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起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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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牛肉面馆我常去，很小，店面是借用临街的一栋办公楼的窗廊，封上铝合金，再装上空调，就营业了。一窄条，将将放得下一溜八、九张小桌。牛肉面临锅抻，随吃随下，吃着筋斗。汤也不赖，微麻、微辣，还有切得飞薄的白萝卜片，喝一大口咕咚咽下，嘴、舌、嗓子眼、胃，都暖烘烘的。吃一碗面，能回回碗，再要一次汤。面好，汤好，吃的人就多，小店二十四小时没闲着的时候。下雪天更是人挤人，找座儿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买好小碗面、小碗牛肉、啤酒，用托盘托着，瞄一眼尽里头的那张桌子，一个女中学生呼噜呼噜正吃着，女中学生斜对着的，看背影是个上了班的女孩，没吃，在等人，女孩的旁边或对面，该能坐。挤过去一问，女孩说：“您一个人？坐吧。”说着，欲起身，意思是让我坐在她里边的那个座位。我嫌麻烦，和人家告了谢，竟自坐在了女孩的对面。
果然是个上了班的女孩。我喝着啤酒，吃着牛肉，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余光却关注着女孩。女孩穿了件介乎白与灰之间颜色的短尼外套，应该就是附近写字楼上班的。女孩很白净，眉毛没择过，眉尾很宽，如今不择眉的少见了，自然眉倒有韵味。女孩手机响了，北京口音，噢，不，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女孩长得耐看。女孩的手真美，春笋一样，不是梁实秋散文里描写的冬笋、笋干一类，或者湿津津、冷冰冰，五根手指像五条鳝鱼的那种。
坐在漂亮女孩对面吃饭，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吃面条吧，还得控制音量，喝啤酒吧，还要小口慢啜。我今天怎么穿着运动服就跑出来了？后脑勺的头发支起来没有？昨晚没睡好，脸色是不是发乌？
女孩在等谁，女伴儿？不像。等女伴儿不会坐得这么安稳，应该是男友，起码是男伴儿。女孩的男友或男伴是个什么样的人？外面披着羽绒服，里边西装领带的写字楼小生？深沉的中年主管？还是摇晃着汽车钥匙，张牙舞爪年轻的成功人士？
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眉浓眼大，称得上英俊的小伙子，胸挺得很直，端着满满的一托盘东西，过来了。女孩挪到了靠里的座位，小伙子坐在了我的对面。小伙子穿了一身整洁、挺括的保安制服。小伙子是个保安员。
女孩亲昵地和小伙子吃着，谈着。是了，小伙子肯定是女孩的男朋友，是双方父母认可的那种，不是北京女孩玩儿的那种。是聊得太高兴了吧，小伙子和女孩不经意地带出些中州口音。
我还是小口啜着啤酒，还是不出声地吞着面条，还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不知不觉间，我松弛下来了，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松弛下来，就象一个吹得鼓涨的气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出一些气。
我的手机响了，话筒里传来母亲浓重的河南口音。问我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天凉，套了件外衣没有。母亲在北京住了五十年了，乡音基本没变。收起手机，望了一眼对面仍在吃着、谈着的男女，眼前忽然幻化出五十年前父母初到北京的景象：没有文化，没有技术，有的只是肯吃苦。
小伙子和女孩还碰起了杯，他们说到什么高兴处了？是买房子？买车子？还是将来生一个聪明、漂亮、健康的男娃，供他在北京上学，让他有出息？
出店门了，一个巨大的雪花钻进衣领，我紧了紧衣襟，一个念头，一个从没有过的念头，强烈地冒出来：我真看不起我自己！
这家牛肉面馆我常去，很小，店面是借用临街的一栋办公楼的窗廊，封上铝合金，再装上空调，就营业了。一窄条，将将放得下一溜八、九张小桌。牛肉面临锅抻，随吃随下，吃着筋斗。汤也不赖，微麻、微辣，还有切得飞薄的白萝卜片，喝一大口咕咚咽下，嘴、舌、嗓子眼、胃，都暖烘烘的。吃一碗面，能回回碗，再要一次汤。面好，汤好，吃的人就多，小店二十四小时没闲着的时候。下雪天更是人挤人，找座儿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买好小碗面、小碗牛肉、啤酒，用托盘托着，瞄一眼尽里头的那张桌子，一个女中学生呼噜呼噜正吃着，女中学生斜对着的，看背影是个上了班的女孩，没吃，在等人，女孩的旁边或对面，该能坐。挤过去一问，女孩说：“您一个人？坐吧。”说着，欲起身，意思是让我坐在她里边的那个座位。我嫌麻烦，和人家告了谢，竟自坐在了女孩的对面。
果然是个上了班的女孩。我喝着啤酒，吃着牛肉，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余光却关注着女孩。女孩穿了件介乎白与灰之间颜色的短尼外套，应该就是附近写字楼上班的。女孩很白净，眉毛没择过，眉尾很宽，如今不择眉的少见了，自然眉倒有韵味。女孩手机响了，北京口音，噢，不，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女孩长得耐看。女孩的手真美，春笋一样，不是梁实秋散文里描写的冬笋、笋干一类，或者湿津津、冷冰冰，五根手指像五条鳝鱼的那种。
坐在漂亮女孩对面吃饭，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吃面条吧，还得控制音量，喝啤酒吧，还要小口慢啜。我今天怎么穿着运动服就跑出来了？后脑勺的头发支起来没有？昨晚没睡好，脸色是不是发乌？
女孩在等谁，女伴儿？不像。等女伴儿不会坐得这么安稳，应该是男友，起码是男伴儿。女孩的男友或男伴是个什么样的人？外面披着羽绒服，里边西装领带的写字楼小生？深沉的中年主管？还是摇晃着汽车钥匙，张牙舞爪年轻的成功人士？
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眉浓眼大，称得上英俊的小伙子，胸挺得很直，端着满满的一托盘东西，过来了。女孩挪到了靠里的座位，小伙子坐在了我的对面。小伙子穿了一身整洁、挺括的保安制服。小伙子是个保安员。
女孩亲昵地和小伙子吃着，谈着。是了，小伙子肯定是女孩的男朋友，是双方父母认可的那种，不是北京女孩玩儿的那种。是聊得太高兴了吧，小伙子和女孩不经意地带出些中州口音。
我还是小口啜着啤酒，还是不出声地吞着面条，还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不知不觉间，我松弛下来了，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松弛下来，就象一个吹得鼓涨的气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出一些气。
我的手机响了，话筒里传来母亲浓重的河南口音。问我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天凉，套了件外衣没有。母亲在北京住了五十年了，乡音基本没变。收起手机，望了一眼对面仍在吃着、谈着的男女，眼前忽然幻化出五十年前父母初到北京的景象：没有文化，没有技术，有的只是肯吃苦。
小伙子和女孩还碰起了杯，他们说到什么高兴处了？是买房子？买车子？还是将来生一个聪明、漂亮、健康的男娃，供他在北京上学，让他有出息？
出店门了，一个巨大的雪花钻进衣领，我紧了紧衣襟，一个念头，一个从没有过的念头，强烈地冒出来：我真看不起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