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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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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里,我的一大生活习性,就是喜爱在晚睡前的枕上阅读。多年的习惯,不论是喜悦之际,抑或烦闷之日,还是在委屈之时。每当此时时刻,不管住所附近的沿街一片嘈杂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只要手捧一本自已喜爱的厚书,一切都会无忧无虑,舒舒坦坦。

    于此,我倒十分欣赏文豪欧阳修那段“厕上、马上、枕上”的“三上”读书法的妙论。但因自已的肠胃不好“厕上”的机会虽然多多,但总觉得这种读书的氛围实在不敢恭维,绝不会有专心致志的感觉,况且这种方法于健康也是不利的;至于“马上”途中颠颠簸簸,手中之书都捧不稳当,岂是读书的情状?因此,唯有“枕上”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现时,远离家乡一人在外工作,也会偶尔泡店,购回不少自己喜爱的书,堆放在蜗居的宿舍里,也渐渐是“半床闲书半床人”了,每每信手翻阅,觉得自由自在,从不受人干涉。每逢掌灯时分,晚餐过后,若无所事事了,首选的快事,那就是“枕上”读书了。那舒坦的卧姿,会让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得到极度放松;不一会儿,大脑就会自由自在地达到最佳境界,我常常忘情地读到子夜时分。看书,使我看饱了人间世事,淡泊了成败得失。在那些寂寞得没有心跳的时光里,曾经对万物不再执著;孤独得没有温暖的岁月中,也对世情不再牵念,唯有对书的眷恋,却始终潺潺于心。想来,能有资格与自己相伴在枕的,除了伴侣,就只能是书了。

    回想起来,爱在枕上阅读的这一习惯,还是在六十年代初我的童年时代。那一年九岁,刚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天,在家中忽然翻看到父亲借阅单位尚未归还的水浒传,书中还有不少古典的精美插图,借阅期限还有三天左右。我顿时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晚上抓紧完成功课,然后早早洗刷上床,为的是在母亲节省电费而早早熄灯前,抓紧时间躺在被窝里多看些这部古典小说的内容。小手中捧着的是竖排的,尽管内中有许许多多的文字我还认不得它,它也认不得我,但我小小年纪却饶有兴味地将这一百二十回都看完了。幼学如漆,我能清楚地记住了一百单八将的姓名与他们的绰号。一次,父亲曾当着他一些同事的面笑着考问我,我居然能将他们的姓名和绰号一个不差的熟背出来,尽管其中也说了不少别字音调,但意思是准确的,这令在场的所有人捧腹大笑并当众夸赞,父亲因此也露了脸。第二年秋天搬了新家,父亲单位里有两张大大的书橱要寄存在我家中,就在靠倚在我小小床头的一隅,我多次透过书橱橱的缝隙,窥视着里面的一切:除了有其时盛行成套的大型丛书红旗飘飘、志愿军一日之外,还有不少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散文、短篇小说集等估计有六七百册之多,实在令人眼馋。终于,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尝试着用自己的小手伸进那窄窄的缝隙,居然从橱中成功地掏出一本本书来。在那物质与精神饥荒的年代,我可能就是一个精神“幸运儿”了。住在这个新家的不到一年半时间内,枕上读书成了每天的必做项目,并且看完这些书后,我可以从从容容地原封不动地将其归还到原处,而且不须办理任何借阅手续,更不会留下任何翻阅的痕迹。那短暂的一年多,我把书橱中的书几乎翻看个遍,这也许是我从童年走向少年最快乐最充实的时光。

    当然,最使我难忘的是那些释疑解惑的书们,曾是那个难忘时刻的枕上阅读伴侣。二十多年前,有幸报名参加了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因为是首届考生,没有任何参考,没有专业辅导,全部是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去越卡闯关。在那三度春秋的一千零九百多个日日夜夜,平日里除了面临巨大的工作、生活双重压力,还要在晨钟暮鼓之时,日沉月落之际,捧起久违的教科书去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营养。每当夜色沉沉,为了不影响夫人和刚出生的孩子,我仍要靠倚在枕上,就着微弱灯光,硬是将四五十本教科书、参考书,看了就睡,睡了又看,经常是手不释卷卷不释手。当时,居住条件仍很简陋,根本没有现今空调等设备。在寒冷剌骨的冬夜,为了不误阅读进度,几乎全是和衣而睡;酷热的炎日,则脚泡一盆凉水,一手抓书本,一手带蒲扇,常常是在什么时间睡着了都全无知晓,经常浑身上下尽有被蚊虫叮咬的红包包,至今想来苦不堪言。那些日子,我把一帧亲手书写的“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壮语写贴在自已的床头,激励自我跋涉不辍。那时为巩固枕上阅读的知识,于是我在穿衣镜旁,洗脸架侧,饭桌桌面,也都贴上了需要背记的公式、概念等长长的纸条。“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时其境,劳筋骨,累心智,爬了一坡又一坡,过了一坎又一坎“开弓没有回头箭”为的是一种追求,有的是一份执著。

    其实,现代书籍有多样多种。回忆以往,少小时代,激情洋溢,好读百科;青年时候,建功立业,热衷新闻评论;当正午光线滑过额头的皱纹,就只对散文、小说和随笔抱有兴趣了。当然,苦读可以勉人,固断不可少,但闲读也是绝有情趣的。因为此时最能让我无拘无束、心心相印的,多半是这些雅俗共赏的消闲之书。这些书的共同特点是,有众多东拉西扯的文字,铅华洗尽,素面丹心,乃是心绪的一种自然流淌方式。不论你翻看到何页都能继续读下去,读到任何地方也能停下来。这宛若与好友们聊天,乘兴而来,尽兴而去,随行随止,犹似在永恒的蜜月之中。记忆犹新的是,冒辟疆那本浸透着风雅情趣著作影梅庵忆语,曾令我感慨万分,爱不释手,一本不厚的书册,当晚的枕上一口气阅完;朱自清的散文,读来始终觉得有一种清新从容的大气,文笔总是那么隽永;沈从文的随笔之下,不但有一丝丝淡淡的孤独忧伤,而且也有若断若续的美丽弦歌;丰子恺雅俗共赏的小品,更似清水芙蓉,去尽浮华,处世严肃,淡泊味甘;而乡人汪曾祺的文集,则无不浸润着家乡里下河的充满水的韵味,读来读去总是觉得重游故地,无比亲切。这些书籍都成了我的最爱,令人领悟到一卷在手忘却春秋的心之情境。他们的不同创作风格以及语言魅力,他们的旷世才华,都让人有高山仰止的敬佩。

    人的一生中至少有一半时间要在枕上度过。而现今的枕上阅读,不能不是一种难得的休闲与放松了。我十分喜欢董桥的“精神的后花园”之说,因为,这根本不需要很大的空间,不需要装饰华丽,不需要红袖添香,更不必在自己的窗前种上一丛丛瘦竹,让淡淡的竹影扫窗。枕上卧读,只是人生为实现生命价值所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何须附庸风雅?多年的枕上阅读经验,愈来愈使我感到,能够在枕上阅读下去的才是好书。无论何种书籍,起初总不可能确定书的优劣,只有通过枕上阅读才能来逐步鉴定。如果是一本不能够吸引人的平庸之书,那么只能是作为很好的催眠剂而已;如果是一本难得的精彩之作,那么肯定会令人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的。而且,枕上阅书是一种最容易走进书中的姿势,书中的细微瑕瑜都让人从容地历历过目。手捧一本好书,就象偶遇一位心仪已久的异性朋友,虽不必一五一十地与她诉说衷肠,但惟有一种想与之亲近的冲动。当枕着头,平卧身,就着柔和而温馨的灯光,思想的欲望会与摩挲的书本之间产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当心仪的书本与自己在枕上共同挥霍生命最宝贵时光的时候,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追寻任何意义的见识,拥有的总是那一份难以言表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