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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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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魏府,云寄桑沿着那条贯穿了魏府的小路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他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时,听见明欢和卓安婕传出的笑闹声,他的唇边不禁浮起一丝微笑,想了想,却漫步而去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和房中那欢快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实在不想破坏了这难得的温馨一刻。

    没走几步,耳畔便传来一阵缥缈的琴声。

    云寄桑不禁放缓了脚步,循着这琴声漫步而行。

    这琴声婉转幽然,却又咽而不断,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宛如被那疾风吹着的一株小草,无奈却顽强的摇曳着。

    不多时却来到铿然居门前,那琴声却是从那里传出的。云寄桑知道老师魏省曾的琴声向来宽宏大气,那么此刻操琴的必定便是谢清芳了,于是便站在房门口,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雪花已经盖满了全身。

    忽然间琴声一滞,听了下来,里面传来谢清芳那动人的声音:“谁在外面?”

    云寄桑忙道:“是学生云寄桑,无意中闻得师母雅奏,倒是打搅师母清兴了。”

    “是幼清啊,进来坐吧。”谢清芳和声道。

    云寄桑正了正衣冠,推门而入。出乎他的意料,房中只有谢清芳一个人。这美丽的女子见他进来,笑道:“夫君和唐先生在书房夜谈,过一会儿就回来,幼清先坐吧。”

    云寄桑独自对着这美丽的师母,感觉有些不自在,便问道:“不知师母方才所奏之曲是何人所谱?这般高明的琴曲,学生竟然从未听过。”

    谢清芳淡淡一笑:“哪里高明了,那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随手所谱,倒让幼清见笑了。”

    云寄桑心中一惊,想不到这位师母竟然如此大才,忍不住赞道:“师母太过谦逊了,这琴曲清而不妖,微而不靡,实在是难得的佳作。”

    谢清芳轻轻地摇了摇头,问道:“幼清,这几天可还住得惯么?”

    云寄桑微微一笑:“学生可是在老师家住了好几年的,怎会不惯?只是这平安镇倒是变了许多”

    谢清芳犹豫了一下,问道:“幼清可是说那鬼缠铃的传闻?”

    云寄桑点了点头。

    谢清芳垂下头去,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播弄着琴弦,那琴便发出声声水滴般柔和的弦音。

    就这样播弄了一阵,突然,谢清芳将手一收,抬起头来,望着云寄桑道:“其实,那”

    “小谢!小谢!”门口突然传来魏省曾的声音,话音未落,他便已推门而入,见到云寄桑,微微一愣,笑道:“幼清也在啊,那是最好不过了。来,咱们一起喝上几杯!”魏省曾兴高采烈地道。

    云寄桑连忙摇头:“学生还是免了吧,我不过是听到师母的妙曲才被引来的,这就回去了。老师也少饮些酒,免得师母到时又头痛。”说完一笑,转身离开。

    没离开多远,就看到一个黑影踽踽地在林边移动着。云寄桑皱起眉头,心中奇怪:为何这么晚了,那哑仆还在外面?却也不便上前多问,突然眼角一扫,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正站在一间偏房的阴影中,冷冷的目光也正注视着那个哑仆,云寄桑凝目一看,却是魏府的管家杨世贞。

    他在那儿做什么,云寄桑正想上前询问,杨世贞却似已察觉到他的注视,瞥了他一眼,身子一退,无声地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云寄桑久久地望着那消瘦身形消失的地方,那里,正幽幽地挂着一个鬼脸铜铃,突然一阵寒风吹过,那屋檐下挂着的鬼铃轻轻地响了。    朱长明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提笔呆望着上面的那幅字,久久,他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此刻的他,神情落寞,全不似白日里那般精明洒脱。

    “陈启鱼辰机,老师继儒兄”朱长明低声念着“是了,当年之事定是如此只是,是谁做的?”突然一笑“我又管得了那许多呢?我只需”说完,笑着又提起笔来,准备继续写下去。

    不知怎地,手中的笔突然有些凝滞。

    窗纸被雪光映得煞白,北风急卷着雪花扑打在窗纸上,发出刷刷的轻响,显是雪越发地紧了。

    朱长明犹豫了一下,终于落笔。

    “咯”

    朱长明被奇异的声音惊醒,抬头望了望窗外,顿时惊呆了。

    雪白的窗纸上,正映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黑影,那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妖异地飘舞着,仿佛无数缭绕的鬼魂。

    “谁?什么人”他吃力地道,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越来越快,似乎正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似的。

    那黑影没有作声,只是缓缓地举起手,朱长明清晰地看到,那手中正提着一只小小的铃铛。

    “夜深人静,西窗雪冷,红丝一挂,有鬼悬铃。”一瞬间,这四句诡异的谶诗变幻着字体,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它们时而闪着金色,时而闪着银色,它们华丽地交织在一起,水一般流淌着,形成一片金属般荡漾着的质感。而在那水银般的漩涡中,又缓缓浮起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紧闭着双目。

    “是你!你怎么?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怕不怕不怕”朱长明死死盯着黑影手中的铃铛,呼吸越发地急促,心跳也不断加快,每一声心跳都如鸣雷般在他耳边有节奏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那黑影将手中的铃铛微微一摇。

    漩涡中,那张苍白的面孔蓦地睁开了双眼,向他一笑。

    “叮——”    “喜福,天凉凉——喽,照屁股——喽!”一大早儿,和往常一样,明欢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云寄桑的房中来“闹床”了。

    这几日云寄桑都睡得很晚,看了看窗外那融融的日光,云寄桑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明欢的拉扯声中开始起床洗漱。

    才一出门,云寄桑就看到卓安婕正坐在阳光明媚的院子中,一边饶有兴致的举目四顾,一边悠哉游哉地举着酒葫芦浅酌,显然是在赏雪。

    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自己的这位师姐特例独行,总是做些我行我素的事情。即便行侠江湖,也往往行得与众不同。记得她当年为了惩治钱塘三霸龙时,就是在钱塘潮汛时将这三个天怒人怨的家伙倒吊在钱塘大堤前,一边饮酒,一边看着那三条龙鬼哭狼嚎地在钱塘大潮中挣扎。不过自己欣赏她的,不也正是这一点吗?这样想着,云寄桑的唇边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早啊”看到他出来,卓安婕眯着眼和他打了个招呼。云寄桑深深地吸了口冬日清晨那清澈冰寒的空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向卓安婕点了点头:“师姐早”

    “两天后就是魏老爷子的大寿了,你想好了送什么寿礼没有?”

    云寄桑皱了皱眉,他从高丽来时本来已带了一株千年的高丽参作为寿礼,不过路上遇到一位北地赫赫有名的侠士遇袭,生命垂危,迫不得已下便将那株老参用掉了,这番却是空手而来。当下便摇了摇头。

    “我已经问过明欢了,你也别急,我到时自有法子”卓安婕安慰道。

    云寄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从小受这位师姐照顾也就罢了,怎地已经大丈夫了,还要劳烦她不成?当下摇头道“不劳师姐费心,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想来老师也不会为了这区区寿礼生气。”

    卓安婕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瞥之下,云寄桑便觉得自己的心思给她看了个通透,便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出去转转。”言罢也不敢多呆,匆匆出了院子。

    待出了院子,云寄桑心中却又微微的懊恼,自己从小在师姐手中吃鳖出糗,想不到长大了还是如此。这样想着,嘴角却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沿着青石小路漫步而行。低头看去,小路显然已经由下人们打扫过了,昨夜的落雪都已被扫到了两边,堆起两垄白色的围墙。

    晨间的风不大,只微微的刮着,远处的雪地上不时被卷起一两道淡淡的轻烟。

    那烟也是白色的,缥缈地,有灵地旋转着,仿佛一个徘徊于时空的舞者,忧伤地展示着她千年的孤独。

    远远地,一个婀娜的身影曳入了他的视线。雪光有些刺目,云寄桑眯起双眼,这才看清是谢清芳提着一只食盒,有些吃力地缓步穿过洁白的雪地,向一处小楼走去。

    今日她身上披了一件大红的披风,北风吹拂下,仿若在这白色的天地间燃烧着的一簇微弱的火苗。

    那里不是朱长明的住处么,师母到那里做什么?是了,昨日老师吩咐过的,让她也为长明兄熬些药看着谢清芳的背影,云寄桑皱眉想到。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谢清芳的身后,赫然跟随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熟悉的,恐怖的身影,缓缓地传过头来。那张灰白的女子面孔,溢出丝丝的血迹,向他微微的一笑。

    邪恶地笑容,隐藏了深深的诡秘

    云寄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迅速地闭紧了双眼,不断地紧告自己:那是幻觉,幻觉,仅仅是幻觉而已

    轻轻的敲击声传来,那是谢清芳正在叩门。

    声音持续着,叩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云寄桑心中一动,睁开了双眼,却不敢抬头,只是低头望去。

    白茫茫的雪地随着他的目光向前延伸,上面只有两行足迹。一行淡淡的,深而大,应该是昨夜朱长明回房时留下的,一行小巧精致,却是谢清芳刚刚留下的。

    可是,只有两行足迹的话,朱长明应该还在房中啊,怎地却不回话?云寄桑心中突然一阵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许多,腾身而起,在雪地上连点两下,便已经飞身来到小楼前。

    谢清芳听到异动,转过身来,愕然道:“幼清?!”

    云寄桑觉得那黑色的身影似乎仍旧停留在她的身后,便不敢看她,一掌震开了房门,顿时脸色一变,僵立在那里。

    谢清芳也尖叫一声,食盒失手落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屋内,朱长明的尸体仰面倒在地上,四肢诡异地扭曲着,舌头僵直地向下伸出,双目凸出,眼球上翻,露出了无生气的眼白。正和自己那天在雪地上看到的死尸一模一样。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云寄桑小心翼翼地进入房中,仔细地打量着四周。除了门闩被他刚刚劈开外,门窗都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房中的布置非常简单,所有的家什都摆放整齐,没有任何反常之处,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一阵当寒风涌入,书案上的纸张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向云寄桑飘来。

    云寄桑抬手,将空中飘着的白纸抓在手中。凝目看去时,却是一首未完的七言:

    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

    獾狼獐鹿不同老,度母吉祥总解禅。

    经卷难执荒唐戏,舞衫还看旧时颜;

    凤台乘凫三山去,同作高唐

    诗没有题目,笔迹潦草,显然是朱长明自己随意写的,而且诗意晦涩,诗也没有写完。云寄桑看了几遍,看不出诗的含义,便将它揣入怀中。

    云寄桑将纸放下,又仔细地在房内勘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事。便低头单膝跪在了朱长明身边,朱长明的尸身早已僵硬,显然已经死去有些时辰了。

    不出云寄桑所料,尸体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难道又是吓死的?云寄桑默默地想。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望向窗户。

    那里,阳光的阴影下,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诡异地摆动着。

    云寄桑缓步来到窗外,抬头望去,只见窗沿高处,一个红丝系着的鬼铃正在风中摇摆。    大厅中死一般的压抑,魏府内的众人一个个脸色阴沉,环厅而坐。

    陈启呆呆地坐着,只是衣着出奇地简朴了许多,全身只有黑白二色,只是头上带了顶造型奇特的突孙帽。帽子很大,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只是他的嘴角微微的扭曲着,象哭,也象笑。

    唐磐仍旧面沉如水,左手轻轻地敲击着桌子,那单调的节奏似乎隐藏了什么,让人琢磨不透。

    也许是巧合,鱼辰机今日的穿着和陈启很象,也是黑白二色,她的脸色异常的平静,似乎无论这尘世间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沾染她那澄澈的道心。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日她却没有带着平时惯不离身的拂尘。

    王振武的神情很激动,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模糊,让人听不清楚。而且他不时地向外张望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只有梁樨登一脸的市贾笑容,和平时毫无二致,还饶有兴致地品起了茶。

    坐在云寄桑身边的明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对众人阴沉的脸色显然有些怕了起来,缩起小小的脑袋,向卓安婕怀里靠去。

    云寄桑和卓安婕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随着轻微的咳嗽声,一身缟素的谢清芳扶着身着玄色直身的魏省曾缓步而入,二人一老一少,一黑一白,红颜白发,分外醒目。老人显然已经事先得到了噩耗,此刻双目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了。

    见他进来,众人都起身相迎。

    “大家都坐吧。想不到老夫年近花甲,却遭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惨事,可怜长明他”魏省曾摇了摇头,眼圈又红了。

    梁樨登起身一躬,宽慰道:“魏翁切莫太过伤心,您大寿在即,虽然令徒遭鬼魅缠身”

    “什么鬼魅缠身!”魏省曾突然抓起案上的茶杯,向地上一摔“分明是被奸人所害!查!幼清,你一定要给我查出来,看是谁害了长明!我魏省曾的弟子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老人的勃然大怒让人不禁想起他当年在金殿上直言犯君的雄浑气势,一时全部噤声。

    云寄桑点头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未毕,杨世贞躬身走了进来,低声报道:“老爷,官府来人了。”

    魏省曾皱眉道:“请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捕头打扮的汉子已昂然而入,云寄桑微微一愣,认出那人正是那天遇到的捕头王延思。

    魏省曾为他介绍了在座众人后,这位干练的捕头先是给众人抱拳施礼,便高声道:“各位,鄙人王延思,现任香河县捕头,久闻这平安镇鬼缠铃大名赫赫,此番前来,正是要会会这只扰乱民生的恶鬼。想不到王某人来得此地不过三日,就已有两人因此暴毙”说着,他环顾众人“在此王某人立誓,定要将那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揪出来,以慰那些屈死的生灵。”

    他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听得众人都纷纷点头。

    “王捕头说得没错,不过是些区区装神弄鬼的鼠辈,还能飞上了天去!”王振武更是手捋须髯附和道。

    王延思的目光在众人中打了个转,在云寄桑处微微停了停,又转了开去:“既然如此,那王延思就得罪了。不知在座诸位中谁是最后一个看到朱长明的?”

    “是老夫”魏省曾红着双目叹了口气“那孩子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要过来问安,今天也过来了。在这里喝了几杯茶后,和我探讨了些苏子瞻的诗词,就离开了,正好此刻老夫要应唐兄和有些事情要说,便和他一起离开,我们还一起走了片刻才分开,谁知竟成永别”

    “不知他离开是什么时辰?”王延思忙问道。

    “这个么”魏省曾想了想“应该是戊时三刻吧?怎么?”

    “忤作方才已经验过尸体了,死者是大约在昨夜子时身亡的。还请各位将昨夜的行踪一一报来。”王延思的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众人。

    “子时?那时我已经睡下了,什么都没有看到。”梁樨登忙道。

    “老夫昨夜倒是睡得晚了些,那是因为昨夜去魏老哥房里喝酒谈心去了,咱们两个聊得很高兴,离开时,怕子时都过了吧?”王振武犹豫道。

    谢清芳却轻轻摇了摇头:“是老镖头记错了,您离开时,不过刚到亥时而已。我记得很清楚,您离开不过片刻,便响了亥时的更。”

    王延思看了看有些赫然的王振武,向谢清芳道:“请问魏夫人那时又在做些什么?”

    “我?我送王老镖头离开,就回来侍侯老爷睡下了。”谢清芳想了想道“对了,当时唐先生又来拜访,我看老爷已经睡了,就让他明日再来。”说着,又向唐磐望去。

    “不错。”唐磐点头道。

    “那么晚了,唐先生怎么还要去找魏老先生呢?”王延思凝视着他问道。

    “有事。”唐磐简短地答道。

    王延思哼了一声,却没有再问下去,转头望向鱼辰机。

    这美丽的女羽士轻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道:“我昨夜一直都在打坐,只是在亥时初刻出去取水烹茶,路上却碰到了魏夫人。只是当时我们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噢?当时魏夫人是”

    “我是去药房取药,最近老爷身体不好,每晚都要按时服药。”

    “这么说来,魏老爷服药后,子时左右魏夫人和魏老爷都留在自己的房中是么?”王延思又问。

    “不错,那时我们都已经睡下了。”谢清芳点了点头。

    “那么卓女侠呢?”王延思又问道。

    “我和明欢在子时已经都睡下了。师弟是戊时末回来的,我听到了他回房的声音。”卓安婕淡淡地道。

    云寄桑此刻却有些走神,他望着庭中皑皑的白雪愣愣地发呆。明欢在一边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将自己晚上的行踪也大略说了一遍。

    王延思又转向陈启:“那么陈相公呢?”

    陈启面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我昨夜一直在温书,很晚才睡,却记不得是什么时辰。只知道睡时雪已停了。”

    “这样说来,子时大家都已经在自己的房内安息了,王某说得可对?”见众人纷纷点头,便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雪停时应该是子时三刻这可奇了。”王延思喃喃道。

    “有什么不对么?”魏省曾问道。

    “大家请随王某来。”王延思道。

    于是一行人都随着他来到朱长明所住的小楼前。

    “诸位请看,这雪地上的痕迹”王延思指着从小路一直到小楼门前的雪地道“左边的都是王某和差人们留下来的。”

    果然,雪地上有数行杂乱的脚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粗粗的痕迹,远远地绕个大弯,通向小楼前。

    “这右边的,则是魏夫人和云少侠留下的。”他又指向右边的足迹道。

    谢清芳的足迹从小路笔直地通向小楼,脚印细小整齐,行动间婉约般的余韵,临近小楼时却开始慢慢有些散乱吃力,显然是因为那里附近积雪过深的缘故。云寄桑的足迹却由侧方而来,只有淡淡的数寸深,彼此相隔丈余远。

    除此之外,便是离谢清芳足迹不远处的另一条足迹。

    这条足迹比谢清芳的足迹要浅了些,却极为宽大厚重,显得甚是沉稳有力。

    “如果朱长明是戊时回房的,那这条足迹显然便是他留下的。可除此之外,由那时至天亮,便再无他人一条足迹!”王延思沉声道。

    “这这却是何故?”谢清芳颤声道“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云寄桑凝视着那条足迹,心中也满是疑虑:“真的只有这一条足迹么?这小楼离青石小路的距离足有十余丈,积雪有近尺深,长明是子时被人杀害的,雪停在子时初刻,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凶手即使轻功再好,也应该留下些足迹才是。莫非这世上真有轻功如此高明之人?”

    忽然想到一事,便向王延思道:“王捕头,当年在起霸山庄的死香煞一案中,凶手是借助冰蚕丝来纵跃的,不知”

    王延思双目一亮:“云少侠果然高明!”话音未落,人已纵身飞向小楼,云寄桑忙紧随其后。

    可两人将小楼上上下下查了个遍,也未发现有任何丝线缠绕过的痕迹,互相疑惑地望了一眼,又回到众人面前。

    魏省曾抢先问道:“幼清,怎样?有何发现?”

    云寄桑摇了摇头:“此事果然奇怪,江湖上能够做到踏雪无痕的并非没有,可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可这几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即便是其中有人是天性凶残之辈,杀人也就杀了,怎会如此装神弄鬼?”

    “云少侠不认为这世上真的有鬼么?”梁樨登压低了声音道。

    云寄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鬼的,这世上真的有鬼的”梁樨登望着众人,用一种奇异的声音道“而且,鬼就在我们的身边。”

    他说这话时,忽然一阵寒风吹过,那窗沿下挂着的鬼铃突然发出一串凄厉的铃声。    房内,明欢眨着可爱的大眼睛,看着云寄桑缓缓地从左踱到右,又从右踱到左。

    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倦怠起来,不禁抬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嘴巴。

    云寄桑停了下来,爱宠地拍了拍她的头:“困了吗?困了就去师姑那里睡吧。”

    明欢忙用力摇了摇头,瞪圆了大眼睛望着他,以示自己不困。

    云寄桑向她笑了笑,又沉思起来。

    子时所有人都没有证人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这样说来,所有的人便都有嫌疑。鬼缠铃鬼缠铃为什么凶手要在那里挂上一个小小的铃铛?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还有这平安镇上处处悬挂的鬼铃,那众多的鬼铃掩盖的,又是怎样一个恐怖的真相?凶手是如何不留丝毫痕迹地杀害了朱长明的?朱长明又为什么被杀?朱长明留在案上的那阙词有什么深意吗?

    他拾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几个词:

    子时,大雪,足迹

    他右手新断,虽然左手苦练书法,但几行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仿佛幼儿练笔之作。看着这难看的字迹,云寄桑不由得烦闷起来。他自幼喜爱书法,因为只有在他龙飞凤舞地写了一篇大字后,卓安婕才会少见地夸他几句,那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可是现在

    他将笔向桌子上一掷,呆呆地望着这几行字。慢慢地,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仿佛他所写的,以及这数日他所经历的都变成了鲜活的场景,在脑海中不住闪过。

    可是,这些场景极其混乱、模糊,他根本无法分辨场景中的细节和真伪。

    还是不行啊,如果自己的六灵暗识还在就好了云寄桑叹了口气,又向桌子上看去。

    从各人的言辞来看,似乎所有人都有时机杀死朱长明。可是,除了老师、师母以及陈启外,还有谁认识朱长明呢?王振武应该是认识的,唐磐也有很大可能。鱼辰机?也许。梁樨登应该是没有见过的等等,云寄桑又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

    徐嫂,哑仆,杨世贞这三人的名字。

    这三人应该是认识朱长明的,可是其他仆人呢?以前死的那些人又是因何被杀?那夜那个轻功奇高的人又是谁?他是凶手吗?就这样,他久久地思索着,却越想越乱,烦乱之下,不禁将纸拿起来握成一团,扔到地上。

    一只慵懒的手将那纸团从地上拾起,将它轻轻展开“这案子来得蹊跷,师弟也别太心切了。”说着,卓安婕将那张纸轻轻抚平,重新放在桌上。

    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案子,不是一天之内就可以破解的,不过老师大寿在即,如今自己是关心则乱,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他决不会原谅自己。

    “师姐说得对”云寄桑想了想,沉声道:“朱长明死因异常,依我看,还是从此事上着手吧。”

    “我看那个梁樨登今日话中分明意有所指,你何不拜访一下这位仁兄?”卓安婕微笑道。

    云寄桑点了点头:“好吧,那师姐”

    卓安婕向一边的明欢努了努嘴。

    云寄桑看了一眼已经睡得象一头小猪一样香的明欢,摇头苦笑起来。

    梁樨登住的地方离他的住所并不远,云寄桑赶到时,这位富商正悠然地坐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欣赏着雪景。雪地上布满了他凌乱的脚印。还看那样子,已经有好一阵了。见他来了,这位老兄露出那幅人畜无害的笑容:“哎呀,是云少侠,真是难得,贵客啊!刘福!快泡一壶上好的银针来!云少侠,里面请!”

    云寄桑客气了一番,随他进了屋。

    抬头打量时,发现这位商人的住处却是出乎意料的简朴,连被褥也毫不考究,只是普通的青布棉被,看来他自己也没有随身带什么应用的家什。

    “梁兄,原来你并非是喜好奢侈之辈”云寄桑四下打量着道。

    “梁某行商各地,风餐露宿的时候多了,原也不在意这些。”梁樨登笑吟吟地坐了下来,一个伙计打扮,颇为年迈的老者拖着茶盘进来,为二人斟茶。

    云寄桑细细地打量那老人,只见他双目微合,看似没什么精神,步履却极为沉稳,斟茶时手更是丝毫不抖。

    “刘福,下去吧。”梁樨登挥了挥手。

    老人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梁兄的伙计果然不凡啊,想必这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云寄桑笑问。

    梁樨登尴尬地一笑;“哪里哪里,我梁某人经营茶叶多年,也不过是小本生意而已。”

    “噢?梁兄原来是茶商?那可最好不过了。前些日子我刚买了些天池,不过有行家说是盗叶,里面夹了桴槛叶,我自己也辨不出个真伪来,还望梁兄指点一二。”云寄桑兴奋地道。

    梁樨登微笑道:“云少侠开玩笑了,若是天下第一智者的徒弟买错了茶叶,那我们这些茶商不早已是天下无敌了?何况天池本非绝物,我这里有上好的万春银叶,等会儿走的时候云少侠不妨带上一些。”

    云寄桑笑道:“那可多谢梁兄了。”

    “不知云少侠此番前来,有何见教呢?”梁樨登托起茶盏,切着茶沫,不经意地问。

    “不知今日里在血案之处所言,又有何深意呢?”云寄桑将碗盖放到一边,举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反问。

    “哪里有何深意,不过是梁某人随口一说罢了。”梁樨登啜了一口茶,合上双眼,紧闭双唇,许久,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好茶。”

    “果然是好茶。”云寄桑也赞道“梁兄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这般诡异的事情,想必听说过不少吧。”

    “不少倒是未见得,不过”梁樨登突然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云少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云寄桑凝视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是,毕竟是崇山公的弟子么,何况这鬼神之说原也缥缈得紧。只是”梁樨登显得有些犹豫。

    “梁兄有话不妨直言。”

    “梁某有一好友曾去滇边买茶,那里本是山夷所居之地,山水险恶,族类烦杂,民风彪悍,稍有不和,便拔刀相向,是朝廷历来的心腹之患。这些山夷土人往往行迹诡异,风俗古怪,其中有一族据说祖先是女子受鬼孕而生,是以其族人都是半人半鬼,最擅招魂之术,因之被当地土人称为毕摩。”梁樨登的声音低沉而幽然,不带一丝色彩,似乎在诉说一个另一个世界的传说。

    “毕摩?”

    “不错。那毕摩最擅以法铃和鬼板驱鬼。那驱鬼之法,是以鬼板画鬼,再以草绳缠之抛弃,便可除去缠身的鬼魅。而当地人死后,必须由毕摩指路进入阴府天国,否则必定会化为厉鬼害人。而这毕摩为鬼魂指路之法,便是在死者腕上悬一鬼脸铜铃,鬼魂闻之,便可循音而去,直到阴府天国。”

    “鬼缠铃?”云寄桑脱口道。

    “不错,正是鬼缠铃。”梁樨登的声音更加的空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我那好友本来不信这些乱力怪神之事,于是便当众斥为笑谈。当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有下人在雨中却恍惚听得有铃声穿房而过。第二天下人去唤我那好友时,却发现他人已经死了透了,其死状极为可怖。”

    云寄桑沉思道:“可是与长明兄一样?”

    “一模一样。”梁樨登一字一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