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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三章 歧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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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三章 歧路(下)

    马车轱辘轱辘,长宁叽喳之后,累得靠在长亭身上睡眼惺忪。

    陆长英居中而座,递了盏茶水给长亭,笑言轻问,“今日玩得可好?”

    “很好。”长亭当即展颜一笑,笑得极为似乎极为衷心,言笑晏晏,“除却一开始两厢人不熟悉,气氛有些尴尬之外。之后倒都处得不错,表哥为人温润,蒙大人性情忍让”

    陆长英笑起来,摆头截断,“阿娇,你才十五岁,做一些小姑娘的事,说一些小姑娘的话是没有大碍的。哥哥问的是,你,今天可欢喜?”

    重点在“你”。

    “当然欢喜!”

    长亭努力兴致勃勃地回道。

    至少在蒙拓这个死狗男人没有讨人嫌的时候,她都很; .欢喜,好像绷了许久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

    哦,托蒙拓的福哦,轻而易举地就毁了她一天的好心情,当真是谢谢他了哦。

    陆长英看见了长亭的兴致勃勃,一颗心缓缓放下,欢喜就好,欢喜就好,年轻儿女哪里能不争嘴吵架呢?越亲近便越没有顾忌,越没有顾忌就越口无遮拦,谢家阿询也是不懂事,阿娇还小又主意正,偏偏拿那些话打阿娇的脸,不过还好,至少还晓得别僵持,今儿个找个时机认了错致了歉

    “怎么和阿询走在一道去了?”

    长英随口问道,他想听长亭说说自个儿的想法。

    长亭一下子就笑起来。“哥哥看见我了吗?我原以为那儿看不见呢!”

    “从上头往下看,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长英以为长亭的回避是因为羞赧,却并未意识到长亭口中是“我”而非“我们”。既小姑娘羞赧不谈,陆长英私以为他这个做哥哥顺势从善如流才是最好的选择,“绛河里的莲花水灯,舞得一高一低的火龙,庶民们手里拿着的小拨浪鼓,都看得很清楚。哥哥虽在牌楼上,可这个中秋也过得很开心。等明年。哥哥的腿脚好受些,再陪你们从城东逛到城西”

    “你得牢牢记着!”

    “嗯,记着的。”

    一个心绪不畅。一个自以为通情达理,两个人十分默契地就此打住一开始的话题,疏不知他们错过了摊开来说清楚的最佳时机,自然兄妹两个各自奔赴歧路。当即南辕北辙。

    回到光德堂。小长宁已然睡得鼾声大起了,玉娘背着阿宁下车先回研光楼,陆长英与谢询在廊下交谈,长亭忽的想起玉娘那桩事,埋着头满心满眼都是找岳番,长亭探出头眯了眼没见岳番的身影。

    “大姑娘找什么?”

    长亭浑身一激灵,一个转身便见蒙拓。

    长亭本不欲搭理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找阿番,我有事和他商量。今儿一天都没同他说上话。”

    蒙拓“哦”了一声,“他大姑娘有什么事叫某去说也是可行的。”

    从你嘴巴里说出口这事儿怕就变味了啊!

    长亭张口想说不碍事,却陡然发觉蒙拓对她的称呼又变成了“大姑娘”,自称又变成了“某”。经过这样多的事情,长亭自诩已炼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奈何蒙拓总是能一次又一次极为精准地将她的怒气蹭蹭向上提。

    早知今日,你以前便不要称呼我为阿娇啊!改来改去,改得叫人心烦意乱!

    人留存在骨子的敏感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长亭不无悲哀地想到。

    长亭也“哦”了一声,语气一点一点降下去,“此事还是不用假借他人之口更好。若蒙大人得闲,希告知阿番一声,如今翻过年头,玉娘已经十八了,隔代守孝无需三年。”

    长亭言罢便转身向游廊里走,回了光德堂,玉娘正给长宁洗脸散发,长亭拐过廊口一阖门,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后背靠在门上抵住,怔愣片刻方弯下腰捂住脸,鼻子里酸酸涩涩的,她有些想哭。蒙拓今天甩了她几次脸?约是有三回吧?同他说话,他不回。斥责岳番开他们两的玩笑,再给谢询赔罪。蒙拓若一开始就想划清界限,又何必中途变得如此亲密呢?

    亲密得叫她无法自拔!

    长亭靠在门扉上,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人生第一次觉得“放下”两个字也忒难写了点儿,导致她睡得都不甚安稳,一直辗转反侧却脑海像浮在云端一直落不到实处。

    这厢是睡得迷迷糊糊,那厢却是压根没睡。

    光德堂外院种着一棵百年的柏树,树干老粗,三个大男人伸直手臂去抱都抱不拢,树影下有两人影,岳番嘴里头叼着狗尾巴草靠着树干站得没个正形儿,手朝前一薅,正好薅着个站得笔直笔直的男人。

    “嘿!”岳番闷声闷气地招呼,“你大半夜不睡,把我也捞起来作甚啊?你现今心气儿躁?那去给陆公烧炷香去啊,往常你不都这么干吗?”

    前面那人目光往后一回,半边侧脸照在月光里,隔了半晌才把头回过来,语气凝重,“夜深了,灵堂不开。”

    岳番怔了片刻,哧一笑,认命道,“算了,你说罢,我听。”

    蒙拓“嗯”了声儿。

    岳番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他岳番摸着良心对天发誓,绝对有半个时辰,蒙拓啥话没说,啥屁没放!他嘴里头的狗尾巴的根儿都快嚼烂了!岳番又不敢催,又烦躁得要命,把狗尾巴草往外一吐,“要不,我说,你听?”

    蒙拓再“嗯”了声儿。

    岳番清清喉咙,开始长篇大论,“你就是心里不痛快。为啥不痛快?因为今儿亭大姑娘跟谢家那位走在一块儿了。他俩一块走一块回,所以你不痛快了,你不痛快了便骂我,嘿!我着你惹你了!?往日开你和亭大姑娘的玩笑,也没见你吵我呀!今儿还当着外人面说我不懂事!我跟你说,我就是太懂事了我!你今儿一天没时候舒坦过,一天身子骨都绷得又紧又死,你若不愿意同谢家那位一块儿出门,你当时就该辞了长英郎君的邀,你说你,又硬着头皮上又过不了自己那关,现在还扯着我一块儿吹凉风,你是不是别扭啊?你是不是别扭?”

    他是别扭。

    他晓得他别扭。

    每回翻墙摸到研光楼去,他都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他只要隔着窗户看看就行,可每回都有各式各样的事情叫他不能不去敲开那扇窗户。

    “我今日确实不舒坦。”

    蒙拓仰头望月,月亮已经很圆很圆了,隔着浮云看就像藏在绵糖中的银盘,“我不是不愿意与谢大郎一块出门,我是不愿意与谢大郎、她一块儿出门。”

    她当然指的陆长亭。

    岳番一直不确定蒙拓的心思,如今一听,登时如入魔荒道一般!

    “是亭大姑娘吗!?”岳番连声追问,“是阿娇,不,是陆姑娘吗!?你是说的陆姑娘吧!”

    蒙拓点头,诧异地看向岳番,“不是她,难道是陆长英?”

    他为什么要以这种缠绵悱恻的语气说起陆长英呢岳番究竟在想些什么鬼

    “你说你说你接着往下说”岳番小心翼翼地轻声催促。

    蒙拓张了张口,再闭上。

    当他与阿娇单独相处时,每一刻都是极其美好的,她的嗔她的痴都是美好的。可是一旦加上一个谢询,他算什么?侍卫?属下?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名号就是,是他救了长亭。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是——就像在稠山上,阿娇与谢询才是应当坐在院落里手谈举棋的,而他只是隐藏在雪林中的暗卫。

    他本来觉得,或许他和阿娇还有可能,至少要他肯上进。

    可当谢询一出现,他所有的奢求都粉碎成了渣滓。

    明明是谢询和长亭站在一起更好看,这一点问谁都应当会这样答。

    “我们的身份与他们格格不入。”

    隔了许久,蒙拓才轻声道,“所以你不要再开无谓的玩笑话,若谢大郎因此着恼了长亭该怎么办?我们别给长亭添麻烦。”

    “阿拓阿兄,你”岳番试探着试探着,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亭大姑娘的啊”

    蒙拓猛然回过头来,目光如炬看向岳番,岳番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去嚼嘴角的狗尾巴草,一嚼却嚼到了自个儿的肉,“哎哟”一声极不着调,赶忙解释,“我也就问问!你甭慌!你回答不回答都没事!没事儿!我不强求”

    “喜欢。”

    蒙拓收回目光,顺道转过脸来,他所有的一切又隐没在了黑暗中。

    岳番瞳仁急剧缩小再急速放大,他捂了捂嘴不让自己叫出来,他就知道他是对的!他就知道!他看人最准了!他想问很久了!!啊啊啊啊啊啊!阿玉!阿玉!哎哟哎哟!咋办!咋办!他好想叫出声!哎呀!不行!天都黑了,猪都睡了!他不能叫!哎呀哎呀!好想叫!

    蒙拓呼吸一瞬的功夫,岳番已经自个儿在心里演了一出戏了。

    岳番张大嘴巴,想要说话。

    蒙拓埋首轻语,不经意间截断了他所有的声音。

    “喜欢又怎么样?陆家的选择是谢询,石家的选择是石闵,秦相雍的选择是符家人。就算喜欢,单凭今时今日的我,也不可能护长亭周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