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常树青文集 > 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的爷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爷爷生于1917年农历十一月廿一,虽然是孔姓,但祖辈没有文化,取名“扔儿”听爷爷说他还有一个排着家谱的名字——孔繁华,可在文革中被人讹称为“反华”所以这个名便在岁月中淡去了。

    爷爷小时候没有念过学,只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受过一段平民教育,会唱几段那个时期的一些平民歌谣,他曾经给我唱过一首平民歌:

    平民,国语教之根

    开通我社会,改造我家庭

    只因有民国,总是吾国民

    设立平民村,为的成就人

    教员尽义务,不喜半分文

    上学之后,齐心努力,大家各尽心

    农民千字课,教你记在心

    又能写来又能算,十分长精神

    有钱买房地,文书看得真

    有时来往信,不用求外人

    四月毕业领了文凭,做个好国民

    而爷爷常挂在口头的只有三字经和百家姓了“冯陈楚魏,何吕施张孔曹严华”朗朗上口,余音犹在。

    爷爷很本分,本分得有些痴愚。他没有侵占过国家和他人的任何东西。我只记得他挖过伐过后的树墩儿,捡过铁路两旁的煤渣儿和至老死拾的那些狗粪便。

    爷爷很朴实,耐劳能干。是庄稼活儿的老把式,小麦、玉米、荞麦、黍子及至高粱、山药、西瓜样样都在行儿内,甚至村中种甘蔗的时候,他也参与了。只是北方农村种的甘蔗就像我小时候常吃的甜秫秸一样。

    爷爷很简朴,没有什么过分的奢望。打我记事时我就没有见爷爷穿过一回新衣服(他穿的是邻里送给他的死去的老人的衣服),一双二哥当兵时的大头鞋贯穿了他的后半生。他是一个素食者,爱吃淡食,不爱喝水。日子好点儿了,买点儿肉食孝敬他,他不喜好。前些年他生了场病,病愈后,我问他:想吃点啥,我给你买去。他说:给我做顿山药菜粥吧!我的爷爷,山药是现代紧缺的物什,我去哪儿找啊!

    爷爷很持重,谨言慎行。他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过度地把持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和大爷爷分家时,大爷爷很会算计,本来分好的宅院,他硬是又多占了爷爷三尺地皮。爷爷为了和气也就认了,至今老宅院里还有分家时立的灰橛为证。

    爷爷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只听他说三年自然灾害时他与本村的人赶着驴车往天津送过肉猪,他给我讲过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很是离奇,甚至鬼魔化,可惜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去年时我与爷爷说,来年天暖和了,我开车带你去天安门看看,可爷爷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爷爷在三十几岁生过麻疹,以致于他的上颚与鼻腔有一个洞,终生用棉絮填塞其中。爷爷四十几岁吸旱烟,八十五岁时因为一次失火戒掉了。我小时候跟他学会了卷旱烟,只不过我是用唾沫封口,而他却用牙垢。

    爷爷爱玩象棋,他很少直接用当头炮,只是先拱七步卒。我们哥儿四个的棋艺都受之于他。现在我保存着他一副用过一生的象棋,那上面刻的不是传统的汉字,而是有些像古埃及的楔形文字一样。去年三哥来我家时还与他对弈了一盘,他说,老了,看不清了。

    爷爷很爱我奶奶,奶奶去世时,他拉着奶奶的手只是:唉,唉!别无它词。爷爷二十七岁时和奶奶结婚,他们相携相伴了五十八年。在奶奶生命的最后六年里,她双目完全失明,每每都是爷爷拉着她的手,一会儿不着边儿,奶奶总是在喊,他爷哩,他爷哩。

    爷爷爱讲老一辈儿的事儿。祖孙两个,一个爱倾诉,一个爱聆听,保存下了过去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抗战时候,爷爷被日本人抓去修铁路,有游击队过铁道,问爷爷有日本人吗,爷爷说,没有,快点过去吧。爷爷还说过一句顺口溜:修铁道的磨洋工,拉泡屎二十分钟。这就是当时役夫对日本人的无硝烟的抗争。爷爷说过阎老西(阎锡山)的队伍北上途经定县时,队伍不踏庄稼,不侵民房,檐下休憩。曾有一个士兵讨得太奶奶一碗小米汤,被他的营长掴了一个耳光。

    爷爷一生做事不亏心,不怕死人。他穿着死去的人生前穿过的衣服。他也为刚去世的人穿过寿衣。他为死人用粘土捏过娃娃。爷爷还和本族的两个兄弟置了一套死人架子(灵车),为十里八乡的逝者送殡,挣少许家补。为了吃上一口油水大的饭食,爷爷每每出架都带上我去蹭食。我清晰地记得灵车的样子:灵车为龙状,龙头实木雕刻,两只龙眼是安放了两只灯泡,龙身为四五米长的圆松木,直而光滑,装饰龙鳞纹,龙尾高高翘起。中间安放灵柩,四周布幔有龙凤图案,四角各有一小龙头。

    爷爷在院子里栽种了很多果树。杏树,梨树,核桃树,桃树等等。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我们家的杏树,那时有十几棵,六月先,荷包杏,名称芜杂,不知所谓。每当杏熟的时候,爷爷总是让我们提着篮子给邻里送去。

    爷爷很高寿,这是我们的福气。本族有一个太爷爷活了95岁,爷爷是仅次于他的,以93岁高龄谢世。一个族叔曾喟言:老头有福了,楼也住上了,车也坐过了。

    爷爷直到去世意识清楚,他不愿意给子孙添麻烦,不愿意拖累人。他从生病到离世不足一月,他是正月十五夜里悄悄离开的,没有人知道是几点几分,至死,他都让孩子们轻松地过完年。

    爷爷是腊月二十一住进医院。我们哥几个给医生说:不怕花钱,只要爷爷好好的。医生检查后说:我们治病不治命,年岁大了,我们用最好的药尽力而为吧!随后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是我签的字。两天后,爷爷的精神好点,开始自主进食,一直念叨:还花你们的钱,带我回家吧!我们宽慰他道:您好好养着,等病好了,我们回家过年。现在有合作医疗,看病国家给出钱呢。腊月二十八,我们把爷爷接回大哥家,让村里的医生继续给他输液,期间爷爷一度坐了起来,并且下了炕,试走了几步,只因为气喘而放弃了。

    新年过得很祥和。

    直到初七,爷爷因为躺得太久了,只喊背痛,让我捶背,又说:我好不了了。我说:您会好的,我还带您去看天安门呢,还要您看到您的玄孙呢。

    后来妈妈和族里的几个婶婶开始给爷爷做寿衣了。他攒了大半辈子的松木也被拉去给他做寿材了。

    元宵节下午下起了大雪,从爷爷被接回到大哥家后,我和妻儿每天都回去,可这天雪下得很大,便没有回去。到十二点我刚要睡下的时候,二哥打来电话,让我赶快回去,我才意识到失去了与爷爷的最后一面。

    雪还在下着,已经漫过脚面了。第二天,爷爷出殡。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地上,化成了水,如同我们流不尽的追思的眼泪。

    一个与世无争,勤勤恳恳,只记得别人的好的老人永远离开我们了。

    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

    献给慈祥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