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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一次哭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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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将闭目静心,酝酿自己哭一场的方案。突然想到,我是必须痛快淋漓地哭一场了,而且不哭则已,既哭便要哭个够,哭个畅,哭出一片好心情。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像一根绳子,缚住了男人,逼使男人想哭也不敢哭不能哭,有时伤心欲绝直逼泪腺,猛然想到自己是个男人,眼泪儿就吞进了肚里,笑脸陡然掩盖了悲伤,男人的坚强就描写于脸上。所以,自告别了父母的虎筱和柴棒,我就没有好好地哭过。屈指数来,当有三十年了。

    虽然自己没有好好地哭过,可此间,我无数次看到了身边女人的哭。从擦干自己的眼泪开始,先是看到母亲的哭。母亲总是在与父亲吵架之后,或坐或卧,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说父亲的种种不是,用眼泪抵抗父亲的蛮横。这样的哭哭泣泣,周期性地出现在饭前茶后,把我少年的心情哭成了阴雨绵绵。然后是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竟也哭,而我却笑了,我笑母亲的胆心纯属多余,知道母亲的眼泪里其实夹裹着阵阵喜悦和骄傲。后来我就经常面对一个女人哭,女人先是倚着我的肩膀哭,有一日三秋的想思,有父母坚决反对的无奈,哭过了再笑过,我竟有了自己的家。女人依然还哭,只是那眼泪的喷发大多因我而起,许多时候,我们走进了父母的生活路线,不同的是,我得为女人的眼泪付出一番空话套话。然后,我听到了女儿来自娇生惯养的哭,我不能动用虎筱柴棒之类,而是百般哄劝,尽管在她身上我不能找回自己,但我还是依稀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看着女儿的哭,心里却为她感到分外的甜。

    我极力搜索,发现三十年的记忆中竟也有潮湿的斑点,那是我几次少得可怜的流泪。爷爷亡故那天,我被拖到爷爷床前,在那里恨恨地哭了一阵,我不是哭爷爷的死亡,说穿了,是因死了爷爷不哭,而平空遭到父亲打一顿屁股,委曲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大学毕业会餐那阵子,同学们都在餐桌上以泪洗面,哭声震天,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竟自个儿把酒临风欣赏那一幅动人的场面,眼泪一直懒懒地不肯出来,直到第二天早晨爬上汽车,想到遥远未卜的未来,眼眶像沾露水般地湿润了一下。然后是那年我奶奶死了,奶奶死了我就想起高中三年竟是奶奶省吃俭用为我改善伙食,而我却来不及用工资体现我对她晚年的孝心,于是很忏悔很主动地哭了几分。再而下,我为老家的那条河流哭过,在那条河里,我为早逝的弟弟举行入葬前的一个仪式,那阵子可称作痛哭流涕。之后,我故意喝醉了一次,醉酒的过程我满脑子装着爱情,眼泪就哗哗地流淌,然后用被子覆盖了号陶。除此之外,我看了无数的电影与电视,让我不好意思的是,有几个镜头竟也让我或明或暗地打湿了眼睛。

    有限的几次哭,于我的生命而言,其实是浅薄的,在我的感情长河面前,更是那么的苍白。我有大哭一场的充足理由,也有足够可资我哭的题材。然而,因为笑比哭好,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因为灿烂的生活需要一幅灿烂面孔,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在该哭的时候我没有哭。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眼泪的刻意抑制,而使自己的脆弱变成了一种麻木,以至于我竟遇阴雨绵绵就把雨水当作了眼泪,然后泛起那无端恶劣和沉重的心情。

    现在我要大哭一场,一次哭个够,蓄谋已久了。

    因为撩开记忆,一桩桩一件件,虽事过境迁,人面桃花,但都可以重新回放,抿一口酒,就能勾起阵阵隐痛。

    烦恼可以让我哭。烦恼就是一条河流,川流不息,欲说还休。工作不如意的烦恼,房子车子票子位子的烦恼,人际关系的烦恼,等等,生活的不尽人意,编织了烦恼的网。每天睁眼闭眼都要盘算,盘算今天我应该讨好谁,盘算明天我应该提防谁,盘算后天我应该应付谁,心里自然装满了叫不完的累和苦。做乡下人时烦恼没城里人的荣华,做了城里人又烦恼没乡下人的自由。

    老家可以让我哭。老家物是人非,父亲老了,母亲老了,老家果真老了,父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站在门口飘扬他们的满头银丝。先前我对父母的话惟命是从,父母尊严面前我不敢强词夺理,而现在父母见到我,反像当初我小时候做了错事见着父母般的胆怯,我们的位置竟颠倒过来。父母毕其一生培育我,把我从泥土里拉出来,把我送进了城里,我出息了,而他们却孤独寂寞了。

    风光可以让我哭。从表面上看起来,我的地位虽不显要却也与显要有关,声名虽不远播却也与远播沾边,财富虽不巨大却也有雄心壮志,高官面前我是平民,平民面前我像高官,我对得起列祖列宗,自觉得心理平衡,也可称风光无限,可这些都只是一个包装而已,并不能说明我的快乐。生活的质量,还是看心境。我已经活出了一个样子,可我没有活出生活的滋味。我的这种为一张脸而活着的活法,违背了我的意志。

    朋友可以让我哭。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我得志时,朋友们围绕我转,当我失意时,朋友们弃我远去,大浪淘沙,回头望望,真正堪称朋友的还是当初那纯正的寥寥,他们为我祝福为我担忧与我同心,然而他们依然在穷乡僻壤过着我们曾经的生活。他们不慕我的荣华,他们更不弃我的失意,他们的凄苦令我深深自责。

    我的真诚可以让我哭。我真诚的对待每一个人,真诚回报,真诚付出,因为我坚信人性多一点是人,狗性多一点是狗。然而,生活却告诉了我一个残酷的事实,有时候狗会变成人,有时候人也会变成狗。当我的真诚换取的竟是恩将仇报,我的真诚满足了别人的私利,我不得不承认,所谓的真诚其实就是幼稚无用的别名。

    哭吧,哭吧,想哭就哭吧。

    可我该到哪里去哭?选择大自然,那哭就像唱一样美了,我怕哭着哭着反笑出声来。躲在家里哭,怕哭得不畅快不尽心,既影响邻里休息,又招来非议种种。在办公室里是哭不成的,人家以为我神经病发作。酒桌上哭,怕劝的人太多,最终被强制送进医院,终哭不成。寻思着,最终还是选择一个特殊的场所——我不去网吧不去书吧不去酒吧不去茶吧,我想哭就去“哭吧”在哭吧,让哭声和泪水带走种种心灵上的不良因子。

    哭前,让服务生为我准备两大包纸巾,准备几只可供我砸的杯子,准备一斤足以让我倾刻醉倒的白酒,把灯关了,让月光流进来。不需要什么心临美境法、友情诉说法、笑疗法,我需要静一静,独自一人。

    我的这场哭应该按这样一个步骤进行:

    独坐在哭吧的一个房内,眼前有酒。

    与往事干杯。

    一口灌下半瓶白酒。

    与往事干杯。

    一口灌下全部白酒。

    头晕,天旋地转。

    往事历历。

    砸杯,砸杯,再砸杯。

    酒水从双眼冒出。

    鬼哭狼嚎,暴风骤雨,风卷残云。

    哭声由低渐高,由高渐止。

    抬头看窗外,太阳笑了。

    我比太阳笑得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