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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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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老怀到车间时,眼睛突然一阵阵儿的狂跳。老怀揉了揉眼睛,心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两只眼睛同时跳,是啥意思?老怀掏出他的二手手机,翻了翻电话薄,又看了看时间,晚上19:45分,还有十五分钟接班。老怀犹豫了一下,自己家没装电话,要打到隔壁东子家去,东子这小子近年来挣了不少钱,越发的牛逼,每次电话打他家让他帮叫下老伴,他跟他老婆总是带理懒理的,这会儿一准儿在看电视,不知道他肯不肯叫呢。

    老怀这一犹豫,时间又过去了两分钟,上一班人都开始预备交接班了。

    老怀的眼睛还是狂跳个不停。老怀想,还是打吧,这眼睛跳成这样,肯定是老伴的老毛病又犯了,老伴的羊颠疯一犯,他每次都会有预感。

    老怀终于鼓起勇气按下键,电话“嘀嘀”响了很久,终于有个粗大的声音传了过来。

    找谁!

    老怀一听就是东子的声音。

    老怀赶紧说,东子,是我,我,刘老怀,你怀叔。

    哦,老怀啊,这么晚了啥事啊?东子并没叫老怀怀叔,自从东子结婚那年想要老怀家的那块自留地盖房子,老怀没给他以后,他就没叫过老怀怀叔。老怀倒也不介意,现在是在求人家呢,求人家能不低声下气么。

    东子,麻烦你到俺家看看,你婶羊癫风是不是又犯了?老怀恳切的说。

    啥?东子显然有些不高兴。可真是,现在打来,老子刚洗完澡,没穿衣服。东子嘟嘟啷啷道。

    小龙,小龙,死小子,等会儿再打电动,你到隔壁刘老怀家去看看,刘老怀家里的那疯婆娘是不是又犯病了。话筒那边,东子呼唤自己六岁儿子小龙的声音。

    老怀心里很急,上一班人已经开始散场了,跟他交班的老张正张罗好自己的工具,走过来跟他交接班。

    老怀不敢离开话筒,小龙那小子去看了没,老太婆一定病得不清,她那病,发起来一次比一次严重。儿子强子才十三岁,不懂得照顾她呢。

    老怀,打电话给家里啊,咋这时候打呢,这就上班了,等会儿樊主管看到了可不好。同事老张走过来说。

    是呢,老太婆病了,我操心啊,打电话问问。老怀赶紧说。

    哦,这样啊,你要快点啊,切割机还开着呢,上面交待了,这一批瓷砖今晚一定要切出来。老张指着堆的满仓满地瓷砖胚说。

    嗯,知道了。老张,我这马上就完。老怀赶紧点头应道。

    五分钟又过去了。

    爸,刘老怀家的婆娘没生病,好着呢,正在啃芋头。那边的话筒里隐约听到小龙的声音。

    哦,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怀舒了一口气。

    你老婆没生病,正在啃芋头。那头东子粗声粗气的学了一句他儿子小龙的话“啪”的一声将电话挂掉了。

    老怀收起手机,小心翼翼的藏进怀里。啥时候托人带一台手机回家吧,给儿子强子带着,强子那孩子虽说只有十三岁,可还挺稳当的,应该不会丢。这家里有啥大小事的,也好有个联系。老怀一边想,一边动手干起活来。

    老怀在的这家公司,是南方一家专门生产陶瓷的公司,工资还不错,活多的时候能拿到三千块。三千块啊,老怀当年种一年的地也挣不来,所以老怀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老怀今年四十五岁,看起来像五十五岁,头发早已经白了一大半儿。

    老怀的老伴是他白得来的,老伴娘家也是因为穷,偏姑娘又得了这个能发钱的病,当年老怀认识她时,她父母说了,只要老怀能对姑娘好,能治好姑娘的病,他们把姑娘白送给他,老怀记住了这些话。

    老伴的病一治就是二十年,这期间老伴的病倒也好过几年,于是他们便有了强子。强子生下来没几年,不知道咋的老伴的病又坏了些,三天两头的就发病,一发起病来口角抽搐,大小便失禁。老怀即要照顾老婆,又要照顾孩子,最苦的是没钱,已经欠村里大夫不少钱了,虽然那大夫嘴上没说啥,可下次来给老伴看病时用药的效果就差得老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强子十三岁,村里头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有洋房电话了,可他老怀还啥都没有,他还一直住在当初父母留给他的瓦坯房里。老怀沉不住气了,决定出外来挣挣大钱,于是跟着村里的一位同辈一起来到这里。

    来这儿三个月,老怀已经存了六千块钱,老怀满怀信心的想,这样干上个一两年,回去也能盖栋房子啥的,最起码也能有钱给老伴好好的治个病了。对了,还有强子,已经读初二了,说什么需要一台复读机学英语,下次记得,一定要人捎给他。

    老怀在的这个车间叫切割车间,专门切客人量身订做的瓷砖,一分不能长,一分也不能窄,白闪闪冷冰冰的瓷砖一片一片的并排躺在流水线上,等着老怀操作的无比锋利的切割机“咔嚓”一声将它们分成两半。

    已经三个月没见到老伴跟强子了,他真的想念她们啊。老伴没犯病的时候多好啊,从不跟他吵架,家里头也弄得温温暖暖的。还别说他走后这三个月来老伴的病犯得少了些,只上个月犯了两次,强子那孩子机灵,看着不对劲便去找大夫来看了。老天爷保佑了啊,老刘家祖宗烧高香了啊。等俺刘老怀挣了钱,一定回去多拜拜老刘家祖宗爷。

    要不是为了钱,要不要为了挣点钱,啥人也都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啊。刘老怀叹了一口气。

    强子那小子这三个月来也应该长高了吧,那小子从小懂事儿,知道疼妈妈,这点儿老怀还是比较放心的,可是孩子毕竟是个孩子,虽然他走的时候一现的叮嘱他,老伴生病时马上去叫医生,多少钱咱不怕,爸爸会寄给他。但孩子毕竟是孩子,总有粗心大意的时候。老伴不发病还好,一旦发病,那个疯劲,说不定还伤了孩子。

    老怀又叹了一口气。

    老怀感觉那晚特别的长,时间仿佛总停留在九点十点似的,白惨惨的瓷砖仿佛老怀的心思,无穷无尽的,纠纠缠缠的,一片一片的从流水线上涌过来,然后再从老怀的手边“咔嚓”“咔嚓”分成两半呻吟着流过去。

    老怀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块瓷砖流的姿式不对劲,有点儿歪歪扭扭的,像是要被同伴挤掉似的,老怀赶紧过去伸手扶了扶它,这瓷砖贵着呢,一块几十块钱,有的还一块一百多块钱呢,听说,还都是老外订购的。

    老怀扶好那片瓷砖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天,竟然有很多片都挤在一起了,马上就要被挤掉了。老怀赶忙操作起切割机“咔嚓”“咔嚓”将它们分成两半,这时候流水线上的砖像疯子一样直扑了过来,老怀一时之间不禁手忙脚乱起来,额头上汗也出来了,他左支右撑,恨不得身上多长着几只手,忙了一阵后,那流水线上的瓷砖仿佛一点儿都不见少,还是一片一片的冷酷无情的向老怀冲来,老怀扶着瓷砖的手不竟颤抖起来,身体也觉得有些虚脱,这时候却又不知怎的,突然左手手腕一凉,只听得“嗤”的一声,一条血线从切割机里冲出,老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老怀醒来的时候,右手上插满了点滴,瓶子里的盐水正一滴一滴淌在他干涸的身体里。他动了动左手臂,痛,钻心的痛。手腕处用白纱布包着,像一根雪白的冰棍。

    切割车间的樊主管来了。

    老怀,好好休息,你的班有人顶了,以后呢,你也就不用上班了,不要操心了,你的伤有公司里出钱看,啊,不要担心,好好养伤。

    樊主管官模官样的安慰了老怀几句。老怀没吭声。

    樊主管看了看老怀一眼,闭上了嘴。他左右又打量了一下医院的环境,嘟嘟啷啷说了几句什么,走了出去。

    老怀看着樊主管出去,眼泪“哗啦”一下涌了出来,老伴啊,强子啊,是我对不起你们啊。左手没了,以后我还怎么挣钱给老伴看病,强子以后的大学,拿什么来供啊,老怀越想越伤心,浑浊的眼泪如小河一样,湿透了头底下医院里雪白的枕头。

    老怀受伤的事儿,在老怀所在的公司里传了开来,公司里还专门开了一场安全训练会议,如老怀一样的工人们都要去听讲,公司里的负责人口喷白沫,声嘶力竭的讲着如何如何安全生产,如何如何认真工作,不能像某老怀那样如再出问题,自己负责,公司概不负责。

    但就在第二天的时候,老怀所在的那条切割线又出了事,这次是老张,但他人没受伤,只是一整条线的瓷砖都摔下流水线,所有精美的瓷砖成了一片瓦砾狼藉的汪洋大海,公司的领导终于引起了高度的重视,派人去检查了一下机器,原来是流水线的机器出了问题,速度比平时高出了2倍。

    这一下子引起了工人们的愤怒,全体工人集体罢工,声讨要公司给个安全的生产条件。并且有人偷偷用手机拔了当地电台热线,隔天便有记者光临医院采访了老怀。

    记者问老怀受伤以后的感想,老怀想了想说,我自己其实没啥好说的,就是我家生病的老伴跟儿子,我不知道以后怎样才能养活她们。

    记者就这件事在当地的电视新闻节目里播了出来,并提倡各安检部门在有关企业安全生产方面检查负起责任,其中有老怀被采访时一闪而过的镜头。

    自那后老怀的手机时不时的响了起来,有些是关心的,有些是好奇的。而有些,就是打听老怀能得到所在公司多少赔偿金的。还有的,自告奋勇,说老怀你一定要公司赔个百来十万的,整一只手都没了,怎么行,要不,我请人帮你打官司。

    大约一个月后,老怀出院,公司派人叫了他去,年轻漂亮的老板娘亲自慰问了他,并诚恳的说,公司因“经融危机”影响,效益也不大好,资金方面困难的很,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愿意。这么着吧,赔偿给你五万行不行?五万块,已经不少了,你打工几年也攒不到,应该够你回老家去养老了。

    老怀想了想,五万块,五万块大概够给老婆看病了吧。五万块,五万块省点儿能供到强子读大学了吧。

    老怀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