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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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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七年某月某日,我还在乡村当代课教师。一天,校长让我到他的办公室领取信件。我一看信件上的笔迹,感觉很陌生,而邮戳上又明白地告诉我,信来自归湖。归湖?离我的居住地并不远,但我从没去过,更没什么亲戚朋友,谁给我来的信?猜疑归猜疑,还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信。果然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文字。人是陌生,文字倒是颇为亲切。

    来信的人叫绿韵(恕我在这里说出她的名字,因为是笔名,不是真名实姓),二十几岁,字写得娟秀,文笔也流畅,读来感觉舒服,更自我感觉良好的是,她在信中对我赞赏有加。原来,绿韵这女孩子在写这封信的十几天前,就从朋友那里得到一本潮安县文学作品选,看到了我收录在里面的十来篇小说,十分喜欢,尤其是那篇鱼祭,更让她感慨万千。她说她喜欢鱼祭里面的男主人公旺兴。旺兴为了娶到心上人玉姑,戒掉了自己嗜鱼的爱好(因为玉姑一生不爱吃鱼)。后来,旺兴几次禁不起鱼的诱惑,但每次都因为玉姑而抑住了这份不过分的渴求。

    绿韵说,她喜欢旺兴,旺兴爱并痛苦着,痛苦并爱着,有一种仿佛逝去的古典的情怀。由这个人物而喜欢上这篇小说,由这篇小说而爱屋及乌,关注起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由是才有了上述的文字和以后的点滴故事。

    大凡痴于写作者,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自己的文字得到读者的认同和赞赏。我无理由不喜欢这个诗意盎然的女孩子。这是发表作品以来第一个看到我作品而给我写信的读者,除了感动,更为珍惜。

    此后,我们鸿雁传书颇为频繁,无所不谈。

    结婚前,我没谈过恋爱,就算现在的妻子,也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执手的,谈不上特别的爱与特别的不爱,更觉得这是组建一个家庭,而不是营造一种爱情。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刻骨铭心的浪漫。就这么平平淡淡,不兴波澜。久了,还是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不是我骨子里不浪漫,而是我认为现实中,婚姻是经不起折腾,禁不起耗的。浪漫也需要成本,需要代价啊!

    我虽不甚浪漫,也不至于不解风情。

    绿韵的蓦然出现,在于我结婚之前。开始她出于对我的尊重,称我为老师(那时还在教书),后来,熟了点,消除了某些无形的隔阂,她直接叫我“哥”听着亲切舒服,十分受用。

    出于对我的信任,绿韵有什么顺心的,不遂意的事都愿意尽情倾诉。倒是我不够真诚,严格来说,不是不真诚,而是我太照顾自己的面子。以我在绿韵心目中的大哥形象,只有我替她解愁,哪有她为我分忧的道理。所以,生活中,有什么不遂人意的烦心事,我都捂着藏着,不想让她一目了然。我始终在文字里构筑自己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这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越发让绿韵认定我是“大哥”

    绿韵文如其名,干净、素朴的文字,如一脉清澈见底的涓涓山泉,漫过心田,留下甘洌的余香。

    那时,就在心里猜测,绿韵该是一个人如其文的清纯淑女。至今想来,凭自己的感觉臆断心目中喜欢的人物形象,实在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愉悦。

    后来,我有意无意地在信中猜测她的模样。并大胆妄下结论,猜她一定长得人如其文,清纯可人。绿韵在回信中对此避而不答,只字不提。我后悔自己的唐突,害怕因自己一时的不慎,破坏了自己的形象,或伤了她的自尊心。毕竟,一个人的文字和长相好多时候是不可相提并论,或互相映证的。不久,绿韵竟主动寄来她的照片。果然,不是那种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而是清纯婉约的小家碧玉。

    而我,始终没给过她一张照片,不是我对自己的形象缺乏自信,而是绿韵根本就没在信中要求过,或许她是女孩子,不敢直接提出这个要求。多年以后,我就曾经猜想过,当时绿韵一定在心里盼望着我给他照片,一个女孩子主动给你照片,她没理由不希望你也给她照片。但那时,我就执意不给她照片,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我已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了亲。那时,我是个代课老师,自身条件并不优越,能谈到那样的亲事是该心满意足。也没反对,就接受下来。但我却没跟绿韵讲过,依然和她保持书信来往。

    我在绿韵心目中是一个大哥,一个她可以信任的大哥,至于她有没有把我摆在别的位置,至今我都不敢也不该有这种非份的猜想。

    大概半年以后,绿韵在信中告诉我,她最近很烦恼。她很喜欢打乒乓球,业余就在厂里练打。最近,厂里有一个小伙子经常到乒乓球室打球,有意亲近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写信征询了我。那时候,说心里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绿韵写信为什么要写信告诉我这事?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她可以信任的“大哥”?一个至真至纯的女孩子这么快就有男孩子喜欢了,那男孩子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她喜欢那男孩子吗?或者心里另有所爱?她写信征询我的意见,是出于什么用意?我该跟她怎么说?我对她的关心难道只是出于一种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关心?

    那时的复杂心境,无法用文字表述,我记得当时只是装得很冷静,还是用大哥的口气对她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她一切随缘。信即将寄出去时,我出于一种复杂的心境,又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在信末附上几句,告诉她我快结婚了。信寄出去,我始终忐忑不安,对自己在信末添上的那几句,不知该庆幸,还是后悔。

    几天后,在眼镜厂工作的她给我寄了两副情侣眼镜,给了我衷心的祝福,从此,再没回片言只语。有好几次,我提起笔,可笔尖触及纸张忽然变得生涩,一种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过后,还是自我安慰:如果真的那样发展下去,于人于己,能有个完美的结局吗?

    2002年某一天,跟友人到了归湖办点事,我不讳直言,跟朋友讲起那段逝去的情缘,朋友拍着大腿说,你说的那家眼镜厂就在前面!我呆了,一时半会感觉坠入云雾中。朋友怂恿我借此机会去会会绿韵。那个时候,我忽然变得平静,不兴波澜。都好几年过去了,我孩子也几岁了,如果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到归湖,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念起“绿韵”这个名字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逢。”既来之,则安之,我那时的心境,已不会为见不见当年的女笔友犹豫不决,心存芥蒂。

    车来到眼镜厂,我们向保安员打听绿韵的情况,保安员却说厂里没这个人。这时候,几个女工听到我们的情况,一个女孩子开口出声说,绿韵早不在这个厂了,嫁人了。我呆呆地站着。朋友拉了拉我的手,说了几声“走吧”我都没反应。这时,那个女孩子又说,你们别愣啊,绿韵今天带她老公来厂里跟姐妹们见个面,聊了好久,刚刚走了,不过,你们别失望,她就回她娘家看看,离这厂不远,要不,我带你去找她。

    朋友在旁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车是朋友开的,往哪走,本来我该听他的;可他那样子,认准着随我。

    我环视着那个规模很大的眼镜厂,好像感觉绿韵从来就没离开这里,她还像过去一样在这做事,虽然之前我根本就没来过这里,但我可以想象她在这里是怎么工作,怎么生活的。

    我转身对朋友说,回去吧。朋友愕然:你不去见见绿韵。

    我摇头,没再说什么。

    车离眼镜厂越来越远,在拐弯处,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心里比刚来时更为平静。其实,我已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我已经见过绿韵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