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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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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家的饭桌上很久不曾出现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了。尤其,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

    只有在过年过节才坐得圆的十二人座的大圆桌,今天晚上出乎意料地坐了六个人——不算太圆满,也差强人意了;虽然,除了莫家老爷、夫人这对贤伉俪的座位距离正常之外,其他四人则像旁人带了什么传染病似的生怕自己被传染,座位各据一方,零散地坐开来。

    以往的座位顺位是主位莫子烈和夫人,然后莫夫人旁位坐的是莫人谦和莫咏咏父女;莫子烈这边坐的则是女儿莫人瑀和未来的女婿胡华伦,大伙集中成半圆形而坐,以便夹菜容易。

    但是今天除了零散坐了个大圆之外,莫人瑀身旁坐的不是胡华伦,而是莫咏咏;而靠莫人谦这边的也不是莫咏咏,是胡华伦。

    座位错置很是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这四人的表情——一个个都像对方欠了他几百万没还似的不见一丝笑容,各自闷头吃着饭。

    不过呢,谁欠了谁什么是小家伙的事,可一点也不影响莫子烈明显写在脸上的喜悦。抹去嘴角上的油渍,再拿起桌上的小酒杯,吸了口,滑人喉——

    “啊”一脸的心满意足。“好酒!”

    “你少喝点吧。”莫夫人了他一眼,边小口吃了口菜。“年纪可不小了,禁不起这么喝的。”

    “有什么关系,喝点小酒对身体有益呀,尤其是在心情好时,那就更棒了。像今天——”

    “是是是,你今天心情好,别好过头才好。”又了老伴一眼,站起身来。

    “不管你了,我去看看蛋糕烤好了没。人瑀,妈做了你爱吃的芝士蛋糕,等会可以带一些回去吃。”

    “谢谢妈妈。”莫人瑀笑了笑,又低头继续扒饭。

    莫子烈再轻餟口酒,忽地看了眼前面各怀心事的四人,叹道:

    “可惜我今天心情特好,却没人陪我小酌一杯”忍不住靶叹地摇了摇头。

    一对儿女天生没酒量也就算了,现在连这个未来的女婿也对酒过敏,真是杀风景。

    真的很杀风景,老人家都在嘀咕了,年轻的一群仿似没听见,仍各自吃着自己的饭,仔细一看——他们几乎都只扒着白饭吃,无视于眼前一大桌的美味佳肴。

    莫子烈看着,不得不抗议了。

    “喂,你们怎么都没人间我为什么今天心情这么好?”瞟了眼他们手上各自捧着的白饭碗,道:“你们以为我今天要你们一定要回家吃晚餐是为什么?

    嫌家里米太多,会长米虫不成?”

    四人都暂时停口,看向心情好、却有些不悦的莫子烈。

    莫子烈又瞪了他们一圈,拿平时嘻皮笑脸惯了的胡华伦开刀。

    “喂,华伦,你还没搞定人瑀吗?”果然是黑道老大,连对子女讲话都江湖味十足。

    莫人瑀闭上眼,暗自叫了声音。她早就料到这顿饭一不会那么好下口的了

    “大伯,你别问我了”胡华伦瞄了眼罩了层霜的莫人瑀,更加无力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人瑀她——”莫人瑀一瞪,胡华伦无奈地住了口。

    莫子烈看进眼里,先看女儿一眼,又训起未来的女婿。

    “哎呀,亏你还是男人,你不知道女人是要哄的吗?多说一些甜言蜜语会损你男人的自尊吗?真是。”

    “爸——”莫人瑀不得不哀叫了。哪有父亲这样当着子女面前说这种话的?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别操心我。还是说说你今天晚上叫我们一定要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哎哎哎,我要你们回来吃个饭就非得要有事才行吗?你看看你多久没回来和我们吃顿饭了?这什么年代,想和儿女一起吃顿饭,还得找个理由才行。”

    “爸——”莫人瑀一脸苦笑。她就不相信老爸会没事召集他们回来用餐,而且连华伦也来了。

    “算了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也不跟你生气了,吃饭吧,吃饭吧。”莫子烈自我台阶下。

    莫人瑀则是打蛇随棍上,问:

    “爸,你还没告诉我们,什么事让你今天心情这么好?”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你哥哥终于肯结婚了。”他一脸喜滋滋的。

    “哦?”莫人瑀有些不相信。

    “啊?”胡华伦一脸难以置信。

    他们两人同时将视线看向低着头的莫人谦。

    莫咏咏则是不动声色一怔,整个人愣住了。

    莫人谦则是牵强一笑。

    “呃,我想我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结婚了。”

    “谁?和谁结婚?”莫人瑀直觉反问。她从来也没听过哥哥有女朋友,怎么现在要结婚了?前几天爸爸还在向她打听赵岚

    莫子烈插话道:

    “和什么人结婚是其次,重要的是他终于肯听我的劝,肯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如果有满意的人选的话”想到什么似,忽地转而一问:“人瑀,你觉得赵岚怎么样?”

    “赵岚?”莫人瑀和胡华伦又不约而同异口喊出——他们真是天生一对是不?没人的默契可以比得上他俩的好了。

    莫人瑀没好气斜了胡华伦一眼;胡华伦回她一个耸肩。没办法,他们就是有默契,而且就算他不想,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爸,你怎么还在打赵岚的主意呢?我不是说了赵岚不适合哥哥吗?”莫人瑀不禁紧张了。万一哥哥真的介入,那保罗

    “不适合?哪里不适合了?没试你怎么知道?”

    “她是我同学,我当然”天!结婚还能先试的吗?

    胡华伦原要仔细听莫人瑀说些什么的,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心思转往一直默不作声的莫咏咏,再看向不时将视线偷偷膘向莫咏咏的莫人谦身上,担忧了起来

    感受到两道投注在她身上的光芒,胸口开始隐约作疼的莫咏咏强挺着身上的不适,硬是扯着笑。

    “咏咏,高不高兴?你就快要有妈妈了,哈”莫子烈大笑着。

    “当然高兴了,以后我就有小妈疼了。”她用力笑开了脸,仿佛真的很高兴,高兴得眼角不觉爬上了些水气。

    连看都没看小爸一眼,拿起碗,遮住了整张脸,大口大口地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碗,口里含着饭混淆不清地说:

    “我吃饱了,我先回房去了,明天学校还要段考——”来不及说完、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饭,转身跑回楼上去。

    “喂,丫头,早点睡,别累坏身子了!”莫子烈在莫咏咏跑上楼去时在她身后喊着。

    “咏咏——”莫人谦直觉想追上去。

    胡华伦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阻止他的冲动。不过胡华伦眼神仍担忧地追着莫咏咏的身影——

    自然,莫人瑀是看不到胡华伦踢了哥哥一脚,却一点也没遗漏掉他微蹙眉字看着跑上楼去的莫咏咏的那一幕,一口寒气逼到了她喉间,冻伤了她心口

    他口口声声要她相信他对她的真心,可是他看咏咏的眼神,骗得了人吗:而她还曾一度傻傻地想再一次相信他真的好傻不是吗?

    现在她是该清醒了

    这时手上端了个蛋糕从厨房走出来的莫夫人看见大伙的视线几乎都是往楼梯方向瞧的,莫夫人一边放下蛋糕一边问:

    “怎么了?你们——咦?咏咏呢?”

    “丫头说明天有段考,回房看书去了。”莫子烈答。

    “段考?”莫夫人有些疑惑,不禁细声哺咕起来:

    “怪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学校的考试了?她不是说学校的考试,她闭着眼都可以考满分连蛋糕也不吃,不知道是不是人不舒服什么的”

    莫子烈今晚的兴趣只放在儿子的终身大事上,不理妻子嘴里的叨念,又对女儿说:

    “对了,人瑀,你看哪天请赵岚到我们家来吃个便饭吧。她不是回台北好些天了吗?怎么最近都没看她到家里来玩了?你妈还常念着她呢。我看哪,你妈妈呀,早就把人家当媳妇看了。几天不见就想了。”

    “啧!”莫夫人笑靥老伴一眼。“你别把自己的心思推到我身上来,我是喜欢赵岚这女孩,不过可从来也不敢想她会做我们家的媳妇。”

    “喂喂喂,你这老太婆,你就不能敲敲边鼓吗?老扯我后腿!”

    “什么扯你后腿,我只是看清事实。这儿女的婚姻,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该娶什么人,该嫁什么人,要他们喜欢才行,我们两个老的凑什么热闹。”

    “什么凑热闹,娶媳妇是我们莫家的大事,娶什么人我当然要——”

    “好了,爸、妈,你们别吵了。”莫人瑀忽地一喊。

    其他人都愣住了,看向她——

    莫人瑀看家人一眼——当然也包括胡华伦,吸口气;后说:

    “爸,你别再打赵岚的主意了,她已经订婚好几年了。”

    这番突来的消息,引来不同的反应——

    莫人谦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莫夫人和胡华伦明显微微一讶。

    莫子烈则是大大吃了一惊,老眼瞠得大大的。

    “啊?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她还在美国时就订婚了,我没说是因为赵岚和她未婚夫在订婚之后产生了一些问题,能不能结婚还不清楚;她回台湾来,其实最主要是来散心的。不过,前些时候,她未婚夫找来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恬,我想赵岚可能会和她未婚夫回美国去吧。”

    “哎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事出突然,莫子烈有些懊恼的;不过很快地,他就有了新的想法。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赵岚不行,那也无所谓,反正阿谦条件这么好,不怕娶不到老婆。明天我就到总坛同你们那些伯伯叔叔放个风声去,很快就会有人来说媒了。”

    这点他们相信,天龙门兄弟众多,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们的。其他四人对看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着老伴抱孙心切,莫夫人不觉好笑又好气地直摇头。说媒?儿子条件再好,也没有叫女方到男方家说媒的道理呀。

    边切着蛋糕:

    “别理他了,咱们吃蛋糕吧。”先递给胡华伦。“来,华伦,尝尝看大妈的芝士蛋糕,人瑀最爱吃的。”

    “谢谢大妈。”胡华伦手上接着蛋糕,眼睛却膘着莫人瑀。

    莫人瑀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来,人瑀,这是你的。”莫夫人再递给平时住在外头的爱女。

    “谢谢妈。”

    莫人瑀才接过蛋糕,却听到父亲突然说。

    “华伦,你回去跟你爸爸说去,叫他没事就翻翻黄历,选蚌黄道吉日,等阿谦这边搞定了,你就来把人瑀给娶回去。”

    莫人瑀到嘴的蛋糕又掉回盘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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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在知道小爸有了结婚意愿时,莫咏咏还是难以克制地哭红了眼。

    不曾有过的心痛——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像心脏病发时?

    不,不是,那是不一样的。

    以前她心脏病发时,虽然病痛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但是那样的折磨却只是更加激起她的求生欲望而已,因为每次看见小爸在她病发时那种焦心如焚的模样,她就十分不忍,也不舍。

    所以每次在神智模糊之间,她总是一再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活过来!

    一定要活过来!活过来看看小爸

    可是现在的心痛却是痛得教她恨不得能因此死掉算了。

    因为她再也找不到活下来的力量了再也没有了

    心碎,教她难以成眠;盯着天花板的眼眸,无神也无采,只有仿似一辈子也流不尽的泪水,悄悄滑下。

    如果能重新来过,可不可以让她不曾遇见小爸?可不可以不当小爸的女儿

    寒夜里,莫咏咏含泪问上苍。

    上苍无言以对,她心痛不能自已,咬着棉被,哭湿了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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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轻轻两响敲门声,莫咏咏依是窝在个人的造型沙发上动也没动一下,兀自发着呆。

    “叩!叩”

    又是轻声两响,门内门外都不闻动静,半晌,门把缓缓被旋了开来

    当黑影驻足在莫咏咏跟前时,莫咏咏这才猛地一恍,连忙慌张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伦叔叔你怎么还没回去小泵姑呢?”

    胡华伦不言不语的,只是一径地看着她,定定地看住她,仿佛将她的丝毫情绪全看进了眼里不用问,他也明白了。

    莫咏咏慌张地坐起身子,像在掩饰什么似飞快地想眨回悬了满眶的泪,却是适得其反,不听话的泪跑错了方向,一古脑直往外泄,惹得她更力。

    心慌了;愈心慌愈是藏不住情绪,胡乱地抹抹脸,却是抹花了她一张清秀容颜,涕泪交错,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知道自己的狼狈,莫咏咏心口忽地涌上一股委屈,突地双手抱住胡华伦的身子,无助地哭了起来。

    “伦叔叔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伦叔叔”

    “咏咏”胡华伦还是吃了一惊。

    该死的!他担心的,果然是真的!他就知道一定有问题,今晚在餐桌上他就觉得咏咏和阿谦之间浮动着一股十分怪异的气氛,所以他特地留下来。

    原本以为只是阿谦单方面作祟而已,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暗自互相吸引着,只是碍于伦理,谁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感情。

    如果不是因为阿谦妥协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刺激了咏咏内心的痛,咏咏不知道还要压抑多久

    父女相爱?可真够骇人听闻了!先别管那些专爱写黑道帮派间的爱恨情仇的小道记者要是知道了,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暴,假如让大伯知道的话

    天!胡华伦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看见了十八年前那场悲剧活生生地再一次上演了

    “你小爸知道吗?”他问。

    莫咏咏却是一愣,抬起脸失措地看着胡华伦,使劲摇着头,答非所问的:

    “不要,不要让我小爸知道,别告诉我小爸,伦叔叔。”

    “丫头”胡华伦皱了皱眉,心疼地拭去她脸上的花泪。

    可怜的孩子,她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她也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只是感情的事由不得她

    “伦叔叔,你答应我不要告诉我小爸,我不要让小爸以为我有问题。这只是我个人的事,我不要小爸知道——”她失措地一径要求着。

    “不会的,我不会告诉他的,你放心,咏咏。”胡华伦蹙眉保证着。

    但心乱如麻的莫咏咏似乎一点也不相信他的保证,径自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也许也许只是我在胡思乱想的我想可能是我小爸大疼我。太宠我了,所以我才会错以为我爱上我小爸你知道的,我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我只有小爸,没有妈妈,所以我对小爸才会特别的特别的”

    莫咏咏愈说愈是心乱,双手不住飞舞着,双脚来来回回地在有限的空间不停转着;像要解释什么,却又愈描愈黑,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所云了,只能气急败坏地哭将起来。

    “我该死的!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我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就是没办法伦叔叔,你告诉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咏咏”他能说什么,一个阿谦就够让他头痛的了,现在连咏咏也

    唉,他该怎么帮他们呢?他得好好想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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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咏咏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还能坐在教室里上课的!

    昨夜一夜无法成眠,今晨一颗脑子昏胀得宛如进驻了十万大兵似,敲击得她头痛欲裂,就像快要将她那颗美丽的脑袋瓜子给撕裂开来似的难受!

    以往有个小病小痛的——就算没病没痛的,只要她心情不好、不想到学校上课,她就是有办法说服小爸让她请假不去上课,而今天以她这么惨烈的状况,连装都不用装就构成请假的要件了,可是她却表现得像个生平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一般期待上学似的,一大早等不及小爸起床梳洗妥当,便要求司机海叔先送她到学校;海叔不解,但也没问原因就依了她。

    以为成功逃开了小爸今早看到她这副模样时必然会有的关爱眼神,但是

    一踏进校门,她就开始后悔了!

    她到校时,是正常学生上学的时间,也不算大早,不过对她而言,倒是头一遭。

    好巧不巧,在校门口时碰到了同班同学林慈卉——

    “莫咏咏?不会吧?我有没有看错人啊?”林慈卉夸张地叫着,靠过来和她一起走。

    “你家的钟坏了是不是?”

    莫咏咏没理她,自行往教室的方向走着。

    “喂,一大早的怎么不理人?我又没欠你钱。”林慈卉以肩头推了推她的肩,换上一脸暧昧。

    “我知道了,一定是和王洋懦有关对不对?我听孙丽华说,昨天你们吵架了?”

    莫咏咏身份是特殊。

    不过因为生性活泼可爱,长得又甜美可人,在班上很受同学的喜爱;大伙平时笑闹惯了,同学拿她的黑道世家背景开玩笑,她也不生气,有时还和大伙一起起哄说笑。

    不过今天——

    莫咏咏还是连气都没吭一声,只是加快脚步走着。

    林慈卉不知是真的粗线条到不懂察颜观色,还是本性八婆,想按捺也按捺不住,根本就不理莫咏咏的漠然,又一头热地自说自的:

    “喝,这王洋儒也真是不知好歹,你肯做他女朋友算是他走运了,怎么还有那个胆惹你生气呢?万一你真的生起气来,一气之下叫你小爸带人来砍——”溜地一顿,嘴巴大得可以塞下莫咏咏的拳头。

    一手指着转脸过来瞪着她的莫咏咏的脸,一点危机意识也没地直道:“莫咏咏,你怎么啦?怎么眼睛肿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哭了一整夜?是不是王洋懦欺负你——”

    “闭嘴!”莫咏咏一个低喝,狠狠瞪着她。“林慈卉,你要是再乱讲话,信不信我会叫我小爸带人来砍你!”

    “啊——”林慈卉猛倒抽一口气,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怕不受控制的大嘴巴惹祸。

    莫咏咏见她收口,再狠瞪她一眼,冷冷地转身走进教室。

    林慈卉怔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这会别说讲话,连呼吸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敢在心里讶道:她今天怎么啦?吃错药了?

    除了将早上的经过详实地,悄悄他说给旁座的死党知道之外,林慈卉是没敢再多话,但是,话题还是悄悄传开来了

    或许是莫咏咏一对红肿的眸子,教同学哑口无言;也许是她的冷漠,让平日嘻闹在一块的同学也却步了,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或关心地问她些什么,只敢在背后窃窃私语。

    尤其是下课时,她一离开教室,同学便开始高声谈论起来;她一进教室,便又一片鸦雀无声,一个个做贼心虚似的佯装各忙各的,然后又忍不住飘眼过来愉偷瞄着她

    她知道同学都在她背后耳语着——甚或看她的笑话,原本就脑袋昏沉的莫咏咏更觉心浮气躁,第三堂课下课钟一响,等不及老师喊下课,不顾老师和同学讶然的眼神,心躁地冲出教室,跑到洗手间,大把大把以手掬水往脸上直泼,浑然下管此时的气温只有摄氏十一度,室外还飘着绵绵冬雨

    冰冷的水浇在脸上,烦躁的心绪顿时稍稍和缓了下来。用力吸口气,闭上了眼,竟是一闭眼全是小爸的影子

    该死!懊死!懊死又起烦躁,莫咏咏又打开水龙头,再一次往脸上猛泼水。

    “啊——”有其他班的同学进到洗手间来,乍见到她这几乎自虐的行为,陡吃一惊!

    莫咏咏眉心一皱,以袖子拂去脸上的水渍,跑回教室去。

    刚要走进教室后门的当儿,里头传来三五个女同学一波波的耳语——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不会吧?怎么可能?”

    “本来我也以为是我看错人了,以为大概是她又新交了男朋友,可是车子经过他们时,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的真的是她小爸。”

    “你的意思是,莫咏咏和王洋儒吵架有可能是因为”

    “喂,我可没这么说哦。我只是觉得她和她小爸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很奇怪,要不是我知道那是莫咏咏和她小爸的话,我一定会以为那是一对情侣的,你不晓得他们看起来多登对”

    “对了,听说莫咏咏她小爸还没结婚呢。”

    “哇!多浪漫啊,和自己又帅又多金的年轻养父谈恋爱”

    “你少花痴了!什么浪漫!他们是父女耶。”

    “哎呀,做做梦也不行啊?真是!有那么帅的小爸——”最后的话头因为突地瞥见僵在后门口的莫咏咏而定在半空中。

    “呃呕我们”

    莫咏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寒着脸走到自己的座位,然后胡乱地将桌上的书和笔扫进书包,拿着书包就冲出教室。

    “阿——”

    “这下我们死定了”

    “我我”

    看着莫咏咏冲出教室的身影,女同学们一个个都呆了。

    不管身后双双讶然的目光。

    一张张微开的嘴和细细碎碎的忧叩,莫咏咏冲出教室后,一路跑着,跑过教室走廊。

    跑下楼梯,无视于走廊上走动、或聊天的学生,不理被她不小心擦撞而险些跌跤的同学的抱怨声,她只是一径地跑着,跑过广阔的操场,越过篮球场。

    网球场,再跑进学校后山的树林。

    学校大门此时是管制的,所以她只能往平时学生跷课时用的后山树林里的小径去,不停地跑去

    跑累了、喘了,脚步缓了下来,却仍然跑着,仿佛即使耗尽她身上最一点力气,她还是要跑。她到底想跑去哪里?

    她不知道,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让她逃离教室里看笑话的打量眼光,甩开耳边隐约传来的闲言闲语就可以了。

    她不在乎身在何处,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挺得住,她只是想跑、不停地跑,跑得愈远愈好。离人群愈远愈好霍地——

    “咏咏!”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阻去她的跑势。

    莫咏咏红着脸。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人,看见那人金边眼镜下的是一双焦心毕现的眼睛,眼眶不自禁一红。

    “”不知是呼吸大急迟了,还是胸口悸动难平,莫咏咏难以成言,只是眼眶凝聚的水气愈来愈沉重,大有一泄难收之势。

    “你怎么了?刚才我看见你走进教室,叫你你都没听见,才想进教室找你,结果就看见你冲出教室,不停地跑着”王洋懦也因一路追她而来,而气喘不已,雨水打湿他的发,顺腮而下。

    两手扶住她像沙堡般脆弱的肩头,生怕她随时会倾倒似。

    这才看清楚她一脸的不堪和伤痛欲绝,紧张问:“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莫咏咏只是一径看着他,眼泪藏不住地开始飞泄而下,和着淋湿她满脸的雨水,花糊糊一片;微颤的唇口不住蠕动着,就是出不了声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王洋儒吓坏了,他从来都没有看过那个爱笑、爱闹、调皮又捣蛋的莫咏咏会有这么脆弱的表情,那样的脆弱,仿佛没了生存的动力似。

    “他”胸口一揪,她脸色转为一片惨白,涕泪纵横。

    “他是谁?他又怎么了?”王洋儒急死了,却力持镇定。“没关系,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她怎么也平静不了来,全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了。

    “他他要结婚了”

    “他?你小爸?”王洋儒愣愣地问,也知道自己问得很白痴。

    “他他要结婚了”莫咏咏只是一径重复喃着这句话,失了魂似。

    “他要结婚了他就要结婚了他不要咏咏了”

    王洋儒看了心酸不已,不顾是不是会侵犯了她,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忘了他吧,咏咏。”王洋儒心痛得闭了闭眼,紧紧抱住她。

    “忘了他吧,他是你爸爸,你这样只是伤害你自己而已,你知道吗?你们不可能有结果的,别这样伤害自己好不好?”

    “他不要咏咏了他不要咏咏了”话语愈来愈乏力,仿如她的生命力也跟着一点一点消逝

    她痛!她苦!并非是因为同学那些言语,而是在那一刻,压抑许久的苦闷如泄洪似排山倒海涌到了她胸口,揪痛她的心

    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的笑话,而是小爸她在乎的只有小爸。

    可是小爸终将成为别人的最爱,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这样的体悟宛若一把利刃,狠狠戳进她那颗不济的心脏,一直努力坚强的情感终究溃不成军了。

    “不要这样。咏咏我求你,别这样伤害自己。”

    “他不要咏咏了他不要了”

    “咏咏,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王洋懦紧紧抱住她不住发颤的身躯。

    “他不要你又怎样?不是世界未日啊。况且,你还有我,还有我——”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同情——”失去理智般的莫咏咏忽地一把推开王洋儒,大喊着转身跑开。

    “我不要你们任何人的同情!我只要小爸!只要小爸”

    “咏咏!”喊叫声冲出竹林,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