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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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表面上看似光明洁净,暗地里却是另一个深藏内幕的世界。

    由于引荐村上隆史的雷茵身分特殊,而他一来就主导高官子女的手术,让他在医院受到不少注目。

    尤其,在杨小妹妹的手术大成功后,医院的名气如水涨船高,院长更是视村上隆史为本院之光,处处给予特殊待遇,再加上风闻消息、纷纷办理转院要求由他亲自操刀的病患家属,其中不乏政商名流惹得不少年轻气盛的医生眼红。

    “这个病童的情况还不适合动手术,我想目前先暂时用气球心房中隔造口术增加她心房血流交通,之后再看情况决定要用外科还是内科疗法控制病情,这样你觉得如何,王医生?”村上隆史专心翻阅病童的健康报告,同时问身边人的意见。

    “这个您决定就好,问我做什么?”王医生笑得诚恳,眼中却掠过一抹妒恨。“您是院长特别邀请来台的心脏科权威,这种问题怎么会来问我这个国内医学院毕业、未曾到国外见世面的小医生呢?”

    村上隆史闻言,翻阅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被派来辅助他的王医生。

    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这位老兄怎么话中带刺?

    唉,就不能只想要怎么救人的问题吗?

    再说,他只是纯帮忙,等赴德的心脏科主任归国,便会离开了啊。

    啧,雷茵这份人情债着实难还。

    正想继续出言讽刺的王医生,被一旁的疑惑美目看得好不自在,退了一步,嗫嚅道:“你你看什么?”

    “你不小。”雨朵细柔的嗓音飘进两个男人之间,带着天真与不解。“你很胖。”

    哧!村上隆史忍住笑气,憋到肚子疼。

    六个字说得王医生一张脸又红又胀。

    他、他是身高一七、体重八十,还有点雄性秃,但、但那又怎样!总比靠院长女儿进医院的日本人强吧!

    “肥胖是疾病,要减吧。”雨朵觉得自己有义务多多推广最爱的饮料“你可以试着在饭前喝番茄汁,这样可以可以”看看另一手正拿着的资料,笑着继续道:“增加饱足感,少吃一点饭。”托常在医院流连的福,她增加了不少医学小常识。

    扬起的笑容美得眩人,但嘴里说出的话却足以杀人七、八刀。突然变成旁观者的村上隆史如是想。王医生短时间内大概无法振作起来了,至少在雨朵面前是如此。

    看着王医生踉跄离去的背影,村上隆史不禁同情起他来。

    “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走了?哼。”没礼貌!

    她认真生气的娇瞠模样,终于逗出村上隆史的笑声。“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从背后抽走她手上的资料。

    “护理站的护士小姐给我的。”她吐吐舌,又忘了那位热心护士小姐的名字。“她说看我很喜欢喝番茄汁,所以给了有关番茄汁的资料,我才知道原来番茄汁有分生的跟熟的”小脸上明白写着疑惑。

    “怎么了?”她带着问号的表情常见,而他也习惯这么问。

    只是,不怎么期望她提出的问题等级会有多高就是了。

    “资料上说生番茄汁没有茄红素,所以颜色呈桃红色;熟的番茄汁有茄红素,所以看起来是鲜红色可番茄不就是番茄,哪来生的跟熟的?你笑什么?”她很认真地在思考耶!

    村上隆史似笑非笑的表情,严重戳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也是很认真看待你的问题。”好可爱!让人忍不住抱在怀里疼宠,陪她一起思考。“生的番茄煮了以后就变熟的。”

    “原来如此。”她了解地点头,马上又有新问题:“是先做成番茄汁再煮熟,还是先煮熟再打成番茄汁?”

    “这个”她问了一个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原来你也不是每件事都懂嘛。”唉,真失望。

    笑声低沉,像由喉咙深处发出。“看来我是挖到一个宝了。”

    “什么宝?有我的份吗?”听到“宝”字,雨朵的注意力登时被移转。

    “有,当然有。”笑弯的桃花眼像两道新月。

    白嫩掌心朝天伸向他。“给我,我交给黎,她一定会很高兴。”

    “黎不会要的,她已经有了。”他可怜的堂兄。

    “黎很爱钱,—定会要的。”

    他抓着她的手,重重在掌心烙下一吻,直到她手心微微泛红。“她不会的。雨朵,除非她爱上我,否则不会要的。”

    爱?要?她有点懂,却又不太懂,直觉地只想知道“我可以要吗?”

    “当然,只要你想要,我会给你。”

    “怎么给?”她顺着话提出质疑。

    “就这么给”

    叩叩两响,敲门声让村上隆史俯低欲吻上雨朵的脸定住。

    “很抱歉打搅两位。”雷茵表情复杂地看着两人。“隆史,病患家属找你,希望能听听你对手术的评估。”

    “我马上过去。”他轻捏雨朵手臂,疼宠之意溢于言表。“在这儿等我。”

    “好。”她向来柔顺好说话,也不多问。

    在他离去后,雷茵并未跟上,反而走进调给村上隆史使用的临时办公室。

    “可以跟你谈谈吗?”

    坦白说,一开始对于雨朵,雷茵并不觉得有什么令人介意之处,因为她知道村上隆吏对女性的偏好。

    他喜欢独立自主的女性。

    如果有一天真要步入礼堂,我希望娶一个像你这样独立、不会让人担心的女人,茵

    这话言犹在耳,她未曾或忘。

    只是当时年轻气盛,交往过程时常以火爆开场、愤怒收尾,终究无法长久。

    随着年岁断长,她渐渐了解,并非把男人踩在脚底下就能得到尊敬、就是胜利,女人的独立自主并不是奠基在强势上,而是平等,与男人对等相待的态度。

    不过,自尊心极强的她,仍无法主动向他提出重新交往的要求。

    她一度以为雨朵是无害的,直到发现村上隆史容许她跟进跟出,且不时为她照应一切;直到欢送会上,他抱着她迳行离场

    “你不是隆史喜欢的类型。”

    雨朵后知后觉地发出“咦”一声,细眉微弯,不喜欢雷茵带给她的压迫感。

    再怎么迟钝,也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那辐射而出的浓浓敌意。

    人家不喜欢你,那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事务所同事们的告诫,此刻在脑猴回荡。

    再说,她也不喜欢雷茵,何必勉强共处一室?

    正欲跨步离开,雷茵却突然出手拉住她。

    “你想这样不战而逃?”

    “战?不,我不会打架。”打架是粗鲁的行为,只有非灵长类的鱼才会这么做。

    炳啾!远方正在享受泡水之盘的鱼步云,不晓得为什么打了个喷嚏。

    “打架?”雷茵脸上浮出问号。她什么时候提到打架来着?

    “我是灵长类,不想打架。”而且打架太难看了。

    “什么?”

    “你不是灵长类?”雨朵有点担心地问。

    “我当然是灵长类。”为什么话题会转到生物学上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那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美颜流露出不耐,像个不想再纵容孩子调皮的母亲。

    “你”是谁转移话题的啊!

    雷茵气呼呼地瞪她,深呼吸好几口新鲜空气,才找回一些冷静。

    “总之,我不会把隆史让给你。”她坚定地说:“他曾说过不喜欢以他为天、仰他鼻息过日子、需要他照料一切的女人,如果真要找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他大可回日本去找,不必远渡重洋来台湾。你只是他在台湾一时兴起追求的异性,并不代表什么。”

    雨朵茫然地看着她,这番话让她心痛。“为什么这样说?”

    “我只是要你知道,跟隆史玩玩可以,想跟他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你不适合他。”

    “你就适合?”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他。

    她不行吗?雨朵的心隐隐泛疼。

    可他已经答应只吃她的豆腐,她应该相信他才对。

    然而,雷茵的话却也在她心里发挥不小的作用,教她不由得怀疑起他的承诺,也怀疑起自己。

    “他要的是能打理自己、不必让他操心的伴侣,你是吗?”雷茵说得极度自信“就我所见,都是隆史在照顾你。你一直在让他分心,让他无法专心于医生的工作。”

    “如果”怒气梗在雨朵胸口,她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此刻却真的好气。“如果你是对的,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话?”

    她不懂,不懂雷茵为什么对她发脾气,温吞的脾性被激出一点火花。

    她就算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胡乱对那个人发脾气,雷茵怎么能这样对她!

    被反将一军,雷茵顿时答不上来。

    “我要回家。”她不喜欢这里。雨朵做了结论,快步越过挡在门口的雷茵。

    “等一下,我跟你话还没说完!”

    “我不要听。”愈听愈难过,她把自己说得好像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人照顾的废物。

    她不是,才不是!

    “又不是小孩子,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想逃回家躲在棉被里,光凭这一点你就配不上隆史!你也不像我这么爱他!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他!”雷茵边说边拙住她,不让她离开。

    雨朵一心想挣脱箝制,无意中拉扯住对方领口,扯落了两颗扣子。

    雷茵也因此露出一片雪白青光,和随身配戴的项链。

    十字形的红光突然从她胸口窜出,直射雨朵眉心。

    “啊!”她的脸好痛,像被火烧似的!

    雷茵被这异象骇住,松手往后跌坐在地,亲眼目睹雨朵的眼睛在瞬间变成灿金色,整个人笼罩在白色光芒之中。

    “你你你”来不及说完话,眨眼间,白色的光芒已如闪电般迅速消褪,雨朵的身影消逸无踪。

    老天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

    果然没错!

    那天被黎忘恩顾左右而言他、刻意略过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他没有眼花,雨朵真的会平空消失!

    当雷茵脸色惨白地跑进会诊室找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红色的光”、“雨朵平空消失”、“她亲眼看见”之类的话后,村上隆史对于唬弄他的黎忘恩感到生气。

    他所认识的雷茵不是一个容易惊慌失措的人,而他也曾亲眼目睹同样的事,这下看黎忘恩怎么赖!

    没有多想,村上隆史第一时间就冲去万能事务所。

    很多怪人怪事都在那儿发生,也只有回去那儿,才能找到解答。

    “雨朵回来了吗?”冲进事务所,他劈头便问。

    屋里只有黎忘恩、村上怜一和聂蟁三人,看来风平浪静。

    “她应该跟你一起回来。”黎忘恩发现他身后没人,转而问:“她人呢?”

    “我不知道,她”再三思忖,他还是决定说出口:“她突然不见了。”责备的眼神锁定知情不报的黎忘恩身上。

    没太多心思与他缠斗,黎忘恩偏首问向一旁沉默的聂骉“聂,你负责找她,我通知其他人。”

    聂骉点头,开始操作起手边的电脑。

    黎忘恩则忙着打电话,找回另外两个流离在外的员工。

    不到三十分钟,两个焦急神情不亚于村上隆史的男人杀进屋来。

    “搞什么!好好的雨朵交给你,你竟然让她不见了!”来自鱼步云的炮轰,威力十足。

    “你这就不对罗。”可法雷口气也好不到哪去“如果雨朵找不回来或出了什么事,村上老弟,你可要效法日本武士道精神,二刀六眼切腹自杀以谢天下呵。”

    最冷静的,除了黎忘恩,就是村上怜一。

    后者是在等待的时间中,约莫猜出大概的情况,纵使内心不敢置信,表面上依然平心静气。

    雨朵在被某道不知名的红光射中眉心之后,平空消失在另一道包裹住她的白光之中,这说出去谁信?

    “我需要有人给我一个解释。”村上隆史急于得到解答,好有个线索找寻雨朵。

    “这时候大家部没空理你。”可法雷站在聂骉后头,注意电脑萤幕上的讯号。“嘿,你这套号称连接美国通讯卫星的追踪系统该不会没用吧?”

    聂骉回他一记“不要藐视我”的眼神作为答覆。

    美国通讯卫星?村上怜一看向心上人。“他有本事窃用美国卫星?”

    “别小看我们家的书呆,这里的水电都是他偷接来的。”抢在黎忘恩之前,鱼步云献宝似的说。

    “这跟偷接水电是两码子事。”村上怜一语气中的警告意味浓厚。“忘恩,我们有必要谈一谈。”看似平凡的万能事务所,显然有很多不平凡的内幕。

    “不是现在。”

    他颔首,算是接受。现在先找到雨朵比较要紧,改天再找时间好好质问她。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度回到聂骉桌上的电脑萤幕。

    “喂,”不耐久候的鱼步云,推了推坐在位子上的聂骉。“到底有没有用啊?半天都没消息。”

    “一定找得到,除非发信器不见或坏掉。”聂骉简短说明。

    “万一你说的状况发生,雨朵还找不找得回来?”

    “靠运气。”

    “这种答案你也敢说出口!”鱼步云算是服了他。

    “村上老弟,”可法雷一双眼睨向村上隆史。这妮子遇到不愉快的事就会玩起瞬间移动,让人担心。“我家雨朵是不是在你那儿受了什么委屈?不然她不会又玩起突然消失的把戏。”

    不知为何“突然消失”这四个字从万能事务所的人口中说出来,自然得像吃饭、喝水一样,而初闻这项消息的村上怜一,也镇定得不像正常人。

    只有村上隆史,焦急得差点没咆哮捉狂。

    一个人平空消失,而且不着痕迹,怎不教人心急?

    她在哪里?她好不好?从雷茵的描述来判断,雨朵似乎受了伤

    “发生什么事?”黎忘恩淡问。

    村上隆史停住来回不断的踱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眯眼细想雷茵说了些什么,他沉吟道:“依照雷茵的说法,她跟雨朵在谈话时,有道红光突然从她胸口射向雨朵,雨朵痛得叫了一声,之后全身开始发出白光,然后就跟白光一起消失不见了。”愈说愈觉得自己在描述科幻小说的情节。

    雨朵的来历说不定也跟他一样“异”于常人,村上隆史首度正视这个问题。

    自从认识黎忘恩及万能事务所这群人之后,他才更了解什么叫“千奇百怪”什么又叫“无奇不有”这里简直就是怪力乱神大熔炉!

    他和堂兄身上有日本传说中鹤仙的血源,那他们呢?这个问题突然浮上心头。

    “红光”黎忘恩微蹙眉,忽然提问:“雷茵是天主教徒?”

    这是什么问题?“我不清楚。这跟雨朵有什么关系?”

    “找她问清楚。还有,要她不准把这事张扬出去。”

    村上隆史点头,马上拨了通电话给雷茵,问清楚之后,他转述答案:“雷茵的确是天主教徒,随身配带经教堂圣水净化过的十字架项链,你怎么会知道?”

    “原来如此。”可法雷点点头,终于搞懂问题出在哪儿了。

    “怪不得。”鱼步云跟着应和。

    聂骉专心于寻人大业,无暇他顾。

    村上堂兄弟则是有听没有懂。

    心急如焚的村上隆史再也按撩不住,急躁地问:“谁都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同时,声调向来平板的聂骉难得出现兴奋的音频“找到了!”

    一夥人注意力又回到电脑萤幕上,异口同声地问:“在哪?”

    “这里。”他指出萤幕上的红点,最上方还标明红光所在的经纬度。

    “我说聂啊,我们这儿除了你,没人看得懂经纬线啊。”可法雷无奈地拍头,怎么家里活宝这么多?唯一正常的就是他了吧,真是。“你说的这里指的是哪里?”

    聂骉细读萤幕上的红点和经纬座标的数值,表情古怪。

    村上隆史催促道:“在哪里?你快说啊!”不吭声是什么意思!

    “那里。”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通往内侧的门。

    “你指的那里是”黎忘恩眯起凤眼,通常这代表着风暴来临的前兆。

    聂骉吞吞口水,进一步指出

    “她在房里。”

    一票心慌意乱以至于舍近求远、忘了要进房确认的人,个个脸色灰败。

    静默笼罩现场长达三分钟。

    鱼步云率先发出暴吼:“哪个猪头啊!不会先进房去看她在不在啊!”妈的!害他担心得像只老母鸡,丢脸丢到姥姥家!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表情除了错愕还是错愕,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约莫十二坪大小的房间,没有开任何一盏照明的灯光,只靠黄昏斜照的夕阳透进窗户,将卧房染成橘红。

    玲珑有致的身影在橘红微光下隐约可见,缓缓的呼息意味着佳人正在熟睡。

    村上隆史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景象。

    那曼妙身躯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一副

    弊材里!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参考棺材的形状所设计的床,六块边板围起的空间安放着床垫,床边则是同样六边形设计的盖板,可以完全盖住床,仔细一瞧,会发现它还能充当脚垫,雨朵的鞋子就摆在上头。

    定睛再看,方才引起轩然大波的可人儿,正以诱人的侧卧姿势,躺在这个以黑檀木制成的六边形西式棺材里,睡得既香又甜。

    他想起她曾说过会认床的事。

    如果长年累月睡在这么“特殊”的床上,想不认床都难!

    望着那张不解世事、略带苍白的酣然睡颜,他突然有股想大笑的冲动,因为放松,也因为终于找到了她。

    但其他人是否也做如是想,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介意我扭断她的脖子吧,大家?”鱼步云发挥民主精神,询问众人意见,指关节扳得喀喀响。

    赞成票有三:黎忘恩、鱼步云、可法雷。

    反对票有二:村上怜一、村上隆史堂兄弟。

    没有跟进房里的聂骉,视同废票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