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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芒种时节,南方早应是繁花似锦百鸟争春,可在这小兴安岭北麓之境,严冬的脚步才刚刚离去。江面虽已解冻,犹有大片残冰不时从顾澄眼前漂过。此处正有一道支流入江,浮冰夺河而下,在入江口相互碰撞堆积,终于“轰隆隆”一声巨响,有一座摞得老高的冰山顷刻崩碎,如雪屑泡沫般散入了乌沉沉的江水之中。

    顾澄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却不由暗自失笑:这万里的跋涉,不单意气,好似连胆量也消磨了许多。他站在河岸上的桦树林旁,一阵寒风袭面,几点雪粒打得脸上隐隐生疼,看样子雪又要下起来了。

    顾澄摇头叹了一声,正要迈步走开,猛然间浑身一紧。虽然没有抬头,可是他的通犀心眼已动,他“看”到了一大滴水珠在秃枝梢头荡了几下坠将下来。头顶上骤然觉出有一点锐寒透颅,他抬起的右脚便僵在了半空,左脚下半融的残雪格格作响。

    顾澄一掀皮袍,已掣剑在手,长剑当头舞开。透过剑影,他看到一道浑黄的影子直坠而下,有亮光从中泄出。顾澄的剑上传来一阵大力,他不由后退几步,足下残雪滑溜得几乎站不住脚。那黄影见一击不中,借顾澄一架之力,便翩然弹开,重又投入树林间,好似寒鸥在水上一点,倏然掠过,猛地就不见了。

    林间寂寂,顾澄合上双眼,这光秃秃的树林突然变得幽深起来。他只能感受到隐蔽的杀气,但即便将通犀心眼的功力用到十成,却也无从辨认那杀机的来路。

    猛地风声又起,呼呼风中裹挟起数星冰粒。顾澄立即后退三四步,在空中猛地一折。这一折如此奇诡,那袭来之剑来不及收势,就已刺入了树干中去。还没等顾澄舒一口气,一点寒意已迫近后项。顾澄返身“铮铮铮”三剑架开身后袭来之人。未等他看清眼前这人的衣着,那人已贴地掠走。

    牵一发而动全身,林中黄影四出,在枝干间骤出骤没。动则捷如雨燕,藏则隐如树蠹。顾澄在林间踱步,方觉脚上一滑,一剑已贴地而来,直取他足踝。顾澄刚跳起躲避,另有一剑已迫到胸口,那剑气透过了数层皮袍,刺得他心头发麻。

    顾澄身子硬生生下缩半尺,手中长剑往上一架,剑锋在来袭剑刃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削了上去,几根手指落了地。那断指之人却不叫不退,飞起一脚踢在顾澄的下颌上。顾澄此时避无可避,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口中腥甜,身子往后飞起。他头晕目眩,可后心才贴上树干,便有一剑透树而出,抵在他的后心。这一下变生肘腋,不由他不心惊,手中长剑往后全力刺去,再也不敢留半点后手。两剑于空中互撞。“叮叮”一连串的脆响声中,木屑漫天而起。大树在空中摇晃数下,终于“哗啦”一声倒地,大段的枝干横倒下来,两人不得不收剑跳开。

    “请住手!”顾澄叫道,他微微气喘,身后凉嗖嗖的,想是皮袍已被划破,寒风从口子里灌了进来。方才与他对剑那人也不好过,皮帽子的护耳连着护脖已被连根削掉,露出大半边面孔。这是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细眯的眼睛神光炯炯,看得出来正在强忍着怒气。他的穿着乍一看上去和这里本地人没什么不同,都是捂住了头面的猞皮帽子,身上是大襟皮袍。只是方才那几下剑法却已让顾澄明白了此人身份。他将长剑垂地,以示全无敌意,大声道:“阁下可是鹞鹰七杀的头领沈青鹞?”

    黄衣人喝道:“你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喝声方自出口,他手中长剑一抖,这一抖之下,便已抵近了顾澄的喉头。

    顾澄飞身后退,叫道:“在下是鸣镝剑士顾澄”

    “那又如何?”沈青鹞神色略有惊异,身手步法却绝无半点迟疑。顾澄在林间飞跃,面前剑身如一道白蛇曲伸不定,随时都会噬咬上来。

    身后有一棵大树阻拦,顾澄躲避之时那剑已递到了他的眼下,剑尖上激飞的水珠溅上了他的鼻尖。他终于不及再退,挥剑挡开,左手却在怀中摸出一物,叫道:“看这个!”

    沈青鹞的长剑被顾澄架住,那事物已送到了他的眼前,却是一支纯银簪子,打磨得极是精细,簪头上镂着鹊闹春枝的花样,米粒大小的赤色珠子在鹊眼中滴溜溜转动。“这是息四姐的血眼鹊簪,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四姐她人呢?”沈青鹞又惊又喜,一把将簪子夺了去,压在顾澄剑上的力道却不曾减去丝毫。

    “数月前燕子矶一战,她受了伤,和你们失散了,如今在我家中养伤。”顾澄由着他将鹊簪夺去,说到“在我家中”这几个字时,不自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喔?”沈青鹞收起长剑,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顾澄,过了一会儿,方道:“你们出来吧!”此言一出,四周潜出了五道黄影,他们并不靠拢来,而是散开于三四丈之间,隐隐封住了所有顾澄可逃遁的方位。

    沈青鹞厉声道:“是息四姐让你来寻我们的?她如何晓得我们下落?”他说这话时显然疑惑很重。

    顾澄点了一下头,又摇头道:“她倒并不晓得你们在此。数月前一位神医说要医好小息的伤,需要东北的老山参作引,我在南方四下里寻了都没有合用的,便索性北上自己来买。小息挂念精卫盟的兄弟姐妹,将这信物交给我,让我打探消息。谁知数日前遇上了你们,有些生疑便跟了上来,不料果然是你。”

    沈青鹞点头道:“原来如此!”面上神情已是缓了许多,却道“我们来此有事,你不要再跟来了。代问息四姐,此间事了后我们就去寻她。”他还剑入鞘略为点头示意,其余五名鹞鹰已齐步奔走,浑黄的皮袍在树间隐没,如几团混浊的雾气消散于丛林深处。

    顾澄大声叫道:“那鹊簪”随即有破空之声从林深处传来,顾澄侧身一闪,再定睛看时,那枝银簪已扎在了树干上。簪子入木三寸,鹊眼中的一点朱色盈盈波动,给这黯淡寒林渲染出一些寂寞的明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