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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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佛前的一颗露珠,生长在池中最美的一朵莲花上,集天地灵气,悟佛道之深。

    然而,我却未能逃过红尘劫难——我爱上了佛前的灯芯。佛长叹:“世间至情乃至毒之物,红尘原为水月镜花。”于是,佛让我进入红尘,以完此情。

    缘起缘灭,我们谁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或许,只有在经历一场劫难后,我们才能大彻大悟,两两相忘。

    周。

    一个小山村里,有美一人。荆钗布裙遮不住她的美丽,掩盖不了她高贵的气质,不错,是我——前世是佛前露珠的我,婉兮清扬,如何是凡间女子可比的?

    我并非父母所生,然而他们待我如亲生一般。据说,我的生母是个宫女,就是十四年前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未婚而孕的宫女。听说,那个宫女无意间碰到了一条龙,就怀上了孩子,周王认为那是不祥之兆,就把那个宫女赶出了宫。后来,她就不知所踪了。

    然而,养父母告诉我,我生母在生下我之后就死了,是一个猎户发现了我,将我托付给养父母,并嘱咐养父母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世,以免惹来杀身之祸。猎户说,周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

    有人说,那个猎户是神仙。然而,我一个山野女子,如何掌握周的命运?

    一直以来,求婚的人踏破了门槛,只是父母的不舍加上我的不愿意,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十六岁的我出落得更加水灵,虽然我总是紧缩双眉,不肯展颜一笑,求婚者仍是不绝。

    一日,我避开媒人,独自来到小溪边闲逛。正走着,一个身形猥琐的男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惊慌之下,我不知该怎么办,只是不停地后退。忽然我脚底一滑,差点掉进小溪里,谁知竟被他一把抱住,我奋力挣扎,却挣扎不出。他阴险的笑着,开始撕扯我的衣裳。我痛苦的呼救,心想:倘若无法保全清白,就投水而死。

    突然,他把我推到地上,当我抬起头时,他站着不动——一柄长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拿剑的是一个穿锦袍的少年。少年命令侍从带走了那个男人,又命侍女拿出衣服给我披上,他伸手扶起我,问:“姑娘,你没事吧?”

    我拭去泪珠,低头道:“小女子没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柔声道:“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回到家中,我把事情原委向父母说了,父母对他亦是感激不尽。我换了衣裳,端茶与他,对他轻轻一笑:“公子,请用茶。”

    他看着我,轻轻吟出:“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我听了,只是把脸绯红。

    看得出来,这位公子不过十七八年纪,然而气度不凡,是个贵族公子,只是他也是紧缩双眉,想必富贵人家也有自己的烦恼吧。

    晚上,我站在院中,看着星星,想着白天的事。他来找我:“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欠身道:“公子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女子不过是山野女子,难承厚爱。”

    他说“可是,我不在乎。我自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

    我道:“公子,我也是一样的。只要公子不嫌弃,我愿意一生跟随公子。”

    第二天,他向父母提亲,留下一斛珍珠,带走了我。

    到了公子的府上。公子命人带我去沐浴更衣,大红色的一群更衬出我的妩媚。当我站在公子面前时,公子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竟忘了说话。

    公子姓褒,我便随了他的姓。公子为我取名,叫做“姒”他叫我“姒儿”他在一方锦帕上写下我的名字,将锦帕送给了我。

    公子命人教我礼节、舞蹈,他还教我读书写字。我前世是佛前露珠,聪颖灵慧,不到一年就都学会了。偶尔,我看着公子练剑,为他拭剑,替他缝补破了的衣服。他总是对我温柔地笑,就好象我永远都是他的。我也对他温柔地笑,他就放下手中的书或者剑,拥我入怀。每当我倚在公子怀里的时候,就会感到很安全很温暖。

    公子的父母早逝,是由叔父带大的。公子的叔父,也就是王爷,是个很严肃的人,但他通情达理,严肃却不苛刻。他待人极好,无论是同朝的大臣,还是侍从平民。

    公子说:“叔父,我要娶姒儿为妻。”王爷并不反对,只是要求我学会读书和礼数后,才能嫁给公子。

    一日,王爷和公子上朝回来,食难下咽,我看着担心,便问:“王爷,公子,出什么事了?”

    王爷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我低声道:“王爷”

    公子拉着我的手说:“明天,大王要来,为了你?”

    我不解:“为我?怎么了?”

    公子轻轻抚着我的脸,说:“不知是谁告诉大王,褒府有个美人,大王意欲一见。”

    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口,我看着公子,感觉他就要离开我了。我抬头看他:“公子,我担心”

    王爷叹道:“大王一心想寻一个绝世佳人,这些年都消耗了多少精力,百姓的困苦,他可知道?”王爷摇了摇头,回屋去了。

    我轻轻靠在公子怀里,说:“公子,姒儿不要离开你!”

    第二天,褒府大摆酒宴,以待幽王。

    酒未半,歌舞中。幽王指明了要我跳舞,我坐在公子身边,幽王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没有一点避讳。

    我,不敢。

    公子在我耳边小声说:“姒儿,舞一曲为我,可好?”

    我点头,轻舒长袖舞一曲,绿衣绿裙,就像水边随风摆动的杨柳。

    舞毕,幽王要我敬酒。

    我端酒给幽王,幽王并不接酒,而是伸手拉住了我的手。我惊慌失措地抽回了手,谁料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洒在了王的袖子上。

    我跪在王的面前,只是煞白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公子向王求情:“大王,姒儿不曾经历过这般场面,请饶恕她吧!”

    幽王似乎没有听见,一言不发,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酒席间如同窒息了一般。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幽王并没有生气,他露出了笑容,说:“起来吧!歌舞继续。”

    回到席位上,我躲在公子的怀里,公子轻轻抚摸我的头,不停地轻声安慰我:“姒儿,没事了,不怕”当我从公子怀里抬起头时已是泪光闪烁,公子爱怜地替我拭去眼泪。

    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幽王的眼神——爱怜、贪婪、愤怒。

    幽王回宫后,王爷一边安慰我,一边教导我如何不在这种情况下失态,我心中万分感激。最后,王爷叹了口气,说这是不祥之兆。

    果然,这句话在不久后应验了。

    为了避免不祥,王爷让我和公子在三天后成婚。可是,在成婚的前一天傍晚,上朝回来的只有公子。有势力小人向幽王进言褒王爷不忠,幽王大怒,下旨:倘若要褒王爷回府,以褒姒易之。

    我泪如雨下:“公子,让我去吧!用我去换回王爷!”

    这夜,公子喝了不少酒,我也是心痛欲绝。公子紧紧地抱着我,深情地吻我,我看着公子,坚定地说:“公子,姒儿的命是公子救的,姒儿的心里也只有公子一个人。公子,姒儿永远都是你的人,谁也抢不走的。公子,从今以后,姒儿只对公子一个人笑。”

    于是,这一夜,我成了公子的女人。

    第二天,我仔细梳洗完毕,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衫,清丽绝伦。看着床上的一抹嫣红,公子温柔的抚着我的脸,抱了我,吻了我,我问:“公子,这是公子最后一次待姒儿好吗?”公子说:“姒儿,除了你,我的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朝堂上,我坦然的跪在幽王面前,说:“王,请让我换回王爷。”

    王爷和公子走了,只剩下我留在那走不出望不穿的宫廷里。我瘫坐在地上,侍女来扶我:“娘娘,地上凉,对身体不好的!”

    晚上,是我和幽王的婚礼。我想躲开他,却害怕他迁怒于王爷和公子,只能装得若无其事。只是他一走近我,我就本能地后退。原来没有公子在身边,我是那么的没有安全感。

    每日如此,我谨言慎行,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怨恨。

    申后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知道我心中苦楚,常常来陪我,当其他嫔妃嫉恨我,想找方法害我时,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然而,我心中感激她,却自知无法报答。

    我曾求申后放我回去见公子,申后无奈地说,如果她放我回去,死的人不仅仅是她和太子伯服,还有整个褒氏家族。然而申后同情我,为我和公子制造了一次见面的机会。一次,只这一次,我不知自己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当我见到了公子,他先是紧紧抱住我,却突然想被针刺了似的推开我。我惊讶,问:“公子,怎么了?”

    公子说:“姒儿,你是王的宠妃”

    我说:“公子,可是,我是公子的姒儿。”

    公子说:“姒儿,对不起,只是现在我要推翻周的统治,已与各路诸侯联手开始准备了,不能再顾及儿女私情,请你原谅我!”

    我说:“公子,你要姒儿怎么做?”

    公子说:“姒儿,我要你好好的,等我来找你,等大事办成,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心里似乎觉得不妥,可是却是那么的想相信公子。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宫中,申后问起,我只是以舍不得公子搪塞过去了。

    像申后这么好的人,竟也差点被我害死。

    我为幽王生下一个孩子后,幽王要立我为后,我不愿意。幽王很愤恨地抓住我说:“我是天下的王,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有多少女子想要接近我讨好我,而你,却不肯喜欢我,心中只有你的公子。见到你之后,我就决定,一定要得到你;在我得到你之后,你又多次不肯顺从,以前我依从你的意愿,想让你回心转意,这次我一定要让你顺从!”

    我说:“王,请你放了我,我心里只有公子。”

    幽王把我重重地推到地上,愤怒而去。

    不一会儿,幽王把申后和伯服带到我的面前,用长剑抵着他们的喉咙,说:“倘若你不顺从,我就让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不久以后,你的公子也会和他们一样!”

    我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王,我答应你,请放了公子,也请放了王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申后和太子被贬为庶民,被遣送回申后娘家的属国。

    申后和太子走的那天,我去送他们,并给了他们好多珠宝:“姐姐,你要保重!太子殿下,你也要保重!”

    申后道:“好妹妹,以后一个人在宫里,要多加小心呐!”

    太子道:“娘娘,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

    我回到宫中,暗自心伤。这时,幽王来了,他兴奋地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我暗想:大王这些年为博我一笑,已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里,不知这次又有什么花样。

    幽王带我上了烽火台,燃起狼烟,不一会儿,各属国的兵马来了。他们见狼烟四起,却不见敌军,惊慌失措。我向下看去,见到了公子,正巧他回身抬头,遇见了我的目光,他见了我,又是惊讶又是怜惜,对我浅浅一笑,我的眼泪奔泻出来。我也对着公子凄然一笑,然后倒了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在幽王的怀里,公子就跪在面前不远处。我看着他,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得出来,公子刻意压抑着什么。

    王很满足的笑着,赏了各诸侯很多东西,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从今以后,褒姒就是我的王后。”

    我看见,公子的脸抽搐了一下。

    为了博我一笑,幽王常常燃起烽火。

    每一次,同样的烽火,同样的兵马,同样的人,同样的笑容。

    在犬戎攻进皇宫的那天,各路诸侯终于没有出现在烽火台前。他们和犬戎一起,攻进了皇宫。

    幽王的残暴和昏庸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我在宫中,对于这些,漠不关心,自顾自的梳妆。宫女来报:伯服带兵闯入后宫来了。

    我淡淡的应了一声,仍是不顾这些,想:大概是我的末日不远了。

    杀气越来越重了。伯服就站在我的身后,他手中的剑在滴血。他问:“娘娘,别来无恙吧?”

    我答:“是的。姐姐怎样了?”

    “病死了。”很冷漠平静的语气。

    “”想来也是,不然伯服不会轻易起兵的。

    “娘娘,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公子。然而,他已不敢看我了。

    我站在公子的面前,掩不住的笑容:“公子,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无动于衷。

    面对公子的无动于衷,我又是奇怪又是伤心。我以为,我是亡周的皇后,他是反周的大将军,难以相认。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

    晚上,伯服来看我,为了报答我当初的救命之恩,他不仅不杀我,还让我和公子相见。我问伯服:“公子为何这般待我?”

    伯服叹了口气,说:“三个月前,褒将军刚刚完婚。”

    好像时间瞬间停止了,灵魂被抽离,一切都很安静,只听到心碎的声音。入宫六年,幽王虽然粗暴,但他待我并不差,甚至是给予了很多宠爱,然而我心里唯独公子一人,好不容易盼到与公子相见的日子莫非当初的话,他都忘记了?

    姒儿,除了你,我的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半晌,我吐出一句话:“请带我去见公子。”

    伯服安排我与公子相见。

    我亲耳听到公子说出的事实——三个月前,公子与一个叫做云奴的女子成婚。云奴,温柔贤惠,倾国倾城。

    掩不住的痛苦和失落,我问:“那么,姒儿又算什么?”

    沉默。半晌,公子说:“你是幽王的皇后。”

    我一怔,问:“难道公子一直在骗姒儿吗?从见面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这场游戏,是么?”

    公子道:“姒儿,你你回家去吧。”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种平淡的语气。

    我自嘲地笑着:“公子,还记得以前姒儿常常为你拭剑吗?”公子缓缓地点头。我仍旧笑着:“能把那柄剑送给姒儿吗?”公子显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剑给了我。

    当我接过剑时,笑得冷漠、自嘲,还有决绝。

    告别了公子,我直接找到了伯服:“让我回家吧。”

    伯服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一个人悄悄的走了,穿着当初入宫时穿的那件白色衣衫,带走了剑,留下了公子当初送的那方锦帕。

    次日,侍女不知原委,急急地报与伯服,竟不知被与伯服谈论政事的公子听的清清楚楚:“褒娘娘不见了,只留下了这方锦帕。”

    伯服的表情没有改变,他接过锦帕,对公子说:“褒将军,这方锦帕现在该物归原主啦!”

    公子伸手接过锦帕,愣在那里。伯服笑笑说:“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也不要让她很你一生!”

    我回到家中,养父母早已逝世了。于是,我放火把家里烧了,什么都没留下。

    到养父母的坟前祭拜过后,我抱着剑来到溪边,就是当初遇见公子的地方。

    我抱着剑,兀自发愣。莫名其妙地流下泪来,我瘫坐在地上,想到和公子在一起时的快乐,心如刀割。

    远处响起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一会儿,在我身后停了,一个声音唤我:“姒儿”

    我回头,见是公子,然而现在已没有那种快乐的感觉,仿佛我们造诣隔了很远,虽然知道他就在那里,却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到达他的身旁。我起身行礼:“将军,您怎么来了?”

    公子眼中满是诧异:“姒儿,你叫我什么?我是你的公子,这是我送你的锦帕。”说着,他拿出那方锦帕,递给我。

    我没有伸手去接,平淡地说:“这是公子送给我的锦帕,但是如今,公子不要姒儿了,姒儿就把它还给公子了。将军,他怎么在你手上?”

    公子上前,想要抱住我,被我躲开了,他更是奇怪:“姒儿,你怎么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缓缓地向后退,边退边说:“我当然认得你,你是大将军。”我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是姒儿不好,姒儿惹公子生气了,公子再也不要姒儿了。可是,姒儿没有公子,生不如死!”

    公子慢慢走上前:“姒儿,你听我说”

    “你别过来!”我惊道。

    我面前的那个人明显怔住了。

    我缓了缓情绪说:“是啦,一定是公子让你来取回这柄剑的。那就让姒儿为公子最后拭一次剑吧!请你帮我转告公子:姒儿错了,但是姒儿再也不会惹公子生气了,让与姒儿有关的东西都失去姒儿的痕迹吧,请公子不要再讨厌姒儿了。你说,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我拔出剑,刺入腹中,有很多血流出来,但是一点都不痛。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剑拔出来,擦拭干净,插回剑鞘,却无力将剑递给公子,剑掉在地上,我软软的倒下去。公子奔过来,扶住我:“姒儿,你为什么样要这样?”

    我笑:“姒儿再再也不会惹惹公子生气了,你你你说好不好?”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只听到耳边的呼唤声:“姒儿,姒儿!”再也无力睁开眼,一滴眼泪流下来

    阳光照在眼泪上,闪烁成七彩的光芒,我在光芒中化成露珠,滴在锦帕上。那个“姒”字开始变形、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公子欲哭无泪:“姒儿,为何这样惩罚我?”

    其实有的时候,感情就是这样浅薄,一定要用伤害来证明有多爱,一定要有后悔和遗憾。都是命运的安排,在某一天,遇见某个人,将一生改变,并为此万劫不复。有没有大彻大悟,会不会亮亮相忘,都变得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