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棉花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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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月歆薅着小黄鸭的脖子飞快跑远,身后乌泱泱的无脸小黄鸭大军疯狂追着，她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哪里还有之前的装逼劲。
而被她薅着的小黄鸭,此时模样也是非常滑稽。
两只鸭掌反转了过来，顶在头顶上，眼睛在上层，嘴巴却跑到了中层去,眼睛和嘴巴中间隔了个脖子,翅膀在最下面，代替脚支棱着身体。
整个鸭子的身体顺序完全被打乱了，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也正是因此，虽然被卫月歆薅着,但它没法有效反抗,反而两个翅膀在地上不断摩擦，翅尖都快被磨没了,只能徒劳地嘎嘎乱叫着。
卫月歆一过拐角就赶紧进了水晶球。
然而，她进去了，小黄鸭却掉在了外面。
卫月歆
我去,小黄鸭带不进水晶球
她赶紧又跑出来,在小黄鸭即将要用翅膀支棱着身体跑掉的那一刻,再次一平底锅把它拍扁，折了好几折,叠成了一个没有馅的煎饼果子，这才带进了水晶球里。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一群无脸小黄鸭追了过来，发现人不见了，一个个都懵了。
老唐也跑过来,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也是皱眉，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这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的。
此时远处有人来了，他只能挥挥手，所有小黄鸭很快瘪了下去，变成一团团扁扁的糖絮。
正好这时候下起了雨，雨滴落在糖絮上，轻而易举地将之一点点融化。
这些无脸小黄鸭并不是特意捏出来的，并没有必须要杀死的目标，所以，是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而被卫月歆薅走的那一只却是不杀死目标就不会消散的，一直杀不死目标的话，可能还会发疯，无差别攻击其他人。
老唐想到这里，想着那个女人要将那只小黄鸭带走，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唐松弛下垂的脸皮抽了抽，这个莫名出现的陌生女人，身上不仅充满谜团，对自己和小黄鸭似乎也非常了解。
她好像知道一切事情。
所以，她说的那些事，难道是真的
世界的真相，囡囡死亡的真相，甚至，她真的有办法让自己再次见到囡囡
老唐那颗冷硬的已经死去的心，终于再一次热切地跳动起来。
雨水落到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眶有点潮湿。
如果能再次看到囡囡，如果能让囡囡活过来，他愿意付出一切。
远处的人跑过来，一看附近根本没人。
怎么没人呢刚才明明有人喊救命，难道是听错了
而水晶球内，卫月歆坐在地上，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
那么多小黄鸭，要是被包围住了还真是够呛。
她看着手边的“煎饼果子”小黄鸭，等着它重新鼓起来，然而好一会儿才只鼓起来一点点。
这是被自己打击得终于要不行了
然而再一转头，看到之前丢进来的那个陈大姐，她更是一呆。
这人保持着一个歪斜的即将要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跟整个人被什么力量凝固住了一样，连眼珠子都不能打转了。
卫月歆诧异了一下之后，也就明白了。
这个水晶球里面，时间是静止的，既然没有时间的流逝，进来的人自然就不能做动作。
所有进来的东西，都会保持刚进来那一瞬间的状态。
甚至卫月歆自己，她站起来动了动，也感觉整个人陷在粘稠的胶水里一般，能动，但阻力很大。
上回她进来的时候，是支离破碎的状态，不能动弹，情绪又很紧绷，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些。
她倒也不强求，再看那渐渐鼓起来的小黄鸭，至于它为什么不像陈大姐一样一动不能动
怎么说都是天灾级别的存在，虽然只是个很小的天灾，但能够稍稍抵抗静止的力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大概也是她刚才第一次没能把它成功带进来的原因。
看来她也不能太依赖水晶球，遇到厉害的对手，未必能在一瞬间把对方顺利地搞进来。
这小黄鸭一边鼓起来，一边发出扭曲的怪叫“嘎、嘎嘎杀了、你”
卫月歆“要杀了我啊那你恐怕办不到，刚才你就办不到，更不要说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在这里，你受到的压制，可比我大多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黄鸭“什、么”
“意味着，你不如我啊。”她说着，用刀把在它身上戳戳戳，戳到的地方就塌陷下去，然后又继续锲而不舍地鼓起来，非常有毅力。
她问“像你这样的鸭子，是不是无穷无尽，老唐想要制造多少都行”
小黄鸭继续愤怒地嘎嘎叫“杀了、你”
卫月歆见不能从它这里得到答案，便又把它给拍扁了，还搓成了一个圆条状，然后自己坐在一边思考。
看来捕捉小黄鸭这个任务也很麻烦。
她原本以为捕捉一只就行了，但现在看来，只要有老唐在，他就能不断地制作小黄鸭，显然任务的关键还是在老唐身上。
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能不能打动老唐。
神钥此时出声说“你想引导老唐发现这个世界只有小镇大小，只是一个碎片世界”
卫月歆点头“老唐要是知道，他们这个世界源于电影，就会知道，他的孙女本质上是死于剧情杀。”
“然后他就会放弃仇恨”
“不，我觉得他只会更恨，他只是一个剧情人物，他最疼爱的孙女只是一个电影剧情展开的引子，他会痛恨死这一切。”
“那你还告诉他这些”
卫月歆道“但如果，他知道这个世界以外还有更大的世界，他估计就不会满足于毁掉这个小世界，他可能会想要挣脱出这个世界，挣脱掉他们身为剧情棋子的命运。”
神钥思索，按照老
唐现在偏激疯狂的程度，这是很有可能的。
“那不是要出现一个大魔头了，以他能够不断制造小黄鸭这一点来看，这人杀伤力太大了。”
卫月歆摸摸鼻子“那如果，他知道有的世界非常神奇，甚至有可能召唤亡灵呢”
她拿出一本亡灵召唤术。
这是从魔法世界弄来的，离开魔法世界时，她把这个给了一本给阿布，如果他们想要召唤故人的亡灵，可以试一试。
不过卫月歆觉得，他们要是真那么干，大概率也是要失败的，因为他们生活的世界都换了一个，就算故人有亡灵，应该也是在水晶球里。
而这个亡灵召唤术，她有备份，现在拿来忽悠一下老唐也是可以的。
“他要是抱着召唤孙女亡灵的想法，说不定就从此投入魔法的怀抱了，兢兢业业钻研魔法，没有什么灭世念头了呢。”
神钥“这个世界既然是碎片世界，什么都不完善，估计不会有亡灵这种东西的存在。”
只有魔法世界那样比较高级的世界，才会有类似的东西，在大部分世界里，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倒是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你别忘了，只要相信，就能成真这条法则。反正我觉得，越是碎片世界，越是不完善的世界，可能性才越多。
“不然怎么办，怎么稳住一个抱着必死决心的老人总要给他一点盼头吧。”
卫月歆拍拍这本魔法书“他要是相信，我就用这本书，以及其他魔法资料，跟他兑换完整的小黄鸭。这样一来，小镇保住了，小黄鸭到手了，老唐也不死了，三个任务全部完成，多好啊。”
反正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至于会不会引发什么出乎意料的后果，那是高层，比如相关的发牌人该头疼的事。
她且顾虑不到那么远呢。
棉花糖小镇内。
因为突然出现的天幕，整个小镇的人都躁动不已。
天幕的内容其实不长，只是说了说凶手的一些特征，听得人云里雾里，不断猜测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然后天幕又说，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动物，可能就是人们内心的恶意招来的。
最后天幕说了一句，这连环惨案是因恶而生，如果人人都能心怀善意，可能这一切就能提前结束，然后，天幕就结束了。
人们更加一头雾水，不过大家还是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有人讨论那个动物凶手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讨论今天会死的两个人到底是谁，也有些心里有鬼的人自动把自己代入心怀恶意的人，然后开始惴惴不安，求神拜佛。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纯善人，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再友善和气的人，心里多少也会有一些阴暗，即便是一只鸡都没杀过的人，也可能曾经和人起过龃龉，然后在内心默默诅咒对方。
这会儿倒是因为天幕的最后一句话，一个赛一个地装起了好人。
整个小镇一时间
处处和谐友好得不得了，各种乐于助人拾金不昧尊老爱幼，每个人见面都是笑，笑得脸都要僵了。
老唐冷眼看着这样的变化，只觉得讽刺，如果一年前小镇里就能这样，也不至于
不过他已经确定，小镇和所有人确实都非常奇怪，从来没有人离开过小镇，假日游玩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小镇边上的山上，小镇上所谓的进口食物，从来没有进货的源头。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不合理，就好像，这里只是一个虚假的空间一般。
最奇怪的是，没有人察觉不对劲。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生老病死，他们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囡囡的死亡又有什么隐情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一片昏暗。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对方也不开灯，只是看着老唐，又看看边上那台棉花糖机。
许久之后唐警探才说“今天有人失踪了，是街尾的陈大姐，我查了监控，她是在买了棉花糖之后失踪的，你把她杀了”
老唐没有回头，只说“她该死。”
唐警探揉了揉额头，他又问“那另外一个人是谁你还要杀谁”
老唐没有回答。
唐警探问出了心里的那个猜测“你想自杀”
屋里一片沉默，唐警探闭了闭眼“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阿雪的事，不是你的错。”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也怨恨父亲，但之后冷静下来，他知道，父亲比任何人都自责痛苦。
甚至，父亲还那么极端地复仇，看到父亲这样，他心中对他就是有再多埋怨，也都散了。
父亲已经老了，他现在只希望，他能放下一切，也放过自己。
老唐扯了下嘴角，不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觉得大家都喜欢他的棉花糖，如果不是他觉得每天日子太无聊，如果不是他喜欢做棉花糖，想从这件事里找到快乐和成就感，他怎么会不愿意听家人的劝解停止出摊
如果他不再摆摊，那囡囡就不会出事。
所以，他怎么会没错
而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棉花糖，不舍得他退休，希望他继续出摊的人，也都有罪。
所有人，都是罪人。
不过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这个，他转过身看着这个自从孙女死后，就不怎么回来的儿子，眼神里没有什么波动。
孙女的离开，好像带走了他所有的人类情感，哪怕面对儿子，也没有了从前的关爱。
他问“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奇怪吗”
唐警探一愣“什么奇怪
老唐“你是警校毕业的，还是第一名，为什么当初没有想过去外面的大城市大警局找工作，而是留在镇上”
唐警探下意识想说他当初只想着为小镇治安服务，不过他
还没说话，老唐就继续问“你们警校每年毕业不少人，镇上警局却只有一个，没有当上警探的人都改行了，他们为什么宁愿改行，也不出去应聘
“镇上的大学，每年也毕业不少人，为什么都不出去找工作
“我们这里没有海，超市里的海鲜是从哪里来的商场里的进口电器是哪里来的医院里的进口药是从哪里来的”
唐警探想说，进口的东西，当然是从小镇外面来的，但他又想起，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从镇外开进来的运货车，隔壁的交通大队，也从来只管小镇内部的交通。
这些事都经不起细想，一想就哪里都不对，唐警探很快后背冒出一片白毛汗。
他又想到了父亲的那棉花糖小黄鸭，正常情况下，棉花糖也不可能杀人吧。
所以，这个世界还真的处处都是诡异。
老唐见儿子变了脸色，就知道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只见儿子虽然一脸震惊，但很快，这震惊散去，他眨了眨眼，像是有点茫然，接着表情就恢复正常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当然是从镇子外面送进来的，爸，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老唐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刚才他也用类似的问题问过别人，但所有被问到的人都一脸茫然，即便有所怀疑，但下一刻就不再纠结，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所有人都好像被洗脑了一样。
没想到连儿子都是这样。
所以，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
他越过儿子走出去。
唐警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皱眉跟上，只觉得今天的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过，这一年来，他们父子交流极少，可能父亲早就变了，也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老唐坐上儿子的车，让唐警探开车，一路沿着公路往外开，朝着离开小镇的方向而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因为接连有人惨死，现在小镇的人天一黑就不出门了，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非常安静。
他们就一路开一路开，开到了小镇的边缘，这里是一座山。
小镇四面环山，从前，人们都觉得这样的地形是得天独厚，好像又一圈小山保护着小镇，但现在看来，却像是这些山让人们自然而然忽略了外面的世界。
父子俩开到山脚，舍弃车子，往山上而去，又足足爬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爬到半夜，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但这座山却好像完全没有山顶一样，根本爬不到头。
唐警探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因为他忽然想起，从来没有人爬到过山顶。
每一个来爬山的人，总是会在累得气喘吁吁之后，自己往山下走，没有人能够征服这座山，于是也没有人能够看到山顶的风光。
但这古怪的感觉只是一时的，他很快就恢复如初，心里只剩下不解，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住老唐“爸，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唐头也没回“你可以自己回去。”
唐警探看着父亲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的背影，只能继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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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上半夜爬到下半夜，又从天黑爬到天亮，太阳升起了，但他们抬头看山顶，却依然隔着好远的距离。
唐警探看出老父亲身体已经扛不住了，忙阻止“爸，不要再走了，下山吧。”
老唐终于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两条腿都在颤抖，然而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你说，按照我们走过的路程来算，我们在多高的位置了”
唐警探“大概，几千米”
老唐看着儿子丝毫察觉不到什么问题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声震飞了附近晨起捉虫吃的鸟儿。
“哈哈哈哈哈”老唐疯狂地笑着，笑得老泪都掉下来了，一边笑一边大声说“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全都是假的”
小镇周围的山哪里有几千米之高
所以，事实上，这个山顶根本不存在吧，这一圈山，就好像一道死死困住所有人的屏障，没有人能越得出去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他这一生算什么他这一生之中的快乐喜悦算什么，悲伤痛苦算什么
还有他的孙女。
那可爱的孙女、不幸的孙女、可怜的孙女，不知道在死前遭受了多少痛苦折磨的孙女，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不愿意相信她是假的，但这一刻，他又盼着她是假的，那样，那痛苦绝望的死亡，也就是假的吧。
老唐笑完了，转身往山下走，这一次倒是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下山了，和上山的时间完全不成正比。
重新脚踏大地之后，他原地站了很久，然后说“我要去找她，找她问个清楚”
唐警探问“她是谁”
“一个能给我答案的人。”
卫月歆也在摸索小镇的边界。
她第一次来到碎片世界，对这个世界的边界非常好奇。
不过她并不想去爬山，而是沿着一条据说通往小镇外面的公路，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老半天，看看周围的事物，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手里盘着那只小黄鸭，原本体型很大的鸭子，被她捏成了团，如同保健球一般在手心里一下下地搓着。
她问“故事的最后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往哪边去了
“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不是之前已经毁掉了一个世界
“你怎么不说话，丧失语言功能了吗”
保健球小黄鸭已卒，勿扰。
它已经放弃挣扎，整个躺平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魔鬼，一次次把它捏扁又一次次看它膨胀起来，感觉它就是给她表演着玩的。
累了，随便吧，毁灭吧。
卫月歆没得到回应，连嘎嘎声都没有了，有些无趣地捏
捏这团小黄鸭，转身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小镇里。
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小镇苏醒过来，家家户户的人们起床、吃饭、晨跑、上班。
和其他世界的人们完全没有区别，不过大家都很想知道昨天有没有两个人死亡。
结果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有打听到相关消息。
“昨天没人死去啊”
“那个天幕是骗我们的”
“怎么没死啊不是说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
“我还跟孩子说，以后晚上也可以放心地出门打球了呢。”
卫月歆上了一辆大巴，听着车内人们的闲聊，他们得知昨天没有人死去，是这么的失望，他们迫切需要两个人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有人低声咒骂，有人不满抱怨，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们是在盼着有人死去，也完全想不到，如果真的有人死去，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过他们马上又想起，昨天天幕说过，他们要保持善念，于是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和善友好的面孔，仿佛刚才咒骂抱怨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卫月歆看得沉默。
这一刻有点理解，老唐想要毁掉整个小镇，拉着所有人去死的想法了。
有些人的嘴脸确实是很讨厌。
经过一个站点，大巴停了下来，不少人下车，车里一下子空了下来，也有几个人上车，找地方坐下。
卫月歆一抬头，就看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老唐。
她有几分意外，这个老唐怎么知道她在这车上
看来这人真的挺有两把刷子。
她坐着没动。
老唐走过来，坐在她边上。
一天不见，他看起来更苍老也更憔悴了，眼里充满血丝，身上还有不少灰尘，衣服上汗湿又干燥的痕迹很明显，整个衣服显得皱巴巴的。
他坐在卫月歆边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卫月歆一看，嘴角就是一抽。
那是一大把小黄鸭。
没脸的那种，显然并不是定制的。
老唐默默地把小黄鸭一只一只地放在两人座位前的栏杆上。
他们前方就是下客门，下客门和座位之间，有一道横杆挡着，很快，这横杆上就站满了指头大小的无脸小黄鸭，只要老唐一个指示，它们分分钟就能变大挤爆整个车厢。
卫月歆盘着手里的保健球小黄鸭，说“咱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搞恐吓这一招吧”
老唐背部微微佝偻，说“我来之前，在小镇的各个地方都放了小黄鸭，只要我愿意，它们会立刻发动，把整个小镇的人全部杀死。”
卫月歆“”
说真的，她还没接触过这样的疯子。
他比自己猜测的还要棘手，因为他是真的好像一根拉得很紧的弦，只要稍微再加那么一点点的力，就会整个崩掉。
甚至有一句他不爱听的话，或
者一个脑抽想不开，就会炸给你看。
卫月歆决定不跟他玩逐步深入的谈判，开门见山说“有那么一个世界，里面有很多厉害的魔法师，他们有一种非常高深的魔法，叫做亡灵召唤术，可以召唤到亡者的灵魂。”
老唐眼睛动了动，却好像并没有动容的样子。
这和卫月歆想得不大一样，不过她脑子一转，有点理解了。
他孙女的亡灵就算能出现，那也是遭受过折磨之后的亡灵，如果亡灵有记忆和感觉，那岂不是让她重新想起死亡的痛苦
所以这个对老唐的吸引力可能不是很大。
好吧，亡灵召唤术败北。
这和她预想的有点出入。
不过也正常，就像病人不会照着医书来生病一样，谈判对象也往往会有把你打个措手不及的表现。
她接着平静地说“还有一种最为高深的能力，就是时光回溯，回到过去的某个关键时间节点之前，改变命运，弥补遗憾。”
老唐浑身一震，浑浊苍老的眼睛里爆发出精光。
卫月歆这才松了口气，果然，这人最想要的，还是改变他孙女的命运，只要不是油盐不进就行。
老唐哑声问“真的有这样的能力”
卫月歆“有人使用过这样的办法，救了所有族人。”
老唐狐疑“你没骗我”
卫月歆“不过，他也是站到了最高的位置上之后，才办成了这件事。而且代价是，他本人的存在被抹除。”
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伤感和惋惜，老唐能够感觉到，她说的是真的。
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了希望。
只要能改变孙女的命运，救下她，就算让他立刻死去也行，存在被抹除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
“什么叫最高的位置”老唐问。
卫月歆道“要是你答应不再屠杀小镇，并且把小黄鸭交给我，我就告诉你我要的是全部的、完整的小黄鸭。”
老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能活着从这辆车上下来。”
说完，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如果卫月歆都不能从这辆车上下来，那么她等于是连自己都不如。
老唐还记得昨天她被小黄鸭追得狼狈逃走。
他不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如的人，能够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卫月歆微微一惊，转头看去，车上的乘客不知何时都不见了，然后，一个个座椅的后面，冒出了一只只小黄鸭，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转向她，横杆上的小黄鸭也都直勾勾地“盯”着她。
甚至，那个开车的司机，也变成了一只小黄鸭，一边开车，一边脖子扭过来看着她。
整个车厢安静沉默，气氛诡异到极点。
卫月歆被看得毛骨悚然，别给她整这死出啊
“神钥，这是怎么回事”
神钥快速道“这应该是老唐真正
的底牌，你好像一瞬间离开了那辆大巴，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这里应该就是不断生产出小黄鸭的地方。”
卫月歆看着这前后左右不断冒出来的小黄鸭，密密麻麻的，像是无穷无尽。
她嘴角直抽“所以，我这是被丢进小黄鸭的老巢了”
不过，这一次，神钥没有被屏蔽。
那是不是说，这个老唐不仅比不上当初的3号发牌人，还比不上原生世界的那个黑烟
毕竟这二者都能轻而易举地屏蔽掉神钥，黑烟虽然稍逊，但也能屏蔽掉神钥的意识。但老唐却做不到这一点。
想明白这一点，她安心了一点。
眼看着这些小黄鸭冒出来后，就开始身体膨胀起来，连带着这个大巴空间也不断变大，卫月歆身下的座位也不断变大，她有一种其实是自己在变小的感觉。
很快，她陷入了巨型小黄鸭的海洋，这个海洋可比昨天那小黄鸭海洋规模大了数倍。
它们翅膀闪着瘆人的光，没有五官的脸显得格外可怖，嘎嘎怪叫着就要扑上来。
卫月歆深吸一口气，快速从自己的称号里，翻出了两个，开启称号作用。
称号1天灾级怪物的知心人。
称号2动物之友。
她手里的保健球小黄鸭浑身一抖，又来这一招
卫月歆捏了捏它“你的同伴们都变大了，你怎么还不变身是生性不爱变吗”
小黄鸭好烦啊你
卫月歆抓住这个倒霉蛋小黄鸭之后，也没有闲着，拿着它做了不少实验，研究小黄鸭的特性。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这两个称号对小黄鸭有作用。
一旦她开启其中的任何一个称号，小黄鸭对自己的态度就会好很多，要是两个一起开，那简直就跟看到了同类一样。
毕竟，这小黄鸭又是天灾怪物，又是动物，那卫月歆可不就成为它们的知心人兼好友了吗
小黄鸭想到自己不由自主想要亲近这个女人，然后被这个女人一刀劈开的记忆，十分无力，看着面前海洋一般的同类，已经能预见它们的反应了，为它们默哀。
果然，下一刻，现场这些小黄鸭正要扑过来的动作齐刷刷一顿。
它们虽然没有眼睛，但这一刻，仿佛看到卫月歆身上出现了两道圣洁的光芒。
啊，这不是它们的朋友吗
它们在干什么，居然想杀它们的朋友，真该死啊它们
“嘎嘎嘎嘎”
叫声一下子温柔了八个度，扎开的翅膀又闭合了起来，生怕伤到卫月歆似的，还凑过来想要贴贴。
保健球小黄鸭生无可恋，它就知道会这样
这个女人果然邪门，不只它一个差点叛变。
卫月歆看着众小黄鸭的反应，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过她知道称号的威力并不是无敌的，甚至可能只有很短暂的时效，于是她抓住它们中招的机会，上一秒
还在对它们微笑，下一秒便站了起来，窜到巨大的座位上，再次祭出了她的致胜法宝火焰喷枪
一手夹着三个，宛如瞬间长出了六条手臂，超级变身。
发射火焰，咔咔就是一顿烧
“变成焦糖烤鸭吧你们”
公交车还在平稳行驶，人们照常上车下车，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车上少了一个人。
老唐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等待着。
如果这个女人就这么死了，那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自己的计划，毕竟这么一个没用的人，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死了也不可惜。
如果她能活下来
老唐捏紧拳头，心里是希望卫月歆能活下来的。
像他证明，她真的大有来头吧
他看了眼手表，觉得那个女人需要花不少时间，便打算起身下车。
然而下一刻，边上座位上，卫月歆忽地出现了。
老唐瞳孔一缩“你你这就出来了”
这才几分钟
卫月歆整理了一下衣服，她的衣服被割开了不少口子，还被烧焦了一些，身上一股浓浓的焦糖味和衣服烧焦味。
如果有下次，可以试试用水枪，直接融化了事。
她手里烧焦的保健球小黄鸭瑟瑟发抖，这女人把所有小黄鸭都烧死了烧到后面，还一边烧一边砍，甚至把它点燃抛出去当火引。
简直是魔鬼
她看向老唐，道“怎么样，我这算是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老唐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跟我来吧。”
然后，他下了大巴，卫月歆也跟了上去。
她还以为又要有什么考验，结果老唐带着她去了他家。
进去之后，他指着那个小摊车上面的棉花糖机“那就是你要的，完整的小黄鸭。”
卫月歆薅着小黄鸭的脖子飞快跑远,身后乌泱泱的无脸小黄鸭大军疯狂追着，她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哪里还有之前的装逼劲。
而被她薅着的小黄鸭,此时模样也是非常滑稽。
两只鸭掌反转了过来，顶在头顶上，眼睛在上层，嘴巴却跑到了中层去,眼睛和嘴巴中间隔了个脖子,翅膀在最下面，代替脚支棱着身体。
整个鸭子的身体顺序完全被打乱了，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也正是因此，虽然被卫月歆薅着,但它没法有效反抗,反而两个翅膀在地上不断摩擦，翅尖都快被磨没了,只能徒劳地嘎嘎乱叫着。
卫月歆一过拐角就赶紧进了水晶球。
然而，她进去了，小黄鸭却掉在了外面。
卫月歆
我去,小黄鸭带不进水晶球
她赶紧又跑出来,在小黄鸭即将要用翅膀支棱着身体跑掉的那一刻,再次一平底锅把它拍扁，折了好几折,叠成了一个没有馅的煎饼果子，这才带进了水晶球里。
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一群无脸小黄鸭追了过来，发现人不见了，一个个都懵了。
老唐也跑过来,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也是皱眉，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这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的。
此时远处有人来了，他只能挥挥手，所有小黄鸭很快瘪了下去，变成一团团扁扁的糖絮。
正好这时候下起了雨，雨滴落在糖絮上，轻而易举地将之一点点融化。
这些无脸小黄鸭并不是特意捏出来的，并没有必须要杀死的目标，所以，是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的。
而被卫月歆薅走的那一只却是不杀死目标就不会消散的，一直杀不死目标的话，可能还会发疯，无差别攻击其他人。
老唐想到这里，想着那个女人要将那只小黄鸭带走，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唐松弛下垂的脸皮抽了抽，这个莫名出现的陌生女人，身上不仅充满谜团，对自己和小黄鸭似乎也非常了解。
她好像知道一切事情。
所以，她说的那些事，难道是真的
世界的真相，囡囡死亡的真相，甚至，她真的有办法让自己再次见到囡囡
老唐那颗冷硬的已经死去的心，终于再一次热切地跳动起来。
雨水落到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眶有点潮湿。
如果能再次看到囡囡，如果能让囡囡活过来，他愿意付出一切。
远处的人跑过来，一看附近根本没人。
怎么没人呢刚才明明有人喊救命，难道是听错了
而水晶球内，卫月歆坐在地上，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
那么多小黄鸭，要是被包围住了还真是够呛。
她看着手边的“煎饼果子”小黄鸭，等着它重新鼓起来，然而好一会儿才只鼓起来一点点。
这是被自己打击得终于要不行了
然而再一转头，看到之前丢进来的那个陈大姐，她更是一呆。
这人保持着一个歪斜的即将要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跟整个人被什么力量凝固住了一样，连眼珠子都不能打转了。
卫月歆诧异了一下之后，也就明白了。
这个水晶球里面，时间是静止的，既然没有时间的流逝，进来的人自然就不能做动作。
所有进来的东西，都会保持刚进来那一瞬间的状态。
甚至卫月歆自己，她站起来动了动，也感觉整个人陷在粘稠的胶水里一般，能动，但阻力很大。
上回她进来的时候，是支离破碎的状态，不能动弹，情绪又很紧绷，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些。
她倒也不强求，再看那渐渐鼓起来的小黄鸭，至于它为什么不像陈大姐一样一动不能动
怎么说都是天灾级别的存在，虽然只是个很小的天灾，但能够稍稍抵抗静止的力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大概也是她刚才第一次没能把它成功带进来的原因。
看来她也不能太依赖水晶球，遇到厉害的对手，未必能在一瞬间把对方顺利地搞进来。
这小黄鸭一边鼓起来，一边发出扭曲的怪叫“嘎、嘎嘎杀了、你”
卫月歆“要杀了我啊那你恐怕办不到，刚才你就办不到，更不要说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在这里，你受到的压制，可比我大多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黄鸭“什、么”
“意味着，你不如我啊。”她说着，用刀把在它身上戳戳戳，戳到的地方就塌陷下去，然后又继续锲而不舍地鼓起来，非常有毅力。
她问“像你这样的鸭子，是不是无穷无尽，老唐想要制造多少都行”
小黄鸭继续愤怒地嘎嘎叫“杀了、你”
卫月歆见不能从它这里得到答案，便又把它给拍扁了，还搓成了一个圆条状，然后自己坐在一边思考。
看来捕捉小黄鸭这个任务也很麻烦。
她原本以为捕捉一只就行了，但现在看来，只要有老唐在，他就能不断地制作小黄鸭，显然任务的关键还是在老唐身上。
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能不能打动老唐。
神钥此时出声说“你想引导老唐发现这个世界只有小镇大小，只是一个碎片世界”
卫月歆点头“老唐要是知道，他们这个世界源于电影，就会知道，他的孙女本质上是死于剧情杀。”
“然后他就会放弃仇恨”
“不，我觉得他只会更恨，他只是一个剧情人物，他最疼爱的孙女只是一个电影剧情展开的引子，他会痛恨死这一切。”
“那你还告诉他这些”
卫月歆道“但如果，他知道这个世界以外还有更大的世界，他估计就不会满足于毁掉这个小世界，他可能会想要挣脱出这个世界，挣脱掉他们身为剧情棋子的命运。”
神钥思索，按照老
唐现在偏激疯狂的程度，这是很有可能的。
“那不是要出现一个大魔头了，以他能够不断制造小黄鸭这一点来看，这人杀伤力太大了。”
卫月歆摸摸鼻子“那如果，他知道有的世界非常神奇，甚至有可能召唤亡灵呢”
她拿出一本亡灵召唤术。
这是从魔法世界弄来的，离开魔法世界时，她把这个给了一本给阿布，如果他们想要召唤故人的亡灵，可以试一试。
不过卫月歆觉得，他们要是真那么干，大概率也是要失败的，因为他们生活的世界都换了一个，就算故人有亡灵，应该也是在水晶球里。
而这个亡灵召唤术，她有备份，现在拿来忽悠一下老唐也是可以的。
“他要是抱着召唤孙女亡灵的想法，说不定就从此投入魔法的怀抱了，兢兢业业钻研魔法，没有什么灭世念头了呢。”
神钥“这个世界既然是碎片世界，什么都不完善，估计不会有亡灵这种东西的存在。”
只有魔法世界那样比较高级的世界，才会有类似的东西，在大部分世界里，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倒是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你别忘了，只要相信，就能成真这条法则。反正我觉得，越是碎片世界，越是不完善的世界，可能性才越多。
“不然怎么办，怎么稳住一个抱着必死决心的老人总要给他一点盼头吧。”
卫月歆拍拍这本魔法书“他要是相信，我就用这本书，以及其他魔法资料，跟他兑换完整的小黄鸭。这样一来，小镇保住了，小黄鸭到手了，老唐也不死了，三个任务全部完成，多好啊。”
反正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至于会不会引发什么出乎意料的后果，那是高层，比如相关的发牌人该头疼的事。
她且顾虑不到那么远呢。
棉花糖小镇内。
因为突然出现的天幕，整个小镇的人都躁动不已。
天幕的内容其实不长，只是说了说凶手的一些特征，听得人云里雾里，不断猜测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然后天幕又说，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动物，可能就是人们内心的恶意招来的。
最后天幕说了一句，这连环惨案是因恶而生，如果人人都能心怀善意，可能这一切就能提前结束，然后，天幕就结束了。
人们更加一头雾水，不过大家还是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有人讨论那个动物凶手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讨论今天会死的两个人到底是谁，也有些心里有鬼的人自动把自己代入心怀恶意的人，然后开始惴惴不安，求神拜佛。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纯善人，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再友善和气的人，心里多少也会有一些阴暗，即便是一只鸡都没杀过的人，也可能曾经和人起过龃龉，然后在内心默默诅咒对方。
这会儿倒是因为天幕的最后一句话，一个赛一个地装起了好人。
整个小镇一时间
处处和谐友好得不得了，各种乐于助人拾金不昧尊老爱幼，每个人见面都是笑，笑得脸都要僵了。
老唐冷眼看着这样的变化，只觉得讽刺，如果一年前小镇里就能这样，也不至于
不过他已经确定，小镇和所有人确实都非常奇怪，从来没有人离开过小镇，假日游玩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小镇边上的山上，小镇上所谓的进口食物，从来没有进货的源头。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不合理，就好像，这里只是一个虚假的空间一般。
最奇怪的是，没有人察觉不对劲。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生老病死，他们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囡囡的死亡又有什么隐情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一片昏暗。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对方也不开灯，只是看着老唐，又看看边上那台棉花糖机。
许久之后唐警探才说“今天有人失踪了，是街尾的陈大姐，我查了监控，她是在买了棉花糖之后失踪的，你把她杀了”
老唐没有回头，只说“她该死。”
唐警探揉了揉额头，他又问“那另外一个人是谁你还要杀谁”
老唐没有回答。
唐警探问出了心里的那个猜测“你想自杀”
屋里一片沉默，唐警探闭了闭眼“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阿雪的事，不是你的错。”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也怨恨父亲，但之后冷静下来，他知道，父亲比任何人都自责痛苦。
甚至，父亲还那么极端地复仇，看到父亲这样，他心中对他就是有再多埋怨，也都散了。
父亲已经老了，他现在只希望，他能放下一切，也放过自己。
老唐扯了下嘴角，不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觉得大家都喜欢他的棉花糖，如果不是他觉得每天日子太无聊，如果不是他喜欢做棉花糖，想从这件事里找到快乐和成就感，他怎么会不愿意听家人的劝解停止出摊
如果他不再摆摊，那囡囡就不会出事。
所以，他怎么会没错
而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棉花糖，不舍得他退休，希望他继续出摊的人，也都有罪。
所有人，都是罪人。
不过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这个，他转过身看着这个自从孙女死后，就不怎么回来的儿子，眼神里没有什么波动。
孙女的离开，好像带走了他所有的人类情感，哪怕面对儿子，也没有了从前的关爱。
他问“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奇怪吗”
唐警探一愣“什么奇怪
老唐“你是警校毕业的，还是第一名，为什么当初没有想过去外面的大城市大警局找工作，而是留在镇上”
唐警探下意识想说他当初只想着为小镇治安服务，不过他
还没说话，老唐就继续问“你们警校每年毕业不少人，镇上警局却只有一个，没有当上警探的人都改行了，他们为什么宁愿改行，也不出去应聘
“镇上的大学，每年也毕业不少人，为什么都不出去找工作
“我们这里没有海，超市里的海鲜是从哪里来的商场里的进口电器是哪里来的医院里的进口药是从哪里来的”
唐警探想说，进口的东西，当然是从小镇外面来的，但他又想起，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从镇外开进来的运货车，隔壁的交通大队，也从来只管小镇内部的交通。
这些事都经不起细想，一想就哪里都不对，唐警探很快后背冒出一片白毛汗。
他又想到了父亲的那棉花糖小黄鸭，正常情况下，棉花糖也不可能杀人吧。
所以，这个世界还真的处处都是诡异。
老唐见儿子变了脸色，就知道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只见儿子虽然一脸震惊，但很快，这震惊散去，他眨了眨眼，像是有点茫然，接着表情就恢复正常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当然是从镇子外面送进来的，爸，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老唐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刚才他也用类似的问题问过别人，但所有被问到的人都一脸茫然，即便有所怀疑，但下一刻就不再纠结，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所有人都好像被洗脑了一样。
没想到连儿子都是这样。
所以，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
他越过儿子走出去。
唐警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皱眉跟上，只觉得今天的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过，这一年来，他们父子交流极少，可能父亲早就变了，也可能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老唐坐上儿子的车，让唐警探开车，一路沿着公路往外开，朝着离开小镇的方向而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因为接连有人惨死，现在小镇的人天一黑就不出门了，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非常安静。
他们就一路开一路开，开到了小镇的边缘，这里是一座山。
小镇四面环山，从前，人们都觉得这样的地形是得天独厚，好像又一圈小山保护着小镇，但现在看来，却像是这些山让人们自然而然忽略了外面的世界。
父子俩开到山脚，舍弃车子，往山上而去，又足足爬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爬到半夜，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但这座山却好像完全没有山顶一样，根本爬不到头。
唐警探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因为他忽然想起，从来没有人爬到过山顶。
每一个来爬山的人，总是会在累得气喘吁吁之后，自己往山下走，没有人能够征服这座山，于是也没有人能够看到山顶的风光。
但这古怪的感觉只是一时的，他很快就恢复如初，心里只剩下不解，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住老唐“爸，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唐头也没回“你可以自己回去。”
唐警探看着父亲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的背影，只能继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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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上半夜爬到下半夜，又从天黑爬到天亮，太阳升起了，但他们抬头看山顶，却依然隔着好远的距离。
唐警探看出老父亲身体已经扛不住了，忙阻止“爸，不要再走了，下山吧。”
老唐终于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两条腿都在颤抖，然而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你说，按照我们走过的路程来算，我们在多高的位置了”
唐警探“大概，几千米”
老唐看着儿子丝毫察觉不到什么问题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声震飞了附近晨起捉虫吃的鸟儿。
“哈哈哈哈哈”老唐疯狂地笑着，笑得老泪都掉下来了，一边笑一边大声说“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全都是假的”
小镇周围的山哪里有几千米之高
所以，事实上，这个山顶根本不存在吧，这一圈山，就好像一道死死困住所有人的屏障，没有人能越得出去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他这一生算什么他这一生之中的快乐喜悦算什么，悲伤痛苦算什么
还有他的孙女。
那可爱的孙女、不幸的孙女、可怜的孙女，不知道在死前遭受了多少痛苦折磨的孙女，又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不愿意相信她是假的，但这一刻，他又盼着她是假的，那样，那痛苦绝望的死亡，也就是假的吧。
老唐笑完了，转身往山下走，这一次倒是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下山了，和上山的时间完全不成正比。
重新脚踏大地之后，他原地站了很久，然后说“我要去找她，找她问个清楚”
唐警探问“她是谁”
“一个能给我答案的人。”
卫月歆也在摸索小镇的边界。
她第一次来到碎片世界，对这个世界的边界非常好奇。
不过她并不想去爬山，而是沿着一条据说通往小镇外面的公路，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老半天，看看周围的事物，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手里盘着那只小黄鸭，原本体型很大的鸭子，被她捏成了团，如同保健球一般在手心里一下下地搓着。
她问“故事的最后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往哪边去了
“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不是之前已经毁掉了一个世界
“你怎么不说话，丧失语言功能了吗”
保健球小黄鸭已卒，勿扰。
它已经放弃挣扎，整个躺平了。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魔鬼，一次次把它捏扁又一次次看它膨胀起来，感觉它就是给她表演着玩的。
累了，随便吧，毁灭吧。
卫月歆没得到回应，连嘎嘎声都没有了，有些无趣地捏
捏这团小黄鸭，转身往回走，很快就回到了小镇里。
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小镇苏醒过来，家家户户的人们起床、吃饭、晨跑、上班。
和其他世界的人们完全没有区别，不过大家都很想知道昨天有没有两个人死亡。
结果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有打听到相关消息。
“昨天没人死去啊”
“那个天幕是骗我们的”
“怎么没死啊不是说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
“我还跟孩子说，以后晚上也可以放心地出门打球了呢。”
卫月歆上了一辆大巴，听着车内人们的闲聊，他们得知昨天没有人死去，是这么的失望，他们迫切需要两个人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有人低声咒骂，有人不满抱怨，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们是在盼着有人死去，也完全想不到，如果真的有人死去，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过他们马上又想起，昨天天幕说过，他们要保持善念，于是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和善友好的面孔，仿佛刚才咒骂抱怨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卫月歆看得沉默。
这一刻有点理解，老唐想要毁掉整个小镇，拉着所有人去死的想法了。
有些人的嘴脸确实是很讨厌。
经过一个站点，大巴停了下来，不少人下车，车里一下子空了下来，也有几个人上车，找地方坐下。
卫月歆一抬头，就看到了朝着自己走来的老唐。
她有几分意外，这个老唐怎么知道她在这车上
看来这人真的挺有两把刷子。
她坐着没动。
老唐走过来，坐在她边上。
一天不见，他看起来更苍老也更憔悴了，眼里充满血丝，身上还有不少灰尘，衣服上汗湿又干燥的痕迹很明显，整个衣服显得皱巴巴的。
他坐在卫月歆边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卫月歆一看，嘴角就是一抽。
那是一大把小黄鸭。
没脸的那种，显然并不是定制的。
老唐默默地把小黄鸭一只一只地放在两人座位前的栏杆上。
他们前方就是下客门，下客门和座位之间，有一道横杆挡着，很快，这横杆上就站满了指头大小的无脸小黄鸭，只要老唐一个指示，它们分分钟就能变大挤爆整个车厢。
卫月歆盘着手里的保健球小黄鸭，说“咱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搞恐吓这一招吧”
老唐背部微微佝偻，说“我来之前，在小镇的各个地方都放了小黄鸭，只要我愿意，它们会立刻发动，把整个小镇的人全部杀死。”
卫月歆“”
说真的，她还没接触过这样的疯子。
他比自己猜测的还要棘手，因为他是真的好像一根拉得很紧的弦，只要稍微再加那么一点点的力，就会整个崩掉。
甚至有一句他不爱听的话，或
者一个脑抽想不开，就会炸给你看。
卫月歆决定不跟他玩逐步深入的谈判，开门见山说“有那么一个世界，里面有很多厉害的魔法师，他们有一种非常高深的魔法，叫做亡灵召唤术，可以召唤到亡者的灵魂。”
老唐眼睛动了动，却好像并没有动容的样子。
这和卫月歆想得不大一样，不过她脑子一转，有点理解了。
他孙女的亡灵就算能出现，那也是遭受过折磨之后的亡灵，如果亡灵有记忆和感觉，那岂不是让她重新想起死亡的痛苦
所以这个对老唐的吸引力可能不是很大。
好吧，亡灵召唤术败北。
这和她预想的有点出入。
不过也正常，就像病人不会照着医书来生病一样，谈判对象也往往会有把你打个措手不及的表现。
她接着平静地说“还有一种最为高深的能力，就是时光回溯，回到过去的某个关键时间节点之前，改变命运，弥补遗憾。”
老唐浑身一震，浑浊苍老的眼睛里爆发出精光。
卫月歆这才松了口气，果然，这人最想要的，还是改变他孙女的命运，只要不是油盐不进就行。
老唐哑声问“真的有这样的能力”
卫月歆“有人使用过这样的办法，救了所有族人。”
老唐狐疑“你没骗我”
卫月歆“不过，他也是站到了最高的位置上之后，才办成了这件事。而且代价是，他本人的存在被抹除。”
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伤感和惋惜，老唐能够感觉到，她说的是真的。
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了希望。
只要能改变孙女的命运，救下她，就算让他立刻死去也行，存在被抹除什么的，他根本不在意
“什么叫最高的位置”老唐问。
卫月歆道“要是你答应不再屠杀小镇，并且把小黄鸭交给我，我就告诉你我要的是全部的、完整的小黄鸭。”
老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能活着从这辆车上下来。”
说完，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如果卫月歆都不能从这辆车上下来，那么她等于是连自己都不如。
老唐还记得昨天她被小黄鸭追得狼狈逃走。
他不相信一个连自己都不如的人，能够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卫月歆微微一惊，转头看去，车上的乘客不知何时都不见了，然后，一个个座椅的后面，冒出了一只只小黄鸭，那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转向她，横杆上的小黄鸭也都直勾勾地“盯”着她。
甚至，那个开车的司机，也变成了一只小黄鸭，一边开车，一边脖子扭过来看着她。
整个车厢安静沉默，气氛诡异到极点。
卫月歆被看得毛骨悚然，别给她整这死出啊
“神钥，这是怎么回事”
神钥快速道“这应该是老唐真正
的底牌，你好像一瞬间离开了那辆大巴，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这里应该就是不断生产出小黄鸭的地方。”
卫月歆看着这前后左右不断冒出来的小黄鸭，密密麻麻的，像是无穷无尽。
她嘴角直抽“所以，我这是被丢进小黄鸭的老巢了”
不过，这一次，神钥没有被屏蔽。
那是不是说，这个老唐不仅比不上当初的3号发牌人，还比不上原生世界的那个黑烟
毕竟这二者都能轻而易举地屏蔽掉神钥，黑烟虽然稍逊，但也能屏蔽掉神钥的意识。但老唐却做不到这一点。
想明白这一点，她安心了一点。
眼看着这些小黄鸭冒出来后，就开始身体膨胀起来，连带着这个大巴空间也不断变大，卫月歆身下的座位也不断变大，她有一种其实是自己在变小的感觉。
很快，她陷入了巨型小黄鸭的海洋，这个海洋可比昨天那小黄鸭海洋规模大了数倍。
它们翅膀闪着瘆人的光，没有五官的脸显得格外可怖，嘎嘎怪叫着就要扑上来。
卫月歆深吸一口气，快速从自己的称号里，翻出了两个，开启称号作用。
称号1天灾级怪物的知心人。
称号2动物之友。
她手里的保健球小黄鸭浑身一抖，又来这一招
卫月歆捏了捏它“你的同伴们都变大了，你怎么还不变身是生性不爱变吗”
小黄鸭好烦啊你
卫月歆抓住这个倒霉蛋小黄鸭之后，也没有闲着，拿着它做了不少实验，研究小黄鸭的特性。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这两个称号对小黄鸭有作用。
一旦她开启其中的任何一个称号，小黄鸭对自己的态度就会好很多，要是两个一起开，那简直就跟看到了同类一样。
毕竟，这小黄鸭又是天灾怪物，又是动物，那卫月歆可不就成为它们的知心人兼好友了吗
小黄鸭想到自己不由自主想要亲近这个女人，然后被这个女人一刀劈开的记忆，十分无力，看着面前海洋一般的同类，已经能预见它们的反应了，为它们默哀。
果然，下一刻，现场这些小黄鸭正要扑过来的动作齐刷刷一顿。
它们虽然没有眼睛，但这一刻，仿佛看到卫月歆身上出现了两道圣洁的光芒。
啊，这不是它们的朋友吗
它们在干什么，居然想杀它们的朋友，真该死啊它们
“嘎嘎嘎嘎”
叫声一下子温柔了八个度，扎开的翅膀又闭合了起来，生怕伤到卫月歆似的，还凑过来想要贴贴。
保健球小黄鸭生无可恋，它就知道会这样
这个女人果然邪门，不只它一个差点叛变。
卫月歆看着众小黄鸭的反应，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过她知道称号的威力并不是无敌的，甚至可能只有很短暂的时效，于是她抓住它们中招的机会，上一秒
还在对它们微笑，下一秒便站了起来，窜到巨大的座位上，再次祭出了她的致胜法宝火焰喷枪
一手夹着三个，宛如瞬间长出了六条手臂，超级变身。
发射火焰，咔咔就是一顿烧
“变成焦糖烤鸭吧你们”
公交车还在平稳行驶，人们照常上车下车，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车上少了一个人。
老唐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等待着。
如果这个女人就这么死了，那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自己的计划，毕竟这么一个没用的人，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死了也不可惜。
如果她能活下来
老唐捏紧拳头，心里是希望卫月歆能活下来的。
像他证明，她真的大有来头吧
他看了眼手表，觉得那个女人需要花不少时间，便打算起身下车。
然而下一刻，边上座位上，卫月歆忽地出现了。
老唐瞳孔一缩“你你这就出来了”
这才几分钟
卫月歆整理了一下衣服，她的衣服被割开了不少口子，还被烧焦了一些，身上一股浓浓的焦糖味和衣服烧焦味。
如果有下次，可以试试用水枪，直接融化了事。
她手里烧焦的保健球小黄鸭瑟瑟发抖，这女人把所有小黄鸭都烧死了烧到后面，还一边烧一边砍，甚至把它点燃抛出去当火引。
简直是魔鬼
她看向老唐，道“怎么样，我这算是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老唐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跟我来吧。”
然后，他下了大巴，卫月歆也跟了上去。
她还以为又要有什么考验，结果老唐带着她去了他家。
进去之后，他指着那个小摊车上面的棉花糖机“那就是你要的，完整的小黄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