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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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孩真的好可怕!”恩熙离开后,姜羽娴咬着下唇,两手气得发抖。

    恬秀回过神,马上跑到姜羽娴身边扶住她。“姜阿姨,您还好吧?”她神色诡异,还不断回头盯着伫立在门口的谋仲棠。

    “像这种动不动就冒犯长辈,嘴巴利得像刀子一样的女孩子,不但可怕而且好可恨!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有多讨厌她!”对着张云佳母女,姜羽娴喊出了心中的厌恶。

    她从来不曾这么讨厌一个人过,就算是对着一向不尊重自己的丈夫,她的情绪也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谋仲棠终于走进办公室。

    “那个叫李恩熙的女孩子不是在饭店一楼扫厕所的吗?她怎么敢走进你的办公室?谁给她这种权力的?!”姜羽娴把受辱的忿怒发泄在儿子身上。

    “李恩熙在饭店的表现非常优秀,虽然她只是一名打扫厕所的员工,但是工作的时候一直很勤奋,从来不曾因为这份工作低微就因此懈怠。因为这样,所以她被调来担任我的特别助理。”

    谋仲棠这番话不仅让姜羽娴瞪大眼睛,恬秀和张云佳表情也一样错愕。

    “特别助理?”姜羽娴嗓音尖锐。“她根本什么都不会,也没有任何什么学历!如果因为扫厕所很勤奋就可以当特助,那么欧巴桑也可以做你父亲的秘书了!”

    姜羽娴的语调严苛,谋仲棠冷静的表情却始终没有改变。“事实上,让李恩熙调到这里担任特助工作,并不是我的意思。”他忽然道。

    姜羽娴瞇起眼睛。“如果不是你的意思,一名饭店清洁工,怎么可能突然晋升为总经理的特助?”她冷冷地问。

    谋仲棠垂下眼,低敛的视线扫过张云佳母女。“因为,这是董事长的意思。”他矜淡地回答。

    “你说什么?!”姜羽娴闻言脸上变色。“你说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不可能,我不相信!那个女孩根本就没有什么本事,你父亲又不是老糊涂了,那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得到重用?”

    “李恩熙曾经救过董事长一命。两个星期前董事长在饭店一楼厕所内跌倒,李恩熙不但及时发现,正当情况危急的时候,她非常冷静地找到董事长遗失的葯盒,把葯送进董事长口中,因此救了董事长一命。”他平淡地解释。

    姜羽娴惊讶的说不出话。

    她说不出话的原因,一半是因为李恩熙被“重用”的理由实在太戏剧化!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的儿子面对质问态度却始终非常冷淡--

    就彷佛,她这个做母亲的激动,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恬秀听到这里,心却凉了一半

    她没想到恩熙居然救了谋仲棠的父亲,她真的很气当时在厕所里拖地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如果恩熙真的救了伯父,那真的很了不起,”强颜欢笑,恬秀伪装关切地笑着说:“虽然我对伯父为什么会在一楼厕所跌倒,觉得很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厕所地太湿没有拖干之类的,但是恩熙救了伯父是事实,伯父因为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所以把恩熙调到仲棠哥身边工作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

    尽管听到恬秀这么说,姜羽娴却一直瞪着儿子,眼神里丝毫没有妥协的意味,因为她根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个女孩子,”姜羽娴仍然瞪着儿子,一字一句地说:“不但嘴巴像刀子一样利,阴森的脾气就像阴天的森林,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我自认我这个人一生中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么重的话,但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对你说--我真的很讨厌李恩熙这个女孩子!我不但非常讨厌她,而且只要一想到她,就觉得我的心脏痛得简直快要裂开了!”压着胸脯,姜羽娴忿怒地对自己的儿子大声喊叫。

    在场的张云佳母女,都被姜羽娴这番激动的言辞震撼,母女俩交换眼神,一时间也不知所措。

    谋仲棠没有表情地回望母亲,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

    “呃,别气、别气了!”张云佳首先反应过来,连忙走到姜羽娴身边轻拍她的背部。“你这么生气对身体很不好,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生这么大的气,这样实在很不值得!”她扶着姜羽娴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

    姜羽娴胸口起伏着,经过张云佳婉言劝说,她的神色稍微平缓,但心情仍然很激动。

    恬秀悄悄走到姜羽娴身边,对母亲使了一个眼色。“姜阿姨,您不要生气了,晚上妈妈跟我陪您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法国餐厅的菜很好吃,今天晚上让我们请客好了。”恬秀勉强扯开嘴角,回头问谋仲棠:“仲棠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姜阿姨说你好久没有陪她一起吃晚饭了。”

    “是啊,仲棠,难得的机会,你就推掉应酬陪你母亲跟张阿姨还有恬秀一起,今晚咱们一道去吃饭好吗?”张云佳笑瞇瞇地帮腔,像没事一样。

    姜羽娴现在已经不看儿子一眼,她瞪着前方表情很冷漠。

    谋仲棠盯着母亲,数秒后,他平静地回答:“很抱歉,今天晚上我要留在饭店开会。这是一周前就决定要举行的会议,到时饭店重要干部都会到齐,没有办法临时抽身。”

    听到这个答案,姜羽娴简直气坏了!

    她睁大眼睛调头瞪着自己的儿子,然而谋仲棠脸上的冷淡,更让她生气。“他不要就算了!反正儿子长大了,我这个做妈的人只是个累赘!现在连跟儿子吃一顿饭都要我开口求他了!”

    姜羽娴负气地说完话,便从沙发上站起来扭头就走。

    “姜阿姨!”恬秀没有选择地,赶紧追出去。

    张云佳呆了一秒钟,无可奈何地看了谋仲棠一眼后,才跟着追出去。

    办公室内终于又回复平静。

    谋仲棠兀自伫立正原地,没有表情的脸孔让人猜不出他的思绪。

    ----

    回到自己的办公座位,恩熙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瞪着闪烁不定的萤幕保护程式,脸色苍白而且严肃。

    因为脑子不断浮现出刚才与姜羽娴争执的那一幕,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虽然努力压抑着自己起伏的心绪,却仍然无法马上平复

    她并不后悔自己对董事长夫人说的那一番话,却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要反唇相讥!

    为什么她要受别人的态度影响?

    无论是宋恬秀或者姜羽娴的口气和行为,都接近无知而且幼稚,对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她根本就不必耿耿于怀!

    她应该无动于衷、充耳不闻,表现得完全无所谓!

    但是她却办不到。

    她让她们成功地激起自己的怒气,让她们觉得自己在乎她们轻蔑的态度。

    “下一次,你一定不可以再生气,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听到了吗?李恩熙!”恩熙喃喃对自己发誓。

    然而这一天,她虽然勉强打起精神却依然浑浑噩噩,下班的时候,恩熙已经感到身心俱疲。

    ----

    谋远雄的司机刚从车道,将房车开出饭店。

    从车窗外,谋远雄看到低着头步行,脚步看起来很疲倦的恩熙。

    他不曾思索便摇下车窗,冲动地挥手朝恩熙喊叫:“呃--”却突兀地打住。

    他忽然迟疑起,自己应该如何呼唤她。

    然而谋远雄虽然没有喊出名字,恩熙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谋远雄殷切的眼神。

    “董事长,您好。”她朝谋远雄露出笑容。

    “怎么了?你的气色看起来很不好。”谋远雄非但开门下车,并且巨细靡遗地凝望她黯然的脸庞,语调充满关怀。

    以董事长的身分,谋远雄甚少对饭店基层员工如此关爱,大多数时间他都非常严厉,因此连司机都忍不住从后照镜看了恩熙一眼。

    “没事。”恩熙摇头,保持微笑。

    谋远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要不要上车,我叫司机载你回去?”

    “不必了,”恩熙恭敬地鞠躬。“谢谢董事长,我真的没事。”

    这个时候谋远雄的关怀,真的让她很感动,但就算再感动她也不会失去分际,真的搭上董事长的车。

    “你不要跟我客气,反正我有司机很方便,他会把我们都载回到目的地。”

    “真的不需要。我没有事也没有生病,如果不能自己走回去,以后要怎么办?难道每天都要麻烦董事长的司机,开车送我回家吗?”

    谋远雄无语,他愣了伞晌然后露出笑容。“你说的也对。”

    “希望董事长不会认为,我说话太直接。”恩熙淡淡地笑。

    “不会!”顿了顿谋远雄接下说:“我一向很欣赏有话直说的女孩子。”

    “那么,我告辞了。”恩熙恭敬地鞠躬后转身。

    谋远雄站在车门边看着恩熙的背影,没有立即回到车子里。

    等到他回神,司机已经下车帮他打开车门。“董事长?您该上车了。”阿进提醒老板,他忍不住回头看了恩熙一眼。“那个女孩子好面熟,她不就是那天我送董事长回家时,差点在马路上撞到的那个女孩吗?”

    经阿进一提醒,谋远雄回想起这件事。

    “你还记得她吗?”谋远雄回头问阿进,神色异样。

    “应该没错。她虽然很瘦,但是因为气质很特别,长得也非常漂亮,所以我印象很深刻,一眼就可以认出她。”

    谋远雄回头看着走过街道的恩熙。

    他震慑于如此的巧遇以及缘分,也许冥冥中文爱的魂魄,正牵引着他

    见到李恩熙。

    ----

    搭车回到北投,恩熙还必须走一段十分钟的路程才能回到租赁的公寓。

    当她一走出捷运车站,却看到谋仲棠站在跑车前等待。

    “上车,我有话想对你说。”他看着她说。

    恩熙没有拒绝。

    他并未将车子开往恩熙的公寓,而开向附近公园。

    “以前你连坐我的车子都不肯,现在的改变已经让我很高兴。”他淡淡地说,语调却听不出高兴与否。

    “现在你是我的直属上司,逃避你已经没有意义。”

    “你终于承认过去是逃避。”他停下车子,在数十株盛开的杜鹃花道旁。“那么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恩熙?”

    “我逃避我觉得应该逃避的,”她瞪着自己的膝头,面无表情。“人难道不就是这样吗?有很多时候,并不明白自己逃避的到底是什么,就算是故意不想明白,也一定有原因相理由,只要不会伤害别人,逃避并没有错。”

    他紧盯着她,并没有因为她顽抗的态度而妥协。“好,那么什么是你认为应该逃避的?”他沉声问。

    “今天晚上你到车站等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她抬起眼,清滢的眸光静若冷星。

    “你不能一直逃避我,恩熙。总有一天你必须面对自己内心真正的感觉,无论你接受或者不接受我的感情。”

    听到“感情”这两个字,恩熙别开脸。“可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了?以前我就跟你说的很清楚,我并不想听!”

    “就算你不想听,我仍然会一再重复提起!以前我也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如果你心底够坦荡,就根本没有什么好逃避的!”他不放过她。

    他忽然强硬的态度,让恩熙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突然开门下车。

    谋仲棠随即追出车外。

    “够了!”他捉住她的手,强迫她面对自己。“我已经厌烦这种追逐、逃避的游戏,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

    她挣脱他,退得远远的。“如果不想浪费时间你可以马上回去!就算要我马上辞职我也会照做,只要不要再让我跟你们家的人有任何纠葛!”她站在十步之外,用力对着他喊出这几句话。

    一时间,夜晚的空气彷佛凝结了

    谋仲棠瞪着她,过了数秒之久才沉声对她说:“你果然受到影响了。”他的语调意外地低柔。“我的母亲,她今天对你说的话,伤害了你?”

    “没有!”她很快回答,脸色漠然。

    谋仲棠凝视着她倔强漠然的表情,然后低柔地对她说:“你根本不必在乎我母亲说过的话。”

    “为什么不必在乎?”她抬头盯着他,神色坚强但也倔强。“我不是木头人也不是机器人,我有感情有思想,一样会难过会伤心!你母亲的话如果伤害到我,我一定会在乎,而且一定会想办法阻止她再继续伤害我,就算她是你的母亲或董事长夫人都一样!”

    “就因为她是董事长夫人,”谋仲棠的声调依然低柔和缓。“她所包容与忍耐的层面跟你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不同所以会形成矛盾和冲突,但我相信她并没有恶意。”

    恩熙别开眼,没有回答。

    谋仲棠走到她面前,深深凝望她。“如果我母亲的言语伤害到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道歉。”她的语调蹇涩。

    他的凝望让她窒息,她并不习惯在别人的注目下坦承被伤害的那一面--

    恩熙转过身,打算自己走回公寓。

    然而谋仲棠再次捉住她的手,这次紧紧握住她。“当你难过或者受到伤害的时候,是否只习惯一个人,独自面对伤口?”他问她。

    然而他直接的问题,刺痛了恩熙自尊。“对,如果被伤害这就是我的习惯!”恩熙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握着。“但是我对你的母亲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她根本不可能伤害我,所以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请你马上放手!”

    “我不会放手,”他比她更固执。“我绝对不会放开你,以后你再也不会孤单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

    “就算发生什么事,那也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更不用你干涉!”

    “以后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干涉!”他很强硬而且很坚定。

    头一回,恩熙发现自己的固执不能阻止他。

    而这一刻,他执着的眼神竟然让她感到害怕!

    而害怕

    那是自从母亲过世后,很多年来她不允许自己浮现的情绪!

    他深沉的眼眸像一潭深沉的湖水,将她卷进一团她不脑控制的深邃里

    眼神交会这一瞬间,她想到唯一的字眼仍然只有“逃避”!

    于是恩熙转身想逃,不管谋仲棠仍然握住自己的手腕,她猛力往前走时拉扯的剧痛几乎让她掉下眼泪

    “你真的很固执!”

    她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他的脸色骤变。

    下一刻,他伸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

    “你要干嘛?!”

    她失控地喊叫,气自己竟然开始掉眼泪,但是谋仲棠根本不回答,他直接抱住她然后拉向自己--

    那温暖、像堵厚墙一样坚实的拥抱,骤然包围住恩熙发抖的身体

    谋仲棠紧紧抱住她,粗嗄的嗓音在宽厚的胸膛里低沉地起着催眠似的共鸣。“相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永远。”

    恩熙僵在他的怀抱里,突然失去抵抗的力气。

    她不能开口、不能说话,突然之间意识全都被抽干,只听到他胸膛深处传来的一下下规律的、有力的心跳声

    然后,他突然握住她脆弱的颈子,然后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恩熙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他发狂的吸吮自己,就像要抽干她的灵魂!

    当她的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背部,然后握紧,仍旧不能阻止他收紧的拥抱

    谋仲棠铁了心,坚持把她圈在怀中直到恩熙没有力气再抵抗,她紧闭的唇终于被他撬开然后占有。

    他温暖潮湿的唇软化了她的意志,恩熙的意识昏沉着,像沉入深深的海洋

    记忆中,已经很久很久她不曾允许自己的心,如此激荡。

    ----

    谋仲棠送恩熙回到公寓,已经接近午夜时分。

    跨进门前,他仍然紧握她的手。

    “我要上楼了。”她提醒他。

    “今夜过后,明天,你还会逃避我吗?”他沉声问她。

    她没有回答。

    “你很清楚,就算逃避也没有用,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单纯的起点。”

    “明天还要上班,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仍然痹篇这个问题。

    他伸手抚开她颊畔的乱发,动作温柔得让恩熙心痛。“答应我,不回应也没关系,”他对她说:“只要接受我,像情人一样爱你。”

    她无言,怔然地站在原地。

    然后他终于放开手。

    似乎为了给她时间,在她回神前,谋仲棠已经转身上车然后把车子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