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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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子初坐在车内四处张望,这接孩子的家长可真多,人山人海一般,这让他如何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方以然呢?

    他恨不得自己此刻脸上、后脑勺上长了十来双眼。

    以然进去接小爵的时候,韩子初错过了,她出来的时候,他到时看到了,这心情跟小鹿乱撞似的一阵激动,差点就又擦肩而过了。

    他赶忙将车子开到他们身旁停了下来,还猛按了好几声喇叭,把周遭别人的视线也给通通引了过来。

    以然微微一笑,但是那笑意却没有传达至眼底,当韩子初摇下车窗让他们上车的时候,以然一手按住车窗,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韩总,我承受不起你这样高级别的待遇。”

    自从她认定冷宸瀚离世后,亏她还对韩子初感激涕零,觉得他经常会帮忙照顾他们孤儿寡母,原来根本就不是,真相是如此的残忍。

    当着小爵的面,她还是给韩子初留了几分薄面,希望他识相点,快点离开。

    冷宸瀚迟迟不现身,宁愿当他自己死了,那么就标明他根本就没打算回到冷家,不要他们母子了。

    他,依旧是如此的残忍,这样的男人,亏她还为他流了不少的眼泪,以然现在觉得自己到头来真的是傻,陷得还挺深的。

    那样严词拒绝了陆晋鉨,甚至减少跟他的接触,就是以慰藉冷宸瀚在天之灵,让他能够安心。

    可事实呢?事实居然是……

    每回她开始想,都觉得后怕,这个人城府实在是太深了,看着自己为他丢下来的烂摊子劳心劳力,他是不是在暗处在偷笑,蔑视她做得不够好呢?

    韩子初双臂交在胸前,有些焦躁地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堪。”

    以然的表情波澜不兴,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韩总,不知道我想得是如何的不堪了?”

    小爵是个聪明的孩子,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夹枪带棒,氛围有些过于诡异。

    “韩叔叔,你是不是得罪我妈了?”

    小爵这孩子,问得也够直白的,以然跟韩子初当即皆为之一愣。

    以然沉下了眼眸,也适当地掩去了一些情绪。

    韩子初略带疲惫地道:“是啊,小爵,帮我劝劝你妈吧,韩叔叔也不容易啊。”

    小爵矛盾极了,早知道就不开口了,这一边是妈妈,一边是韩叔叔,两头都不好得罪啊。

    几番思量之后,他还是决定顺从心意偏向妈妈,于是为难地控诉韩子初,“韩叔叔,肯定是你得罪了我妈,我妈多好的人啊。”

    这小家伙,这一句话,逗得心情糟糕无比的以然也不禁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愧是自己养的孩子,这一句话,就把韩子初给拿捏住了,韩子初脸上的表情五味陈杂,精彩极了。

    “以然,你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让小爵去我那陪小雪玩会?”

    他是打定主意想让方以然静下心来跟自己谈谈,别弄得跟生死仇敌一样,不然真出了状况,冷宸瀚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韩子初觉得方以然面对自己太过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了。

    “没有这个必要,晚上我还有事。”

    以然脱口而出便拒绝了韩子初的虎狼之心。

    她累了,她不想跟他们这些心机太深的男人周旋了,被骗得卖了身还傻傻地帮人家数钱。

    韩子初知道僵持不下也不行,只得退让一步,“那明天我奉陪。”

    “韩总有这个闲工夫,我可没这个闲情逸致,这事,我暂时不想谈,以后再说吧。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了转圜的余地。那个人好与坏,都与我无关了。”

    方以然的声音清冷,无心再细致推敲了。

    她隐隐自嘲,可能是自己真的老了,所以心也软了。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遭一圈,这四周的高楼媚态丛生,而韩子初玻璃车窗倒映出的自己,显得是一身的落寞。

    以然说完,然后拉着处于云里雾里的小爵离开,朝着她自个儿停车的方向疾步行去。

    小爵上了车后,疑惑地问了妈妈一句,“妈妈,那个人是谁啊?”

    以然的表情有些冷淡,声音蕴上了一层凉薄的寒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小爵还想继续发问,可看以然的神色很不高兴,也就按耐住没继续纠缠下去了。

    以然真怕自己无暇应付儿子越来越刁钻的问题,幸好儿子在这个话题上打住了,她利落地发动了车子的引擎,将韩子初的车子很快甩出了自己的视线之外。

    她感慨万千:幸好儿子还小,要是他现在十来岁了,以他的聪明才智,肯定猜透了这话里的玄机。

    车子快到家的时候,小爵又忍不住想到了一个问题,“妈妈,你说你晚上还有事,是什么事啊?”

    “你姨妈要来。”

    以然轻描淡写地道,方以媛前几天就跟自己打过招呼说今天要过来给她们做顿好吃的,她现在的厨艺是越来越精炼了,没地方卖弄,小爵跟以然是最为捧场的食客了。

    以然现在倒是安心了下来,今晚她还真没兴致下厨,今天无意中窥探的秘密,连她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还能瞒多久。

    冷家两老跟小爵是如此想念那个人,他可真是狠,没死都不肯现身,宁可全家人为他的死伤足了心。

    小爵还屡次因为心理问题去看心理医生,这都跟他的假死脱离不开关系,他倘若是真死,那么他们的伤心还是值得的,可问题是假死。

    以然明白自己承受不住的这个打击,冷家两老跟小爵都是难以接受的。

    “我最喜欢姨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小爵满脸地回味,满心装下的都是香喷喷的食物跟方以媛去了,以然这下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到家后,方以媛打电话来,说过几分钟就到了,以然跟小爵洗洗了手后,两个人就坐在客厅里看起电视来。

    小爵在学校里做完了作业,也乐得轻松,看的自然是动画片,以然没跟他抢,让他安逸地享受那乐趣,小孩子都大爱这个,以然也不是毫不讲理的母亲。

    更何况,她乐见其成儿子在课外放松自己,先前他就是太过压抑了,才导致出心理疾病。

    以然眼睛是盯在屏幕上,心思却早已游离了,韩子初办公室那亲眼所见跟电视剧花絮一般狗血地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以然先前给方以媛配了备用钥匙的,所以此时也不必去担心她何时来,只顾自己迷惘去了。

    小爵站起身来,去帮方以媛提手上的食材塑料袋时,以然才如梦初醒,挣扎着从混沌中抽离回自己神游中的灵魂。

    方以媛进了厨房,以然也跟了进去帮忙,她之前觉得什么也提不起劲来做,可什么又不干她又忍不住会胡思乱想,一番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帮忙打下手。

    只是,老是分心分神,频繁地做错事,惹来方以媛的猜忌,“以然,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重逢以来,方以媛还没有撞见过以然如此心神不宁过。

    “没什么。”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她手上拿着的那把菜刀便对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切了下去,一股钻心的疼便随即涌了上来。

    血出来了,以然还没有放下菜刀,方以媛又不是白痴,“还说没什么,心无旁骛的话,手会切到吗?”

    以然辩驳的话,说不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搪塞的理由冒出来的全是毫无说服力。

    在方以媛看来,以然的背脊在眼前轻轻伏动,线条单薄柔弱,那只还停留在砧板上出了血的手姿势略微僵硬了起来。

    在方以媛关切的注视下,以然突然觉得有些累,厨房里香气四溢的食物令人食指大动,令人疲于思考,被这样的气息包围着,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松懈了下来。

    她依旧站着,开始喘息了起来,略微的粗重。

    在她沉默的间断,方以媛一直都没有打搅到她,以然眼底开始变得幽深了起来,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里有了隐忍压抑的怒火,趋势波及蔓延了开来。

    她终于有了诉说的欲望,她整整憋了一天,独自躲起来发泄这一股压抑不住的邪火,太过煎熬跟难受。

    方以媛,其实比起别人来,真的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倾诉对象了,以然在这一刻开始觉得。

    她忍得太辛苦,当宣泄口被开启后,开始倒竹筒水一般澎湃激涌了出来。

    “他没死,他居然没死,姐,你说他为什么要欺骗我?”

    还没等方以媛接上话,她又补充道:“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他没死这个秘密,估计他永远不会主动告诉我他没死,躲着藏着很好玩吗?把那样一个集团丢给我一个弱女子,到底是想要看我笑话还是想要逼出我的能力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架子,还是扛了起来,那是因为我以为他死了,所以我哪怕前路再艰难,也咬牙承受了下来。可现在这一切可真是讽刺,我不过是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罢了。”

    “姐,你说我怎么办?”

    她的声音带了微微的哭腔,她在人前坚强了一年,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脆弱,就怕在商场上不提防点心,会摔下来万劫不复。

    她彷徨无依、她不知所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秘密打了她一个完全的措手不及。

    她每天神经紧绷,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还有那些难缠的人,强颜欢笑,为了一个项目,日以继夜纠结,应酬各种不喜的饭局……

    可现在一直支撑她不断前进的信念轰然倒塌了,她连装模作样都觉得无力极了。

    惊讶过后,方以媛的眼角逐渐结起了冰,以然这一年来的付出,她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她几乎是彻夜难眠每天没能睡个好觉,身体跟精神都不复初始。

    万万没料到那个人却骗了她,难怪她今日个表现一直心不在焉,也是再所难免的,这一切在她的挑明之下,于是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不言而喻浮出了水面。

    “你还爱他吗?”

    方以媛直截了当的问题,镇住了以然。

    方以媛所站的立场不同,所以她跟韩子初问得不同,毕竟是自己的姐姐,所以站在以然的角度思考起了问题。

    方以媛虽有着满心的疑问,但全都保留了下来,因为她明白现在她所需要的便是帮以然把情绪安抚下来,理清她脑子里的一团凌乱。

    以然的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在橘黄的灯光下,她脖颈以上的线条僵硬,声音冰凉,“再一次欺骗了我。”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间接避开了这个严肃的话题。

    其实,她自己都还没有理清,反正她从得知这个秘密后,就被这谎言给打击得不堪一击了。

    她如何能够告诉自己,那个人是爱她的,他要是爱她,会跟她开如此天大的玩笑吗?

    他会毫不留情地捉弄她吗?

    命运之神,真的是可笑。

    她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她人。

    方以媛能够理解妹妹此刻心情依旧别扭,她终究没能忍下心来刺激以然。

    冷宸瀚这般所为,方以媛自己也想不通。

    就他先前没死前的一切症状,都无一不在表明他是后悔了,想要倾尽全力挽回以然的感情。

    事到如今,怎么这一切又被血腥地推翻了呢?

    “你见到他本人了吗?”

    也许其中有误会,方以媛总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刚才自己一怒之下也差点对冷宸瀚倒打一把,这下细细静下心来,又觉得以冷宸瀚的性子,应该没有这般大费周章地绕上这么一大圈。

    他要是想要踢开以然,根本就没必要把那一笔垂涎人的遗产留给以然,男人要是对你无情无意了,哪还会心生愧疚呢?

    以然是在气头上,她又是当事人,素日的冷静都被丢了个干净,而自己是旁观者,有些方面,能够比以然想得更为深入更为清楚。

    “没有。”

    以然的心脏微微抽痛了起来,他既然有心瞒她,岂会出现在她面前呢?

    方以媛也觉得纳闷,这两个人都没碰上一面,这下他没死,牵强臆测的理由也都是以然这一厢情愿地认定,也许中间真有内幕也不一定,或许应该劝下以然冷静下来了解一番。

    “以然,或许你应该见他一面,把事情当着面说清楚,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现在的心境我能理解,等到他亲口承认了,再判他得罪再定他的刑也不为迟。”

    倒不是方以媛为冷宸瀚说话,是发自她肺腑之言。

    这两个人兜兜转转,也极为不易,之前冷宸瀚无情,到后来他追悔莫及,他要是真翻脸无情也没有必要因为小爵出事而假死,这实在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作风,而是卑鄙小人的手段了。

    “姐,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能比假死更严重的,我不想听他的狡辩了。”

    以然心口某一块地方再度微微疼痛起来,一年了,她以为伤口已经愈合了,可如今悄悄揭开,发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或许,从来都没有愈合过,从来没有忘却过。

    是她自欺欺人太甚,以至于被人欺骗太惨。

    “以然,你现在是在气头上,无论我说什么估计你也听不下去,过几天等你心平气和了,再好好想想这其中的猫腻,许是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一定。”

    方以媛也只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想对以然施加压力,当然,要是她自己能够想通是最好,要是想不通,也就罢了,由着她去。

    说到底,这错确实是在冷宸瀚这一边,他欺骗了以然在先,想要求得以然的原谅,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以然是个脾气极为倔强的人,又认死理,之前要不是他死,还真没能换来她的心软。

    问题是她心软了,他却没死成,按理说应该值得庆幸的事情,这世上哪有死而复生的好事,人没死,那么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也是有望。

    可现在……

    “妈妈,姨妈,饭好了没?我肚子饿死了。”

    小爵在门口抱怨道,两个眼中只有彼此的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皆是一惊。

    “小爵,你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还是方以媛先回过神来,以然因为此事自然是慢了一拍。

    “刚过来啊,动画片没了,你们还没做好,慢死了,平时都没这么慢的,都一个多小时了。”

    小家伙梦吐苦水,还郁闷地直摸自己扁平的肚子。

    “就好了,以然你出去陪陪小爵,我这就好了。”

    方以媛把以然打发出去,她在,帮倒忙,还不如出去落个干净,也好让自己抓紧一下时间。

    反正就以然刚才那个话题,短时间里也得不出个定论来。

    以然几乎是仓皇而逃,小爵觉得妈妈今天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还是例行关怀了一番,“妈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只有这个理由,最为合情合理。

    以然点了点头,她甚至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呼吸也开始困难了起来。

    以然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小爵说:“姨妈做好饭了小爵叫妈妈一身,妈妈去床上躺一下先。”

    以然交代过小爵后,就回房了,一个人的空间,躺在床上,她全身还是得不到半分的放松。

    她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不想接听,可还是本能地接了起来,是习染打来的,她欢喜地宣布,“以然,我跟即墨要结婚了,婚礼在月底举办,你到时记得带小爵一起来参加啊。”

    她热烈的邀请,以然也是吃惊不小,“怎么这么快?”之前听习染的口气,还是要拖上一拖的。

    “要是再慢我的肚子瞒不住了,所以还得趁机赶紧地办了,即墨也赞成,所以我们两家人协商一致就打算在月底把这给办了。”

    习染的声音,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抱怨,反而流露出几分甜蜜欢喜来。

    她如今,是真的好,很幸运遇上了寻即墨,一个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

    不像自己,瞧着好似越来越犯贱了。

    她的秘密,也只能跟方以媛说,习染,她不能开口,因为隔了一个陆晋鉨,以然明白说出去了会愈发的混乱。

    “恭喜。”

    以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不由自主想到了上回跟陆晋鉨的碰面,是在一个酒会上,他身侧的女伴娇媚可人,而自己却被频繁地刁难敬酒,苦不堪言。

    还是他过来帮自己解了围,他那个时候,嘴角极轻地往上挑了挑,他的表情暧昧不清,他的的语气深沉难测。

    她并不想麻烦招惹到他的,可总是事愿人违,每回碰到他,她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出糗,连她都觉得这样的情形过于难堪,每回避之不及却又不得又产生交集。

    她甚至想要无理取闹,可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这资格,还是忍了下来。

    其实,她宁愿陆晋鉨用蔑视或者鄙夷的眼神看她,这样她的心情也许会好受一些,他总是用小孩子胡闹时的眼神看她,让她频繁失态。

    “以然,我找了我二哥当伴郎,即墨不同意说我二哥会抢了他风头,这家伙,当了新郎还不安分。”

    习染的声音听上去,宛若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以然开始觉得自己明明躺在床上,却更似踩在云端上。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轻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当不得真。”

    习染很高兴以然这般说,也赞成,“以然,要不你那天来当我伴娘吧?”

    “我都离过婚,晦气,你放心你结婚那天我肯定会出席,伴娘我可无福消受。”

    以然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混沌,身子几乎动弹不得了。

    “妈妈,姨妈晚饭做好了,可以开吃了。”

    小爵的声音十分的响亮,电话里的习染也听到了,就让她先去吃饭,回头再说。

    以然颓然,怔了一会儿,微眯着眼睛冲着小爵笑起来,此刻大脑倒是清醒了些许,“我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