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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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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一迭稿子从设计部走出来的刘若依翻着设计稿,看着里面一双双款式普普的高跟鞋,眉心紧蹙。她相当不满意,但是不满意又如何?

    大学毕业、进入职场,这份工作她一做就是六年,不是没想过换工作,只是走到哪里都一样,真正尊重设计的老板没几个,鞋子市场首重的是销售量,不是亮人心眼的设计。

    揉揉太阳穴,刘若依有点伤感。当年那个热爱竞争、考试成绩永远在最前面的好学生,进入职场后也不过尔尔。

    “设计长。”一个年轻女孩从后面叫住她。

    刘若依回头。对方是自己手下的员工,进公司两年,对设计很有概念,但下个月她要离职了,原因是——结婚。

    每当工作很累又没有成就感时,她也想过用婚姻来逃避,只不过说得容易、做来难,多年过去,她无法让任何男人走进心底,也无法逼迫自己走进男人的世界。

    有人说,她周身散发出浓浓的孤寂气息,她常一笑带过,却从不否认。而有人想为她介绍异性时,她同样一笑置之,爱情呵她早就不心存想象。

    或许吧,某天她会走入婚姻,但理由不会是爱情。

    “有事吗?”刘若依问。

    “没事,只是想跟设计长说一声加油。”她握着可爱的小拳头、歪着头,笑得灿烂。

    刘若依淡淡一晒。她知道女孩在担心什么,接下来那纸合约签不签得成,直接影响设计部的人事结构,虽然女孩再上班也没几天,但设计部里都是她的好朋友,在经济不景气的环境里,她希望好朋友们都能保有这份工作。

    她是个热情亲切、体贴活泼的好女生,笑起来像鲜花怒放,半点不保留,总让自己联想到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那个人和她一样有着好人缘

    “我会努力的。”点头回应。

    拐过几个弯,她进入会议室。

    一身铁灰色西装修饰了卢歙略瘦的身材,而那微卷的黑发、直挺的鼻梁、淡然的双眸都很吸引人,他是个很帅的男人。

    他回国后进入姊夫的曜林百货,短短几年,从基层爬到总经理位置,有人说他靠的是裙带关系,但他的亮眼表现让更多的人相信,将他网罗旗下,是曜林百货能够更上一层楼、成为台湾百货业龙头的主要原因。

    走进会议室时,卢歙习惯性扫视全场一周,他会在观察与会人士的同时,决定要用哪个句子开头,通常他的第一句,就会牢牢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因为他是谈判高手,大学四年,他念得最好的就是这门课。

    然而,毫无预警地,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定格,两道视线锁紧那背对他的女人,心狂跳着。

    她梳着简单发髻,后颈处一颗凸起的痣,北极星似的一颗痣,牢牢地、牢牢地攫住他的目光。是她吗?整整消失十年的依依

    呼吸短促、思绪紊乱,他想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一百八十度转向他,他想看看她的眉眼、看看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自己想了十年的女人。

    可是她比他更快,这个有着北极星的女人倏地转头,瞬间对上他的眼,四目胶着。

    呼吸在那刻暂停,几千几百个声音在他耳边吶喊,是她、是她、是她!是不舍心心念念的依依

    她和从前一般漂亮,在淡妆的烘托下,五官更明丽,窈窕的身材包覆在合宜的套装里,三吋的高跟鞋让她看起来比许多男人高,而又因为她还是那样高贵典雅的上流社会气质,让缺乏自信的男人都不敢贸然亲近。

    再细看下去,她一样明眸皓齿、肌肤雪白,两颗小小的珍珠钉在耳垂上,淡淡地散发温润风华,衬着她更显光芒,令他再移不开目光

    刘若依一样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转开,见他浑身散发着自信,温润的五官中增添几分威严,不再是当年的不舍,有些感叹。

    好快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这样会出现于作文簿里的形容词,在现实生活里印证,现下二十八岁的依依碰上了二十九岁的不舍,他们之间,还有当年依依不舍的情分吗?

    没有了吧!她苦笑。

    她没想过会在这场会议上碰见他,还以为曜林百货会派之前洽谈的方经理过来签约,而由此推论,他已经成为她父亲最重要的倚仗对象?

    可这也没错,当初的栽培为的不就是今日?未来,或许还要倚仗他来执掌公司呢。

    她不在乎身外之物,从小就不在乎,所以她不介意卢可卿夺走多少财富,她介意的是父亲,介意原本拥有的和乐家庭。

    可算了,一切已经过去。这是她第三万次这样告诉自己。

    光阴是伤口的最佳治疗剂,十几年的时间够久了,久到让许多情绪消失殆尽,对那个家、那个女人的恨,已然放下。

    卢歙站上台,依着早已拟好的说词,将两家企业的合作关系以振奋人心的口吻讲过,但他的眼神始终定在刘若依身上,仿佛若一个大意,他眼中就会永久失去她的身影。

    她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虽然有几分心慌、几点心乱,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在他审视的同时,依然端详着他,没有避开。

    他不一样了,阳光笑脸失踪,看人的目光带着几分清冷,虽不至于教人害怕,却带给人一种清雅淡然、温和的疏离感。

    她想起世说新语里面的几个句子——

    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是啊,他如野鹤般卓尔不凡,所以在众多的瓦石间,她独独凝视着他的珠玉眉眼。

    不只一次幻想过,倘若两人再次相见,她一定要挂起最温柔的笑脸,仿佛两人之间还是那年的好同学,然后她要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是真心的,她真心想知道,不舍过得好不好——在没有她的岁月里。

    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子里,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厘清自己的心,厘清她对他是爱是怨、是喜是恨,她清楚知道,自己不恨他,即使他是卢可卿的弟弟。

    是啊,怎么恨得起来?是他牵着她一步步走过青涩岁月,是他给她乌龙茶,让她明白自己的香郁必须依赖着他的无味才能生存,五年的快乐与心平、五年的深刻记忆都与她的生命紧紧交缠拧挥扭成一股绳,再解不开。

    她不想忘记那份友谊,只因她的父女之情已经改变了容颜,再不愿意友谊也随之褪色。

    她总是这样告诉自己,不管卢歙是谁,他都是自己,中学生涯里的重点,就像参考书、下课铃声,美好的以重点笔记方式,存在于她的大脑元中,将来有一天她老了,她会坐在摇椅上,告诉子孙一个个关于“依依和不舍”的故事。

    她在心底封锁了卢歙,把他变成“曾经与过去”像保存一份礼物那样,珍惜着属于两人的甜蜜。

    本以为世界很大,相遇困难,再见面时两人将暮岁老矣,没想到才十年,他出现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

    像咬破了药囊般,苦涩瞬间沁入心头,不自觉的,她的眉微微蹙起。

    “现在就请我们公司的设计长刘若依小姐,向卢总经理报告最新年度的设计主轴。”

    刘若依深吸了口气,暂且压下心中的纷乱,踩着稳固步伐、搭起自信笑脸,走向讲台。

    卢歙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顺利在合约书上签下姓名。

    谁说地球不是圆的?谁说断了线的风筝不会落回原点?他终于还是遇见她、碰上她,终于可以向她逼出一个答案——当初为什么抛弃他?

    过去十年来,他不断对着幻想中的依依发问:怎么叮咛过几十次的话,你转头就忘?我发了几百封信,你怎么能够让它们全都石沉大海?又为什么一毕业就和所有的高中同学断了线?为什么阿姨的花店结束营业,且你家里始终没人?

    那段时间,他不断托同学打听她的下落,没想到越探听越受惊吓,她像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他火里水底煎熬着,一颗心熬出千疮百孔,可虽然心急,却没钱回台湾一探究竟,而学校的课业压得他喘不过气,好几次受不了,脾气爆发,温和的他和室友大吵一架。

    他知道错在自己,直到今日,他还是无法想象,当时是怎么撑过那段被抛弃的日子。

    终于,在大三那年的耶诞节,他用存下来的奖学金,买机票飞回台湾。

    难得一趟回家,待在家里的时间却很短,因他想尽办法寻求她的消息,没想到人去楼空,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之后假期用罄,回到美国后他埋头苦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学、硕士学位拿下,然后回台湾、进入曜林百货,像报恩似的拚命工作,工作之余,没有任何一天放弃寻找依依。

    这么久了,他几乎都要死心了,谁知竟会在这里遇见她,而她成为合作鞋厂的设计师。很好,他终于可以追着她要一个交代。

    掌声提醒了卢歙,签约仪式完成,他起身,和合作公司的陈董事长握手。

    陈董事长对他很有好感,亲切问道:“卢总经理,要不要留下来让我们陈总经理带你参观公司,晚上也一起吃个便饭?”

    陈总经理陈珂娟是他的女儿,他心底盘算着,听说卢歙还没有女朋友,如果和他女儿能够看对眼,倒是很合适的一对。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刘若依抿了抿嘴唇。他真是有人缘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想着,她低下头,忙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准备走出会议室。

    “不必,让贵公司的设计长陪我逛逛就可以。”卢歙钦点地望向她。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整理好紊乱思绪。

    陈董事长看了眼刘若依,眼底有淡淡的不满。果然,男人第一眼只会看见她,把她和女儿摆在一起,终是女儿吃亏。

    但董事长尚未开口时,她先出了声,只是她说话的对象不是卢歙。

    “董事长,对不起,下午我得请两个小时的假。”她看看腕表,抱歉地一笑。

    “我差不多要离开公司了。”

    她没说谎,今天是栩栩的生日,外婆住院,爸爸妈咪必须前往照顾,所以她得陪栩栩庆生。

    不管是真是假,她的回答令陈董事长相当满意,便向她投去赏识的一眼,点点头,再笑着转向卢歙“既然如此,卢总经理,还是让——”

    “参访贵公司的事就下次再说吧。”他截断对方的话,直接走到刘若依身边,拉起她的手肘“反正你要下班了,就一起走吧。”

    卢歙的大动作让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彼此是认识的。

    “你们慢慢聊,我们先离开了。”

    陈珂娟打破尴尬,朝卢歙点了点头后离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亦鱼贯走出,最后一个人离开会议室时,没忘记把门带上。

    刘若依定眼望他。他这是在做什么啊?这里是公司、是她赖以生存的地方,他却亮出关系,是想公司里的人怎样看她?

    不对,他们哪有什么关系,早在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就断得一干二净,所以他这是、这是对,他一定是在挑衅。

    “可以吗?”卢歙出声,打断她乱七八糟的思绪,表情透着一丝危险感。

    “可以什么?”她退后几步,拉开距离,以警戒的目光望向他。

    “聊聊。”他走向前,把她拉开的距离缩短。

    “对不起,我在公司不聊私事、不叙旧。”她别开脸,躲避他的眼神。

    “很好,公私分明,如果我是你的老板定会感动不已。”几句话带上淡淡的嘲讽。

    微皱鼻子,她提醒自己,卢歙不再是那个简单却固执的男孩,能坐上总经理位置,不管是不是空降,都一定是厉害角色,不想让他渗透的最好方法就是不沟通、不理会、不交谈。

    转身,她企图加快脚步离开会议室。

    可他已经让她逃脱一次,怎可能再次放任自己大意?于是,卢歙抓住刘若依的手腕将她往回拉,一个旋转,她转回他身前,像跳舞似的,但两人表情僵硬,没有跳舞时的轻快愉悦。

    “你要做什么?”她凝起眉目。

    “你欠我一个答案。”

    “我很忙。”忙到没时间给谁送答案。

    “没关系,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在车上时我们可以聊聊。”今天,他非要追出自己被三振的理由。

    不由分说,他拉起她的手往她的办公室走,紧盯着她收拾好东西后,接手她的设计稿和包包,再度拉起她的手腕,强势地、恶霸地,带着她走往他要去的方向。

    “告诉我为什么?”

    在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后,他抛出的第一句话以问号来呈现。

    直到见了她,卢歙才明白,原来自己对她有这么生气。

    刘若依苦笑。她不想给他正确答案,因为伤口已经缝了线封起,她不愿意硬生生再划开,何况依他的道德感,若是让他知道真正原因,他怎会乖乖待在刘家,替曜林百货撑大局?

    她和那个刘家已经没有关系,何必去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沉吟须哭,她避重就轻。“我妈咪出车祸了,我没有心情回信。”

    她说的是“回信”而不是“写信”所以她明知他写过几百封信,却是硬起心肠,连丢给他“我很好”三个字都不愿意?

    卢歙追问:“阿姨为什么出车祸?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伤得严重吗?”

    车祸源自于她的任性。那夜她全身湿透,蜷缩在手术室外头,一次次对妈咪说:“对不起!我错了。”更向妈咪承诺,也对上天承诺,如果妈咪可以活着,她愿意当个好小孩,乖乖听话,和不舍彻底切割,她会把爱恨通通埋得深深的,好好的过日子。

    老天似乎听见她的承诺,把妈咪从鬼门关前放回来了。

    那天,心急如焚的周叔比舅舅更早一步到医院,他抱着她,一口一声说:“依依不怕,周叔在。”

    妈咪住院五个月,周叔结束营业留在医院照顾,那时他们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变成植物人,可周叔斩钉截铁地说:“太轻易放弃的人,不会得到幸福。”

    于是她和周叔一起在妈咪病房边说笑、聊天,周叔时常喊着妈咪的名字,好像妈咪始终有加入他们的交谈。

    后来,是周叔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大学注册,也是周叔挽起袖子亲手帮她整理宿舍,她的眼睛红了。

    那时周叔温和地摸摸她的头,笑说:“傻孩子,我一直希望能够亲自为女儿做这个。”

    那天,她喊了周叔一声爸爸,然后她看见周叔的泪水。

    她超修很多学分,想早点毕业、早点赚钱奉养妈咪,她的课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排得满满,因此必须加倍用功。

    而她忘不了那个深夜,凌晨两点三十七,当手机响起,周叔语带哽咽说:“依依,你妈咪醒了。”电话这头的她泪水翻滚。

    她拿起了外套、奢侈一回,从台北坐计程车奔回台中,一路上,她无法停止哭泣,因为泪水己在心中狠狠地累积五个月,她死命咬住下唇,再次向上苍保证,她会乖、她会听话、她永远不和卢歙再续

    当妈咪清醒,听到周叔的第一句话是——“幼庭,请你嫁给我吧。”于是,他们卖掉台中的房子,举家搬回台北。两年后,妈咪身体终于康复,周叔盘下一间店面,继续开店,而妈咪当了贤妻良母。周叔用满满的爱化解了她们对她父亲的恨,她与刘家全然切割,无恨不爱,再无分毫情感。

    “阿姨为什么出车祸?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伤得严重吗?”

    卢歙问的每句都是重点,如果她照实回答,他会听出端倪。

    因此她再度避重就轻,淡然回应“有五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被恶梦惊醒,梦里,我失去我深爱的妈咪。”

    他蹙起浓眉,口气凝重,目光凝结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怎么能说?他是车祸的导火线之一刘若依缓慢摇头。“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心力交瘁,没有力气负荷多余情绪,每天,我脑子里面只想着同一件事,什么时候老天会把妈咪还给我,或者什么时候,我将成为孤女?”

    “所以我成了累赘,所以你不要我?多扯的理由!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会难过、会寝食不安?有没有想过,在你担心会不会失去母亲的同时,我也在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失去你?”

    心一震,她无语。

    是的、她知道他的担忧,她看过他每封来信,字里行间全是忧郁,可是对不起她已立下誓约,无法违背诺言、违背妈咪。于是她只能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用被子蒙住,低声哭泣。

    “那个时候,我无法顾虑到你。”冷了声音,她望向窗外,假装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听着她的话语,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头紧缩,指间捧出正片苍白。

    他火大、震怒,气到想揪住她的双肩狠力摇晃,但是怎么舍得?她是他的依依啊,是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女人。

    十年了,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有满腔的热情想让她接受,他为爱听故事的依依准备了满仓库的故事,他是那样热切地等待这一天,怎舍得凶她、骂她、狠狠摇晃她?

    在众多的怒气背后,他真正想做的是包容,包容她所有过错、包容她的抛弃、包容她忘记他的谆谆叮咛他想一笑眠恩仇,然后用航天飞机般的飞快速度,把两人带回依依、不舍的承诺当中。

    所以卢歙紧闭上眼睛,吸气吐气,努力用过去的点点滴滴来鼓吹自己,咽下无益的愤怒。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依依有过错,他也要全数原谅,因为缘分难求。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用体贴取代愤慨、用宽容代替怨恨,他要和她追求的是幸福,不是计算过去谁对谁不起。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不是依依的错,当年依依那么小,小到无力承担母亲的事,她忽略自己是理所当然。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放下过去吧,与其执意愤怒,不如珍惜得来不易的相聚,倘若过去的分离是因为太年轻而犯下的错误,那么他该做的是弥补,而不是造就第二次分离。

    所以现在,他最应该告诉她的话是——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对浪漫的定义,十年来,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眼里心里都只在乎你一个人。

    在一段漫长的静默过后,他终于开口“阿姨呢,她还好吗?”

    “从开刀房出来后,她昏迷了五个月,因为骨折的右腿没办法做复健,因此有些萎缩,不过复健后已经看不出车祸痕迹。”

    “在阿姨康复后,你为什么没想过和我联络?”

    因为她必须对上天守信,但是这话她说不出口,只惨淡一笑,低头。“我们只不过是朋友。”

    只不过是朋友?

    他的鼓吹、他拚命压下的愤惫,因为这句话,再无法压抑,他猛地踩住煞车,愤然转身,额间青筋毕露、满目惊怒转为失望。

    “我们只不过是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讲,你忘记了吗?那年在垦丁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我没忘,我们约定,如果你回来,我身边没有男朋友,就交往吧。很可惜当时我身边已经有别的男人,所以约定不算数。对不起,我还是坚持那句——我们只不过是朋友。”

    吞下喉间酸涩,她不敢迎视他深湛目光,怕一接触,眼睛会出卖自己。

    “所以那个男人在你作恶梦的时候待在你身边?所以你不再需要我的安慰?所以你不在乎我的担心、我的忧虑?”缓缓摇头,他的眼底浮起深深悲凉。

    说到底,从头到尾只是他一厢情愿?

    真是白痴呵!十年,他独自遵守了十年的诺言,这何其可笑。

    愚蠢至极!他想尽办法寻找原谅她的理由,可人家根本不需要。

    笨蛋!他谨慎维护、珍视无比的感情,对她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友情。

    苦笑着,他的嘴角处扯出一道生硬的曲线,似自讽又似自谤。

    “不然呢?你在千里之外,我哭、我痛、我伤、我需要肩膀的时候,你能为我做什么?”

    刘若依抬眸望向远处。满口谎言酸楚了她的心,她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对不起,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这样了,不会再有下文,所以追不追出答案不重要,他们要做的,是把今日的重逢当成过眼云烟,从此各过各的生活、各自平安。

    打开车门,她速速下车,逃难似的逃开他身边。

    卢歙怔怔看着她疾奔,喃喃自问: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她不回信、断绝音讯、彻头彻底把他忘记,就因为他远在千里之外?

    她可以说的啊,告诉他,她面临困境,告诉他,她需要一个宽阔的肩膀,告诉他,她伤她痛、她需要力量支持。

    那么,就算会因此让父母大姊失望,他也要放弃一切跑回台湾,但她怎么可以半句话不说,就把他否决掉?不公平

    理智当机,不知不觉间,卢歙下车,脚步加快速度,追逐她的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什么意义,她已经把分手的理由和原因说分明,聪明的话他应该扬长而去,而不是巴巴地像只流浪狗,明知道已经被抛弃,还不肯死心。

    可是他身不由己。

    卢歙并没有追得太远,就发现她停在一间幼稚园前面。

    为什么她会来这个地方?疑问句在脑间形成,随即他就看见一个粉嫩的小女生朝着她跑去,张着口大声喊“妈咪!”

    倏地,全身血液抽离,说不出是惊愕还是绝望,心底似乎是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令他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