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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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的一生，注定是黑暗的。
他从来无缘被幸福环绕。
“我的头脑，就是我的眼睛。”他常常在悲伤的时候这么鼓励自己，也这么告诉他的朋友。
臻几乎没有朋友。因为这个黑暗的世界是令人恐惧的，而他的骄傲又不容许自己成为乞讨者。所以他很念旧，那支用了十多年的钢笔，他怎么也不肯扔掉。他说，这笔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亲人，老板。
臻也没有亲人。自从八岁那年父母早逝后，他就没有再上学校。父母留给他的微薄积蓄是不足以支付昂贵的学费的。他的盲文是靠自己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摸索出来的。
大约从那时候起，他就学会了认命吧！臻模糊的想。
臻没有文凭，所以找不到工作，可是他有一手好字，一个才思敏捷的头脑。他那手漂亮的楷体经常出来在运河日报主编的办公桌上，于是主编成了他的衣食父母。
主编姓刘，五十出头，对臻很是佩服，在报上为他立了一个专栏。一日，主编对臻说：“小臻啊，找你可真不容易，既然不按电话就买个call机吧！”
等买了call机，臻才猛然想到，这种先进的通迅设备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方便，还不如按电话。可买都买了，就将就用着吧！
很少有人call他，可臻越来越少不了它，每次call机响，都让他有莫名的满足和快乐，觉得在这世间，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他常常寂寞。
臻没有想到call机改变了他的生命，为他贫乏如沙漠的生活，带来一场怡人的春雨。
彤是一个快乐，开朗而又单纯的女孩。
她在寻呼台工作，近来她发现一件好奇怪的事：近日，总有一个年青的男声时不时地打电话进来，问有谁call他。彤觉得很奇怪，他不会自己看吗？
但是，彤知道自己注意他，也许只是因为他的call机号是3877。没有人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数字。
她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胭脂扣，讲述一个美丽的烟花女子和她所终爱的男人双双殉情的凄美故事，共赴黄泉那天正是3月8日7时7分，所以用3877作为暗号约定再续来世缘。彤还记得看完这部电影她整整难过了一个星期，从此便固执地迷恋3877这个数字，她固执的相信，这才是爱情。
彤很少利用休息天帮父亲看店，可这天她却心血来潮地去了。
整个下午呆在店里，彤觉得无聊极了。打开报纸，熟练地翻到第四版找到“黑子谈人生”仔细地阅读着。她非常地喜欢这个专栏中的文章，她也时常静静地设想，写这些文章的人会是怎样一个？他一定是个三十上下的成熟男子，一定有双睿智的眸子，有一颗敏感而又顽强的心灵
“老板，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一个年青的声音打断了彤的深思。
“你用吧！”彤轻快地说，头也没抬。
“可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电话在哪儿？”声音还是淡淡的。
彤惊异的抬起头，难道——直直地盯住声音的主人，望见一双漆黑若子夜的眼眸。这么动人的眸子，居然是没有焦距的？彤在心里轻轻的叹息。
“在这儿，”她拿起电话递给他“我帮你拔号吗？”
“不必了，谢谢。”声音冷淡而有礼。
彤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观察这个年青的男人，他的年龄看来不大，可眉宇间却有一份属于岁月的沧桑，她看到他灵活的手指拔过一串令她熟悉的数字。
“3877复台，请问有谁call我？”
是他！彤愕然。一切疑问在此时全然解开，原来他根本看不见，原来——
他就是3877的主人。
“老板，请问多少钱？”不知何时，电话收了线。
“噢，五角。”彤还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谢谢。”男人递过钱，一手握着手杖，正打算转身离去。
“等等，”彤冒冒失失地“你的眼睛，什么时候？”
男人呆住了，他有些惊诧地挑高一方眉毛。
“噢，对不起！”彤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慌乱地想弥补无心犯下的过错“我，我是说，你的行动很灵活，噢，不不，我的意思是”彤不知所措的手忙脚乱起来，她蹲下身拾起失手打翻的电话，一边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
男人似乎从这一串的慌乱中察觉到了彤的困窘，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到门口，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小姐，你的钥匙掉在地上了！”语末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嘲笑。
彤望着地上的钥匙，呆呆的失神了。
走在归途，臻开始奇怪自己的冲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冲动了，那段孤单的岁月，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有能够捱过的。臻自嘲的想，那个女孩真鲁莽，可是臻知道她并没有恶意，比起在他成长过程中的那些恶意的皎畔，她算是可爱的了。
那个下午，就像一段插曲，如泡沫似的消失了。可是彤没有忘记，臻也没有忘记。
彤变得喜欢去看店了，也许只为想再见一见他，见一见3877的主人，再诚心的道一次歉。上班的时候，她常常有一种冲动，想去call3877，想再听听那年青的略带磁性的嗓音。
一个月就在彤若有所盼的等待中过去了，而臻，未曾出现。
春日的一个下午，彤依然坐在店里看报纸，依然只看“黑子谈人生”
“老板，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盼望以久的声音终于又响起了。
“在这儿。”彤连忙递上电话。
“是你”声音中有丝淡淡的了悟。
“是我，是的。上次，很对不起。”彤真心的道歉。
“无妨。”声音还是淡淡的。
电话接通了，他又开始了一如住日的询问。
彤左顾右盼，突然发现柜台上有厚厚的一打手稿纸，内容居然是“黑子谈人生”里的文章，而落款是——臻。
电话挂断了，男人一动不动的，似乎知道她在看什么。
“你是臻？这些文章？”彤发问。
“我是，至于这些文章我熟悉得很。”
“是你写的？”彤惊喜莫明。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手漂亮的楷体，居然出自一个
凡事有个好的开端，发展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困难了。
臻常常到彤父亲开的小店里打电话，遇上彤在时总是聊上几句，从最初的几分钟到近个把小时，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彤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无一不是她的话题，而臻大多数时候，总在倾听。
他乐于倾听，乐于感应彤的喜、怒、哀、乐，他甚至私心的想从彤飞扬的青春中感觉一点生命的活力。他常常期望阳光终能有一天穿透层层的黑暗，照射在他不曾打开的心房。
彤也发觉臻很少提及自己，她从不问，因为她纤细敏感的直觉告诉她，臻挺拔的腰杆背负着太多属于黑暗的悲愁和不安。
臻，就像一颗黑夜中的星星，孤傲，自信，又伤痕累累。可是即使在暗处，她还是能看见他满身的光华。
日子就这么轻松而又平淡的过着。
一天，彤终于打call机给臻。她几乎是颓废的对臻说：“我不想麻烦你，可是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值得信赖，还有谁有这份耐心听我说话。”
“你家附近不是有一个街心花园吗？我在那儿等你，出来聊吧！”臻很快克服了最初的意外。
正值夏季，满园留香。
彤带着一身的失意见到了臻，望着臻平静的双眼，她仿佛觉得心情也逐渐沉静下来。并肩缓步于林阴下，阳光穿过层层的绿叶落在路上，斑驳的阴影如同她斑驳的心情。
“我终于明白自己有什么失败，我没想到最要好的朋友会为了进职而诬陷我。”彤悲伤的的语气和夏日灿烂的阳光格格不入“我真的好伤心，不是为了将会失去这份工作，而是为了将失去一个朋友”
“你真奢侈，你有这么多心可以被一些根本不值得你结交的人所伤。”臻几乎是嘲讽的。
“你——”彤有些不能接受。
臻用手杖摸索到石椅，握着扶手坐了下来：“我一直是一个孤独的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阳光。八岁以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一场该死的车祸带走了这世间唯一爱我的父母，粉碎了我的整个世界。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瞎子，在同龄人中，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怪物。跌跌撞撞这一路走来，我已经很习惯一个人，人性中的自私和贪婪我比你见识得多。在每一次的失败中，我吸取教训而不伤心，我很吝啬，我和你不同，我只有一颗心。”
彤安静下来，倾听他低沉的自述，那表情有怨，有恨，有深深的向住。
老天对他，真的很不公平。
“彤，你是一个快乐的女孩，自怜自哀不是你的个性。不要让它影响了你，答应我，开心起来好吗？”臻认真的请求着。
为什么他的要求那么少？她的快乐对他很重要吗？彤沉静在他真诚的眼城，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隅被深深的撼动了。
这是一双多么纯净的眼眸啊！人说“由眸而知其心”那么他可以是一个开朗，热情的人吧！
——如果他没有瞎。
他们靠坐在石椅的后背上，静静的听枝头的鸟叫及风指过大地时轻柔地叹息，彤突然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于是她便讲给臻听，那个关于3877的故事，以及心中奇异的固执。
“我真不敢相信，世上果然有这样一个数字，而且化作你的call机号，你想你会不会是借身还魂的那一个呢？”
“如果我是，那么即使早已喝过黄泉路上的孟婆汤，我也不会把你忘记！”臻的表情非常认真。
以后，臻的世界一下子丰富起来，和彤开始了约会。
他们的约会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没有海誓山盟的约定，只是专心的体会着彼此相属的感觉。
有彤的相伴，臻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开朗起来。
“我喜欢这一句，”彤靠在臻的身旁，手上拿着报纸，大声朗读“你的笑声，就像无法拒绝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洒在我心田还不曾绿过的草地”
抬起头，笑着说：“你怎么从不坦白，我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臻感觉到彤微笑的注视，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红晕。
“哇！你脸红了！”彤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
“彤，别玩了！”臻从她手中抽过报纸“彤，我从没有想过在我生命里会出现一个你，这就像是一个奇迹，也像是一个梦，美得让我害怕！”声音低得像在耳语。
彤觉得鼻子酸酸的，她靠在臻的肩头，什么都没说。
屋子里荡漾着浓浓的深情，如夏日灼热的阳光，温暖了每一寸土地。于是他们时常在一起讨论人生，设想未来，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相爱，总是快乐的，而快乐的时光总是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那是中秋节的晚上，月亮很圆很大。彤拉着臻回来家节，她不要臻孤独的在回忆里生活。
臻是第一次到彤的家里，彤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见到彤的男友，他们怎样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臻。惊愕之后，不由是淡淡的担扰，一个瞎子能给他们深爱的女儿多少幸福？
在这种诡异不安的气氛中，臻很快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他没说什么，态度回复了以往的冷淡而有礼。
那次见面后，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幸福最终将是不可捉摸的，而他只能在梦里计划未来。可是他依然用心的对待彤，对待他今生唯一的奇迹。
圣诞夜，胭脂扣重新放映了。彤很想再去看，可不敢对臻说。她也没有时间去看，因为她空闲的时间除了陪伴臻，还将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她更不敢对臻坦言，只有一个人孤身作战——为了他们的爱情。
可是这些臻全知道。他不说，是因为彤不想让他知道，他很想为彤做点什么。
走到电影院门口，臻摸索着找到售票处，为自已买一张电影票。
“同志，我要一张25号晚上7：00的电影票，要前排座。”
“你，你要买电影票？”惊奇的口吻几乎令臻退缩。
“没什么不可以的吧！”臻准确的从桌上取过票子，正要转身离去。
“拽什么，不过是个瞎子罢了！”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人是看电影，你是用听的吧？！”
恶意的嘲笑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进臻的耳膜，刺进他尚未来得及设防的心底。
握着手杖，臻把腰杆挺得直直的，他告诉自己，即使他一无所有，他也不可以失去他的尊严——他仅有的尊严。
在周围人的怔视中，臻愈行愈远。
圣诞夜那天，他带着录音机走进电影院。他听见身后有人在议论：“看，那个瞎子！”
“瞎子？瞎子也看电影？”
臻把一切抛在脑后，他知道他为了谁。
他真想为他深爱的女孩做些事，可是他能做的毕竟还太少。
电影很快开始了，臻按下了录音键。
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彤收到这两盒录音磁带时，她激动得扑到臻的怀中又哭又笑：“你知道吗？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你是怎么做到的？”彤无法想像是怎样的勇气让臻在旁人的惊视中，走进电影院的。
臻把彤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处：“有心，就能做到！”
该来的，总会来的，终于容不得他视而不见。
臻知道他要面对的挑战是什么，可他不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什么足以致胜的东西。
冬日的一个下午，彤的父母敲响了他的房门。整个下午的交谈久久萦绕在他的耳连不肯散去，刺穿他脆弱的武装抵达他灵魂深处。那是他逃避了好久的问题。
“臻，如果你在乎她，你应该想想你能给她什么？你的爱只会害了她。如果你是一个健全人，哪怕你一贫如洗，我们还是会给你祝福的，可是你——你不可能给她更好的照顾。”
“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你放了她吧！”
是的，哪怕自己再努力，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健全的人。是的，他的确不能给彤很好的照顾。是的，他不能给彤什么，他什么也给不起。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有爱而已，两颗相许的心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相许，相爱了。这大概就是错误的全部吧！
臻发疯一样的挥动着手杖。天知道，他有多么盼望，有朝一日能和彤一起共赏天上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在星月交辉之下好好的，认认真真的，仔仔细细的看看彤。
可是，他不能，他该死的做不到！臻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他给不了幸福，他唯一能给的也许只是自由。那么，放手吧！放手吧！臻痛苦的作了一个令他痛恨的决定。
正如彤的父亲所言：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那么就放了她吧！
天，好冷啊！快下雪了吧？
早晨，彤冲进臻的小屋，带进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却温暖不了臻冰冷的心。
“臻，不是说好了情人节一起过的吗？为什么你失约啊？让我等了一整天？你忙什么去了？”彤的口中吐出一连串的问题，望向臻。
无语，沉默之后，还是沉默，臻不想解释什么。
“你，你怎么了？”彤关心地问。
“彤，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面前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懂。”彤有些不安，此时的臻令她陌生。
“我是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分手？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彤奔上前去想握住臻的手，却被他轻轻推落。“你是在开玩笑是吗？你一定在开玩笑了！”彤不断的摇头，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一个世界从身边滑过。
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想沉默，然而他却不能沉默。
咬咬牙，他声音粗哑：“其实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难道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很吝啬的人。我只有一颗心，所以我不会给任何人。现在游戏结束了，我和你应该分手了，不是吗？”
“游戏，既然是游戏，为什么当初”
“当初？当初你不是和我一样享受了游戏的过程？”臻轻蔑的口吻几乎令彤无地自容。下一秒，是狠狠的一个巴掌掴到臻的脸上，那力气之大，令他的头微微一偏，却没有避开。
“你听着，这是你欠我的。人此以后，两不相欠，一刀两断！”彤啐不成声，清澈的泪水滚滚而且而下。
臻笑了，那么冷，那么淡的笑，但是冷淡的笑容下却掩饰着他正在滴血的心：“谢谢你的成全！”
“不用，不用谢。你会得到自由的——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带着你那颗绝情寡义的心下地狱去吧！”擦去泪水，彤望向窗外，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最后一次回眸，彤深深的凝视臻孤单的身影，心痛万分：“但愿我没有遇见过你！”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臻坚挺的双肩塌了下来，他无法再伪装下去，彤的话几乎让他崩溃。
往事必尘封，幸福令人一生都不可捉摸，面所有必经历的挫折都会如花凋谢而去。可是只有在冬天，才会深深体会到生命的季节已悄悄远遁，簌簌地风声中，已经很难再记起在春天的日子里是如何萌发希望的新绿。
臻心中的那片草地，绿过，又枯了。
是夜，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臻会说这么无情的话，难道这一切真如臻所言的只是一个游戏？难道从头到尾只是她作茧自缚，自作多情？她不愿相信这样一双真诚的眼睛会欺骗她，她不愿相信这样一份以心相许的爱情会存在虚假，她不愿相信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往日种种甜蜜的回忆居然只是游戏的过程而已。
不，不，不，这不是她认识的臻。她所认识的臻也许锐利，也许冷漠但从来学不会恶毒与玩弄。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要问个明白。
次日，彤再次敲响臻的房门，可是无人应门。一连数日，臻的房门紧锁着，彤失望了。也许是臻故意躲着她吗！她想。
彤不知道，其实臻已经逃走了。像一个不敢面对失败的逃兵，匆忙的逃离了有她在的城市。
转眼之间，又是一月。
彤已经决心放弃等待，她对自己说：“放弃吗，既然他不在乎，她为何还要想不开的为难自己呢？”摇摇头，彤起身站在窗前，惊奇地发现嫩绿的小草已偷偷地钻出了地面，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觉得有些口渴，彤想去厨房倒一杯水。从父母房间里传出的对话不禁让她驻足。
“唉，快一个月了，小彤还是无精打采的，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
“我们是为她好啊，跟着个瞎子能有什么幸福？她迟早会想通的！”
“可是，我怕万一被小彤知道我们去找过臻，她会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会生什么气？难道我们会害了她不成？如果我们不管，才是害了她呢！”
原来——如此
不，这是怎么了？彤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以中盈满了不尽的愤怒和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她深爱的父母这么对她？为什么她连选择幸福的权利也没有？为什么？
彤强忍着以中异样的刺痛，退回自己的房间。
她不知道应该埋怨什么。该怪父母因爱她而衍生的自私？是该怪臻不清不楚的退缩？还是怪上苍无情的捉弄？
彤心灰意冷的想，也许她和臻之间真的是没有缘份吧！既然如此，那么她的执着不就是误人误已？
日复一日，彤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一天傍晚，电话铃声响了，她接起电话。
“是我，彤。我想见见你，今晚七点，在你家对面的街心花园，你能来吗？”臻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彤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彤的声音有反复思考后的冷静。
“彤，我很想你！”
“谢谢，可是游戏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何苦还要念台词？”彤觉得有些哽咽，她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刚的那句话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话筒中一片沉默，安静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无论如何，今晚七点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不见不散。”说完，臻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彤呆呆的握着话筒跌进沙发，陷入深思。她想起与臻一起的种种过往，那些快乐而又甜蜜的时光；想起臻的无情与理智，和电话中那些令她激动的话语。一时之间，思绪如潮。
时钟敲过六点，又敲过七点，彤有些坐立不安。
去？不去？
“是他要分手的，是他对我没信心，我干嘛要去？”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他不会傻等的，别理他！”
彤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蜷缩在床上，拿起小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子夜，却无法静下心来。彤开始想像臻孤单的身影在路灯下越见苍凉，她觉得心痛，觉得不舍。她真想不顾一切飞奔而去，抛下矜持。可是她又不敢相信，反复思考后的决心居然抵不住臻的一通电话。
“当，当。”时钟敲了二下。
彤觉得烦躁，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情难定聚散，爱或者欷觑
仿佛一切都已默许
能共这一刻，却像流星闪过
你是谁？我是谁？
也是泪”
歌声如潮，充斥于这小小斗室中，几乎将彤淹没。
是电影“胭脂扣”的主题曲——彤在颤抖。她抬眼望着臻为她录的“胭脂扣”着魔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起那个凄婉动人的悲剧，难道她和臻之间的爱情必像流星般闪过，必如昙花一现？“不，我不要这样，我和臻之间不要是个悲剧！”想着，她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匆匆夺门而出。
他们的爱情可以有另一条路，他们可以有一条完美的幸福的光明大道，彤深信。脚步，更匆忙了。
彤想，臻大概已经走了，可脚下却没有停，径直往公园走去。也许心里还是有些若有所盼吧！转过弯，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好长。彤的眼框湿润了，她停在臻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是你吗？”臻急切地转过身，眉宇间有那样深刻的痛苦和急切的期盼，他一手探索的用手杖去碰触那遍是杂草碎石的地面，一手在空气中胡乱的摸索，终于抚过她的发梢“是你！”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臻低下头。
“那你还等？”彤抬手拭去眼角的泪。
“我等，是因为我说过不见不散。”
“我来，是想问个明白，既然你那么听我父母的话，为什么又来找我？”彤有些激动，在心里问了千百万次的问题，此刻终于出口了。
“你——你怎么知道了？”臻冲口而出，顿了顿，他低低地说道：“彤，我很怕不能给你幸福，而我又把握不住自己。我既不敢面对你，又不敢面对失去你，所以我怯懦地逃走了。今天，我鼓足勇气来见你一面，是因为不死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可以奢望拥有你吗？’”
奢望？彤的眼框又湿了。他用了这么严重的两个字，原来，一份普通的幸福对他而言也是遥不可及的。原来彤觉得心在唱歌，又觉得慌乱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久久哽咽的开口：“你，你不是要和我分手？”
“对不起，我不应该再打扰你！”臻，很快的退了一步，有些狼狈地开口。
“臻，如果可以，我真想忘记你！”彤望着他“我告诉自己，我做得到。事实上，在今天以前，我以为我做得到，可是我不能；我以为离开了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像从前一样单纯快乐，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可是我不能；如果，真的是一个游戏，那么我想我已经入戏太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彤有些悲伤：“臻，我们忘了这一切的不快，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应该在一起！”
“彤，”臻一把拥住她，声音异常激动“你是说真的吗？我只是个——”
“别说。我不在乎，我会让你快乐起来，相信我！”彤慌忙打断臻不确定的话语。
“唉，我已经漂泊好久了，对现实我早已习惯了低头，习惯了服从。可是一个人走路真的好累，你愿意收留我，对我来说，真的就像是一个美梦，我怕梦醒的时候会一场空。”
“不，不会的，这不是梦，这是事实啊！”一阵的心酸，彤的心里充满了又爱又怜的感觉，她的小手爬上了臻的眼帘“臻，让我做你的眼睛吧！”
臻几乎觉得飞上了云端，他从来不知道，幸福的感觉原来也可以让人落泪。“彤，你知道吗？我这一生都没有和幸福这么接近。”
“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彤的口吻轻缓而又坚定。
林间湿润的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多么醉人的春夜啊！
平息了心头的激动，彤轻扯臻的衣袖：“快六点了，我们回去吧！”
天，开始下雨了，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色的灯光。臻牵着彤的手，一步步走着，指尖体会着幸福的感觉。突然一阵心悸，他仿佛觉得幸福近得有些不真实，他可以那么轻易把握住生命中的阳光吗？摇摇头，臻想甩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当心，过马路了。”彤小心地执起臻的手。
“小心些。”臻直觉得说。
“嗯。”彤微笑着“我还要做你的新娘呢！”
随着一声拔尖的刹车声，臻觉得腰间有一股力量，他跌了出去。是彤，是彤的手！臻慌乱地地挥手，想抓住什么。
车子停了下来，路上的行人涌向马路中央。“多么可怜的女孩啊，还这么年轻！”“怕是不行了吧？”“快送医院吧！”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臻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狂乱地爬到人群中央，他的指尖触到的却是彤温热的血液。“不，醒过来，彤，你还要做我的新娘，醒过来，别吓我”
“臻。”一声微弱的呼唤，奇迹似的平复了臻纷乱的思绪“臻，我终于做了一回你的眼睛可惜，我不能做你的新娘了忘记我吧，你忘了我吧！”
“不——”臻痛哭失声，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紧紧抱住木板一样，不愿意松开彤的手，那温热的掌心握着的是他一生的幸福。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罢了。
“臻，我，我多不想离开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彤的声音飘渺得好似一场春梦。
春梦了无痕。
掌心微凉，终于冰冷。臻慌忙地想把自己的热量从掌心传递给彤，可是方才还温热的血液，如今已经凝固了。
臻不知道，人们什么时候分开了他们。他就这么跪坐在街上，更大的雨点溅到他的眼睛里，溅到他的生命里。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经是深秋了。
如果，老天要他一生都不快乐，他就认了吧！
臻悲伤地想像彤笑逐颜开的样子。他根本不敢入睡，只要他一入睡，他就仿佛看到彤的一生就这么轻轻地飞了起来，轻轻地落在地上，轻轻地飘出他的生命。轻得让他心痛，心痛得他无法平静。他抓不住，他真的抓不住！
“也许，我这一生都与幸福无缘吧！”臻心灰意冷的想。
臻又恢复了寂寞如昨的生活，他还是写稿子，可是他更少笑了。失去了阳光，他的世界只是一片黑暗。他把call机和他今生唯一的爱情锁进了抽屉，也锁住了他青春的活力的欢乐。臻几乎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了，而只有在想到彤的时候，他才发觉在他已经僵冷的心中，还流淌着某些叫做温柔的东西。
他常常想起彤，想起那个关于3877的故事，和他们不幸夭折的爱情。
他想，人这一生中，可能有一些心事及悲伤，一些情感的克制和创痛，会一直埋藏在心中，直至终老。
——彤，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将永远爱你。
臻的一生，注定是黑暗的。
他从来无缘被幸福环绕。
“我的头脑，就是我的眼睛。”他常常在悲伤的时候这么鼓励自己，也这么告诉他的朋友。
臻几乎没有朋友。因为这个黑暗的世界是令人恐惧的，而他的骄傲又不容许自己成为乞讨者。所以他很念旧，那支用了十多年的钢笔，他怎么也不肯扔掉。他说，这笔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亲人，老板。
臻也没有亲人。自从八岁那年父母早逝后，他就没有再上学校。父母留给他的微薄积蓄是不足以支付昂贵的学费的。他的盲文是靠自己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摸索出来的。
大约从那时候起，他就学会了认命吧！臻模糊的想。
臻没有文凭，所以找不到工作，可是他有一手好字，一个才思敏捷的头脑。他那手漂亮的楷体经常出来在运河日报主编的办公桌上，于是主编成了他的衣食父母。
主编姓刘，五十出头，对臻很是佩服，在报上为他立了一个专栏。一日，主编对臻说：“小臻啊，找你可真不容易，既然不按电话就买个call机吧！”
等买了call机，臻才猛然想到，这种先进的通迅设备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方便，还不如按电话。可买都买了，就将就用着吧！
很少有人call他，可臻越来越少不了它，每次call机响，都让他有莫名的满足和快乐，觉得在这世间，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他常常寂寞。
臻没有想到call机改变了他的生命，为他贫乏如沙漠的生活，带来一场怡人的春雨。
彤是一个快乐，开朗而又单纯的女孩。
她在寻呼台工作，近来她发现一件好奇怪的事：近日，总有一个年青的男声时不时地打电话进来，问有谁call他。彤觉得很奇怪，他不会自己看吗？
但是，彤知道自己注意他，也许只是因为他的call机号是3877。没有人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数字。
她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胭脂扣，讲述一个美丽的烟花女子和她所终爱的男人双双殉情的凄美故事，共赴黄泉那天正是3月8日7时7分，所以用3877作为暗号约定再续来世缘。彤还记得看完这部电影她整整难过了一个星期，从此便固执地迷恋3877这个数字，她固执的相信，这才是爱情。
彤很少利用休息天帮父亲看店，可这天她却心血来潮地去了。
整个下午呆在店里，彤觉得无聊极了。打开报纸，熟练地翻到第四版找到“黑子谈人生”仔细地阅读着。她非常地喜欢这个专栏中的文章，她也时常静静地设想，写这些文章的人会是怎样一个？他一定是个三十上下的成熟男子，一定有双睿智的眸子，有一颗敏感而又顽强的心灵
“老板，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一个年青的声音打断了彤的深思。
“你用吧！”彤轻快地说，头也没抬。
“可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电话在哪儿？”声音还是淡淡的。
彤惊异的抬起头，难道——直直地盯住声音的主人，望见一双漆黑若子夜的眼眸。这么动人的眸子，居然是没有焦距的？彤在心里轻轻的叹息。
“在这儿，”她拿起电话递给他“我帮你拔号吗？”
“不必了，谢谢。”声音冷淡而有礼。
彤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观察这个年青的男人，他的年龄看来不大，可眉宇间却有一份属于岁月的沧桑，她看到他灵活的手指拔过一串令她熟悉的数字。
“3877复台，请问有谁call我？”
是他！彤愕然。一切疑问在此时全然解开，原来他根本看不见，原来——
他就是3877的主人。
“老板，请问多少钱？”不知何时，电话收了线。
“噢，五角。”彤还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谢谢。”男人递过钱，一手握着手杖，正打算转身离去。
“等等，”彤冒冒失失地“你的眼睛，什么时候？”
男人呆住了，他有些惊诧地挑高一方眉毛。
“噢，对不起！”彤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慌乱地想弥补无心犯下的过错“我，我是说，你的行动很灵活，噢，不不，我的意思是”彤不知所措的手忙脚乱起来，她蹲下身拾起失手打翻的电话，一边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
男人似乎从这一串的慌乱中察觉到了彤的困窘，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到门口，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小姐，你的钥匙掉在地上了！”语末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嘲笑。
彤望着地上的钥匙，呆呆的失神了。
走在归途，臻开始奇怪自己的冲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冲动了，那段孤单的岁月，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有能够捱过的。臻自嘲的想，那个女孩真鲁莽，可是臻知道她并没有恶意，比起在他成长过程中的那些恶意的皎畔，她算是可爱的了。
那个下午，就像一段插曲，如泡沫似的消失了。可是彤没有忘记，臻也没有忘记。
彤变得喜欢去看店了，也许只为想再见一见他，见一见3877的主人，再诚心的道一次歉。上班的时候，她常常有一种冲动，想去call3877，想再听听那年青的略带磁性的嗓音。
一个月就在彤若有所盼的等待中过去了，而臻，未曾出现。
春日的一个下午，彤依然坐在店里看报纸，依然只看“黑子谈人生”
“老板，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盼望以久的声音终于又响起了。
“在这儿。”彤连忙递上电话。
“是你”声音中有丝淡淡的了悟。
“是我，是的。上次，很对不起。”彤真心的道歉。
“无妨。”声音还是淡淡的。
电话接通了，他又开始了一如住日的询问。
彤左顾右盼，突然发现柜台上有厚厚的一打手稿纸，内容居然是“黑子谈人生”里的文章，而落款是——臻。
电话挂断了，男人一动不动的，似乎知道她在看什么。
“你是臻？这些文章？”彤发问。
“我是，至于这些文章我熟悉得很。”
“是你写的？”彤惊喜莫明。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手漂亮的楷体，居然出自一个
凡事有个好的开端，发展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困难了。
臻常常到彤父亲开的小店里打电话，遇上彤在时总是聊上几句，从最初的几分钟到近个把小时，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彤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无一不是她的话题，而臻大多数时候，总在倾听。
他乐于倾听，乐于感应彤的喜、怒、哀、乐，他甚至私心的想从彤飞扬的青春中感觉一点生命的活力。他常常期望阳光终能有一天穿透层层的黑暗，照射在他不曾打开的心房。
彤也发觉臻很少提及自己，她从不问，因为她纤细敏感的直觉告诉她，臻挺拔的腰杆背负着太多属于黑暗的悲愁和不安。
臻，就像一颗黑夜中的星星，孤傲，自信，又伤痕累累。可是即使在暗处，她还是能看见他满身的光华。
日子就这么轻松而又平淡的过着。
一天，彤终于打call机给臻。她几乎是颓废的对臻说：“我不想麻烦你，可是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值得信赖，还有谁有这份耐心听我说话。”
“你家附近不是有一个街心花园吗？我在那儿等你，出来聊吧！”臻很快克服了最初的意外。
正值夏季，满园留香。
彤带着一身的失意见到了臻，望着臻平静的双眼，她仿佛觉得心情也逐渐沉静下来。并肩缓步于林阴下，阳光穿过层层的绿叶落在路上，斑驳的阴影如同她斑驳的心情。
“我终于明白自己有什么失败，我没想到最要好的朋友会为了进职而诬陷我。”彤悲伤的的语气和夏日灿烂的阳光格格不入“我真的好伤心，不是为了将会失去这份工作，而是为了将失去一个朋友”
“你真奢侈，你有这么多心可以被一些根本不值得你结交的人所伤。”臻几乎是嘲讽的。
“你——”彤有些不能接受。
臻用手杖摸索到石椅，握着扶手坐了下来：“我一直是一个孤独的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阳光。八岁以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一场该死的车祸带走了这世间唯一爱我的父母，粉碎了我的整个世界。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瞎子，在同龄人中，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怪物。跌跌撞撞这一路走来，我已经很习惯一个人，人性中的自私和贪婪我比你见识得多。在每一次的失败中，我吸取教训而不伤心，我很吝啬，我和你不同，我只有一颗心。”
彤安静下来，倾听他低沉的自述，那表情有怨，有恨，有深深的向住。
老天对他，真的很不公平。
“彤，你是一个快乐的女孩，自怜自哀不是你的个性。不要让它影响了你，答应我，开心起来好吗？”臻认真的请求着。
为什么他的要求那么少？她的快乐对他很重要吗？彤沉静在他真诚的眼城，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隅被深深的撼动了。
这是一双多么纯净的眼眸啊！人说“由眸而知其心”那么他可以是一个开朗，热情的人吧！
——如果他没有瞎。
他们靠坐在石椅的后背上，静静的听枝头的鸟叫及风指过大地时轻柔地叹息，彤突然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于是她便讲给臻听，那个关于3877的故事，以及心中奇异的固执。
“我真不敢相信，世上果然有这样一个数字，而且化作你的call机号，你想你会不会是借身还魂的那一个呢？”
“如果我是，那么即使早已喝过黄泉路上的孟婆汤，我也不会把你忘记！”臻的表情非常认真。
以后，臻的世界一下子丰富起来，和彤开始了约会。
他们的约会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没有海誓山盟的约定，只是专心的体会着彼此相属的感觉。
有彤的相伴，臻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开朗起来。
“我喜欢这一句，”彤靠在臻的身旁，手上拿着报纸，大声朗读“你的笑声，就像无法拒绝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洒在我心田还不曾绿过的草地”
抬起头，笑着说：“你怎么从不坦白，我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臻感觉到彤微笑的注视，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红晕。
“哇！你脸红了！”彤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
“彤，别玩了！”臻从她手中抽过报纸“彤，我从没有想过在我生命里会出现一个你，这就像是一个奇迹，也像是一个梦，美得让我害怕！”声音低得像在耳语。
彤觉得鼻子酸酸的，她靠在臻的肩头，什么都没说。
屋子里荡漾着浓浓的深情，如夏日灼热的阳光，温暖了每一寸土地。于是他们时常在一起讨论人生，设想未来，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相爱，总是快乐的，而快乐的时光总是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那是中秋节的晚上，月亮很圆很大。彤拉着臻回来家节，她不要臻孤独的在回忆里生活。
臻是第一次到彤的家里，彤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见到彤的男友，他们怎样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臻。惊愕之后，不由是淡淡的担扰，一个瞎子能给他们深爱的女儿多少幸福？
在这种诡异不安的气氛中，臻很快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他没说什么，态度回复了以往的冷淡而有礼。
那次见面后，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幸福最终将是不可捉摸的，而他只能在梦里计划未来。可是他依然用心的对待彤，对待他今生唯一的奇迹。
圣诞夜，胭脂扣重新放映了。彤很想再去看，可不敢对臻说。她也没有时间去看，因为她空闲的时间除了陪伴臻，还将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她更不敢对臻坦言，只有一个人孤身作战——为了他们的爱情。
可是这些臻全知道。他不说，是因为彤不想让他知道，他很想为彤做点什么。
走到电影院门口，臻摸索着找到售票处，为自已买一张电影票。
“同志，我要一张25号晚上7：00的电影票，要前排座。”
“你，你要买电影票？”惊奇的口吻几乎令臻退缩。
“没什么不可以的吧！”臻准确的从桌上取过票子，正要转身离去。
“拽什么，不过是个瞎子罢了！”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人是看电影，你是用听的吧？！”
恶意的嘲笑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进臻的耳膜，刺进他尚未来得及设防的心底。
握着手杖，臻把腰杆挺得直直的，他告诉自己，即使他一无所有，他也不可以失去他的尊严——他仅有的尊严。
在周围人的怔视中，臻愈行愈远。
圣诞夜那天，他带着录音机走进电影院。他听见身后有人在议论：“看，那个瞎子！”
“瞎子？瞎子也看电影？”
臻把一切抛在脑后，他知道他为了谁。
他真想为他深爱的女孩做些事，可是他能做的毕竟还太少。
电影很快开始了，臻按下了录音键。
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彤收到这两盒录音磁带时，她激动得扑到臻的怀中又哭又笑：“你知道吗？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你是怎么做到的？”彤无法想像是怎样的勇气让臻在旁人的惊视中，走进电影院的。
臻把彤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处：“有心，就能做到！”
该来的，总会来的，终于容不得他视而不见。
臻知道他要面对的挑战是什么，可他不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什么足以致胜的东西。
冬日的一个下午，彤的父母敲响了他的房门。整个下午的交谈久久萦绕在他的耳连不肯散去，刺穿他脆弱的武装抵达他灵魂深处。那是他逃避了好久的问题。
“臻，如果你在乎她，你应该想想你能给她什么？你的爱只会害了她。如果你是一个健全人，哪怕你一贫如洗，我们还是会给你祝福的，可是你——你不可能给她更好的照顾。”
“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你放了她吧！”
是的，哪怕自己再努力，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健全的人。是的，他的确不能给彤很好的照顾。是的，他不能给彤什么，他什么也给不起。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有爱而已，两颗相许的心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相许，相爱了。这大概就是错误的全部吧！
臻发疯一样的挥动着手杖。天知道，他有多么盼望，有朝一日能和彤一起共赏天上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在星月交辉之下好好的，认认真真的，仔仔细细的看看彤。
可是，他不能，他该死的做不到！臻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他给不了幸福，他唯一能给的也许只是自由。那么，放手吧！放手吧！臻痛苦的作了一个令他痛恨的决定。
正如彤的父亲所言：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那么就放了她吧！
天，好冷啊！快下雪了吧？
早晨，彤冲进臻的小屋，带进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却温暖不了臻冰冷的心。
“臻，不是说好了情人节一起过的吗？为什么你失约啊？让我等了一整天？你忙什么去了？”彤的口中吐出一连串的问题，望向臻。
无语，沉默之后，还是沉默，臻不想解释什么。
“你，你怎么了？”彤关心地问。
“彤，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面前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懂。”彤有些不安，此时的臻令她陌生。
“我是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分手？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彤奔上前去想握住臻的手，却被他轻轻推落。“你是在开玩笑是吗？你一定在开玩笑了！”彤不断的摇头，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一个世界从身边滑过。
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想沉默，然而他却不能沉默。
咬咬牙，他声音粗哑：“其实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难道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很吝啬的人。我只有一颗心，所以我不会给任何人。现在游戏结束了，我和你应该分手了，不是吗？”
“游戏，既然是游戏，为什么当初”
“当初？当初你不是和我一样享受了游戏的过程？”臻轻蔑的口吻几乎令彤无地自容。下一秒，是狠狠的一个巴掌掴到臻的脸上，那力气之大，令他的头微微一偏，却没有避开。
“你听着，这是你欠我的。人此以后，两不相欠，一刀两断！”彤啐不成声，清澈的泪水滚滚而且而下。
臻笑了，那么冷，那么淡的笑，但是冷淡的笑容下却掩饰着他正在滴血的心：“谢谢你的成全！”
“不用，不用谢。你会得到自由的——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带着你那颗绝情寡义的心下地狱去吧！”擦去泪水，彤望向窗外，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最后一次回眸，彤深深的凝视臻孤单的身影，心痛万分：“但愿我没有遇见过你！”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臻坚挺的双肩塌了下来，他无法再伪装下去，彤的话几乎让他崩溃。
往事必尘封，幸福令人一生都不可捉摸，面所有必经历的挫折都会如花凋谢而去。可是只有在冬天，才会深深体会到生命的季节已悄悄远遁，簌簌地风声中，已经很难再记起在春天的日子里是如何萌发希望的新绿。
臻心中的那片草地，绿过，又枯了。
是夜，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臻会说这么无情的话，难道这一切真如臻所言的只是一个游戏？难道从头到尾只是她作茧自缚，自作多情？她不愿相信这样一双真诚的眼睛会欺骗她，她不愿相信这样一份以心相许的爱情会存在虚假，她不愿相信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往日种种甜蜜的回忆居然只是游戏的过程而已。
不，不，不，这不是她认识的臻。她所认识的臻也许锐利，也许冷漠但从来学不会恶毒与玩弄。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要问个明白。
次日，彤再次敲响臻的房门，可是无人应门。一连数日，臻的房门紧锁着，彤失望了。也许是臻故意躲着她吗！她想。
彤不知道，其实臻已经逃走了。像一个不敢面对失败的逃兵，匆忙的逃离了有她在的城市。
转眼之间，又是一月。
彤已经决心放弃等待，她对自己说：“放弃吗，既然他不在乎，她为何还要想不开的为难自己呢？”摇摇头，彤起身站在窗前，惊奇地发现嫩绿的小草已偷偷地钻出了地面，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觉得有些口渴，彤想去厨房倒一杯水。从父母房间里传出的对话不禁让她驻足。
“唉，快一个月了，小彤还是无精打采的，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
“我们是为她好啊，跟着个瞎子能有什么幸福？她迟早会想通的！”
“可是，我怕万一被小彤知道我们去找过臻，她会不会生我们的气啊？”
“会生什么气？难道我们会害了她不成？如果我们不管，才是害了她呢！”
原来——如此
不，这是怎么了？彤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以中盈满了不尽的愤怒和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她深爱的父母这么对她？为什么她连选择幸福的权利也没有？为什么？
彤强忍着以中异样的刺痛，退回自己的房间。
她不知道应该埋怨什么。该怪父母因爱她而衍生的自私？是该怪臻不清不楚的退缩？还是怪上苍无情的捉弄？
彤心灰意冷的想，也许她和臻之间真的是没有缘份吧！既然如此，那么她的执着不就是误人误已？
日复一日，彤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一天傍晚，电话铃声响了，她接起电话。
“是我，彤。我想见见你，今晚七点，在你家对面的街心花园，你能来吗？”臻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彤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彤的声音有反复思考后的冷静。
“彤，我很想你！”
“谢谢，可是游戏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何苦还要念台词？”彤觉得有些哽咽，她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刚的那句话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话筒中一片沉默，安静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无论如何，今晚七点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不见不散。”说完，臻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彤呆呆的握着话筒跌进沙发，陷入深思。她想起与臻一起的种种过往，那些快乐而又甜蜜的时光；想起臻的无情与理智，和电话中那些令她激动的话语。一时之间，思绪如潮。
时钟敲过六点，又敲过七点，彤有些坐立不安。
去？不去？
“是他要分手的，是他对我没信心，我干嘛要去？”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他不会傻等的，别理他！”
彤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蜷缩在床上，拿起小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子夜，却无法静下心来。彤开始想像臻孤单的身影在路灯下越见苍凉，她觉得心痛，觉得不舍。她真想不顾一切飞奔而去，抛下矜持。可是她又不敢相信，反复思考后的决心居然抵不住臻的一通电话。
“当，当。”时钟敲了二下。
彤觉得烦躁，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情难定聚散，爱或者欷觑
仿佛一切都已默许
能共这一刻，却像流星闪过
你是谁？我是谁？
也是泪”
歌声如潮，充斥于这小小斗室中，几乎将彤淹没。
是电影“胭脂扣”的主题曲——彤在颤抖。她抬眼望着臻为她录的“胭脂扣”着魔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起那个凄婉动人的悲剧，难道她和臻之间的爱情必像流星般闪过，必如昙花一现？“不，我不要这样，我和臻之间不要是个悲剧！”想着，她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匆匆夺门而出。
他们的爱情可以有另一条路，他们可以有一条完美的幸福的光明大道，彤深信。脚步，更匆忙了。
彤想，臻大概已经走了，可脚下却没有停，径直往公园走去。也许心里还是有些若有所盼吧！转过弯，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好长。彤的眼框湿润了，她停在臻的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是你吗？”臻急切地转过身，眉宇间有那样深刻的痛苦和急切的期盼，他一手探索的用手杖去碰触那遍是杂草碎石的地面，一手在空气中胡乱的摸索，终于抚过她的发梢“是你！”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臻低下头。
“那你还等？”彤抬手拭去眼角的泪。
“我等，是因为我说过不见不散。”
“我来，是想问个明白，既然你那么听我父母的话，为什么又来找我？”彤有些激动，在心里问了千百万次的问题，此刻终于出口了。
“你——你怎么知道了？”臻冲口而出，顿了顿，他低低地说道：“彤，我很怕不能给你幸福，而我又把握不住自己。我既不敢面对你，又不敢面对失去你，所以我怯懦地逃走了。今天，我鼓足勇气来见你一面，是因为不死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可以奢望拥有你吗？’”
奢望？彤的眼框又湿了。他用了这么严重的两个字，原来，一份普通的幸福对他而言也是遥不可及的。原来彤觉得心在唱歌，又觉得慌乱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久久哽咽的开口：“你，你不是要和我分手？”
“对不起，我不应该再打扰你！”臻，很快的退了一步，有些狼狈地开口。
“臻，如果可以，我真想忘记你！”彤望着他“我告诉自己，我做得到。事实上，在今天以前，我以为我做得到，可是我不能；我以为离开了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像从前一样单纯快乐，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可是我不能；如果，真的是一个游戏，那么我想我已经入戏太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彤有些悲伤：“臻，我们忘了这一切的不快，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应该在一起！”
“彤，”臻一把拥住她，声音异常激动“你是说真的吗？我只是个——”
“别说。我不在乎，我会让你快乐起来，相信我！”彤慌忙打断臻不确定的话语。
“唉，我已经漂泊好久了，对现实我早已习惯了低头，习惯了服从。可是一个人走路真的好累，你愿意收留我，对我来说，真的就像是一个美梦，我怕梦醒的时候会一场空。”
“不，不会的，这不是梦，这是事实啊！”一阵的心酸，彤的心里充满了又爱又怜的感觉，她的小手爬上了臻的眼帘“臻，让我做你的眼睛吧！”
臻几乎觉得飞上了云端，他从来不知道，幸福的感觉原来也可以让人落泪。“彤，你知道吗？我这一生都没有和幸福这么接近。”
“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彤的口吻轻缓而又坚定。
林间湿润的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多么醉人的春夜啊！
平息了心头的激动，彤轻扯臻的衣袖：“快六点了，我们回去吧！”
天，开始下雨了，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色的灯光。臻牵着彤的手，一步步走着，指尖体会着幸福的感觉。突然一阵心悸，他仿佛觉得幸福近得有些不真实，他可以那么轻易把握住生命中的阳光吗？摇摇头，臻想甩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当心，过马路了。”彤小心地执起臻的手。
“小心些。”臻直觉得说。
“嗯。”彤微笑着“我还要做你的新娘呢！”
随着一声拔尖的刹车声，臻觉得腰间有一股力量，他跌了出去。是彤，是彤的手！臻慌乱地地挥手，想抓住什么。
车子停了下来，路上的行人涌向马路中央。“多么可怜的女孩啊，还这么年轻！”“怕是不行了吧？”“快送医院吧！”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臻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狂乱地爬到人群中央，他的指尖触到的却是彤温热的血液。“不，醒过来，彤，你还要做我的新娘，醒过来，别吓我”
“臻。”一声微弱的呼唤，奇迹似的平复了臻纷乱的思绪“臻，我终于做了一回你的眼睛可惜，我不能做你的新娘了忘记我吧，你忘了我吧！”
“不——”臻痛哭失声，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紧紧抱住木板一样，不愿意松开彤的手，那温热的掌心握着的是他一生的幸福。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罢了。
“臻，我，我多不想离开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彤的声音飘渺得好似一场春梦。
春梦了无痕。
掌心微凉，终于冰冷。臻慌忙地想把自己的热量从掌心传递给彤，可是方才还温热的血液，如今已经凝固了。
臻不知道，人们什么时候分开了他们。他就这么跪坐在街上，更大的雨点溅到他的眼睛里，溅到他的生命里。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经是深秋了。
如果，老天要他一生都不快乐，他就认了吧！
臻悲伤地想像彤笑逐颜开的样子。他根本不敢入睡，只要他一入睡，他就仿佛看到彤的一生就这么轻轻地飞了起来，轻轻地落在地上，轻轻地飘出他的生命。轻得让他心痛，心痛得他无法平静。他抓不住，他真的抓不住！
“也许，我这一生都与幸福无缘吧！”臻心灰意冷的想。
臻又恢复了寂寞如昨的生活，他还是写稿子，可是他更少笑了。失去了阳光，他的世界只是一片黑暗。他把call机和他今生唯一的爱情锁进了抽屉，也锁住了他青春的活力的欢乐。臻几乎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了，而只有在想到彤的时候，他才发觉在他已经僵冷的心中，还流淌着某些叫做温柔的东西。
他常常想起彤，想起那个关于3877的故事，和他们不幸夭折的爱情。
他想，人这一生中，可能有一些心事及悲伤，一些情感的克制和创痛，会一直埋藏在心中，直至终老。
——彤，以我的生命起誓，我将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