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神国之上 > 第九十六章:铜画

第九十六章:铜画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九十六章:铜画

    灯笼。

    此刻满城都挂满了灯笼。

    它们燃了火之后更像是一枚枚红通通、沉甸甸的柿子。

    而在老人死后,那满城灯笼的光和热仿佛被夺去了,所有的光都显得阴森而寒冷。

    长桥之上,那卖艺的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是高兴极了,赤着双脚偏偏起舞,而歌姬也落在她的身后,双手勾弄,似是在拨一副无形的琴弦。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谁能看到她们。

    宁长久身影骤动,没有去理会她们的挑衅,而是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狂奔过去。

    那少女停下了翩翩的舞蹈,望向了他消失的方向,不安道:“这少年看起来颇有些手段,该不会成为冥君大人的变数吧?”

    歌姬依旧撩拨着无声的琴弦,神色却似迷醉其中,此刻少女发问,她也只是淡然道:“死都死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小姑娘觉得有些道理,继续打转着身子跳起了舞。

    ……

    天色已晚,宁擒水老宅的对街,老婆婆关上了门,收拾好了编制灯笼的竹篾,最后打扫了一遍屋子。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偶尔响起的,悉悉率率的声响。

    老婆婆从杂物堆里翻出了一根纤细的蜡烛,点亮之后放置到了桌案上,烛光照亮了一方灵位,灵位上面只写了七个字——孙儿东运之牌位。

    东运是他孙儿的名字,当年一场大病,请了名医医治,本快好了,结果她偏要节外生枝,去问宁擒水讨要了一碗符水。

    她掌着烛火,看着这块灵位,满心的内疚与仇恨让她身子随着烛火一起摇晃起来,她拿起布擦了擦,然后将灵位合倒在了桌案上。

    接着,她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让她的神智也有些恍惚。

    她想着前两日见到宁擒水家冒起炊烟时,自己袖子里藏着把匕首,去敲开他家的门。那时候她本是心如死灰的,而冥冥之中似乎也有个声音告诉她,你真的该死了。

    可是那日,她并未见到宁擒水,而是见到了她的两个徒弟,她想要取出袖子里的匕首,但心中一个莫名的念头却制止了她,让她的手伸入腰上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她都想不起什么来头的坠子,送给了对方。

    一切都很不真实。她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

    但也都不重要了,她在椅子上坐了会,然后从篮子里翻出了一把铁剪刀,沉默了许久之后,对着自己的脖子插了过去。

    在那剪刀即将割破皮肤的一刻,大门洞开,一袭白衣少年抓住了那把剪刀,随后以灵力结出了一个领域,阻碍其他人的偷袭。

    老婆婆感受到了剪刀上传来的莫大力气。

    她睁开眼,看着宁长久,一眼便认出了他,怒道:“怎么是你?老东西杀了我孙儿,他徒弟装什么好人?”

    宁长久移开了那把剪刀,他没有去看老婆婆,反而望向了那块灵位,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城中的事,要比他预想的更为复杂。

    他原本以为是某头大妖作祟,想要在城中掀起风浪,而城中一些怪异的格局、气氛也佐证着这点。

    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也早已将老婆婆预想成了那头妖怪。

    而今夜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他的想法改变了,他隐约间窥见了一个宏大的,血与骨纠缠的阴谋,只是他暂时无法看清它所有的轮廓。

    宁长久走到案边,扶起了那块灵位,看着上面的字,作最后的确认。

    老婆婆盯着他,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宁长久问道:“你的孙子死了?”

    老婆婆被揭伤疤,满脸怒容:“是啊……他死了,他就是被宁擒水害死的!”

    宁长久又问:“那你两次登门,送这些东西,又是做什么?”

    老婆婆像是迟钝了一些,她盯着宁长久,眼神怨毒,却没有发话,因为如今她所做的许多事情,本就是自相矛盾的,一部分听从理智的意识,一部分则是本能的驱使。

    宁长久继续问:“城里卖灯笼,除了你,还有哪家?”

    老婆婆依旧没有答话,她一会看着那灵位,一会又盯着宁长久,似要随时化作厉鬼噬人。

    宁长久叹了口气,看着她,道:“看来你自己都不知道?”

    老婆婆怒道:“你又说什么混话?”

    宁长久忽然将那块灵位掰成了两半,扔在了老婆婆的鞋前,老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神色由一开始的震惊很快变成了想要吃人般的滔天怨怒,她盯着地上那断成两截的灵位,口中不停喊着孙儿的名字,苍老的身子颤抖着,像是骨架都要随时垮塌下去。

    “你……你……你不愧是宁擒水的徒弟啊,那个老东西的徒弟原来……也不是个东西!”

    她拄着拐杖,跪在了那半截灵位前,老泪纵横。

    宁长久看着她,道:“可是自始至终,你根本没有孙子啊。”

    哭声骤止,老婆婆霍然抬头,满是褶纹的脸上,一双瞳孔在夜色中透着煞白的光。

    ……

    “我没有孙儿?我怎么会没有孙儿!我孙儿叫东运,他娘冬天生的他,是个带把的,他爹高兴坏了,去上东三街给买了一条鱼抓了三把葱……我怎么会没有孙儿?我的孙子,便是让那恶道人害死的!”老婆婆声音尖酸,听得人耳腔生疼。

    老婆婆抱着头,她想要像往常一样回想起孙儿还活着时的光景,却不知为何,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那一段岁月被硬生生地抹去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她渐渐地发现自己连自己的过去都回忆不起来了,她想不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仿佛自己自诞生以来,就是一个头发花白,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婆了。

    脑子里唯一的记忆,竟然只剩下坐在屋子的板凳上,用竹条编制灯笼,给灯笼架子刷上纸糊这样枯燥重复的事情。

    她抬起头,目光茫然而凶狠,像是老狼将死之前露出了自己的爪子。

    “你这小妖道,到底施了什么妖法……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这妖道快把我孙儿还给我!”

    说话间,老婆婆从地上爬起了身子,她猛地扔过了拐杖,五指如钩地向着宁长久扑了过来。

    ……

    另一栋老宅子里,树白收拾好了屋子里的铜器胚子,又将不算宽敞的院子扫了一遍,然后他站在那块被熏黑了一半的、铁青色的帘子前,盘算着今年要不要换一块新的。

    最后,他偷偷取出了那袋子铜钱,那袋囊依旧鼓鼓的,里面只少去了几个包子的开销。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关于贪婪和恶念的东西,消失了。

    他看着那袋铜钱,皱起了眉头,心想自己痛恨那宁擒水,也知道这袋铜钱很可能是不义之财,但是再怎么样,这也不是自己的东西,我树白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哪里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不对,这般良善也不像是自己……

    他渐渐思索起两天前发生的事情,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自己内心原本深藏的,几乎化不开的大恨,在遇到那白衣少年,被他按着头跪倒在地,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好像消去了大半,甚至生出了要做一个好人的念头。

    而那老婆婆敲开大门,与自己无意间对视了一眼后,他忽然觉得,心底那层纱又被揭开,先前的良善念头一下变得荒唐可笑起来。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的跌宕是错觉还是真实,只是方才那刻,心底那抹黑暗好像又被抹去了,他竟再次觉得,自己应该将这袋钱交还给那少年。

    树白坐在冰冷的地上,默然地想着这些,混乱的思绪鬼一般飘荡着。

    忽然,他的视野里,光线暗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见院子和大堂的交界处,师父像是一截树木般枯立着,他雪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吹荡。

    “师父……”树白喊了一声。

    老人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小子,过来。”

    树白疑惑地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看着那愈显老态的脸,问道:“师父,怎么了?”

    老人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古铜钥匙,他将钥匙递到了树白的手里,道:“那库房中还有几张白铜画作,你等下去取出来,搬去那沙水的旁边,那沙水边有许多石墩子,你将这些铜画按着叠放的顺序,从西到东,一幅幅摆着。”

    树白有些吃惊,问道:“师父的铜画一幅可值好多银子呢,这随意摆在那常有人经过之处,若是被随意拿去了,可怎么办?”

    老人只是道:“照我说的做就好。”

    树白看着掌心简简单单的钥匙,本想追问,却还是闭上了嘴,握紧钥匙点了点头。

    老人交待完了事情,便回身向着房间走去。

    树白忽然想起一事,问:“上次师父讲的那白骨尸魔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呀?”

    老人身子微顿,他没有回答,语调也有些发干:“什么白骨尸魔?我有讲过这样的故事嘛,应该是信口胡诌的,记不得了……”

    说着,他走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树白拿起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门,那库房尽是灰尘蛛网,门一打开,地上的老鼠和虫物吱吱地逃散开来,他捂着口鼻,忍着心中的恶心,走了进去。

    他环视四周,也只有那库房中央有一个木箱子,那应该便是师父交待他的东西了。

    他打开了木箱子,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背在了背上,向着沙水的方向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箱子竟没有想象中那么沉。

    他来到了沙水的上游,见到了第一个石墩。

    这些石墩很是古老,仿佛从建城以来便存在于这里,风霜雨淋之下那石墩边缘豁口斑斑,看着并无任何平常之处。

    他翻出了一块铜画,放在了石墩上,借着光,他可以隐约看清上面画的好像是一幅神战之图,而云端之后,有一大神伫剑而立,陷在泥地里,半身白骨。

    他沿着河边走着,在第二个石墩处取出了第二幅画,整幅铜画描绘的是一个巨大而深邃的深渊,那深渊边缘,扒着两只只剩下白骨的手,白骨之爪的主人,好像在竭力将自己的身躯从深渊中拔出来。

    第三幅铜画描绘的,是一个一幅身形堪比山岳的巨大骨架,那骨架上挂着新生的血肉,而那臂弯间缠绕的,类似玉带的东西,竟是由无数骷颅头拼凑而成,而它的腰间,那类似流苏垂落之物,却是一幅幅被捆绑的,女子死白色的身躯,而那身躯的下端,无数蚂蚁一般的人,都长着尖嘴猴腮的脸,他们手持刀剑劈砍着它的大腿,砍得血肉横飞骨头破碎。

    那副铜画极为压抑,看得树白毛骨悚然,匆匆放下之后,连忙向着下一个石墩跑去。

    接下来的一幅画要平和许多,那副白骨的身躯看不到了,因为它站在一条大河之中,河水烟波了它大半的身躯,只裸露出头颅肩膀和手臂,那河水波浪剧烈地翻滚着,而他如普通人一半,高高地掬起了一捧水,张开了嘴,饮了下去。

    最后一幅铜画的画面更为简单,那铜画中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王座,王座之下,漂浮着许多幽灵,它们朝着王座的方向齐齐跪倒,虔诚而静默。

    树白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空荡的王座,而是因为那王座背了过去。两侧的扶手上,还隐约露出了背面的,没有黏附一丝血肉的手掌。

    树白依照老人的吩咐,放完了最后一块铜画,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兆示着什么,好像是某个故事发生的顺序,而这与老人口中所述,极为相似。

    如果这些铜画讲的,真是那白骨尸魔的故事,那最后两张铜画又意味着什么呢?

    树白认真地思索着,忽然,寒意浮上了他的背脊。

    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间,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缓缓抬头,惊讶地发现沿河的两岸,那些大红的灯笼,此刻竟都变成了白色,那白纸之后的蜡烛,也透着微弱的、惨白的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