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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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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请阎王老爷大开恩,生死簿上,一笔勾销,还我合欢不对,还我老鼠精魄来,老鼠老鼠,阴间路上快回头,红尘阳世,归来归来。咪叭吠叱呵!咄!咄!咄!起来!起来!急急如吉利道爷令!”

    吉利坐在房间,对着桌上一只死老鼠念了半天咒语,结了十几个手印,差点把手指打成死结,可那只倒楣的老鼠仍然不动如山,离恨归天也。

    “怎会这样呢?我参考方术大全,集数十本册子的精华,怎会连一只死老鼠也叫不回魂?”

    吉利懊恼地抓抓头,额头上还缠着圈布条,透出微红血渍。昨夜那一跤摔得可不轻,他又吼又叫个不停,才总算是把合欢留了下来。

    厨房传来炖肉香味,只要她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天的机会;吉利赶忙翻书,想找出咒语不灵的原因。

    再看一眼死老鼠,恶!大大地破坏他的食欲。他拎起老鼠尾巴,用力扔出打开的窗户。“非鱼,把死老鼠埋了。”

    非鱼正在庙后挖石头,听到后赶忙挖了一个小坑埋掉老鼠,双手合十,喃喃念道:“老鼠先生,不是我要杀你,是我师父心狠手辣,逼我杀生,你要索命的话,不要找我,要去找我师父,他姓吉名利,长相凶恶”

    “你在叽咕什么?念篇度亡经就行了。”吉利探出头,双眼发直,又想拿拐杖敲人了。“喂!我叫你把绊脚的石头挖掉,不是挖水井、凿地洞啊!”“可是师父”非鱼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嘟嘴道:“每块石头都好大,你看,这根本是半堵墙嘛!呜!你就会叫我做苦工。”

    吉利定睛一看,非鱼果然已经掘起几块破砖瓦,他抚掌笑道.“对了,这里以前是孝女庙的旧址,一百多年前被烧掉,又淹过大水,大概把砖墙都埋在下面了。非鱼,你可得好好挖,说不定可以挖到值钱的古董喔!”

    “真的!”小表眼睛发亮,更加卖力铲土。“师父,挖到就算我的,你不能抢!”

    哼!徒弟的东西就是师父的,我才不跟你抢哩!贪财小表!

    吉利懒得理会非鱼,抓起拐杖,哼哼哎哎地走到小庙里,又故意呻吟一声,欲使躲在房里的合欢听见。

    庙里有村人在烧香拜拜,他帮人解了一支签,送走获得满意答案的村人后,庙内又恢复午后惯有的冷清。

    “呵!大家都睡午觉去了,只有小表还在挖宝”吉利坐在桌前,以手支颐,无聊地打起瞌睡来。

    庙门外是白花花的阳光,吉利眯起眼,感受到太阳晒在皮肤的灼痛感,门外的石板路好像也融化变形,变成了一畦畦水田

    **

    “合欢!合欢!”他飞跑在田埂上,心里极为渴望见到他心爱的人儿。

    “兆哥!”合欢放下锄头,露出欢快甜美的笑容,朝他卖力地招手。

    “合欢!我有事跟你说”他跑得气喘。

    “有什么要紧事?瞧你跑得这么累!”她在衣裙上拍拍尘土,拿出巾子,为他抹拭脸上的汗水。

    他痴痴望着她娇媚的面容,修长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嘴。天!他真的好爱台欢,忍不住在她脸上轻啄一下。

    “没正经!”她轻笑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

    “合欢,别锄地了,跟我来!”他抓起她柔软的小手,把她拉上田埂。

    “不行啦!今天没锄完,回去要被爹骂的!”

    “别管你爹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事情,我帮你扛着。”

    她脸上透出一抹晕红。“你扛什么?说不定我爹不高兴,就不把我嫁给你了。”

    “他是你后爹,又不是帮你订婚事的亲生爹,他不能作主!”他拉紧了她的双手“再说合欢,我喜欢你,我一定要娶你!”

    “呀!”她脸蛋瞬间胀红,慌忙抬起头来张望,怕被别人听去他的情话,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又羞得低下头任他握紧手掌。

    她的眼眸好美!就像忘愁湖的晶莹湖水,闪动着明亮光芒。

    他心头狂跳,他发誓要好好疼惜她,让她永远为他绽放美丽的光采。

    可一想到眼前的境况和决定,他不禁缓下脚步。

    她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似乎明白了;他感觉她小手的力量,把他的指头捏得好紧。

    他们默默无语,来到山脚下的小溪边,她脱去鞋子,洗去手脚的尘土,又掏出巾子洗掉脸上尘埃,展现出一张容光焕发的柔美脸庞。

    他目光锁住她的一举一动,想把她的身影烙在脑海里。

    “你也擦擦脸吧。”她拿了湿巾子,仔细地帮他抹脸。

    “合欢”他闭起眼,享受她轻柔有致的动作。

    “兆哥,你要走了,是吗?”她的声音哽咽。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她柔情的晶泪,他心头一绞,捧起她细嫩的小脸注目她道:“对不起,我一定要走,只有离开这里,才能赚大钱,以后让你过好日子。合欢你了解吗?”

    “我了解。”她轻轻点头,泪水也随之滚落,看得他酸楚不已。

    “我不想一辈子为村人刻墓碑,舅父说我有好手艺,到汴京去定有很好的发展。你想看看,汴京是国都,那里人多热闹,有很多大户人家要石匠盖房子、雕石狮、刻石柱,我不但能一展所长,而目还能赚更多钱”

    “我都明白。”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像是湿透的黑色羽扇。

    “合欢!”他心疼她的坚强,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拥住,不断摩挲她的背。“我应该把你娶进门,带你一起去汴京,可我寄往舅父家,一切都不方便啊!你等我,等我在汴京打点好一切,就接你上去。”

    “兆哥!你不用解释,我理解你的境况。”她埋在他的怀里,也摩挲着他健壮的臂膀。“再说,爹娘还要留我做事,他们不会那么快要我出嫁。”

    “我怕你吃苦了。”

    “虽然不是亲爹娘,但好歹也是一家人,他们养我长大,我做些事惰也是应该的。”她的语气没有埋怨,而是对命运的认同。

    “我会写信给你,你再找孔先生帮你念信。”

    “我好希望能识字,这样就可以看懂你写的信,再一个字、一个字背下来,好像你亲口跟我说话,我也可以亲笔写信给你”她的语声渐微。

    “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会教你识字,你先请孔先生代笔。”

    “我怕来不及他的字,不是我的情”

    “合欢!合欢!”他疼惜地呼喊她。

    “我是怕怕你到了汴京那个花花世界,就忘了我”

    “合欢!”他猛地握紧她的手臂,激狂道:“你怎能不相信我?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们还有婚约,我如果胆敢违背誓言就遭天打雷劈”

    “你又来了。”她含笑带泪掩住他的口。

    他抚拭她脸颊上的泪痕,满腔柔情在体内翻搅,望着她那红滟滟的小嘴,他缓缓低下头,温柔地吸取她的芳香。

    她揽住他的脖子,全心全意与他交缠。

    树荫清凉,人儿火热,彼此只想记住这个吻,把片刻化作刻骨铭心的永恒。

    梦境继续飘动,从溪边大树跳到了村外小径,吉利看到自己背着包袱,准备和舅父一起走出芙蓉村。

    合欢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柳树下,微笑地看着他。

    她来送他了,他也牵出一抹笑容。

    长长的柳条垂至地面,白色的柳絮漫天飞舞,清风吹来,拂动她飘飘的裙摆,仿佛将她化成绿柳中的仙子!如梦似幻。

    她拨开柳条,轻轻拆下一根柳枝,递到他的手里,柔声道:“兆哥,带上一枝故乡的柳枝,别忘了故乡人。”

    柳,留也。柳枝入手,他心头蓦然一沉。

    情深意重,她的深情托付轻软的柳枝,伴他长行。

    “合欢”别离苦,男儿泪一下子涌出,他是多么舍不得她呵!

    “兆哥,记得回夹。”她的眼也蒙上水雾,笑意凄迷。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握紧柳枝,泪眼相对,再度许下诺言。

    舅父轻声唤着他:“阿兆,该走了,还要赶很长的路。”

    “合欢,再见。”心一横,大步跨出,一步一泪,溅湿了故乡土。

    杨花飞尽,她没有追来,他也没有回头,两人的距离越拉越长、越来越远,跨过汴京和小村,山水迢迢,延长到更远的北方苦寒异地,再翻过百年的岁月,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裂心魂!

    **

    吉利骤然惊醒,午后的村子安静异常,他仍在大明,不是宋朝的石匠。

    好苦的梦!苦到他急欲逃离梦境,不想再受那摧肝沥血的相思痛楚。

    脸上湿冷,他伸手一摸,竟然全是泪水。

    就像上次那个订婚梦一样,所有的人、事、物历历在目,他手上仍有柳叶拂动的麻痒感,也有那揪心的疼惜,更记得合欢的甜蜜唇瓣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向来无忧无愁,即使以道士身分看过生离死别,也亲身遭遇爹娘的逝世,却从来没有这么深沉的悲哀与无奈。

    梦里,他对合欢的爱恋是如此深刻,但那是阿兆的?还是吉利的?

    不管了,他不是阿兆,他是吉利。他只肯定件事;他爱合欢!

    站起身子,他决定再去跟合欢表明心迹。

    “师父,师父!”非鱼总是不识相地出现。“我挖到宝了啊!你在哭?”

    “哭什么啦!”指节敲了他的圆头,再抹抹脸。“沙子扎进眼里了。”

    “我帮你吹吹。”非鱼殷勤地爬上椅子。

    “算了,你全身是土,又弄得满地沙。”吉利一点也不能接受小表的好意。“去!拿扫帚把地清乾净。”

    非鱼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扯他。“师父快来啦!我挖到一尊神像了,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神像?吉利心念一动,难道是遗失多年的孝女娘娘神像?当年蒙古人打入村子战况惨烈,整个村子全毁,逃难的村人在不得不接受元朝统治之后,陆续回村!这才重新建立起芙蓉村。

    回来的年轻人刻了目前这尊女童神像,如今,又过去一百五十年了。

    吉利马上甩开非鱼,大步跑到庙后空地,地上躺着一尊沾满尘泥的石像。

    “非鱼,去拿清水和刷子来,快呀!”吉利激动地蹲下身,也不顾湿泥土屑,伸手就去抹石像的睑。

    经过快速的洗刷,吉利竖立起这座半人来高的石像.心跳剧狂无此。

    非鱼也是目瞪口呆。“好像仙姑姐姐!”

    石像以整块青石雕就,脸孔柔美、神情婉约、美目含情,长发如水泽垂泻,修长细致的双手拿着一枝柳条,身形窈窕,裙裙飘飘,仿若乘风归去。

    天!这简直是梦境里的合欢,柳条荫中,佳人泪垂!只是这尊雕像是欢愉自在的,就像她在田里望见他的快乐表情。

    吉利颤抖地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抚向雕像的脸颊,如同为她拭去梦中来不及擦乾的离别泪水。

    触手冰冷,这是一尊死掉的雕像。

    “合欢合欢”吉利忘惰地念着她的名字。

    老柏树飘下一片落叶,诉说着早秋的讯息,吉利一抬头,看到合欢站在树荫深处,脸色苍白,晶泪盈盈。

    “姐姐!”他呼唤一声,她倏然消失。

    非鱼探头探脑的:“仙姑姐姐在这里吗?快叫她来看!”

    吉利怅然摇头。她又消失了,难道他就注定要一再找寻她,永远不停歇吗?

    **

    直到天黑,合欢都不曾出现,但灶台上仍为师徒俩准备好饭菜。临睡前,吉利坐在床上,心思百结。

    “非鱼,过来!”他一把逮住准备爬上床睡觉的非鱼。

    “师父,做什么啦!别掐我的脖子!”

    “你这五颗石头一定有问题。”吉利扯着非鱼的彩石项练。自从上次绳线被扯断后,合欢又帮非鱼重新结好,让他照样戴在脖子上。

    “你不要我挖的大石头,就来抢我的小石头?”非鱼也扯住绵线,不让恶师父来抢。

    吉利死命地抓住五颗彩石。“你说这里面有五辈子的记忆,那你记起了什么事情?有没有作过奇怪的梦?为什么我们会碰到一起?对了,你一定是我的仇人,说不定是姐姐的坏后爹,所以这辈子要让我打个痛快,帮姐姐报仇!”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非鱼死命推开吉利。“坏师父!臭师父!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诉村人说你骗人,你抓的鬼就是我!”

    “呵!你这小表也变机灵了。威胁我?我就叫你吐出赃物,再送你回去当和尚!”吉利扯了他蓄长的头发。

    “不要!”当和尚是他挥之不去的五世梦魇,非鱼一下子吓得停止扭动。

    吉利轻易地取下他的彩石项练。“借师父。”

    “要借就早说嘛!脖子都被你捏断了。”非鱼嘀嘀咕咕,抚着发疼的脖子,抱起棉被,怨恨地窝到吉利脚下。

    不消片刻,非鱼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已然熟睡。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纵使抱怨生气,也是转眼就忘,从来不会搁着心事。

    吉利抚摩着彩石,自从他遇见合欢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有心事的男人。

    前世?来世?他一向信口开河,滔滔不绝地向村人述说各人的前世天缘,强调因果循环,结论就是要做善事、捐功德,这才能世世平安富贵。

    那他是否也有前世?他是阿兆?抑或阿兆的灵魂附在他身上?不然,为什么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爱上了合欢?

    头痛欲裂!吉刊歪在床上,慢慢地看到彩石逐渐变大,颜色变灰,终于变成了一大块白玉大石

    **

    宋,靖康元年。这个年号像幅鬼影,飘在他头上。

    吉利看到自己拿着凿子,认真地雕刻白石栏杆的纹饰,他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宫殿,还有许多人分散各个角落,像他一样辛勤地工作。

    闰十一月的寒风吹得他浑身打颤,他呵了呵手掌,心底涌出暖洋洋的热流,他不必买新冬衣,他要把钱存下来娶合欢。

    来到汴京已经两年馀,他跟着舅舅四处盖房子,也慢慢攒了一些钱。八月,表妹出嫁,舅舅慨然应允将表妹的房间改作他和合欢的新房,他原本打算年底前回乡迎娶合欢,却因为应聘修筑宫殿而滞留下来。

    没关系,帮皇帝盖房子可以赚更多钱。他已经托人带信给合欢,告诉她,等明年春暖花开,宫殿工事告一段落,他就会接她北上。

    他脸上带着笑容,全然没注意到城外的兵马倥偬。

    北方的金人分两路进攻,会师汴京,大宋国都不堪一击,兵败如山倒,最寒冷的十月终于到来,金人杀入皇宫,皇帝投降。

    当金兵来到他身边时,他还在雕凿一朵复杂的牡丹花。他望着大刀,吓得手脚发软,工具散了一地。金兵知道他是有手艺的工匠,没有杀他,叽哩咕噜说了一串他不懂的话,再把他和其他工匠关到未完成的宫殿里。

    他生命的冬天降临。没有多久,金人带着太上皇和皇帝,连同后妃王族,以及他们这群工匠,浩浩荡荡地回到北方的会宁府。

    会宁府?这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那里的夏日白天极长,到了入夜时分仍有天光;冬日却正好相反,午后天就黑了,暗无天曰。

    他又被派去修筑皇宫。北风呼号,手脚冻僵,他想逃,却被抓回来,几千里的故园路途,不是轻易能飞越的,甚至连只字片语都送不出去。

    一年又年过去了!他日夜思念合欢,想到心痛,痛到无力,他紧紧守着回去娶她的诺言,咬牙支撑,在苦寒之地熬过每一刻。

    十年茫茫,他的心已冷,回乡无望,他不再奢望合欢会等他,只能祈祷她嫁得好夫家。那天,他徘徊于松花江畔,远眺壮阔肥沃的黑土平原,心头却是一片虚无,回苜瞥见一块温润的大青石,他想到了合欢细腻的肌肤。

    他把青石带回住处,往往在一天劳碌之后,他半夜不睡,坐在满天寒星下,慢慢雕琢,细细刻凿。渐渐地,那张思念的脸孔浮现出来,对他微笑。

    他不知道刻了多久,再伸手抚向她的雕像,竟是一双乾枯发皱的老手!

    **

    吓!吉利吓得惊醒过来,忙举起双手瞧看,还好!仍是饱满光泽的年轻大掌。

    又作梦了!吉利痛苦地敲着头颅。这个梦境没有说一句话,所有情景就像走马灯快速转过,历历在目,一眨眼就飞逝数十年的光阴。

    可恨啊!他重后重捶向床板,都怪秦桧老贼害死了岳爷爷,否则当年岳家军直捣黄龙,收复河山,他也可以回乡娶合欢了。

    他!他是谁?是苦命的阿兆?还是今世的吉利?

    他才不要当阿兆哩!他敢肯定,苦哈哈的阿兆绝对不会变成笑嘻嘻的吉利。他的前世不,前身应该是元始天尊或是太上老君这类的神仙。就算不是大神仙,大概也是炼丹炉边的小仙童吧!

    嘿嘿!吉利心情变好,头一转,竟发现合欢不知何时进入他的房间,正痴迷地望着桌上的石像,完全不知道他已醒来。

    “姐姐!”吉利开心地掀被下床,总算她主动来找他了。“半夜三更阴气正盛,最适合鬼出来逛街,我把蜡烛熄掉,咱们好谈心”

    说了老半天,合欢无动于衷,烛光跳动,映出她脸上的泪痕。

    “这是他刻的”她的声音微颤,似是隐忍着极大的激动。

    “是的!”而且还亲吻了他的孝女娘娘!

    “你又通灵了?”合欢惊异地看他,语气焦急:“你看到什么!?”看她那副紧张的样子,吉利气道:“呵!我看到什么?我就看到他拿着锤子,敲敲打打,一路从汴京敲到上京了。”

    “上京?是金人的都城?”她更惊讶了。

    “姐姐也知道上京这个地方?对了,你是宋朝人嘛!你死掉的时候发生靖康之变了吗?”吉利试图转移话题,不愿再让她想到阿兆。

    “发生了。”合欢茫然道:“我是在隔年春天死去的。”

    吉利赶紧接着话题,开始说书:“说起靖康之变,可怜哪!皇帝家都被抓去北方当奴隶,只留下一个宋高宗,偏偏这老小子只想偏安江南当他的皇帝,还跟金人摇尾乞怜当儿子”

    吉利的话声像是叮叮的敲石声,唤回陷入回忆中的合欢。

    “吉利,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后来呢?他怎么了?”

    “他哼哼,老了,变成白胡子公公喽,”看你还爱不爱老头子!

    “他也是被抓去北方吗?”

    “是啊!没事跑那么远做什么!”

    “他留在汴京?他没去福州吗?”合欢的神情越来越紧张,眼里又浮上一层泪光。“他的表妹我是说他的妻子呢?”

    “什么?他成亲了?”吉利立即明白,原来合欢不肯接受他的情意,就是被死鬼阿兆辜负,一朝被蛇咬,三百年都会怕草绳呵!

    可是在梦中,阿兆并没有成亲,他的表妹出嫁了,阿兆仍留在舅舅家,即使在金国的岁月里,他还是独身一人。

    吉利很不愿意帮阿兆说话,但他更不愿意见到合欢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不!他哪有成亲!这死鬼孤苦伶仃,一辈子都在刻这尊石像。”

    合欢如受雷殛!“他没有成亲!?不可能的!他写信告诉我,他已经和表妹成亲,要到福州谋生,叫我不要等他”

    “他没有写这封信。”吉利依稀记得信件内容。“他要你等他,他隔年春天就会回来娶你了。”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么说的”往事痛心,她又溢出泪珠儿。

    “信呢?拿出来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哪里还有信!早就烂了。”三百年前,一纸信笺已被她的泪水浸烂,再随她沉于忘愁湖底。

    “好了,过去都过去了。反止阿兆不是不回来,是他回不来。”吉利急急地道:“这下子你相信人间有情了吧?阿兆没有辜负你,你也不要再冷冰冰地把自己封起来。他死掉了,还有我吉利!”

    “你不是兆哥。”她以悲伤的眼眸望定他,语气幽然。”我当然不是那只死鬼了!我有血有肉,活蹦乱跳,现在可以马上娶你,让你永远快乐幸福!”吉利心脏跳得像擂鼓,紧紧盯住她的泪眸,以不变的热情大眼再次直示他的情意。

    “你是有骨血的人,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的魂。”合欢走回桌前,伸出柔白手掌,细细抚摩石像,声音逐渐幽咽:“你说你有神通本领,可以看到兆哥生前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可是我知道他回来了,他守住他的诺言回来了”

    泪水奔流,三百年的苦楚倾泄而出,原以为是摧心的背叛,谁知他是被迫远去在那遥远的北方雪地里,他依然紧守着他们地久天长的婚誓,以雕凿石像的方式来思念她。

    三百年来,白云荏苒,世事变化无常,唯独情比石坚。

    “这是我,十六岁的我,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他只记得十六岁的我”她摸过石像的每处,仿佛与阿兆雕刻的双手接触。最后,手指停留在衣带上,她惊讶地微张了小嘴,以泪代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吉利也看到了。衣带上纹饰繁复,而在刻纹之间,竟若隐若现藏着四个小字:爱妻合欢。

    是否阿兆有灵,要他们看到这句最真挚的宣言?

    刹那之间,吉利觉得被死鬼阿兆打败了,阿兆有三百年的深情,他呢?不过三个月而已!

    果然,合欢浮现微笑,含泪道:“原来我真的错怪他了。”

    “你们无缘!”吉利醋劲大发,呛得他全身发酸。

    “的确无缘。假使我没意外死去,他也回不来,他没被抓去北方,我仍会淹死,就算我死后又等了他四十年,只想看他回来落叶归根,还是错过了。”合欢的口气不再幽微,而是看破命数的海阔天空。

    当年的那封信让她魂不守舍、镇日恍惚,终致不慎落水而亡。如今想来,即使没有那封信,他们也是无法相聚首呵!

    而她竟是因为那封信而心死,白白在忘愁湖浪费了三百年的光阴!

    忘愁湖不能忘愁,更不能忘情!埋藏三百年的深倩从湖心涌出,汇聚在她清澈澄净的水眸中。

    吉利感觉她的心思,气急败坏地道:“你的缘分在我这里!”

    她的微笑淡柔。“前世无缘,来世有缘。过去兆哥身不由己,活得太苦,我要去找他,再续夫妻之缘。”

    “不行!你说你不要再为情所苦,今天怎么改变主意了?”

    “兆哥会真心待我,我不会苦。”

    “三百年了,他早就投胎转世,你怎能找得到他?就算找到,也不再是过去的阿兆了!”

    “也许,他也在找我,更有可能他还在阴间等我。”

    “鬼话连篇!”吉利气得在桌上捶了一拳。

    “鬼当然说鬼话了。”合欢笃定地道:“我回地府找他,如果他投胎了,我就要求阎王让我转世成为他的妻子。”

    吉利赶忙道:“说不定他早已娶妻生子,把你忘得一乾二净,你何必再去伤一次心?”

    “这一世等不到,还有下一世。”她神情变得勇敢。

    吉利一震!他原以为能感动冷淡的合欢,让她接受他的爱意。没想到合欢那张淡然不在乎的脸孔下,竟是深藏着对阿兆的情意。

    今夜,面具掀开,再也阻止不了她的痴情了。

    不愿转世,执意留在忘愁湖,是因为他,想可转世,执着求爱,更是因为他。

    她三百年都捱过了,又怎怕再等一世呢?

    吉利呀吉利!你只不过是个热情的小孩子,合欢姐姐怎会看上你呢?

    “姐姐合欢”他好想嚎啕痛哭。“我呢?我怎么办?你就再也不理我了吗?”

    望看他略带稚气的泪眼,合欢心中不忍,柔声道:“吉利,这段日子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也谢谢你挖出这尊石像,解开我心中的迷障。可是,忘不了的事还是忘不了,你让我放心离开,算是你为孝女娘娘做一件事”

    “你不是孝女娘娘!”吉利越想越心酸,他竟然敌不过一只死鬼啊!他不觉哭嚷道:“我要你做我的老婆!我也找老婆找好久了呜!”

    “古利,你是孝女庙的庙祝,村人都很敬重你,你可不要这么孩子气”

    “你三百岁,我只有二十岁,当然是孩子了!”他就是要当孩子,向他的孝女娘娘撒娇!

    “呜呜”另一个更响的哭声传来,只见非鱼哭着爬起,猛揉眼睛大哭。“你们不要吵架啊!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啊!”“就是你的错!”吉利气得拿枕头扔了过去。“自从你来了以后,就害我作奇奇怪怪的梦,没事又掘出破古董,好了,现在仙姑姐姐要走了,你高兴了吧!?”

    被枕头一扔,非鱼似醒非醒,仍是一迳哭着。“仙姑姐姐不要走啊!你们都不要走啊!我找你们找得好辛苦,五辈子都是累死的,你们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要原谅我啊!”“你就是故意的!”吉利拿起床边的拐杖戳个不停“你故意挖出石像,逼走我的孝女娘娘,我跟你拼了!”

    “救命啊!”非鱼屁股吃疼,顿时醒来,一见到穷凶极恶的师父!吓得翻窗逃走。“师父杀人了,我不要死呀!”

    “还跑!”吉利扯不到他的领子,用力过猛,也跟着掉出窗外。

    “死鱼!我要你把五辈子的事情说清楚!”他见非鱼还在前面爬箸,赶紧大步跨前,想把小表抓回屋内审问。

    脚步踏了个空,天旋地转,吉利掉进一个深坑里,那正是非鱼挖宝的杰作。吉利只来得及咒骂一声臭鱼,然后眼前一片黑,撞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