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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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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锦澜先陪着沈氏前往地藏殿上了一炷香,又回厢房里用过斋饭,一名莫约七八岁的小沙弥便来与沈氏传话,说是今日惠缘大师在菩提院开座讲经,可前往聆听佛法。

    既然碰上了,沈氏自然是要去的,锦澜觉得时辰尚早,与其在厢房里呆着,还不如跟着去听一听。且菩提院离后山也不远,到时候也方便寻理由让沈氏前去。

    于是她便带上帏帽,与沈氏一同去了菩提院。

    说是院,却无一房一屋,仅有一株高大繁茂的菩提树。这颗菩提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干挺拔粗壮,五六个人都难以合抱,枝繁叶茂,一簇一簇碧叶翠绿欲滴,清风徐徐拂过,碧叶在风中飒飒做响

    惠缘大师眉须雪双眼紧闭,似早已入定。满脸褶皱,眉目间却透出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他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左手与胸前结出一个说法印,不一会儿便睁开眼,嘴唇微动,阵阵禅音渺渺的传开。

    距菩提树三尺开外,地上的蒲团一字排开,一排又一排,直至排满整个菩提院。前面数排蒲团上已经盘腿坐着灵济寺的的僧侣们,往后则是和沈氏一样虔诚的善男信女。所有人都静静的坐在原地,面容恭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惠缘大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示意这场讲经到此为止。

    锦澜赶紧让挽菊扶她起来,坐了这么久,双腿早就麻木了,光凭自己一人绝对无法起身。挽菊和碧荷一起将她扶起,她看了看天色,略微急切的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方才惠缘大师讲经时曾响起过钟声,如今怕是巳时过半了,怎么,澜儿有事吗?”沈氏倒有些意犹未尽,她一向礼佛,因此这点时间还是坐得住的。

    巳时过半,那岂不是快到午时了?锦澜思忖片刻,便扯着沈氏的袖子娇嗔道:“母亲,我听说灵济寺后山景致独特,竟比家中园子还要美上三分,咱们到后山去看看吧?”

    沈氏又气又好笑,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丫头,明明是自己想玩,还非得寻这般借口。”

    锦澜笑得眉眼弯弯,也不解释,她本来就琢磨着该寻个什么理由让沈氏去后山,如今这样正好,既然是贪玩,去找那无垢亭更是理所当然。她伸手挽着沈氏,两人出了菩提院便朝后山走去,惠秀等三名丫鬟亦紧跟在身后。

    今日许是聆听讲经的香客多,散了后也是零星的往后山观景,因此完全没有昨日僻静,不过恰好正合锦澜的意。

    虽说已是初秋,后山竟还是遍地青葱翠绿,似春意盎然,各种的野花缀在碧草间,缤纷满目,让沈氏忍不住连连称奇。

    无垢亭在后山西侧,锦澜特地拉着沈氏往西侧边走边看,一条通幽曲径缓缓延伸到远处,许是有人陪着,说说笑笑走得倒也快。少顷,路便走到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幽静的青竹林,偶有细风抚过,沙沙轻响,十分悦耳。

    稀散的阳光从叶间滑过,朦胧的光晕落在地上,一座精巧的六角亭隐在竹林深处。飞檐流角,红柱绿瓦,亭子向着小径的一面挂着幅黑底金字的小匾,上面写着无垢亭三个大字,两旁的圆柱上各挂着一句佛歇,分别是“最上无垢观自在”与“廣大灵感神通力”。

    放眼望去,亭里似乎还坐着个人影,锦澜心里一喜,看来他还很守信用,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

    “澜儿,这是要去哪?”沈氏被锦澜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说是来后山观景,一些值得看的不看,偏要往这偏僻的地方来。

    锦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六角亭,“走得腿都酸了,母亲,咱们到亭子里歇一会儿吧。”

    沈氏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越走越近,她的目光猛地一凝,有些不敢确定的喃喃道:“那人,看起来有点像是惠无方丈。”

    虽呢喃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在锦澜耳中,她顺着沈氏的眼神仔细看去,这才看清了坐在六角亭中的人不是一位,而是两位。其中一位正是昨天那个长袍男子,而另一位则身着袈裟,稍稍侧着身,背对着众人,因此看不清容貌。两人坐在亭中,正下着棋。

    直至走到亭下,沈氏才确定那和尚正是惠无方丈。

    多年前,她曾为求子拜便了扬州大大小小的寺庙和庵观,后来便是在灵济寺求过后才有了身孕,因此一直在此供着香火,对惠无方丈自然也不陌生。只是惠无方丈一般不见外人,她也只是有缘得见过几面,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碰上。

    沈氏拉着锦澜的小手,示意她放缓脚步,以免打扰了惠无方丈。两人轻步走入亭中,六角亭虽看起来宽敞,实际上亭中的空隙并不大,惠无方丈和长袍男子恰好坐在中间下棋,因此剩下的空间仅够容下沈氏和锦澜二人,惠秀和挽菊以及碧荷只好在亭外等候。

    惠无方丈脸上一片淡然,好似不知道身后多了一行人似的,头也不抬,一直将目光定在棋盘上。而那名长袍也一样,尽管锦澜就站在他的正前方,却看都未看一眼,两人依旧手起子落的下着棋。

    锦澜心里焦灼着,可并不敢出声。沈氏倒是一脸从容,似乎早就料到是这种情形,便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一枚黑子定乾坤,惠无方丈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施主的棋艺见涨了。”

    长袍男子倒也不说话,抬头瞥了锦澜一眼,伸手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颗颗拾起,放入圆木棋盒中。

    惠无方丈这才起身对锦澜和沈氏双手合十,叨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沈施主别来无恙。”

    “方丈大师有礼了。”沈氏脸上浮起一丝惊喜,显然她也没料到惠无方丈会认出自己,赶紧还了一礼。

    虽然锦澜心里不解惠无方丈怎会来此,但还是和沈一样行了个礼,“见过方丈大师。”

    “小施主不必多礼。”惠无方丈点了点头,打量着锦澜的目光如一口深沉的古井,望不见底,却饱含着睿智和通彻,半响后才长叹出声:“痴儿,痴儿,既已落定,何故又生执着?”

    沈氏听了一脸迷糊,“大师,您说的是......”

    锦澜倒是生生吓一跳,都说惠无大师是得道高僧,法力无边,难不成他真看出了自己的遭遇?

    惠无大师的目光落直直的在她身上,见其神色微怔,却紧抿着嘴唇不搭话,不禁又叹了一句:“逆天行事,终不得善果。”

    锦澜心中本就惊疑不定,这会儿听惠无方丈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恼怒起来,张口回道:“方丈大师此言差矣。”

    此话一出,坐在旁边拾棋的长袍男子挑了挑眉心,平静的脸上露出少许意外之色。

    “澜儿,不得无礼!”沈氏见锦澜如此说话,不由皱了皱眉头,小声的训斥道,“还不快给大师赔礼。”

    “无妨,无妨。”惠无方丈笑呵呵的对沈氏摆了摆手,目光却一直放在锦澜身上,他眯起眼,语气平和的说道:“还望小施主赐教。”

    事到如今,锦澜也不清楚惠无方丈到底是否真的看穿一切,但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前世的种种,心中仿佛燃起一团熊熊烈焰,“佛说戒贪,戒嗔,戒痴,戒慢,戒疑,大师乃是方外之人,自然超脱一切,可这尘世中又有多少人能如大师一般大彻大悟?再说因果报应,既有果便必有因,大师为何只看果而忽略了因?”

    锦澜如今不过是个九岁稚子,却凛然的说出这番话,字字句句皆入意三分,一时间倒让惠无方丈有些怔然了。

    沈氏自不用说,满是讶然的看着女儿,只是隔着帏帽,看不清她的神色。

    而拾棋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映入一张不屈的小脸,眸底深处一丝涌动乍现及逝。

    沉默片刻,惠无方丈突然大笑出声:“倒是个玲珑剔透的,罢了罢了,小施主说得对,因果循环,自有天理,贫僧妄言了。”说罢又道:“只是贫僧还有句话要告知小施主。”

    锦澜刚才那番话也只是一时气愤脱口而出,并非真心对惠无方丈发怒,话一出口便隐隐起了悔意,这会儿见方丈不怪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忙有礼的说道:“大师请讲。”

    “凡事莫太强求,天命已定,非一己之力能改变。”

    难道今生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沈氏被人害死?锦澜咬了咬嘴唇,隐下心里的不甘,轻声答道:“多谢大师指点。”

    天命已定又如何,她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最大的变数吗?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活一世,便是同意她将前世的遗憾都弥补过来!

    惠无方丈听出她语气中的倔强,心知自己的话并未落入她耳中,却也不再多言,转身对沈氏说道:“沈施主请坐。”

    锦澜和惠无方丈你来我往的说辞让沈氏如坠云雾中,突然听见惠无方丈对自己说话,着实愣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依言坐在亭中的石杌子上。

    沈氏刚落座,惠无方丈又再度开口道:“请沈施主将手放在棋盘上。”

    扫了眼已经空无一子的棋盘,沈氏不解的问道:“请问大师,这是为何?”

    沈氏不清楚,锦澜却是一点就透,恐怕他身上的毒就是惠无方丈解的,因此才特意说了今日午时到这儿来。她对沈氏笑道:“母亲,听说惠无方丈医术出神入化,女儿特地请方丈大师为您诊下脉。”

    “你这孩子...”沈氏瞬间便明白了锦澜今日非拉着她往这边来的原因,心里不禁一暖,忙将手放在了棋盘上。

    惠无方丈点了点头,伸出手隔着长袖为沈氏号脉。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的脸色却渐渐严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