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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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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她藏身的地方,离那座篝火通明的小煤矿很近很近,是一座废弃的煤炉,半埋在尘土中,没有多少人注意。

    裴若衣躲在炉洞中,紧紧盯着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

    这里的工头都很凶,工人们明明都拚尽全身力气干活了,他们还是大声的喝斥着,威胁工人若不加紧干完规定的工作量,就没银子拿。

    全佑福力大无穷,一个人顶十个人用,他不挖炸,只负责运煤,别人用的运煤车是单人的,他是用双人的,别人拉一趟的时间,他能来回拉三趟。

    他流汗,却没时间擦,汗水浸湿了他围在脖子上的汗巾。

    她躲在炉洞里,揪着胸口,无声哭泣。

    突然,一个老汉晕厥在地上,一车煤全翻倒在地,工头气呼呼地走过来。

    “你这老不死怎么搞的,没力气就别来拉,这一车煤可比你的狗命值钱多了,你赔得气吗?滚滚滚,你别干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着,就要一脚踹过去撵人,正好连今日的工钱也省了。

    全佑福赶过来,警告地瞪了工头一眼,工头不敢惹他,摸摸鼻子缩回脚,全佑福是条汉子,全张家口的人都晓得他的大名,工头知他一身神身,不敢得罪。

    “大爷,你没事吧?”他扶起秦老汉,关心询问。

    秦老汉一脸悲苦,满脸倦色掩不住风霜,全佑福顿时起了厕隐之心。

    “大爷,你还是先回家歇着吧,你这么大的年纪了,干不来这种粗活,会累坏的。”

    “全爷你不知道,我儿子前些时候才被朝廷征召入伍,我不来拉煤,我和我那瘫在床上快半年的老妻就活不下去了。”秦老汉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全佑福蹙紧浓眉,那的裴若衣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果不其然--

    “大爷,你放心吧,我年轻力壮,你的活我替你干了。”

    秦老汉慌忙摆手“不成不成,你自己的活就够多了,我怎能麻烦你?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完,他就吃力拱起身子,颤巍巍地推起倒在地上的煤车。

    全佑福看不下去,赶紧抢上前“大爷,你这身子骨就别再硬撑了,还是我帮你吧。”

    “全爷,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人,你也不容易,你帮得了我一时,哪能帮我一世呢?”这位老大爷脾气也倔得很。

    没办法,全佑福只得跑去和工头商量,也不知两人达成什么协议,没多久后,工头就带着一脸笑意来到秦老汉的面前。

    “秦老头,你年纪也大了,看你那么辛苦,我也于心不忍,以后你干两个时辰就休息一个时辰,免得你要是真累死在我这里,我也是晦气。”

    秦老汉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大爷,那”

    “放心,银子我照样给你,去吧去吧,去找个地方喝口水,休息一个时辰再来,我可告诉你,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大,就给我耍赖偷懒吧!”工头不改悭吝本色。

    “多谢多谢,大爷真是好心啊。”秦老汉就差没跪下来谢恩了。

    老人家离开后,全佑福就走到工作面前。“多谢工头大哥。”

    工头嘴一撇“不用,你可要说话算话,不但要把秦老头的工都补上,你的工钱还得让我抽三成。”

    “我全佑福说话算话。”他拍拍胸膛。“你还不相信我?”

    “这倒是,全爷说的话向来言出必行,我怎么会不信。”呀呀呀,这全佑福干活是按量给付,他力大无穷,一个晚上赚的银子,相当于普通工人七八天的薪俸,他赚到啦!堡头拍拍他的肩膀,眉飞色舞的道:“我不打扰全爷干活了。”快干快干,这样他才有白花花的银子拿。

    被人这样狠宰,全佑福也不放在心上,接下来的时间,他更卖力地干活,直到天色微白,他也未发现,身上始终有一双心痛的眼眸凝注。

    下工之后烇佑福叫住走在前面的秦老汉“大爷,你等等。”

    “全爷?”

    “大爷,我帮不了你太多,这点钱就当我送给大娘我看病钱。”全佑福把自己刚领到的日俸都推了出去。

    “我不能拿,这是你辛苦一夜的血汗钱。”秦老汉感动得直掉泪。

    全佑福把钱硬塞进他的手中“大爷,这是救命钱,我认识你和大娘也快三年了,你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活活饿死吗?这些钱够大娘看病还有剩,你白天照顾大娘,晚上来这里干活,身体是吃不消的,你要是走了,剩下大娘一个人怎么办?这些钱,您还是拿着吧,治好了大娘的病,你把家里的面摊重新开张起来,以后我天天去吃,就当你还我的钱了,行吗?”

    秦老汉痛哭失声,就要给他跪下,骇得他赶紧扶人。

    “大爷,你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全爷,你真是个大善人啊,你以后会好人有好报的。”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脸有些红“呵呵,这没什么,我也不过尽自己所能而已,大爷,你快回去吧,大娘应该等得急了。”

    秦老汉千恩万谢,拿着银子回家去了。

    全佑福继续赶自己的路,大清早,上工的人挺多,他和几个手下相遇,有说有笑地一块去玉食堂上工。

    裴若衣偷偷跟在后面,一夜未眠又走了这么多路,她确实很累了,脑子昏昏沉沉,真的很想直接倒地算了,但她不能。他为她承受不眠不休的劳累,没日没夜地干活,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而她呢?她为他做了什么?

    她干涩的眼里已经流不出泪水,心,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感觉。

    她漫无目的地跟着他,躲在一旁,看他在玉食堂同样地埋头苦干,尖酸的老板娘总是不满意,不时挑毛拣刺地骂他,他总是好脾气地笑笑,不管是错是对,他都不还嘴,爱慕他的薛大姑娘,在娘亲走后偷偷跑出来,拿出自己的白绢帕子替他擦汗,他总是憨憨地、不带半丝感情地回绝人家,完全看不出人家姑娘的心思

    裴若衣觉得她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她怕自己会跳出去,像个吃醋的泼妇般不准全佑福和别的女人这样接近。

    她匆匆转过身,终解决定回家。

    “小姐?!”来开门的月婶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裴若衣怎么会从门外突然出现的“小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啊!你的鞋子和裙子都湿了,身上怎么这么煤灰?”

    月婶一路追着裴若衣问,裴若衣却不理她,到了房门口,她把担心的月婶关在门外。

    “月婶,我不叫你,你就别来。”她不想任何人打扰。

    “喔,好。”月婶也不敢多问了。

    裴若衣把身上的披风脱下,随意丢在地上,坐到冰冷的炕上,从自己的绣花竹篮里找出快要纳完的千层鞋底,戴上玉顶针,一针一线地做起靴子来。

    这千层鞋底,在买卖城的时候,她是闲没事做来玩的,可有可无地做,从来也就没当真。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这鞋底的尺寸竟然和全佑福的尺寸一样时,她就想着,反正合他的脚,闲着也是闲着,给他做双靴子吧,瞧他那双靴子,又脏又烂,怪可怜的。

    她是什么时候对他认了真?裴若衣一边掉泪,一边近似疯狂地挥针走线。是什么时候用了心去做这双棉靴的?一针一线,缝进的全是真情实意,是不是从一开始,在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时,她就下意识地决定给他做这双棉靴了呢?

    要不这尺寸为什么就那么合呢?

    全佑福回到家里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厨房里没有月婶忙碌的身影,也没有娇人儿的笑脸迎接。

    深深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颤抖着双脚,一路奔过中庭,推开正厅的门,一室虚寂,一股清冷的空气挟着黑暗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窒息。

    他来到裴若衣的房门前,几乎不敢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砰。他推开门,房内一样的虚冷,炕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圆凳、方桌、球案、衣屏各归其位,独独少了裴若衣。

    她走了!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裴若衣离开他了、不要他了,他以后再也不能看到魂萦梦牵的心爱姑娘,再也握不到那双温暖柔软的小手。

    全佑福颓丧地一**跌坐在地上,半晌,感觉到脸上滑下又湿又冷的液体。

    他一摸,竟然满掌都是泪。

    他傻傻的,呆呆的,想跳起来去找她,可是双腿完全使不出力气。

    他孤坐在黑暗中,任凄凉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你怎么坐在这里?”温柔的嗓音似乎挟带一丝叹息,穿破了他荒茫的思绪。

    全佑福茫然地抬起脸,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狠狠抽一口气,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象。

    “这么黑,也不晓得点灯,瞧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坐在地上?你不觉得冷啊?”一只温暖小手扯扯他粗壮的手臂“还不快起来?”

    他愣了一下,主动抓住她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她是真的,是真的真的,她没有离开,是他自己吓自己。

    “发什么呆?还不快起来,你好重呢,我拉不动你啦。”裴若衣忍不住娇嗔。

    完全不明白这头呆牛在想什么?她出去一趟办点事,回来看屋子里一片黑暗,以为他还没下工,本来打算上屋里拿件披风去迎他下工的,没想到这傻子竟呆呆坐在地上,跟尊木头似的,差点没吓她一跳。

    “噢,喔,起来,我这就起来。”他忙不迭地起身,任她牵着,乖乖坐到圆凳上,视线紧紧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趁她点油灯时,他赶紧擦干脸上的泪痕。

    裴若衣点上灯,把自己今天做好的一双新棉靴拿给他。“这个给你,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给我的?”他很惊讶,受宠若惊地接过,上次是一个荷包,这次竟然是一双棉靴,那下次呢?他扬起唇角,忍不住有些期待,但她的下一句话,就直接把他期待的心敲得粉碎。

    “我赶着做出来的,这双鞋,也许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新鞋直直从手中掉下,他一脸愕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相对于他的惊慌,裴若衣却显得过分冷静。“我今天带月婶去二来那了,我给了二来一笔钱,帮月婶找了一户更好的人家。”

    “你为什么要送走月婶?”他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她看了他一眼,小脸面无表情。“纸包不住火,你以为你能瞒多久?你白天黑夜地干活,让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又雇人伺候我,我知道了以后能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吗?”

    “我是我愿意的--”为她死他都愿意了,别说是这一点小事。

    “可是我不愿意!”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全佑福,你是想让我死后下地狱吗?你要是这样活活累死了,那我要怎么办?让人家骂我是狼心狗肺的狐狸精吗?我知道你可怜我,我很感谢你,所以我现在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他两手紧抓住膝头,等待她那张小嘴吐出的话,将他打进水深火热的地狱。

    “父兄已死,我一个孤女,与你无亲无故,也不好再打扰你,所以最后麻烦你帮我找一个媒婆说亲。我也知道我这种身份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所以做妻做妾我无所谓,年龄比我大多少都没关系,只要能疼我,聘礼给得多就可以,我叨扰你这么长时间,没有什么能报答你,到时聘礼来了,我全都给你,算是报恩了!”

    她说着流下眼泪来“我嫁人后,你也可以用这笔钱娶房好媳妇儿,做点小生意,我知道你老实,又肯吃苦,你以后会有好福气的”

    全佑福说不出话,胸口抽痛得喘不过气。

    她说什么?她要嫁人?她要去对别的男人笑,对别的男人温柔,对别的男人撒娇耍赖,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给别的男人做荷包做鞋,甚至会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他不要啊,没有了她,他会死的,真的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