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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东平原的一个乡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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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王大奶奶的父亲冯大爷楞跟自己的姑娘结了仇。

    冯大爷过日子省性,靠手勤嘴省,日子倒还过得去。王大奶奶长到二八年龄,一手好活计不说,人也出落的不赖,四里八乡的媒婆把冯大爷的门槛踢烂了好几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冯大爷惜财如命,这盆水一端就是三十多年,东挑西寻才找到块硬地泼出去。照他自己地话说,总算听见点声响。

    这块硬地是四十多岁新丧老婆地王大爷“声响”是王大爷一头黄牛、两头毛驴、四只母山羊的聘礼。王大奶奶出门子时没有依风俗掉眼泪,头也不回就上了车,她的整个青春换来的就是几头畜生。

    三十大几的王大奶奶空着手出了门,就没有再回娘家。

    婆家细性在村里出了名的,为了迎娶王大奶奶,王家伤了元气,做了填房的王大奶奶好几年没尝荤腥,苦熬了十多年,打发了两位老人后,王大奶奶当了家,日子渐渐缓起来。后来冯大爷病重,日子也过下了,打发儿子求王大奶奶拉巴一下。王大奶奶想起父亲当初的不尽人情,只给了弟弟一斗苦高梁面子。冯大爷连病带气,不几日就离开了人世。

    王大奶奶没回娘家奔丧,和娘家断了道,几十年的仇结了这么一颗苦涩的果。

    王大奶奶说自小干活到三十几,没白了家里,婚嫁的聘礼足以给两老送终,泼出去的水还有什么指头。

    王大爷拼死拼活地干到六十岁上终于干不动了。弥留之际,他握着王大奶奶的手再三嘱咐:“别为我操心了,花钱治病不治命。我是有今没明的人了,以后的日子全靠你了。我死了,后事越简单越好,花钱办事给别人看有啥用,死人哪有和活人争食的理?”

    王大奶奶是穷怕了,对王大爷言听计从,一瓶子棉籽油算是办了丧事。这种抠门的举动惹恼了亲戚朋友,闲话拽了一大堆。她没有辩解,日子还要靠自己过,闲话淹不死人,孤儿寡母少惹些是非。

    王大爷在世时,和亲戚乡邻还有些穿活,去世后,王大奶奶信奉看嘴不饱,指亲不富,过起日子是虱子跳蚤蹦不出,不几年就跟亲戚们断了道。邻里街坊有个大事小情,求求借借,连门口都进不去,面子大点儿的,进了屋,也被王大奶奶的“口口穷”淡淡出去。

    母亲婚后,妯娌们分家,逼着母亲走投无路,在死门子倒户的王大奶奶胡同借了人家的几间土房,衣食无着不说,还拉了一屁股不明不白的债。母亲人生地不熟,变卖了陪嫁来的衣物首饰,还是被债主子三天两头逼上门来,整日里以泪洗面。人穷志不短的父母走投无路,硬着头皮上了王大奶奶的门。王大奶奶得知母亲自小跟叔叔住在城里,叔叔以让母亲留在城里为名让她嫁给自己不争气的外甥,母亲誓死不从回到乡下嫁给了父亲的事,落了泪。“好孩子,人哪没个马高蹬短的事,我帮你过这个坎。”

    王大奶奶心硬、眼硬,这次落泪还是头一遭,为我的母亲,更为自己,为自己当初无力摆脱的宿命。

    父亲冬闲在城里赶大车时,大哥出世,家里仅有三个鸡蛋,两碗白面。妯娌们冷言热语戳在胡同口看热闹,王大奶奶气不过,拿出钱来和大姨张罗了里里外外的事。母亲下地干活,大哥就长在王大奶奶家里,搓洗缝连不肖说,逢年过节“吃金裹银”的王大奶奶给大哥吃的是净面馒头。母亲每次伤心时,王大奶奶总是劝:“小华娘,过日子过人,多看看孩子,你往宽处想,吃亏长在,老天爷不会亏了你的。”

    稍稍懂点事时,母亲总要带我们给王大奶奶拜年。母亲说没有王大奶奶接济,我们就长不成人了,尤其是大哥,每次母亲都要让他规规矩矩地给王大奶奶磕头。

    王大奶奶喜欢孩子,把我们当作自己的隔辈人。她的两个儿子都比父亲大些,由于王大奶奶在村里的口碑不太好,一直没找到媳妇。

    知青下乡,王大奶奶的儿子都四十多了,除了下地干活,便不在凑群,见了姑娘媳妇,羞得满脸通红,嗑嗑巴巴张不开嘴。只是不怕母亲,这些年父亲在外,他们没少给我家挑水背柴,打心眼里当成了一家人。嘴上不说,心里起急的王大奶奶托母亲操问两个孩子的心事,得知他们有了心上人,很是高兴。她破例花钱找了媒人,给两个儿子提亲。城里知青看到王大奶奶家迷宫样的粮囤、家什迷了眼,再加上几顿饺子,一年内就成了两档子喜事。号称“肉弹财主”的王大奶奶不声不响给儿子找了俩城里媳妇,村里人都有点摸不着头绪。

    王大奶奶有了自己的隔辈人,但总觉得亲不起来。舍不得给吃给喝,孙男弟女成了陌路人。她常把苦恼说与母亲,母亲对家务事不好插嘴衣食无着,王大奶奶没地方吃宽心丸。

    岁月催人老,儿子分家另过后,王大奶奶衣食无着,像风中的枯草在初冬的街口摇曳。昔日柴米成山的王大奶奶又一次被命运愚弄,愚弄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父亲接三差五送车柴,母亲常叫王大奶奶到家吃饭,有时做些喜口的饭让我们送去。

    这年雪下的很大,王大奶奶好几天没出门,儿孙赶去拜年时,她已悄然离去。丧事正逢年关,清冷仓促。

    我清楚记得,那年的冬天最冷,那年的雪至今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