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寂静深处有人家 > 56第五十六章

56第五十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

    至少张平是这样觉得的。

    在袁飞飞离开半年后,张平不再寻她。他的生活恢复如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早,张平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一会,然后起身穿衣,到院子里的水缸边,随便洗涮一下。之后吃早饭,吃过了早饭后去铁房打铁。

    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以后,张平打铁也没有从前多了。因为他发现他的开销实在太少了,之前养育袁飞飞,他每天想办法如何赚钱,送她去书院,给她买衣裳,买吃的。

    现在袁飞飞走了,除了平日的饭食,张平几乎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所以他每天有大片大片的空闲时间。

    张平一直在回忆,不是回忆袁飞飞,而且回忆更早以前,早到他没有见到袁飞飞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每天都做些什么,为何现在的日子这么难过。

    但张平仍然觉得,自己可以撑下去。

    时间会磨平一切,终有一天,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只是,在偶然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她。

    那是一种深入骨血的习惯。

    出门买茶时,张平从茶庄出来,总会不由自主地朝田素坊走,甚至有几次,他已经把点心买了下来,才回过神自己走错了。

    然后回家,他把点心放到桌子上,接着做自己的事。但当他无意间回头,看见桌子上的东西时,心口总像被人攥紧了一样。他不喜吃甜,只能将点心都扔掉。

    做饭时,张平本想做馒头,可做着做着就会变成面条。他站在火房里,低头看着这碗面。窗外照进几束阳光,空中飘着淡淡的灰尘。

    他一直看到面都拧在了一起,才下筷子吃。

    每到这种时候,张平就会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他也曾问过自己,恨不恨她。

    但答案都是不。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恨。

    袁飞飞走后的第一个年关,裴芸来了。张平问他为何不在家过年,裴芸只淡淡地说,在家过也是一个人。

    张平将他迎进屋,裴芸将带来的年货酒菜放到一边,一抬头看见桌子上的两副碗筷。他一顿,转头看向张平。

    张平没有说话,裴芸没有开口询问,坐下同张平一起吃饭。

    他们两个人话都不多,安安静静地把一顿年夜饭吃饭,裴芸就离开了。

    这是第一年,之后的第二年,第三年,裴芸依旧每年都来。

    终于,张平问他,为何坚持这样做。

    那时裴芸已经二十岁了,几年里,他将金楼打理得很好,生意场上的事,也慢慢学得通透了。

    只不过,他身上依旧带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举手投足之间,温润和煦,轻描淡写。

    张平将疑问写在纸上,给裴芸看。裴芸低头瞧了一眼,然后淡笑着道:

    “那日我说过,会和她一起孝顺你。虽然现在她不在,我也不能失信。”

    张平点了点头。

    就这样,裴芸一次一次地来陪张平过年。

    又一个冬日。

    张平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一只猫。

    那只猫还不足月,是只杂毛猫,张平看见它的时候,它正躲在墙角里半死不活。张平用两根手指把它拎起来,猫又是扭身又是蹬腿,但力气实在小的可怜。

    那时已经是晚上了,张平借着月光,看着这只冲他呲牙的小猫,忽然就乐了。

    张平把猫带回了家。

    他先给猫喂了饭,猫太小了,撕不动肉,张平就把吃的全部碾碎,混着温汤给它吃。等吃过后,他又打了一盆水,猫似乎怕得很,不肯进去,张平一只手掌握住了它整个身子,给它洗了干净,又给它身上的伤口做了处理。

    等折腾完这些,这只猫早就疲惫得团成一团。张平把它放到床褥里,然后一直看着。

    太相似了。

    那时离袁飞飞离开,已经过去五年。

    从开始的焦虑,到后来的慢慢习惯,再到现在,张平已经不再常常想起她了。

    甚至有时候,他猛然忆起那个名字,会有一种奇妙的恍惚感。日子过去这么久,他已经渐渐记不得袁飞飞的容貌了。

    袁飞飞更多的出现,是在张平的梦里。

    在梦境中,袁飞飞也只是一个淡淡的剪影,站在他的面前,他虽然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却觉得她一直在笑。

    如今看着这只小猫,把身子蜷成一团,埋在被褥里睡觉。张平会有一种时光回流的错觉。

    当年,她也很小。

    第一次见到袁飞飞,她还不及自己的一半高,给她洗澡,她就在盆里玩水。

    张平经常把她举起来,她就在空中嘻嘻哈哈地叫唤。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念头,张平把那只猫留下了。

    小猫怕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满屋子乱躲。张平怕它跑走,把屋子门窗关好,然后就看着那只猫在角落里冲他炸毛呲牙。

    张平放松地蹲在小猫面前,朝它勾了勾手指。

    小猫一爪子伸出来,挠在张平的手指上。

    张平动都没动。

    过了一会,猫累了,就地趴了下来。张平拿来盛水的碗,放到小猫面前,小猫凑过去一点一点地舔。

    关了十几天,小猫终于认家了。

    这只猫不粘人,平时就在院子里玩。张平给它做了几个绒线球,时不时地逗逗它。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过去。

    他不曾想到,袁飞飞曾经回来过。

    一共三次,都是在马半仙的忌日。

    但袁飞飞只在城外给马半仙上了坟,并没有进城。只有一次,在袁飞飞离开后的第五年,袁飞飞不仅回来了,还进了崎水城。

    因为凌花。

    凌花病了,染的是行当病。起初身上起了小疹子,她没有在意,只道是沾了些不干净的客人。可几个月后,病情发作,几天的时间,她就倒下了。

    金楼为她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来来回回瞧了好久,开了七八副方子,说最后什么结果只能看天意。

    凌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那个哑巴小豆芽在房里照顾。

    有一次,她从睡梦中醒过来,忽然问小豆芽今儿是什么日子。小豆芽给她比划完,凌花低声道:“也快了……”

    小豆芽不明白,凌花也没有对他解释什么,只告诉他在月底的时候,每天去城外山林里等着,如果遇见袁飞飞,就带她回来。

    那次,还真的让小豆芽等到了袁飞飞。

    树林里,袁飞飞坐在马半仙的坟包前,手里拎着半壶酒。随口喝着,随手倒着。她已经二十有一,穿着男装,身形纤长,眉目成熟。

    离她不远处,还有一个男人,面容很平凡,一双凹深的眼睛瞧着有些没神,下巴上有些胡渣。身材算不上挺拔,却也精壮有力。他穿着一身短打衣裳,裤口扎得紧紧的,挽起袖子蹲在一旁看着袁飞飞。

    这男人正是狗八。

    小豆芽偷偷从林子里摸过来,还没靠近,狗八就开口了。

    “出来。”

    袁飞飞打了个哈欠,接着喝酒。

    小豆芽从树林里出来,站到袁飞飞面前,袁飞飞喝得半醉,眯着眼睛看着小豆芽,然后笑了笑,道:

    “我就说昨个眼皮跳得厉害,今天果然碰见了故人。”

    小豆芽给袁飞飞跪下,拿手在地上写字。

    已经入冬了,土冻得硬实,小豆芽的手在地上使劲地写,生怕写不完袁飞飞就走了,手指头磨破一层皮。

    袁飞飞看了几句,道:“知道了,今晚会去。”

    小豆芽连磕了几个头,回去了。

    他走后,袁飞飞转过眼,正好看见狗八看着她。

    “你要回去?”

    袁飞飞道:“凌花病了。”

    狗八冷笑一声,“就因为这个?”

    袁飞飞懒洋洋地坐了回去,接着喝酒。狗八道:“你只要得了空,年年都要回来。”

    袁飞飞道:“那是上坟。”

    狗八:“是么。”

    袁飞飞又往地上浇了一层酒。

    狗八道:“你的那些买卖营生都在外省,回这来干什么。”

    袁飞飞:“都说了上坟。”

    狗八转过头。

    袁飞飞喝完了酒,从地上站起来,路过狗八身边,拉着他的领口,低声道:“你想去哪,我都不管。”

    说完,她松开手,留下脸色泛青的狗八,独自朝山林外走去。

    那天晚上,袁飞飞来到凌花床前,凌花病得很重了,身上的皮肉烂了大半,屋里味道难闻极了。凌花看着袁飞飞,笑了笑,低声道:“飞飞,我要死了……”

    袁飞飞嗯了一声,凌花咯咯道:“你也不哄一哄我,哪有这样对病人的。”

    袁飞飞看着凌花的眼睛,凌花现在憔悴极了,眼角也带着丝丝的纹路,但是那双桃花眼就算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含情。

    夜静悄悄的,凌花的喘息有些费力,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很突出。

    “走不走。”袁飞飞静静道,“我带着你。”

    凌花静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吃力,边笑边喘道:“臭丫头,你别逗我了。”

    袁飞飞站在床边,没有说话。

    凌花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不会走的,我只要死在这里。我叫你来,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袁飞飞道:“知道了。”

    凌花道:“飞飞,我想求你一件事。”

    袁飞飞:“什么事。”

    凌花:“你再留几天,花娘死了会被扔进城外的乱坟岗,我不想去。”

    袁飞飞:“好,我会给你葬在一处好风水的地界。”

    “不。”凌花转过头,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袁飞飞,“我想留在这。飞飞,等我死了,你把我偷偷埋在裴府的花园里,好不好。”

    袁飞飞没有说话,凌花从被子里伸出手,手背上全是烂皮。她抓住袁飞飞的袖子,“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答应我。”

    袁飞飞低头看着她的手,道:“好。”

    凌花这才松开手。

    在袁飞飞走后,凌花叫小豆芽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小豆芽点了点头,出去了。

    在那之后,凌花挣扎地从床上坐起来,来到梳妆台边,她没有看镜子,直接颤颤地将梳妆盒打开,还来不及拿一张红纸,屋门就被推开了。

    裴芸是从睡梦中被小豆芽叫醒的,他连鞋子都没有穿,直接跑了过来。

    “你真的见到她了?”裴芸大步走到凌花面前,握住她的手腕。“你真的见到了?她回来了?”

    凌花被他攥得生疼,脸上却还带着笑。

    裴芸神色几乎癫狂。

    “你快说!她是不是回来过,是不是回来过——!?”

    凌花摇摇头,轻声开口道:“没,我骗你的。”

    裴芸怔住,他退后几步,大口喘着气,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气力。最后只道:“没有下次。”说罢,他朝屋外走。

    凌花看着他的赤脚,道:“叫人拿双鞋子来吧。”

    裴芸背影凄凉,一步未停,也不知听没听到。

    当晚,凌花便死了。

    她单手拄着脸,就像是在梳妆台边休息一样。

    袁飞飞在城外等着,将凌花的尸首捡了回来。后来又趁着夜色,和狗八一起,将凌花偷偷埋在了裴府的后院。

    袁飞飞对狗八说:“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凌花,就是在这里。”

    狗八嗯了一声。

    袁飞飞四下看了看,这院子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裴芸似乎是一个守旧的人,当年的假山,花园,凉亭,现在通通还在。

    她抬起头,从院子的一处向上看,刚好能见到裴芸屋子的窗户。

    十二年前,一个小姑娘卖身到金楼。她偶然间看见老板娘领着自己的儿子,从坊间走过。那个男娃看着一根刚刚抽芽的树枝,笑着道了一句“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小姑娘听不懂诗句的意思,却牢牢记下了这句诗。

    等到花娘分名字的时候,她站出来跟教娘说,我要叫凌云。教娘说这名字听着太硬气,不好,小姑娘就说,那叫凌花好了。

    小少爷生病,消息传到了前面,小姑娘趁着教娘不注意,偷偷跑到裴府后院,在院子地大声唱歌,想哄他开心,不过结果却不好。她也知道了,后面的院子不能随便去。

    可她也知道,有一个女娃,不仅可以去那个院子,还能随随便便待多久。她心智早熟,明白了其中道理。等那女娃问到的时候她便说,她心里的那个人,差不多已经死了。

    这一辈子,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去那个院子。

    就算活着的时候不行,死了能进去也好。

    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袁飞飞心想,也好。

    这样也好。

    就像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