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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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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蓬头的水柱当头冲下,只有在冲澡的时刻,才能让叶初夏稍稍放松全身。

    连续一个星期天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下来,被数字轰炸的疲惫感、眼睛长时间盯着电脑的酸涩感,就算他是铁打的身体也需要休息。

    他是个人人称羡的会计师,才二十九岁的年纪,却已经未老先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个五岁。可是唯有工作上的忙碌,才能让他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洗完澡,他套上简单的浴袍,走出浴室。

    他住的是挑高三米六的小套房,整个装潢是浪漫的巴里岛风,温馨中有股可以让人放松的南洋味。

    房内的摆饰品大多是从巴里岛带回来的木雕及纺织品,不过他还没有机会去巴里岛度假,这些东西都是设计师帮他弄的,不然就是同学、朋友送的。

    他才想按下电视摇控器看看今天的财经新闻,门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夜里十一点,这时候会是谁?

    他透过门眼看见了一个长发的女人或者女孩。

    他打开大门,跟女孩之间还隔着一道铁门。

    “有事吗?”他之所以认定她是个女孩,是因为在灯影下,她那张甜甜的笑脸上正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

    “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我叫陈倩妮,今天才刚搬过来,想说过来敦亲睦邻一下,以后请多多指教。”说完,陈倩妮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挑这个时候来敦亲陆邻?他直觉这女孩的行为有问题。彷佛看到他质疑的眼神,陈倩妮又赶紧说:

    “我之前有来按过门铃,可是你不在家,刚刚我听到铁门开关的声音,想说你应该回来了,所以才来碰碰运气。”陈倩妮的语气有些不稳,看得出来很紧张。

    两间小套房的门左右相邻,小套房又只有十二坪左右,只要隔壁的门口有任何风吹草动,在自己小小的客厅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还是没有开门的打算,这年头人不可貌相,女人得防男人意图不轨,男人更得防女人的仙人跳。虽然远亲不如近邻,但他向来对隔壁住的是谁都没兴趣知道。

    “你好,太晚了,改天再聊。”他客气中有着生疏的冷淡。

    陈倩妮扬高手里的纸提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这是我自己做的饼干,想请你尝尝。”她的心吊得老高,就怕他会拒绝。

    他微微皱眉。

    他的观念还停留在保守的七年代,对于这么主动的女孩,他一向不是很能认同。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铁门还是打开了。铁门一开,在门口日光灯的照射下,他清楚地看见一张甜美的小脸。

    这女孩有张圆圆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两颊会出现明显的酒涡,那样的笑容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接过她手里的保鲜盒。“我姓叶,树叶的叶,谢谢你的饼干。”也许是那个笑容,让他不忍心拒绝她的美意。

    “不客气。”她的笑容里藏着浅浅地娇羞。“晚安。”

    陈倩妮转身打算走回位于左边的小套房时,可能是太紧张了,以至于左脚和右脚连连打结。

    就在叶初夏以为她会跌倒时,她又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她的小套房。

    直到陈倩妮消失在小套房门口,他才关上自己家的大门。他看着手中的提袋,随即扬手一扔,将整个提袋丢进了垃圾桶里。

    虽然饼干散发出来的香味很诱人,但有谁会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也许别人会,但他叶初夏就不会!

    ------

    “哇!”陈倩妮刚刚虽然差点跌个狗吃屎,但一走进自己的小套房里,她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叫。

    她终于和她想了九年的男人面对面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是好紧张,幸好她没有在他面前出丑,说话也没有结结巴巴。虽然他已经不认识她了,但能够和他这样说话,她还是兴奋到心脏怦怦乱跳。

    她窝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皮夹,皮夹里有一张泛黄的相片,相片里的男生是高中毕业时的青涩模样,斯文俊秀的脸上有着腼腆的笑容。

    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只是好像瘦了一些、成熟了一些、头发白了一些、脸色也憔悴了一些。

    他的头发比高中时长一些,没有抹上任何发油之类的东西,清爽中可以明显见到黑发里有许多白头发。

    他的双眼依然炯亮有神,只不过少了些温和,多了点冷淡。

    他的唇型薄厚适中,上扬的唇角有着批判及嘲讽的味道。

    “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刚才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

    他会不会是工作太累?这男人为了工作,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不过他穿着白色浴袍的样子,真的很令她想入非非,尤其他的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沐浴香

    “哇!”她的情绪就这么跟着叶初夏转动,一下子好,一下子坏。

    看来今天去月老庙求的姻缘线果然有用,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她一定会再接再厉的让他记住她、喜欢她,甚至是爱上她。

    打开阳台的门,她走到阳台外,关上阳台门,抬头看着满天星海,呼吸着洁净的空气,眼神下意识的往隔壁看过去

    没想到竟撞上一双冷冷的眼!他、他怎么也会站在阳台上?她吓得回头就往屋内跑,没想到却一头撞上阳台的玻璃门

    砰的一大声,再加上她惊叫出声,声音之大恐怕连上下楼层都听见了。

    她不顾额头上的痛及眼前闪着一颗颗的小星星,连忙拉开玻璃门,连滚带爬地回自己的床上。

    天呀,她才在庆幸没在他面前出丑,怎么马上就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

    清晨的薄雾才正缓缓散开,微弱的阳光也才刚洒进屋内,早起的叶初夏已经一身西装笔挺的站在穿衣镜前。

    春暖花开的三月天,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不冷,而他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这身标准的精英打扮白衬衫、深色领带、深色西装,差别只不过是薄西装还是厚西装而已。

    他一手拿起他的公事包、一手拿起收集好的垃圾,准备把垃圾丢到一楼楼梯间的大垃圾桶里。

    住大厦就是有这种好处,不用等垃圾车,更不用追着垃圾车跑,想丢垃圾随时都可以丢,自然会有清洁的欧巴桑去处理。

    他才走出家门,来到电梯口,像是算准时间似的,隔壁的铁门也打了开来,那位有着甜甜笑脸的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

    “叶先生,早。”陈倩妮紧张到十指几乎快绞成麻花辫了,她可千万不能再出糗了,无论如何都要留给他一个好印象。

    “早。”叶初夏礼貌性地点点头,甚至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他习惯在睡觉前到阳台上,一方面感受宁静的台北城,一方面也做做运动、伸伸懒腰。

    昨晚当她撞上阳台玻璃门的那一剎那,他差点就大笑出声,只不过平常沉稳内敛惯了的他,硬是控制住自己的笑意,没有做出太失礼的事。

    不过回房间之后,他还是偷偷笑了。

    “嗯要上班?”陈倩妮没话找话聊,事实上她还是很紧张,手心已经冒出汗了。

    “嗯。”这下他更加确定女孩的目的了,简单来说就是搭讪,不然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也许她已经暗中观察他的生活作息许久也说不定。

    “倒垃圾吗?”陈倩妮看了一眼他手中透明的垃圾袋,眼神从盈满的笑意慢慢转为尴尬的难堪。

    电梯刚下去一楼,现在正缓慢地往十二楼爬上来。

    “嗯。”他礼貌性地看着她,她饱满白皙的额头上,有一块红肿和乌青,想必是昨晚那一撞所留下来的后果。再继续看向她的眉眼,才发现她的双眼直盯着他手里的垃圾袋看。

    陈倩妮可以确定他连打开都没有打开她送给他的饼干,因为提带封口上的透明胶带还黏得好好的,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那可是她辛辛苦苦烤了一个晚上的饼干,结果,她的爱心,他连尝都不肯尝。

    叶初夏感觉到她僵直的脸色,意会到她发现什么时,电梯已经到了。

    他故意忽略她受伤的表情,然后走进电梯,而她没有跟着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剎那,他看见她苦苦的笑容。

    他心里闷了一下,的确是他失礼了,如果他不想吃就不该收下,如果他想丢弃就该丢得隐密些。他是为了礼貌性的客气才会收下这盒饼干,只是没想到一早就会遇见她,看来是更加失礼了。

    走到一楼,来到后头的楼梯间,他看了透明垃圾袋里的垃圾一眼,还是把它丢进大垃圾桶里。

    这样也好,以后那个女孩应该就不会再来打搅他了。

    可惜他错估了陈倩妮的耐力和勇气。

    ------

    周末的夜,慵懒而迷人。

    这是一家名为暴龙的pub,里头聚集了下班后的红男绿女。

    叶初夏难得放下一大堆的公事,来到这里轻松地喝两杯。

    酒他喝得不多,只是想为情绪找一个出口。就在他独坐吧台半个小时之后,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进了他的视线内。

    是她,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涡的女孩,他还是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大前天,她撞见了她送给他的饼干被他丢进垃圾袋之后,她就没再出现在他的眼前,要不是今晚她的出现,勾起他的记忆,他恐怕早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怎么会这么巧?事情透露着古怪,她这几天出现在他眼前的机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他是个务实的男人,不会去幻想这种浪漫的巧合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他只会怀疑他是否被这女孩给跟踪了。

    陈倩妮才刚走到吧台,就跟叶初夏的眼神对上了。

    今晚的她是一身的休闲风,她将长发束成一把马尾,露出圆润的耳垂,七分袖的t恤、低腰的牛仔裤,清丽中不失流行的味道,让她修长的身形更显曼妙。

    “嗨,叶先生。”陈倩妮热切地来到他的身边。“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虽然饼干事件让她伤心了两天,但她很快地又振作起精神,她一定要效法打不死的小强,不管他给她再多的闭门羹吃,她都要努力瓦解他冰冷的心房。

    “嗯。”他很想假装不认识她,不过看她一张小脸热切切地,尤其额头上的瘀青还没完全消退,最后他还是应了声。

    他今晚还是一件白衬衫,只不过卷高的袖口、微敞的领口,加上掉落额际的发丝,让他在斯文中多了几分颓废的味道。

    陈倩妮自动在叶初夏身边的高脚椅坐下。“我可以坐这里吗?”

    “你已经坐了。”他回答得很冷淡。

    服务生小弟送过来菜单,她看了一眼,点了一杯果汁,她可不想让叶初夏误以为她是个爱喝酒的女人。

    “叶先生,你一个人呀?”陈倩妮明知叶初夏不欢迎她,她还是继续厚着脸皮找话说。

    “嗯。”他啜了一口澄黄的酒液,还是不愿多说话。

    “我也一个人。”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叶初夏根本就懒得回她的话。

    她还是很紧张,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她相信她今晚的表现一定会比前几天更好。

    吧台内负责调酒的大帅哥,递上陈倩妮的果汁后,对着叶初夏问道:“她是你朋友?”

    “不是。”

    “那真是可惜。”大帅哥是暴龙,有着与店名同名的绰号,他微笑的样子很迷人,跟叶初夏及叶初夏的大哥叶安夏都是熟识的朋友。

    “可惜什么?”叶初夏挑眉反问。

    “没什么,别对小姐太严肃,来我这里就是要放轻松的。”暴龙为叶初夏可惜,这么甜美的小姐,看来初夏又打算放弃了。

    流动的音乐声、四周的谈话声,让陈倩妮只看见他们在窃窃私语,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见他们谈话告一个段落,暴龙十指又忙碌地调起酒来,陈倩妮想了想才又说:

    “叶先生,你常来这里吗?”

    “不常。”如果换成别的女人,他的处理方式就是装作没听见,不然就是摆出冷冰冰的态度;可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一袋香喷喷的饼干,还有她那似曾相识的笑脸,这让他怎么样都无法狠下心来。

    “我也不常。”事实上她是第一次来。

    这样的聊天方式很累她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不过没关系,国父革命十次才成功,她这一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她端起果汁的杯子,打算吸一口饮料,好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不料杯子因为冰块溶化而湿透杯身,她手这么一握,杯子却从手中滑落。

    “啊!”她轻叫了声。虽然她动作俐落的赶紧扶好杯身,可是来不及了,果汁已经被打翻了大半杯。

    叶初夏赶紧跳下高脚椅,可是大腿处已经湿了一大片。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慌,才扶好的玻璃杯,被她的手这么一拨又倒了,杯子是没掉下吧台,只不过果汁造成水淹大地。

    “哇!”她又大叫出声“我不是故意的!”

    叶初夏看着自己的一身湿,他很想生气却气不起来,唇角反而漾起了苦笑。

    看她笨手笨脚的拙样,就让他想起她失措到去撞阳台玻璃门的事。她不是很大胆吗?大胆到敢在深夜敲一个男人的门,可怎么又会紧张到三番两次行为失常?

    陈倩妮赶紧抽了几张柜台上的面纸,弯下身就往叶初夏的大腿上擦去,想吸干他大腿两侧的水渍。

    可是这样的动作刺激着叶初夏男人敏锐的触感,他倒吸了一口气“够了,我自己来。”他用两手推着她的肩头,让她离开自己一步。

    她看看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天呀,她竟然在他的大腿哇!她、她刚刚有没有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暴龙走出吧台,浅笑的说:“后头工作室有我的运动服,你要不要先拿来穿?”两个男人的高度相仿,连身材都是属于修长型,所以借穿衣服不是什么难事。

    “嗯。”叶初夏连看都不想看她,直接就往后头走去。多年来不曾波动的心,竟为了她的碰触而起了不该有的反应,怎么会这样?他的心绪有些慌乱,于是更快速的走进工作室。

    这时服务生也拿来了拖把,帮忙清理一地的混乱。

    “别担心,没事的。”暴龙对着陈倩妮说道,然后也跟着叶初夏往后头走去。

    陈倩妮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整张小圆脸胀到发红,然后无助地看着叶初夏消失在转角处。

    许多客人以看好戏的眼神在取笑她,她只好拿出五百元往吧台一放,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出暴龙。

    她怎么会这么笨!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就会发生这种手脚失调的惨案?她也想在他心里留下完美的形象呀,枉费她今晚还精心打扮,看来这一切都白费心机了!

    陈倩妮,你真是猪!

    她不该污蔑猪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对自己骂了好几声的猪。

    借了暴龙运动服穿的叶初夏再度走回吧台时,已经不见她的踪影了,想不到她闯了祸还懂得要落跑,他还以为她会傻傻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喝酒的兴致全没了,脑子里全是那个冒冒失失女孩的影像,他向暴龙道了再见,跟着便离开pub。

    当他回到小套房时,门前的地上放了一个纸提袋,不用打开提袋,光是那股散发出来的香味,他就知道是她做的饼干。

    他下意识地往左手边的大门看过去,心里有股冲动想去敲她的房门,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她有什么目地?

    但是惯有的理智还是没让他做出冲动的事,他拎起提袋,才发现上面有一张字条。

    叶先生: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饼干是我做的,就当成是赔礼,如果你不喜欢吃,请不要丢到垃圾桶,就把饼干放到我的门口,那我就知道了,真的对不起。

    连署名都没有,他还是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他往左走了几步,本想把提袋物归原主,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脚步停住了。

    想起她看见饼干被丢弃在垃圾袋里时那种受伤的表情,他一个转身,直接走进他的小套房。

    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女人的殷勤狠不下心来拒绝?连他自己都纳闷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