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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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台北的某家ktv里,出现了如果被看见铁定会骇人听闻的画面。

    四楼某间包厢里聚集七个人坐在沙发上,嘻嘻哈哈,谈天说地。电视机前立着一个麦克风脚架,虽然没有一个人站在旁边,却不断传出声嘶力竭的男人歌声: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

    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也无须浓荫的柏树

    大家说说笑笑,都很开心,没人理会凌子舜唱到快要哭的声音。

    不是他们铁石心肠,而是因为沈蓓珊这么说:

    “没关系,他每次来ktv铁定唱这首歌,给他唱够哭够就没事了。他已经被我们训练成很乐观进取的鬼了。”

    “不过你也该适可而止吧?子舜,可以休息一下,让给别人唱吗?”席培铭忍耐的问,因为他们已经连续听这首歌五次了。

    “眼看连莹莹也到齐了,我总算可以归天投胎了,等我再长到可以唱歌的年纪时,也不知道ktv文化是否还存在,现在不唱个够本怎么行。”凌子舜说完,继续放声嘶吼:“要是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颜飞轩按着疼痛的额角,怀疑是否需要吃头痛药。

    “要唱也唱的好听点嘛!头子,求你去把麦克风抢过来吧,现在只有你的歌声能挽救大家备受折磨的耳朵和灵魂了。”

    黎渊笑了。“拜托换个人唱吧,我已经被你们点了好多首了。”

    他温柔的笑容让葛雨莹心跳不宁,眼前一阵模糊,整副灵魂刹时被他掠走。

    从画廊到这里,她始终按耐着望向黎渊的冲动,几次几次,当两人视线在不经意中碰触到时,黎渊总是淡淡略过,而她则静静将视线转移开,外表不动声色地宛如面对陌生人,胸口却在刹那成真空,不明白空气为何会在瞬间稀薄到难以吸进肺底。

    如果她不是在这种情况中与他相遇,如果他身边没有丁仪安,如果

    没有如果,没有期待。葛雨莹告诉自己,她和黎渊之间没有结局,没有未来。

    “头子等等再唱,现在这首是女生歌,你们谁要唱?”席培铭叫。

    “那是莹莹点的。”姜曼婷将麦克风递给葛雨莹。

    “啊,我知道这首歌,这几天画廊小妹天天放这张cd。”丁仪安忍不住说。

    “那你们就一起唱吧,难得有首小泵会唱的歌了。”沈蓓珊笑说,又抓过一支麦克风,交到丁仪安手中。

    前奏结束,葛雨莹轻轻启唇,将情寄于这首慢节奏的歌曲中:

    看你一眼──都看成永远

    怕梦──刹那变从前

    我染上相思──跪在爱面前──心疼到不能语言

    每刻相聚──都像是结局──时间──让一切老去

    我拼命抹去──你情丝唇语──用遗忘对抗时时别离

    她的歌声轻甜似秋风吹拂,黎渊无法抗拒声音中柔软的情愁如波传进他耳中,融化寸寸思绪,牵引一颗心起伏不定。始终在努力回避与她天真的视线接触,甚至当众连话也不愿多和她说两句,怕就怕自己从不动摇的平镜情湖会涌起无可抗拒的波澜,竟于眼角唇角摇摆之间让柔情飘浮向她。

    始终以为她深爱着另一个男人,甚至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而死,然而,昨日她指下的琴声终于泄露了她的谜底,黎渊几乎能百分之百肯定,葛雨莹不是丁廷君的情人!

    那么,她究竟是谁?又打算作什么?

    此刻低回的歌曲犹未绝,葛雨莹放下麦克风,回转过一张无所保留的灿烂笑颜向大家微笑,黎渊脑中刹时一片空白,不论她是什么人,都已于这顷刻间轻轻易易攻溃了他的心。就在他情绪未定之际,丁仪安已低低随着曲,接着唱起下半首,她略微低沈的歌声,有着几抹无奈与沧桑的味道。

    我知道──缠绵将是寂寞的回忆

    我知道──誓言不一定能留住你

    我只管爱你──只管想你──不去想延续

    每一次见你──都像第一次相遇

    我知道──今天将是明天的回忆

    我知道──泪水将是往事的插曲

    我在你怀里──不能呼吸

    任由你将明日──含恨成回忆──哭成无语──终成追忆

    登时,黎渊一颗心更是被撕成两半,也许仅仅是一首无意的歌曲,但他不是没听出仪安声音里的真情,不是没看见她眼里闪现的泪影。

    闭了闭眼,黎渊压抑满腔的翻腾,抗拒葛雨莹的清脆笑语闯进耳中心中。

    他的工作里容不下爱情,纳不下柔软,能尽力待仪安好,尽力不让她心伤,已是他的极限──几年中,黎渊始终如此提醒自己,一如当初与仪安携手走进礼堂时,他对自己许下的誓言。如果可能,黎渊衷心盼望丁仪安能永远永远不要知道他与她结婚的真正动机。

    “头子,轮到你了吧?”

    但他的喉咙实在乾涩的发不出声音来。黎渊微笑摇摇头。

    “给飞轩唱吧。我出去一下。”

    他起身离开丁仪安身边,走出包厢房门。他需要几分钟冷静下来。

    丁仪安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心里只余一片怅惘,不知时间过去了多长,只是发着愣,竟然连姜曼婷叫她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小泵,头子的行动电话。”姜曼婷看她在出神,轻轻拍拍她肩膀,重复说。

    丁仪安这才醒觉黎渊的行动电话在响,慌忙打开接听。

    “喂?嗯,对,我们全部都在南京东路那家。嗯,还会玩一下吧好吧,晚安。”她对着电话说完,关上电话。

    黎渊于此时推门进来。“谁打来?”

    “兆安。他问我们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他我们还要唱一阵子。”

    黎渊微微一怔,隐隐约约中,莫名的第六感让他毛骨悚然。

    他犹豫片刻,对大家说:“我们还是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沈蓓珊看手表。“好啊。再半个钟头吧,正好买整点。”

    “要不要去吃宵夜?我有点饿了。”姜曼婷的提议得到一致同意。

    当时,在歌声和笑声中,谁会想到,这半个小时,竟然是生与死之间

    恐惧感不断燃烧苏嫣柔的背脊,她几乎又听见暗巷中那杂踏的脚步声响起,追逐着她,从三年前追到现在,毫不放松

    “心肝,你脸色不太好看,不舒服吗?是不是早餐吃得胃不舒服?”欧煦阳看妻子冒着汗的额头,满心担忧,伸手握住她发冷的小手。

    “煦阳,我们离开巴黎好不好?”苏嫣柔颤声恳求。

    “对啊,还有两个晚上就要回台北了,不是吗?”

    “不,我是说今天,现在就走,好不好?”

    欧煦阳默默搜寻她含泪的眼底,看见害怕的情绪。决定要来巴黎的人是苏嫣柔,她说心死在哪里,就要从哪里活回来。于是他带她来巴黎度蜜月,一点一滴地,欧煦阳眼看妻子渐渐走出过去的阴影,为什么现在她又突然急着要离开呢?

    “想说什么,说吧。”他终于开口“天塌下来还有你老公顶着。”

    和自己奋战了三年直到今天,苏嫣柔被莫名的恐惧压迫到几乎窒息,几次几次都在欧煦阳深不见底的爱情海中重新觅得生命泉源,她想,就算是为了他,她也必须勇敢起来,坚强地面对过去的悲剧。

    她眼望地上,捏紧了轻微颤抖的粉拳,低低吐出第一句话:

    “艾伦是被谋杀的。”

    “谋杀?”欧煦阳怔住,伸过去盖住她的手。

    苏嫣柔闭起眼睛,感觉勇气与柔情从丈夫坚定厚实的大手中传输进她胸口。

    “艾伦是个孤儿,但养父待他如亲子,不惜余力栽培他,希望他能继承事业。艾伦听从了养父的话,放弃他最爱的音乐,努力学习从商,但是当他终于能独当一面正式帮助养父的事业时,他才发现,他养父竟然是走私集团的首领,而且还迫着他一起进行走私。”

    “走私?”过于出乎意料之外,欧煦阳心脏跳动加快。

    “是的。他养父透过种种管道、花大笔钱贿赂官员,走私毒品、珠宝、甚至枪械,整个集团庞大极了,而他养父希望的就是艾伦能接续这份工作。知道这件事时,艾伦才二十一岁,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痛苦万分,几次助纣为虐之后,他已经凭临崩溃,直到最后一次”她哽咽住。

    欧煦阳紧紧揽住妻子,让她无声啜泣了好一会儿,才说:

    “在他挣扎着要脱离他养父的控制范围时,我们相遇相爱就在那时,他们利用葡萄酒瓶塞走私珠宝之事,被一名线人举发了,但因为他养父早就花钱打好了一切关系,所以即时得到风声,虽然来不及销毁已经运出的货物,他养父却能在提货单上作手脚,让另一位无辜的商人接了那批货,那人百口莫辩,因此被关入狱,他的妻子在羞愤中自杀身亡。这次事情让艾伦痛不欲生,更坚定了离去的念头。”

    苏嫣柔红着眼,平复紊乱的呼吸后,继续说:

    “因为艾伦早就想要脱离走私集团了,因此在这批货还没有运出之前,他就已经藏起其中一颗足以做为证据的红宝石,它的形状特殊,很好辨认,懂珠宝的人看了就能辨认出它和当初那批走私的珠宝是同一批,只要有这颗红宝石,艾伦随时都能证明那名商人其实是无辜的,而后,嫌疑必定会重新转移到他养父头上。”

    欧煦阳惊道:“难道就是你镶在手镯上的那颗红宝石?”

    “对,就是它!然而,直到最后,他终究不忍心举发照顾了他二十年的养父,于是带着红宝石和我逃走,没想到,那颗宝石却成了他的催命符我们隐藏了两三年,终于被他养父找到了。我们注意到接连好几天都有人在跟踪我们,正想着要换地方躲藏时,艾伦被谋杀了他死前要我将宝石丢弃”

    宝石,不要留柔儿,你走

    艾伦最后一句话犹在耳际,苏嫣柔放声恸哭出来。

    “我带着宝石投河然后你出现了”她泣不成声了。

    欧煦阳张臂拥抱抽噎的妻子,他乐观地相信,在嫣柔隐忍了三年,终于将埋葬在胸口的往事全部诉出后,她一定能摆脱恶梦的侵扰,尤其因为

    她的丈夫是他耶!真幸福的女人!

    苏嫣柔将被泪浸湿的脸孔贴在丈夫怀中,倾听他有力稳定的心跳声,一点一点恢复平静,过去渐隐,只剩现在陡然间,她背脊一寒,狂叫道:

    “我们快点离开巴黎!煦阳!我感觉感觉这几天又有人在跟踪我了!”

    “我早就发现了。”他只淡淡地这么说。

    那平静的口吻让苏嫣柔抬起如雾的眸子看着丈夫,惊诧到说不出话来。

    欧煦阳思忖,一开始他以为那人是登徒子,贪恋嫣柔的美色,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推翻了这想法,开始怀疑那人是冲着他而来的。也许是以前因为他而被缉捕的某个角头老大的手下,一心要为入狱的老大复仇才盯上他。但是不想让妻子操心,欧煦阳始终没有说穿,却没有放松警戒。

    现在想来,那人确实有可能是盯上了嫣柔,意图夺回红宝石,甚至杀人灭口!

    “煦阳,我们还是把红宝石丢了,快点逃走,好不好?”

    苏嫣柔颤声催促,泪眼婆娑,哦,要她怎能再禁得起一次同样的失去?

    欧煦阳竟然笑了,温柔地捧起妻子苍白的面孔,用唇吻去她脸上的泪,最后落在那两片颤抖的粉嫩唇瓣上,轻柔地吸吮去她所有的恐惧与惊慌。

    “心肝,放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处理,好不好?”他柔声在她唇际说。

    “但是,但是”

    “你瞧,我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而且听你说完整件事,竟然也没有紧张害怕,可见你老公我并不是普通人,对不对?”他贼贼笑着,让妻子枕在他肩头。

    “不是普通人是什么意思?”

    苏嫣柔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靠在如此宽厚的胸膛,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欧煦阳思忖一下,决定先用比较婉转的说法,循序渐进让妻子知道比较好。

    “其实你老公我的工作并不完全是空中少爷,那只是我的兼差,我真正的工作是嗯,类似私家侦探这种性质的。”他缓缓说。

    “你又在开玩笑了,对不对?”苏嫣柔怀疑地斜睨丈夫。

    “不,是真的。我只有在工作需要的时候才上天端盘子,平常时候空中少爷只是我的身份掩护,所以,你可以把此事完全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苏嫣柔见他一脸严肃认真,实在不像说笑,才渐渐相信。

    “可是你竟然连我都没有说?”她不满地嗔道。

    “咦,你们女人不是都喜欢有神秘感的男人吗?”一下子又皮起来了。

    “仅止于欣赏而已!自己丈夫就不能有半点神秘感!”

    “不公平!你双重标准!”他耍赖大叫。

    “就算双重标准好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她也大叫。

    欧煦阳抓抓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一次给亲爱的老婆太多刺激。

    “剩下不多了。”

    听见这种诚实到近乎白痴的回答,没有女人不继续追问。欧煦阳看老婆嘴唇果然已经蠢蠢欲动,赶快说:“你不是问我好几次,婚礼当天抓住你的那个女孩是谁吗?其实她是我的搭挡,这下子你以后不会再吃醋了吧?”

    他很有技巧地先挑选其中一件老婆铁定会有兴趣的事招供,好转移她的注意力,至于其他的,就嗯,慢慢来吧。

    “真的?她的身份掩护是空中小姐吗?”苏嫣柔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

    还是单纯的女人好哄!欧煦阳心里感激自己的好命,若是娶到像小雨那样古灵精怪的女人,这辈子可惨了。“不是,她平常的工作是到处自助旅行,打工加写稿,所以我们常常会搭同一班飞机出差,可是却装作互不认识。”他回答。

    “听来真好玩。她几岁了?”

    “二十五,适婚年龄,可怜嫁不出去。”

    “为什么?我记得她长得很漂亮啊。”

    “对啊,她可爱极了,聪明机灵,嘴巴又皮又甜,谁见了都喜欢,这也就是她很容易取得人家信任,能顺利探听情报的原因。她没有结婚是她自己这些年满脑子里只想着要为亲人翻案,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唉,眼看青春就要消失了,你说这丫头可不可怜?”

    她张大眼睛。“翻案?怎么回事?”

    欧煦阳想了半晌,认为现在说出整件故事只会增加嫣柔的心理负担,所以说:

    “嗯,这样讲好了。有一位她很重视的长辈,因为被冤枉而入狱,现在还关在牢里。所以她一直希望能重新调查那件案子,帮那位长辈翻案──我答应她等我们蜜月回去以后,我会帮她。”

    “那你以前为什么都不帮她呢?”

    “不是我不帮她,而是很多原因造成困难。”他事实上帮小雨争取饼很多次,奈何总部始终不放他们去调查。“像我们手边还有许多需要即刻处理的案子啦等等,另外我觉得她还不能完全独当一面,也是原因。”

    “哦,你不信任她的能力?”

    “也不是这样说。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明师门下哪有低徒勒?只是有些状况毕竟男人比女人适合胜任。”比方每次为了取得掩护身份的结婚,他总是争取揽到自己身上,不愿让小雨一个女孩子与人假结婚。可怜一片好心还屡屡被小雨骂成花心。

    “原来如此,从师徒变成搭挡。”

    “对啊,我一开始也是和带我的老师搭挡,我全身本领也都是他教我的。”

    “你也有老师?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啦,你用不着问得酸溜溜的。他把我带到能独当一面之后,就此不见了,我从未再见过他,后来才开始和小美眉搭挡,因为我觉得和女生一起比较好玩。”他嘿嘿笑,还是存心不良,要惹老婆吃醋。

    “我看你是巴不得和她成为鹣鲽情深的鸳鸯搭挡,对不对?”

    “不对!搭挡就是搭挡,绝对绝对不能变成情侣,一旦有了感情,很多状况就会失去正确判断,反而会有危险。”欧煦阳难得露出认真表情,以严肃无比的语气回答老婆刻意取笑的话。

    苏嫣柔脸色陡变。“你的工作常常会有危险吗?”她颤声问。

    欧煦阳暗骂自己,立刻换上嘻皮笑脸。

    “非常危险的哦。比方说,如果你是我的搭挡,而我因为任务需要必须和一位绝世美女搭讪,搭讪结果就走进了宾馆,你在旁边看了会不会气到脑溢血?这一来你的生命就有危险啦,然后等我们回家,就换成我的生命有危险了,也许被你乱棍打死呢。你说,是不是真的好危险?”

    苏嫣柔噗哧笑出来。“我才不会这么无理取闹呢。给你绑贞操带就好啦。”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呻吟:“老天,贞操带看来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看见老婆格格笑得很开心,欧煦阳更是绽开阳光般的笑容。

    苏嫣柔痴痴望着他英俊的面庞,感动莫名,悠悠说:

    “我知道你一直要哄我开心,唉,煦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好呢?”

    “傻瓜,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哪!”

    说这话时,欧煦阳的语气是慎重而温柔无比地。对啦,他知道自己天生的油嘴滑舌没法子改,但此心可问天,他对嫣柔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

    在说话的同时,欧煦阳已经想妥接下来的计画。

    “我们走吧。”他拉着妻子手站起身。

    “去哪里?我们要离开巴黎了吗?”

    被搂在丈夫稳定有力的胳膊中,苏嫣柔踩着坚定的脚步随他向前走。

    进入街边一家礼品店,欧煦阳考虑半晌,挑了只小泰迪熊宝宝。

    “真可爱,你要送谁?”苏嫣柔自己都爱不释手。

    “傻瓜,这也要问!当然不可能是男人啦。”

    欧煦阳笑吟吟地看亲爱的老婆气鼓鼓的俏模样,随手扯断了熊宝宝的领结。

    颜飞轩再也受不了。他用力扯开领口间的扣子,才透过一口气来。

    “子舜,我发誓,等你投胎以后,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请你不要再用这种破铜声音提醒我们记得你,好不好?你的声音让我头痛欲裂,全身发烧。”

    “今天子舜的歌声好像特别难听,我听的心烦气躁。”沈蓓珊大声说。

    “说诚实的,我也有点腻了,你还是换首歌唱吧。”姜曼婷好客气的柔声细语。

    “你们!太过分了!请多给鬼一点同情心,行不行?”凌子舜悲愤地大叫。

    “奇怪,是不是空调坏了,确实很闷热。”席培铭伸手去拨空调开关。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呢。”葛雨莹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灼热的空气是因为黎渊的缘故而给搅热的。

    几人的几句话却让黎渊整个人呆了几秒,脸色陡然一悚,人跳了起来。

    “快,我们立刻离开这里!”他大叫。

    几乎就在黎渊跳起来的同时,房门被惊慌失措的服务生用力推开。

    “请各位快点疏散,失火了,起火了,警铃坏了,三楼就快烧到四楼了”

    “黎渊!”丁仪安惊叫一声,双手拉着他臂膀,眼泪立刻往下滑落。

    服务生匆匆忙忙跑到下一个包厢房间敲门,重复着同样语无伦次的喊叫。

    已经冲出房间的客人,有的向左逃,有的向右跑,哭喊声和尖叫声几秒钟内充满走廊。这把别有企图的夺命大火,来得太凶太猛太急太快,层层烟雾如黑色浪头,几乎是紧随着服务生慌张的脚步而至,毫不留情地涌进了四楼。

    “往这边!楼梯在这边!”服务生在呛咳中大声指示。

    姜曼婷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颜飞轩伸手与她紧紧相握。沈蓓珊在一阵惊慌之后,稳定颤抖的身体,在席培铭手臂中重新提起勇气。黎渊张臂拥住不知所措的丁仪安,一转头,目光与葛雨莹的视线相融,于刹那间望见她眼底的冷静。

    黎渊浅浅扬起嘴角,柔声问她:“不怕?”

    葛雨莹微一摇头,答以一个坚定的微笑。

    席培铭和颜飞轩分别或搂或牵着未婚妻,弯着腰摸索着墙壁,在弥漫的烟雾中穿梭前进,时时必须闪避从对面奔逃而来的人潮。丁仪安不断呛咳,泪如雨下,几乎将自己全副重量都攀在黎渊身上,他必须半拖着妻子发软的双脚前进。

    “凌子舜,早就叫你练习瞬间移动咳咳!咳!”

    “闭嘴。”席培铭低声斥责沈蓓珊。

    姜曼婷忍着被烟熏刺痛的双眼,不让恐惧的泪滴落,手指几乎要融进颜飞轩手掌中那样紧密地与他相缠,两人无声而稳定地向前。

    “往左边转!”凌子舜大叫,代替着早已逃跑得不见踪影的服务生,指示逃生楼梯的所在位置。此刻只有他能完全不受致命烟雾的影响,放声说话,来去自如。

    奔到逃生门口,却见火焰从三楼楼梯口直直卷了上进来

    这把火,竟是决意要断去他们逃生之路

    隐约听见底下血红的火舌之中,传来一个男孩的哭喊声,在咳嗽中不断叫妈妈。

    黎渊向葛雨莹望了一眼,她没有犹豫半秒钟,迅速向着他张开手臂。

    黎渊不发一语,当下拉开丁仪安缠抱在他腰间的手臂,将啜泣不已的妻子推进葛雨莹等待的双臂之中,往下奔进三楼整片通红的火光里。

    “往上走!小心!这里堆了很多东西!”凌子舜在四楼通往五楼的转角处大嚷。

    席培铭紧紧拥着沈蓓珊,避开从楼梯中间窜起的火焰,爬上楼梯往天台奔去。

    颜飞轩牵着姜曼婷向上跑,跑过转角,她回头叫葛雨莹:

    “咳,小泵!莹莹!快啊!”葛雨莹在烟雾中眯起双眼,半推半扶着猛烈咳嗽的丁仪安爬上楼,回头一瞥之下,黎渊已穿过弥漫黑烟和火光,从三楼跑回来,手里夹着一个嚎啕大哭的三岁男孩。黎渊大步奔到她身边,空出的一手拥住梆雨莹肩头,强健的大手在她肩上用力一握,随即拉起丁仪安的手,用臂膀将妻子环住。

    “快,莹莹!楼下已经是火海了。”

    “小泵!”葛雨莹尖叫。

    堆积在转角处的杂物塌将下来,黎渊用力拉扯脚步虚浮的丁仪安,葛雨莹同时往前一推,丁仪安惊喊,在一拉一推之中踉跄几步,立足未定,已然昏眩过去,软倒在黎渊胸前,却正好避开一块铁板直直落到她头上的命运。

    那铁板,砸上为了推开她而向前扑来的葛雨莹身上。

    “莹莹!”黎渊狂吼。葛雨莹发出惨呼,右脚被落下的铁板打个正着,身子倒在地上。要不是身处在如此混乱的情况里,她可以肯定听见自己脚骨断裂的声音。

    隔开了。随着铁板落下的几个沈重纸箱在眨眼间便隔开了她与黎渊。

    残忍火舌从楼梯栏杆中无情往上卷,由纸箱的一角烧起,顷刻蔓延成海。

    黎渊脸上血色尽失,双腿软到险些倒下,怀里的孩子重逾千斤,差点松手坠地。

    葛雨莹剧烈咳嗽,两手用力推开铁板,滚烫的温度让她不得不咬住嘴唇,咬住痛撤心扉的尖叫不从嘴中溢出。左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几番用力之下,缝线终于整个绽开,鲜血迅速渗满白色绷带,她深吸一口气,用右手在地上一撑,勉强要站起来,脚却痛得不听使唤,呻吟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火气在转眼喷红了她苍白的脸颊,热度逼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葛雨莹勉强压抑慌乱恐惧的情绪,抬起头,穿过火红与黑烟缭绕之中望向黎渊。

    “黎渊!你走,一条命!你回头,四条命!”她喊。

    红光中只见那双勇敢的清澄眼眸传来无言催促,成为黎渊椎心刺骨的痛。

    他愿意将自己投进地狱烈火中,只要能取代她现在的位置。

    “若是你撑不下去,那将是两条命,不是一条!”冷凝说完,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夹着丁仪安,迅速转身迈往楼上。

    空气灼热得彷佛在发出嘶吼,烘烧着他浑身上下,热得让人爆裂。

    心,却已经在转过身的瞬间,冻结僵硬。

    黎渊夹着丁仪安和孩子,终于爬到十楼,眼见的景象让他狠狠大抽一口气。

    席培铭和颜飞轩正在用力撞门,发出砰砰巨响,却没有撼动厚重的铁门分毫。

    “天台门从外面被反锁了。”姜曼婷在咳嗽中镇静地告诉黎渊。

    “莹莹呢?头子!”沈蓓珊尖叫,不好的预感立刻逼迫出她的眼泪。

    黎渊无法言语,根本是连声音也已失去了。

    他将孩子塞进沈蓓珊怀里,丁仪安身子由姜曼婷扶着,眼略一搜寻,毫不犹豫从沈蓓珊头上抽下一根发夹,用力推开几乎已经耗尽全身力气而在气喘中剧烈咳嗽的席培铭和颜飞轩,迳自拿发夹去撩拨钥匙孔。

    即使他经过训练,开锁依然需要赋予全副的集中力和稳定灵敏的手指。

    黎渊咬着嘴唇,他不能去想正在楼下等待他的莹莹,不能去想她最后那一眼是如何勇敢的让他崩溃,不能去想她一手旧创迸裂又一脚骨折而蜷缩在地的无助画面,不能去想她纤小的身子会被火焰啃噬而哀嚎,不能去想她会在万分痛苦中窒息于滚滚黑浪之间,不能去想他会永远失去她甜美温柔的笑容

    几分钟的时间,他颤抖得快要死去的心却像已经埋葬了整个世纪

    门开了。嘴唇已被咬得皮开肉绽,血液从深刻的伤口中迸出。

    黎渊转身往楼下奔去。

    葛雨莹被痛逼出阵阵冷汗,却转眼被燥热蒸发于无形。她抗拒头昏目眩,眯眼望着黎渊硕长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直至完全被黑烟完全隔绝

    凌子舜在她耳边大叫:“莹莹!你不能昏过去!”

    “嗯,现在还可以撑。其他人怎么样?”

    “他们都平安到了十楼,烟也已经弥漫到那里了,可是天台门被反锁,培培和飞轩企图撞开没成功,现在头子在试着开锁。”

    “原来黎渊也会开锁?咳,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开锁的技术铁定比他高竿,咳。”突感天昏地暗,葛雨莹几乎难以支撑。“子舜,死掉的滋味如何?你快要多一个同伴了,我和你男女对唱,好不好?”

    “不要胡说!试试看,再站起来!”凌子舜不断给她打气。

    她一阵咳嗽,再次以右手撑地,尝试站起,却再一次次跌倒在地。

    胸口需要氧气,脑袋需要冷静,葛雨莹不断鼓励自己,更以右手紧紧握住流血的左手腕。然而吸进过多的烟雾让她猛烈呛咳,连心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弥漫的黑色浪潮完全蒙蔽了她的视线,熏得连泪也乾旱,高温的空气让她整个身体发烧,烘得发尾焦裂蜷曲,神智渐渐飘远之中,手和脚的疼痛却相反地减轻了

    实在不可能这么命大,在短短时间内两次逃过死神的掠夺吧?

    如此一想,心情反而奇异地舒缓下来,从乾痛的喉咙里逼出微弱的声音:

    “子舜,咳,如果我死了以后却不能像你一样说话,请你帮我告诉黎渊──我这生只爱他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模模糊糊中听见黎渊低沈浑厚的嗓音传来,让葛雨莹一傻,心在逐渐虚弱的跳动中猛然一跃,还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否则听力怎会产生幻觉?

    黎渊身影随着他的声音,穿过重重红光廉幕,从厚重的黑雾里透出,逐渐清晰。

    他大步来到她身边跪下,脱下自己衬衫,露出一身他儒雅外表看不出来的精铸体格。他抓起葛雨莹涌血不止的左手,用衣服迅速在她手上牢牢捆绑。

    一泉鲜血溅上他赤luo的胸膛,灿红一片,比火光更耀眼。

    她嘤咛一声,黎渊加重手力一扯,将她微颤的身子带进了他怀中。

    感谢上天没有夺走她,他张臂紧紧拥住她,狂颤的心在这一秒钟得到平复。

    这一刻,甘愿死去。

    葛雨莹将脸孔偎在黎渊似铁结实的胸口,面颊熨贴着他的肌肤,那滚烫的体温呵,比火焰更热烈,毫不保留地从他胸膛随着澎湃心跳传进她身躯。

    黎渊抱住她轻盈的身子站起身,双臂紧锁得让她浑然忘记自己此刻的处境。

    葛雨莹横躺在他刚硬的臂膀中,仰首向他,格格笑起来。

    “黎渊,你好像包公。”她笑道,跟着又是一阵剧烈呛咳。

    “闭着气。”黎渊微笑叮嘱,抱着她走回火焰与黑烟之中。

    “被怀疑是人为纵火,火势在控制之后,已几乎无法辨认数名死者身份。根据该旅馆的旅客登记判断,该层楼中很可能有两名台湾旅客在火中丧生,巴黎方面正在积极进行身份辨认的工作。该两名台湾旅客登记名为欧煦阳及苏嫣柔,是一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妻”

    新闻记者的播报,声声震落了葛雨莹的泪水,成串成串,汹涌不绝。

    她抱紧了刚刚从邮局领回来的包裹,无可克制而浑身抖瑟

    邮戳显示快递包裹确实来自巴黎,虽然没有注明寄件人姓名地址,但除了朝阳或她自己,没有任何人会寄东西到他们俩专用的联络信箱啊!

    巴黎。两人的名字也都正确可是,怎么会这样!她才刚刚从夺命火海里死里逃生,而朝阳竟然在地球那一端丧生烈火!

    葛雨莹忍泪,以颤抖的手指拆开包裹,抱出一个可爱的泰迪熊宝宝。

    朝阳记得她的生日!这是他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她喉咙哽痛到难以呼吸,泪珠一颗颗跌落在熊宝宝身上

    忽然,葛雨莹惊喘一声,目光凝聚在熊宝宝断裂的领结上,心脏猛然跳动。

    这是朝阳给她的暗示,他肯定在熊宝宝身上作了手脚!

    她深吸气压抑泪水,仔仔细细地将熊宝宝从耳朵到脚底搜寻一遍,然后找出一把小剪刀,给熊宝宝动起手术来。三分钟后,她从熊宝宝肚腹里,掏出一块包裹着某样东西的棉团。

    扯开棉团,掉出来一只缀了各色宝石及碎钻的金手镯和一张细小的纸条卷。

    似曾相识,葛雨莹肯定自己曾经见过这只镯子,而且应该是不久之前。

    “啊,是他结婚那天,苏嫣柔戴在手上的!”

    她急急展开小纸卷,上面只写了三个潦草的字:丁廷君。

    注:

    本章中凌子舜所唱的曲名为“歌”作词:徐志摩,作曲:罗大佑。葛雨莹与丁仪安两人所唱为“明天的回忆”作词:许常德,作曲:刘天健,原唱:许如芸。

    “作我终生的搭档”出书时,因版权问题,编辑命小紫将此两曲换下,变成了小紫自己拙劣的歌词。现在总算改回了小紫心目中的最适当的词句。大家必须知道,此两段歌词非小紫所写,所有权力归原创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