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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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周春喜吐了口唾沫,边哭边骂道:“娘,这回你得好好看看。一定是苏若锦在我的鸡蛋里动了手脚,否则怎么会好好的白煮蛋里长了刺!你看,把我的舌头刺出血来了,若是吞下去,我岂不是命都没了呀!”

    袁氏匆匆忙忙赶出来,果真见周春喜的舌头上冒血珠。吐了口唾沫,还带着苍耳的刺。要是放在平日,她早就拉开嗓子开骂了。可这会家里还有个嫣红,她只得拐着弯儿骂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这种缺德事儿哟!”

    周春喜不干,冲到苏若锦的房前,吼了嗓门大骂道:“苏若锦你个心狠手毒的贱蹄子啊,竟然想害我。若是我死了,我定然饶不过你。你们快来看啊,这什么官家小姐,就是连村头的乞丐都不如。你给乞丐一口饭吃,乞丐都知道感恩啊,她呢,不知感恩还老想着害人,没有丝毫教养!!”

    这一吼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门口围着一圈的人。苏若锦瞧见动静,连忙开门出来,周春喜正插着腰,活脱脱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周姑娘倒是有教养,竟是指着我家小姐的门前开骂,也不知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竟至如此!”嫣红拨开人群,走到苏若锦身边,见她没事,这才冷冷地看向袁氏:“周奶奶,您也不管管吗?

    他们还在这呢,周春喜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平日里还不知道怎么欺负苏若锦。

    苏若锦止住嫣红,往前拉了把春喜,低声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春喜不依,一挥手将苏若锦推了出去,苏若锦趁势坐到地上,低着头抹泪道:“周家婶子怎能如此冤枉人,那厨房婶子成日看得紧,便是老鼠都进不去一只,我又如何能进去?”

    演技靠练。面目不甚好看又喜欢大哭大嚎拍地抹鼻涕的,那看着是面目可憎。可若是身材弱小不哭不闹只做泫然欲泣的,那是梨花带雨,哭着也楚楚动人。苏若锦的身体瘦小,还不到楚楚动人的境界,可让人生点同情,那自然是有的。

    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嘲讽地笑道:“谁不知道铁柱家的全是一群吝啬鬼,一碗蛋花儿落肚都还得把碗底舔干净,防自家人都跟防贼似得,白日连厨房都是上了大锁,谁能进得去。”

    这形容好!苏若锦几乎要鼓起掌来。

    “可不是。”王大婶眉一挑,“娘,咱们家鸡又见鬼了!”

    王大婶捏着嗓子学着周雄的声音喊了一声人群里哄堂大笑。

    “他家的胖小子今儿吼的村头都能听见,这会倒是怨起别人来了。”

    苏若锦低着头,听着王大婶神奇的模仿秀,险些破了功。越发低头,只是肩膀一耸一耸,让人觉得是在啜泣。

    王大婶又道:“这个天,冷的人的耳朵都要冻掉了。可偏生有些黑心的,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让大户人家的小姐给她洗衣服。这福气是谁都能享的?那是要折服的。大半个月,我半夜里听着那搓衣板的声音都为这姑娘心疼。这是欺负人家姑娘娘亲生病,没主心骨呢!但凡有个心的,哪里能这样待人家姑娘。”

    “可不是!”几个人叽叽喳喳,又有人说道:“这些年周铁柱还是靠着人家姑娘发的财,都说给衣食者如父母。这么虐待父母,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

    这话说得颇有水平,苏若锦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混在人堆里的赵逸赵秀才,赫然想起前些年,她被逼得被办法,冲到赵秀才跟前说的那句话。

    断人衣食犹如杀人之父母,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当时他愣了半晌,她还以为他没听到。没成想,他不止记住了,而且还记得这么牢。

    怨不得赵逸嘴角还带着笑呢——这个看戏不给钱的混蛋,侮辱斯文,委实侮辱斯文。

    旁人叽叽喳喳,嫣红只冷冷地看着,越听越皱了眉头,随即忿忿地等着袁氏,扬声道:“周奶奶这么对一个官家小姐,若是我回头去禀报老太太、太太,我倒是要看看,周奶奶如何交代!”

    “我家的事儿,哪里需要你们这些人嚼舌根!”袁氏见众人指指点点,脸上失了颜面,那张大饼脸一横,挡住了半个门,对着外头吼道:“都给我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婶娘,我怕……”苏若锦声音虽弱,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众人止了脚步。

    嫣红搀起苏若锦安慰道:“二小姐不怕,嫣红在这里,谁也不能欺负你。即便嫣红护不住主子,还有苏家,总有人替你出头做主的。”

    苏若锦摇了摇头,惨白着脸对嫣红说道:“今儿周雄说家里撞鬼,就连我的汤婆子无缘无故也漏了水,还有春喜姐姐,吃的鸡蛋里竟然还能有刺儿。婶娘,咱们是不是要叫道士回来做做法术?”

    “胡说八道什么!”袁氏大怒。苏若锦暗里低声对嫣红说:“姐姐去我屋里将昨日漏水的汤婆子拿来。”

    嫣红会意,转身回屋去拿汤婆子。那头春喜见着她娘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迁怒于苏若锦。见嫣红出来,她伸脚便想绊她。

    怎知这种伎俩早被嫣红识破,嫣红就势松开手,往前一松,那汤婆子直直往袁氏的方向飞去,不仅正好砸在她的脸上,那汤婆子里的水更是顺着口子浇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春喜见状连忙去看袁氏是否伤到,捡起地上的汤婆子望了一会,蹙着眉头呵斥苏若锦道:“你这贱蹄子竟然当贼!这分明是我的汤婆子,上头还有我做的标记!”

    “啊?”苏若锦往前凑了凑,果真见那汤婆子底下刻着一个小小的周字。周雄近来进了私塾,学会写字儿后,被袁氏指使着,在他自家的物品上都做了标记,不成想,周雄养成了习惯,这小小的汤婆子都要弄上个标记。

    “既然这是你的,那我家小姐的那个上哪儿去了?你昨儿晚上用的又是谁的?”嫣红蹙着眉往袁氏:“总不能是周奶奶见着自家女儿的汤婆子坏了,舍不得换新的,便把我家小姐的借去用,又把周姑娘那坏的放到我家小姐的房里去了吧?自家的孩子受不得冻,他人家的闺女便是泥人做的,冷热无感不成?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家小姐的?”

    “你胡说什么!我那分明是我娘给我新买的!不信我给你看!”春喜撇了撇嘴,袁氏想拉都拉不住。

    待到春喜拿出那汤婆子,往地上一丢,嫣红拿起那汤婆子,嘴角一弯,当着众人的面将汤婆子的底部露出来,对着袁氏道:“周奶奶怕是不知道,我们苏府的管事儿为了物件便于盘点,也有个习惯,便是每件物件都会做上标记。只是做得隐晦,奶奶只怕没注意到,这底部,便有个印记,‘苏’字,这字虽小,可却看得分明。”

    什么叫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袁氏便是!防着她跟防贼似得,还真当她不认识字儿呢?!

    苏若锦见机站出来,柔声问袁氏道:“婶娘,锦儿出府时年纪小,可也学了几个字。自家的姓更是不敢忘!我倒是想要问问婶娘,我房里的东西,怎么就到了春喜的手上?”

    袁氏神色变了几变,从屋里出来的周铁柱见着自家的媳妇儿话都说不上来,心知她定是又黑了人家什么物件,连解释道:“锦儿怕是误会你婶娘了。这不过一个汤婆子,许是东西拿岔了。”

    “拿岔了?”那这些年拿岔了的东西可真是多。苏若锦唇翕动,险些爆发出来。想着屋里的林氏还卧床不起,总归还是要寄人篱下的。狗急了跳墙,若是袁氏动了什么歹念,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道:“那既然是拿岔了,换回来便是了。”

    事事总是一方想息事宁人,可另一方却是见好不收。

    春喜这几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被人蹬鼻子上脸指着骂?一口气没出来,她越发恶形恶状道:“不过拿你一个小东西,有什么大不了?那就是我拿来的,又怎么了?这些年你在我家吃着住着,若不是我娘给林姨娘端茶倒水伺候着,或许她早就去见了阎王了,还能有你好日子过!我家如此待你,你知恩不报,还带了这一帮子人来骂我娘?贱蹄子!”

    若是正常的娘亲在这种情况下早就拉着春喜回房了,可偏偏袁氏欺负李婆子不在家,嫣红左右就个丫头,春喜这么一骂,她心里头反倒舒服了,只是轻轻拉了一把春喜,略略抬了下巴看嫣红和苏若锦。

    “春喜姐姐说的好!”原本打算今日气一气袁氏也就算了,可偏偏她自己选择往枪口上撞。

    若是这会忍气吞声,那不是坐实了自己这个罪名,即便她人不认同,可是名声传出去,她和林氏都得被人说是软柿子,任人捏,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嫣红。若是她太软弱,即便是嫣红,都不会认为带她回府是个好主意吧?

    既然有人替她撑着,她不狐假虎威一回,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苏若锦挺直了背,走到袁氏面前,袁氏只觉得眼前的苏若锦似乎变了个人,眼神颇为压迫人。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苏若锦已然开了口,缓缓说道。

    “锦儿和姨娘的确是借助在婶娘家里养病,可那也不是白吃白喝的。”苏若锦声音柔软,却带着股不容怀疑的力量,扬声道:“每个月家里都会给婶娘十两银子,一来是给我姨娘治病,二来也是给我二人添置一些衣物吃食。初来时,锦儿年纪小,姨娘身子不好,那些钱全部交给婶娘打理了。锦儿倒是问问婶娘,五年了,周府给了婶娘多少银子?婶娘花在我同姨娘身上又有多少?我初来时,婶娘家里是什么状况,如今又是什么景况?若是婶娘觉得这钱不够用,那成,正好这回苏府里来了人,不若就让婶娘同李妈妈将这个帐好好地算一算!”

    苏若锦神色淡淡,又对春喜道:“这些年婶娘同姐姐确然对我极好,教会了我不少家务活儿,就连姐姐的衣服,我也洗了不少。至于教养的问题,锦儿是姨娘生的,也是姨娘亲手教养的,我的品行自有各位叔叔婶婶作证。姐姐要训我教我都可以,可我容不得别人怀疑我的教养,因为,那是对我亲娘最大的侮辱!”

    顺势往前走了几步,刚扬起手,春喜以为苏若锦是要上来打自己,脸偏了偏,苏若锦不屑地笑,抓住她胸前的银长命锁狠狠一拽,长命锁便落到她的手上,她掐着那锁,对袁氏说道:“这长命锁是姨娘在我百岁时给我打的,婶娘两年前说要要借去看看,两年都过去了,想必婶娘也看够了。那锦儿便拿回来了,顺便谢谢婶娘这些年将这长命锁护得这样好!”

    “你……”春喜劈手便要夺回来,嫣红顺手掐住她的手,狠狠地瞪着她,眼里似是要要喷出火来,“我倒不知道周姑娘的教养如此之好,抢了人家的东西,竟还要打人!”

    袁氏抚着额头,靠在周雄身上,喃喃道:“这是要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