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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的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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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记忆中,能吃上一顿猪肉,那仿佛是只有逢年过节才有的事情。平常的日子里,只有家中来了公社干部或者贵重的客人之时,家中的父母才会像下达圣旨一般,小声地吩咐家中掌厨的大哥搭把楼梯,极艰难地爬到堂屋的墙上去,小心翼翼地用菜刀割下一小绺腊肉来,往往是站在楼梯上摇摇晃晃的哥哥拿着菜刀在腊肉上比划着长度,站在楼梯下的母亲便在楼梯下点头或是摇头指示该割腊肉的多少。割完腊肉,拿进厨房,开心地洗净,兴高采烈地和着南瓜丝炒了,极其庄重地端上堂屋里的八仙桌来待客。其实,还没等到客人动手,我们兄妹等人,便早已全都蜂拥而上,举起筷子,将那腊肉和南瓜丝都抢了个精光,在那饥饿而贫穷的岁月里,能够吃上一顿猪肉,那简直就是一种最为奢侈的享受,仿佛犹如过年一般,令人兴奋,开心,刺激,而久久难以忘却。

    那时候,虽然缺少猪肉吃,但是老家附近的河里却多的是鱼。最使我难忘的便是小时候跟随大人们一起用自制的土炸弹去炸鱼的情形了。

    记忆里,八十年代初期,老家永兴公社修公路爆破片石,那用剩余的炸药、雷管、引线等等,就胡乱地堆放在公社一位叫张志祥的养路员寝室里,尤其是那种小手指头粗细的引线,外面缠绕着一圈一圈螺旋形的细白线,里面裹着黑色的火药,掰开引线,用火柴点燃,那引线就会“嗤嗤”地冒出红色的火星,直到最后才化成一片白烟,仿佛封神演义中的神仙即将出场的情景一般。如果,将点燃的引线两头死死地用脚踩在地上,燃到最后,竟会鞭炮一般“嘭”地一声巨响,恰似现在儿童过年时节常玩的烟花一般。大人们胆子大,将引线一端插上一颗小手指大小黄色的雷管,点燃,摔在老远的地上,还会发出更为震耳的巨响,惊天动地一般,令人胆战心惊不已。

    公社的养路员老张常常到我家父母的裁缝铺里免费缝补衣服,因此,便也常常拿些炸药、雷管、引线等物送给我家父母。禁受不住吃鱼的巨大诱惑,于是,我们便在父亲的带领下,自制那可以炸鱼的土炸弹。

    其实,炸鱼的土炸弹的制作方法并不复杂:先寻来各种各样的瓶子,尤其是公社葫芦嘴农科队种蘑菇的白色敞口瓶最佳,洗净,晾干,然后先往瓶里装一层黄白色的炸药,铺满瓶底,然后,将雷管的一头插在引线上,斗紧,塞进瓶里,接着,再往瓶里慢慢地填充黄白色的炸药。有时候,炸药不能装得太多,直装到快接近瓶口时,就用黄泥巴牢实地封好,引线是要露在瓶外的。

    有时,要制作威力更为巨大的炸鱼的土炸弹,也可以用油壶和夜壶充填石灰来制作,同样,也需要插上雷管和引线。

    要去炸鱼,制作好土炸弹还只是第一步。一两个时辰下来,只要原料充足,便可以做上这样的土制炸弹二三十个,满满地背上一大垮垮背篓。

    然后,就需要准备好炸鱼后捞鱼的打捞器具了。打捞器具更为简单,拿把弯刀,去到屋旁的山中,砍上一根长长的老竹,将竹枝桠全部剃光,再找来一个平时买菜用的有眼的尼龙网兜,用有硬度的铁丝圆成一个环,放进网兜里撑开,牢牢地绑在竹篙尖上,捞鱼器具就算制作完毕了。

    尽管,我们要去炸鱼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是,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公社街道上的贺托子、德生娃、建明、钟德亮、乜娃等人依旧闻讯蜂拥而至了。我们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仿佛要去哪儿打仗一样,沿着河的方向行进。其实,究竟哪儿是目的地,谁也不知道,只是盲目地沿着河走。

    一路上大家闹闹嚷嚷的,这个说这里鱼多,那个说那里鱼多。这个说,就在这里放一炮,那个说,要在那里丢一炮。甚至还有人说,公社1980年修的大桥下面水深,平时洗澡时,鱼就在胯裆下面钻过来钻过去的,到桥墩石下面的深水里,去放一炮,起码要拣几十斤大鱼。正说到这里,人群里就有人骂:那里放一炮,万一把大桥炸垮呱,不把你娃儿捉去枪毙呱才怪?尽出些馊主意,简直是个猪脑子!于是,整个人群都用鄙视的目光盯着建这个议的人。那人自知理亏,也就不再说话。

    接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大家每走到一个地方,只要觉得是水深鱼多的地方,便停顿下来。我家二哥胆子大,便负责点炸鱼的炸药瓶,只见二哥掏出事先买的一包一角四分钱一包的川叶烟来,抽出一只,拿出一根火柴划燃,点好烟,衔在嘴上,猛吸一大口,然后,左手捏上一个炸药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往炸药瓶露在瓶外的引线上一触,等到引线向外“嗤嗤”冒出白烟时,然后,使尽浑身吃奶的力气,往河中央一甩,只见,河面上飞溅起一阵水花之后又迅疾地恢复了开始的平静,唯一不同往昔的是,那平静的水面上,不断地冒出乳白色的水泡来。一甩完炸药瓶,原来站在河岸旁的人,早已全部躲进了老远的油菜土、麦子地里去了,也有胆小的,竟躲到老远的河边的山上去了,两手使劲地蒙着双耳,怯怯地往河里看。

    说时迟,那时快,大约两三分钟时间过去,但是,大家觉得仿佛挨了两三天一般久远一样。只听见惊天动地地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雪白的水柱从河中央冲天而起,顿时,仿佛地在动山在摇一般,水花四溅,撒落四周,老远的岸上也感受得到水珠溅落身上的湿润,那情,那景,极为壮观,令人极为震撼。等到水柱重新落回河面,刹那间,定睛一看,只看见整个河面上浮起了白花花的一大片各种各样的鱼来:川子鱼,鲫鱼,鲤鱼,草鱼,白鲢,乌棒,黄丝壳,甚至有些时候,连隐藏在水底石缝里的团鱼也被炸出了水面,更为甚者,有的鱼竟然被炸得和那冲天的水柱一起飞上了天空,又随着水柱落下,有落进河面的,竟然也有落在河畔岸上地里的。那被炸死了的鱼,在水面上翻着白白的肚皮,那被炸昏了的鱼,在河里仿佛喝醉了酒的人一般,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四处乱蹿。

    此时此刻,听到河里炸鱼的消息的附近的村民也都闻讯赶来了,于是,我家大哥、二哥和街上的街娃儿们便都只穿个窑裤“嘭”“嘭”“嘭”地,像下饺子似的,都纷纷跳进了河里,大家挥舞着双臂在河里朝着有鱼的水面游动,抓到一个鱼,便使尽全身力气地一边大喊:“四娃子,快接到起!”往往话还没落音,那从河中中央甩来的鱼便从天而降了,于是,我就在岸上背个大背篓使劲地跑,来回的跑,大汗淋漓,但是,那鱼仿佛拣不完似的。岸上的村民,也有会游泳的,也有想下河拣鱼的,但是,都畏惧街上的人和打架的狠,因此不敢,于是便在岸上拿根树枝或者扁担往岸边偷偷地刨鱼。

    记忆中,在所有的拣鱼人中间,其实我家的大哥和二哥水性最好,他们两人常常是一边右手往岸上甩鱼,一边的左手又抓着另一条很大的鱼,更为厉害的是,有时,嘴里还衔着刚刚抓住的来不及往岸上甩的鱼。鱼猫子一般,一边在水里奋力踩水,一边继续寻找着新的目标。

    等到一炮丢进河中炸起的胜利果实收获完毕,往往背篓里的鱼其实早已装满。往往的情形都是,回家的路上,一个背篓背鱼,另一个背篓又背着还没有扔出去的炸鱼的炸弹。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有例外的时候,有时候,也会遇到哑炮,一炮摔进河里,只见河面“咕噜咕噜”地鼓了几个乳白色的水泡之后,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大家便在岸上唏嘘连连,如丧考妣一般,狠狠地用脏话骂那丢进水里的哑炮。但是,谁也不敢下河去摸起那没有放响的哑炮。

    最令人记忆犹新和刻骨铭心的是,在一个叫板板桥的地方炸鱼的事情了。那里水很深,据说,有个水性特别好的攀枝花铁路工人回家探亲,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在那河里洗澡,结果儿子淹到了,他便去救,结果三个人都没有从那河里起来成。因此,在我们记忆里,那里很神秘,那里也很阴森,但正是这神秘和阴森更吸引了我们更要去炸鱼的决心和好奇心。

    因为水深,所以,我们选择了使用大夜壶做成的土炸弹。那一天,依旧是二哥点炮,他将大夜壶制成的土炸弹露在外面的引线一点燃,便使劲往河里甩去,但那夜壶由于装药和石灰过多,即使使劲甩,也没有甩出很远,而且,一甩进河里,居然不沉底,就在河面上,像个黑糊糊的水雷一样浮起,河边上的人们吓得纷纷四处逃散。但是,二哥依旧不甘心,居然拿起捞鱼的长竹篙使劲去按那河面上浮起的夜壶。结果,说时迟,那时快,那夜壶炸弹就在水面上爆炸了,二哥手中的长竹篙被炸飞了,二哥被强大的水浪和气浪冲到在地。我和大哥都哭丧似的边跑边哭:遭了,二哥遭炸倒呱了,要是遭炸死呱,我们回家要遭妈打安逸!待到我们惊慌失措地跑上去看,还好,我家二哥只是手臂擦破了一点皮,人,躺在河畔的草地上,脸色像纸一样煞白。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回到家里,母亲拿个土撮箕在小溪沟里为我家二哥捞了几天魂,我们也就挨了几天骂,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在那贫穷而饥饿的岁月里,正是因为我家大哥、二哥的勤劳勇敢和聪明才智,那时候,我们家里虽然很少吃得上稀罕的猪肉,但是,我们却常常能够吃上新鲜的鱼,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足够的猪油来煮鱼,因此,那煮出来的水煮鱼,味道自然也不是足够的鲜。

    时光荏苒,逝者如斯。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们兄妹四人早已长大成人,也早已成家立业,也不再为温饱而发愁了,但是,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便常常想起我的老家来,想起那一张张亲切而温暖的面孔来,在我温暖的回忆之中,一切居然都好象发生在昨天一般。

    2009年11月29日3589字记于司马相如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