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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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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来喜儿在正靖王府过了半个月有余。

    灶上大铁锅已经煮上米饭,她蹲下身子往灶坑填进柴草,大热的天,熊熊的火苗映红她的脸,确定柴火可以烧上好一阵子,她抹了抹手,提起木制的水桶。

    “辛妹妹,水缸的水不够,我去提几桶回来,锅里烧着的东西劳你分神看一下。”

    屋梁上挂满了腊肉火腿、干辣椒干大蒜,另一边挥汗如雨的辛青青正大刀阔斧地炒菜,小小的个子要垫着板凳,手举比她半个身子还长的铲子。

    她是王麻子的小助手,他偷懒摸鱼的时候,切菜、炒菜这类事情就推给她做。

    “知道啦,顺便叫麻叔回来吃早膳了。”院落的丫环己经来领走各主子的早膳,她手上炒的是自己要吃的小菜。

    来喜儿从小就跟隔壁的叔伯婶姨关系友善,来到这里态度低调自然亲切,交到她手上的工作只有多做,从不偷懒、不推卸,和她共事的这些同伴个个都喜欢她。

    “嗯。”灶间外的丝瓜棚下,王麻子抓着快被他拔光的胡子,一脸苦思。

    来喜儿经过,瞅了眼他下到一半的石头棋子。“麻叔,青青说开饭了。”

    “别吵,我正忙着。”下棋是他唯一的嗜好,偏偏下得奇差无比。

    “麻叔,你下白子还是黑子?”

    “黑子。”他瞄了眼素衣碎花裙,清清水水的来喜儿,窄袖的双手提着沉重的水桶,敢情要去水井那边。

    “下车走炮横吃相,这样白子的卒就保不住了。”她食指在黄土画出来的棋格子点了又点。

    王麻子瞧瞧棋盘又瞅瞅她,突然一拍大腿,妙啊,这么一来白子几乎全盘皆没,刚刚他怎么没想到这步棋法,抬起头来想夸奖来喜儿,她却早没了踪影。

    这丫头是深藏不露还是误打误撞?待会儿得问个明白才行。

    不过当来喜儿从青石砌的小井把水汲回来时,看到的还是王麻子的一张苦脸。

    她把水倒进水缸里,抹了抹手跟额际的汗珠,然后掀起冒出蒸腾烟丝的大锅盖,放进红薯一起熬煮。今天的早膳是红薯稀饭。

    “唉,这是要怎么办?”

    来喜儿转过头,这会儿连青青也跟王麻子站在一块搔头。

    她凑近一看,大桌上摆着一份主子的早膳,那膳食完好不动。

    “这是谁家院子的?j莲子意仁枸杞稀饭、口蘑肥鸡丝、炒黄瓜酱、酥皮点心,这是主子才有的待遇。

    “东大院退回来的。j王麻子每样菜料都用小匙舀了,放进嘴里咂了咂,更不解了,口味没跑,王爷一向都这么吃啊。

    婉如是王爷院子里的通房大丫环,是王爷的贴身侍女,她遣人把膳食送回来,表示事情严重了。

    通房大丫环伺候的是王爷的枕席,若是能怀上孩子,就扶做妾,这在稍微富裕的人家里,多得是这样的丫头,即使久无身孕,地位还是比其他小婢女要高上那么一截。

    然而,不只这一次,接下来的午膳跟晚膳,靖王爷要不动也没动,要不只扒了两口。

    王爷胃口不佳的消息很快变成厨房的压力,王麻子棋也不下,旱烟也不抽了,整天只想菜单。

    翌日,当王爷又把早膳退回来时,王麻子张着布满红丝的眼低吼“喜儿。”

    “在。”

    “把你放在角落的小瓮拿过来。”破釜沉舟,要是连这也不成,大家就一翻两瞪眼走着瞧吧!

    “什么麻叔,那不成,那是喜儿的私房菜,怎么能让王爷那么尊贵的人吃,要遭天打雷劈的。”

    那几坛小东西是她为了解乡愁,自己腌制的酱白菜根子、萝卜缨子,自己解馋可以,送到主子面前,那后果她压根不敢想。

    “王爷已经四餐没吃,了不起再退回来,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他黔驴技穷了吗?居然打起乡下穷苦人家用来度三餐的便宜酱菜。

    “喜儿,麻叔待你不薄吧?”

    人情攻势喔。

    她点头。

    “麻叔有难你要不要帮?”

    “喜儿去拿就是了。”

    搬出小瓮,扯开细绳,然后用长筷夹出了一小碟的萝卜缨子,换上用鸡骨头熬的香米梗还有羊肉醋溜黄瓜片、熏肘子呈上去。

    三个人如坐针毡,直到将近午时小婢们收回了漆盒子,王麻子抓住小婢女,劈头就问:“怎样,爷说什么了吗?爷吃得香不香?”

    “爷什么都没说,只吩咐晚膳如果还有类似的酱菜还要附上。”

    小婢女交上朱漆餐盒,人走了。

    “这也难怪,三伏天,平常人都容易没胃口了,何况王爷。”暑天,各个院子的主子四肢不勤,食量都少了很多,何况是王爷。

    “喜儿,麻叔对你不错吧?”

    她想得紊乱,不料王麻子又凑了过来。

    “啧,师傅,这样难看。”辛青青早早看穿师傅打的什么歪主意。

    王麻子才不管那么多。

    “你说啊,麻叔每天让你吃好睡饱,没有苛刻过你吧?”

    来喜儿稍稍退后一步。“麻叔,你有话就说,喜儿能做的事我会尽力的。”

    不要一直喷我口水啦。

    又是同一套说辞,人情讨得飞快,怎么随便拿人点滴,一下就得涌泉以报了?

    “往后,王爷的膳食就让你来负责怎样?这可是天大的恩情,麻叔可是在提携你喔。”主中馈,好处说不完,大鱼大肉油水要多少就能揩多少,当厨师就这好处。

    “麻叔,你太看得起喜儿了,喜儿不敢。”她不是不懂人心险恶的小姑娘,沿途逃难看了太多人性黑暗面,她只是个灶婢,做好分内事,其他能不沾就不要沾吧。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让你做你就做,要是往后王爷怪罪下来,我王麻子替你顶着。”他说得万分气概,也不想想这本来就是他的活儿。

    “麻叔,这不成的。”说到底她只会几道家常菜,何况这里是动辄可以要人命的王爷府,要是把小命给炒掉了,那不符合她只想过日子的初衷,真的。

    “这忙你不肯帮就是了。”翻脸翻得快,唬地,王麻子刚刚的谦卑姿态一扫而光。

    来喜儿沉默。

    这会儿说什么都错,不如不说。

    “师傅,你就别为难喜儿姐,无理取闹了。”看不过去的辛青青站出来指着王麻子的鼻孔骂。

    “我只是要她稍微帮个忙。”

    “这哪里是帮忙了,要不你把每个月的饷钱交给我,我来出菜。”

    “不成,我的月俸就那么一点点你又还没出师,居然想来抢我饭碗。”

    “这不就结了。”辛青青拍木定案,把看得目瞪口呆的来喜儿给拉走了。“当人家师傅的人不要太难看,这样我很难在你底下做事。”

    原来这对师徙,比较强的人是辛妹妹啊──

    “别理他,那死老头不能宠。”辛青青说道:“王爷对我们下人向来没要求,老头该多练练他的刀功了。”

    来喜儿发出会心微笑,她捏紧了辛青青有些粗糙的小手。

    命人精心打造的铁笼里有只全身雪白的豹子。

    豹子不停地走动咆哮,不时用它巨大的身体冲撞铁笼,那暴躁劲,若非笼子是用精钢打造,不必三两下就报销了。

    它是怒的,自从在逍遥自在的山上被捕获,即便把大块大块的肉丢进笼子,它也不肯消停滔天怒火,用它巨大的爪子踩躏那些上等的好肉。

    雪豹不同于一般野兽被强迫驯服后愿意被人类豢养,就算被人类捕抓,就算撞破头皮也不肯驯服。

    不过,这是雪豹的烦恼,不是他项穹苍的。

    抓到它送往该去的地方,他的任务就完了。

    “派人去通知厉大人,说他要的豹子抓到了。”他的袍上是新旧交错的血痕,即便做过紧急处置,看起来还是怵目惊心。

    “爷,这豹子小人会处理,您身上的伤需要马上治疗,要请御医过来吗?”

    凤栖不担心那只豹,他比较担心项穹苍身上多处的伤口,最深的几乎要见骨。

    那只野豹的凶悍跟野蛮他也见识了,只是运气好的他爬树逃过一劫,爷没得逃也不能逃,受的伤自然最重。

    项穹苍饱含力量的眼扫过凤栖,即便面对的是同生共死的属下,也是如弟弟般养大的家臣,眉眼间充斥的疏离没有淡化多少。

    “不用,去医馆请老大夫来就可以了。”

    请御医势必会惊扰到那些虎视眈眈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他这辈子被那神眼神看待凌迟的太多,再也不必了。

    “来人,扶王爷进去!”凤栖看不过去,明明就快倒下了,偏没生人敢当着这只倨傲的狮子面前说。每次都要他扮黑脸。

    “免了,我自己会走。”项穹苍斥退想上前的大庆,仰着挺拔的身躯径自往里头走。

    “还不抓紧时间跟上去!”凤栖轻喝。

    身为项穹苍贴身小厮的大庆一抖,赶紧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知道王爷性子要强,他不敢跟太近,只远远注意看。

    被豹爪撕裂的背火辣辣地痛着,不只有背,项穹苍感觉到胸部的肋骨断了,从天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气力几近枯竭,但是他不能倒,不能!

    穿过三进天井,失血过多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眼冒金星,视线开始模糊,伸出的脚一个颠踬差点摔跤,昏眩不已的他情急下搭上了某样事物。

    “啊!”肩膀被突如其来的手掌一把握住,来喜儿惊骇莫名。

    一张风骨神秀的脸俯视着她,那脸布满大大小小的汗珠,眼神已经略微涣散,然而,他灼热的手持续压榨她细小的肩膀,掌心里蓄满全身的重量,彷佛要垮的大树。

    来喜儿看着那张她连做梦都会梦到的脸,怔了一怔,啪的,狠狠地刮了自己一个巴掌“相公我在做梦吗”

    狂喜还没能燃烧她的脸颊,项穹苍鹰似的手已抓痛了她。“送我回主屋,不管你是谁,快!”

    他已无法克制浑沌的意志,全身血液迅速地流失,也无暇理会手里抓到的是谁,可是朦胧间依稀听得出来她的京城话不是很地道,还带着些口音,听起来有神特别的味道。

    他心里闪过些什么,只是腹内剧痛,一时让他抓不着头绪。

    来喜儿被他手下的力道掐痛,整只膀子像要废掉,可是,她立刻发现项穹苍浑身浴血,那腥味扑鼻,他是怎么忍的?

    “你的寝房我马上送你过去。”她颤着声,得狠狠咬住自己唇才不至于发抖得太过厉害。

    她的手太短,就算整个环过去也只能勉强够到项穹苍的腰,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别说一半的重量压得她快要倒地,就算软垂下去的膀子也够她瞧的了。

    主屋在哪?她得把他弄到哪去?平常来来去去的人都上哪去了,紧要关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要把这么大个男人往背上扛可以吗?可以,以前她也这么做过。

    她一寸一寸地挪动身躯,让他全身的重量往自己身上移,咬紧牙根死死地顶住,然后龟速地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