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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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有人提着一桶汽油闯进单位大门的时候,我正埋头在一堆阿拉伯数字里面冥思苦想。我把从第1期到第327期的所有中奖号码列成了一张表格,把每一列数字相加取平均数,可有一列数字平均出来的结果不是整数。我正琢磨着是四舍五入还是把相邻的两个整数都买下来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男中音的叫喊:“哎――看我这里!”我晃过神来,才发现办公楼前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男人,身上脱得一丝不挂,正冲我傻笑呢。见我抬起头和他打了个照面,便提起那桶汽油从肩膀往下浇了个透,汽油桶一扔,又从地上脱下的衣服里拽出一条白布,像缠绷带一样,把整张脸裹了个严丝合缝。

    当我从保卫科里冲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点燃了。真是莫名其妙,我在这个单位保卫科里工作了四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上门自焚的事儿,这不是成心给我添乱吗?!我恼了,冲着那个身上着火的家伙骂了一句:“王八蛋,你等着!我告我们领导去!”

    默默无闻地燃烧着的火人只是哼哼冷笑了两声,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浓烟。我赶紧乘电梯上九楼去找领导汇报情况。不是不能打电话,亲自请示才显得尊重领导嘛,这点规矩我还是懂得的。领导正在浴缸里泡鸳鸯浴呢,浴缸里还歇着另外两只野鸳鸯,真是一个比一个美艳动人。领导一听说有人在楼下自焚,站在浴缸里一把拎起我的衣服领子,说好小子你!一句摸不到头脑的话,实在琢磨不透其中的深意,这才是真正的领导讲话啊。接着听他说道,赶紧去八楼七楼六楼五楼,叫第一副领导第二副领导第三副领导第四副领导来我办公室里开会!待会儿你跟着侍候会务。会标就不用专门写了,就叫救火工作会议吧

    下到八楼。第一副领导正趴在软床上做按摩。找了一个小姐,一样的浑身光溜溜,不过是干的,在用身上的肥肉膘子给他磨磨蹭蹭呢,我又饱了一次眼福。我说领导让我请你去开会。第一副领导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好好干。我同样一头雾水。

    下到七楼。第二副领导在做足疗。一个小姐貌美如花,上半身全裸。第二副领导正拿一双湿脚在她胸口上擦呢,我见了嗓子眼儿里直冒烟,感觉那样一定很舒服。我说领导让你去开会。第二副领导捏了一下我的胳膊,神秘地问我,这事儿都还有谁知道?第三副领导知道了吗?我说我这就去叫他。话音刚落,但见第二副领导脸上立刻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一张马脸简直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下到六楼。第三副领导一个劲儿地瞎哼哼,女秘书骑在身上做着仰卧起坐。衣服倒都穿得板板正正的,就是都挪了地方。第三副领导一只手粘糊糊向我伸来,让我握了一下。我刚说了来历,他就说五楼的第四副领导就不用去通知了,待会儿你对领导说他有事请假了,这个会就不用他参加了,会议精神我会向他传达的。

    我出了门,还是下楼去找第四副领导。我觉得自己应该对领导负责,我执行领导的任务,管你第三副领导屁事!第四副领导一向蔫蔫巴巴的,一看也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他正埋头看书呢,是什么权术谋略宝典,我一看就头大,就扯着嗓门叫他,领导让我来叫你去汇报工作。对了,我都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来干什么来着?噢,对了,有人在楼下自焚呢。第四副领导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上来就在我脑门上“吧”地一声,亲了一口,还要亲我的嘴,被我一把推开了。他说,小郭,进步很快嘛!听说领导很器重你呀!你爸是哪一位啊?那你妈呢?什么都不是?这怎么可能?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爷爷是刘副总裁!我说看你爷俩长这么像呢。啊,不对,不对,你不姓刘

    把副领导们统统叫上了楼,我开始斟茶倒水,忙会务。这对于我一个小小的门卫来说,是多大的荣耀啊。领导在闭目养神,第一副领导发话了:今天我们这个会呢,要长话短说,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楼下的自焚者,我们要不要去救?到底救还是不救呢?他是个什么人?有什么宗教信仰?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他想通过自焚达到一个什么目的?我们的抢救工作是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会像东郭先生一样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依我看,必须深入细致地开展调查研究。小郭呢?啊,郭秘书,你先去问问那人的生平来历吧。

    这回可轮到我表现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那人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

    嗯,是这样啊。那么我们先救下来,看情况再说吧。如果救错了人,我们可以再把他烧死!让我的司机去准备一桶汽油来。

    领导坐在躺椅上已经昏昏欲睡,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和他毫不相干,只是一个旁听者而已。

    第二副领导开始发言,我来补充两句,关于救火问题,我们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我们是要激进地一下子就把火扑灭呢,还是用中正平和的心态去灭火呢?我看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我主张采取中庸之道,毕竟它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好宝贝嘛,是我们的伟大传统嘛。墨守成规是不会犯任何原则性错误的,也是很安全的。我建议小郭,拿灭火器先在自焚者全身慢慢地从头到脚喷上一遍,要像喷香水一样,带着感情去灭火,然后再把火全部扑灭

    领导听着没动静了,就睁开一只眼睛,问第三副领导还有没有补充。第三副领导说,前两位副领导的讲话非常全面到位,上升到了学术理论的高度,可谓高屋建瓴,字字珠玑。我就不再补充了,我将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一旦不能救下自焚者,将尽快和他的家人取得联系,要和他的家人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流,做好善后工作。

    第四副领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站起身说,我请求领导能让我参与这次救火活动,这是一次证明我个人自身价值的好机会。

    领导一拍桌子,说好,去救火吧!倒头又睡了。

    我跟四位副领导下了楼,看见自焚者的全身已被烧焦,脸部却依然鲜活生动,黑乎乎的嘴巴在黑布头里向外吐出舌头。直到看到我们来到他身边,自焚者才慌忙倒在地上。我从一楼扛来一个灭火器。第四副领导说他要亲自打开灭火器的阀门,可掰了半天,却没喷出任何东西来。不管用啊。我又跑上二楼,扛下第二个,还是不管用我一直跑到九楼,扛下第九个,还是哑巴一样紧闭着嘴巴,敢情全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啊!

    自焚者一看形势不妙,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冲我们破口大骂了一声:“我操你妈!”一个猛子扎进身旁的假山水池里,我们听见了巨大的“嘶嘶”声,像炒菜时油锅里刚刚倒进了一盘洗好的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