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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吹梦到西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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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褚帝十年, 帝都城内处处飞红点翠, 开春的景『色』最是宜人,日光熠熠柔洒穹窿大地,四处恰到好处的绮丽,所谓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这种季节连天气也变得温暖起来,不会如凛冽的寒冬这般为难人。开春的天气最喜雨, 因是润化万物生长的时候, 故而天公作美,常雨『露』天下,泽被苍生。

    这日正逢『淫』雨霏霏,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莫菁只披一件锦红貂皮斗篷御寒,撑一把伞, 独自走在砌十尺高的永巷道间, 走了一会,才伸手接过衔在伞沿外滴落的雨水。一点点地滴落掌心倒不如冬雪教人觉得冷冽。她的视野透过伞沿,望向高墙之外的天空, 本该是气势寥阔的穹窿却硬生生被那冰冷的高墙石壁『逼』仄成那般令人窒息又可望不可即的狭隘模样。

    她轻轻叹一口气, 去年的这个时候,即使她心如身陷囵圄之地, 可抬头仍可瞧见那一片壮阔自由的天空的。

    长运峰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晏褚帝君作主命人为莫听灵立了衣冠冢, 因当年慕少怜一事下了旨, 莫听灵仍为戴罪之身,若将灵位遣回莫氏,便有违从前圣意,那么日后朝中上下日后便人人有例可寻不遵皇旨。皇家之尊不可亵渎,故而只另想了辙,以莫听灵随侍身侧多年鞠躬尽瘁的名义,加之长运峰一役有功,功过两相抵消之下,另颁了一道圣旨,赐封位亭安侯,另有封地安衣冠冢。

    对此,莫菁并无太多想法,人已死,生前不想尽办法地待人好,死后再去弥补又有何用。晏褚帝曾说过会保阿灵一命,可这位至尊至贵的帝王最终仍旧食言。

    至于莫瑾,自从回宫后,数月里莫菁与他再未有过任何的交集。一是碍于双方身份,二是或许莫瑾有意对她避而不见。有时候莫菁在泰坤宫里当值,也只敢躲开众人,在汉白立柱之后远远地至群臣中偷望他一眼。

    莫瑾面上仍是那副进退得宜,谈笑风生的模样,可心『性』却似变得愈发地孤僻冷冽。若是从前只是心高骨傲,尚有他人莫及,高高在上的清贵之气,那么今时今日,她望着他结交朝臣之时,抬眸间那温柔笑意却似带着圆滑世故。莫菁知道,这不是莫瑾的真实模样,她能看出他眼底那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冷漠,是那样地令人不寒而栗。这般模样,总让她觉得莫瑾愈发地乖戾。莫菁心中哀凄,只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不忍再去面对。或许,她该面对现实的,曾经的四哥不会再回来了,曾经的五年之约已经过去多久了?彼此最艰难的时刻彼此并没有陪伴在左右,太多的东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淡忘,埋葬在心坟里。

    一路愁思满绪,不觉雨势越下越大,回到永巷时,天『色』已晚,身子衣摆已然淋湿了一大半,一面在屋檐下收了伞,甩了甩白缎伞上的雨水才转身进屋,把伞放在角落一隅,末了,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桌子上独自沏上一壶热茶暖身子,听着屋外的雨伶仃作响心中才稍觉平静,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大雨方歇,她对着铜镜重新整理了仪容,才提灯出了门。宫中已然是掌灯时分,檐下宫灯盏盏在细微风雨中飘然,照着四处韶华胜绝。

    才到泰坤宫在别阁与轮值的宫女交班,那宫女只一笑,嫣然道,“帝君戊正时分才在内殿下榻小憩,这会儿龙颜正酣呢,茶和御膳都随时侯着呢,等圣躬一起总有人送进去的,你进去时稍作注意下便是。”

    闻言,莫菁才点头应是。那宫女只低首躬身施然行一礼后作退,见状,莫菁矮颜姿态从容地回完礼后才踏出别阁往内殿的方向而去。

    才踏入内殿,四处杏黄的光亮幽幽,此时殿内并无太多人守着,百子千孙葫芦落地罩前正守着人,落地罩处垂着银线海棠鲛绡帐幔隔绝了罩外人对内的视线,错金大鼎正燃着沁人心脾,宁神静心的帐中香,鼎口轻吐袅娜薄烟,莫菁守在落地罩前好一会儿,殿内四处寂静,只偶尔闻窗外池侧雨后蛙声恹恹鸣叫。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内间的人轻声咳嗽一下。

    莫菁与同守的宫女一人一侧挽了帘子,行至悬了蓼花菱叶宝罗帐的沉香木寝榻前,几步之遥,两人至跟前跪下叩首行礼,只不疾不徐,异口同声柔道,“圣躬大安。”

    静待半晌,才见至罗帐内伸出修长的一只手,摆了摆。莫菁与旁侧的宫女得了示意才起身分至两侧打起罗帐。

    此刻,忽闻晏褚帝淡声道,“荭莺,殿里太暗了,你去多亮几盏灯。不必宣候在殿外的人进来,孤只是让窗外的蛙鸣吵醒了。”

    身侧的宫女闻言应诺而退。殿内金灯昏罗帐,落地罩前两侧各立着展鹤莲纹三足青铜鼎,燃香薄雾缭绕,四处正是一片的荼靡香艳,银线海棠鲛绡帐内光线迟重,莫菁本是静待一侧,低垂着容颜在旁边挂起榻前罗帐后本欲跪安且退,下一刻却耳边却闻晏褚帝缓声喊她,“奴才,可是你?”,声音润朗磁『性』,许是因了睡意,总似带着些许惫慵之意,竟有几分蛊『惑』的味道。

    莫菁动作一滞,她知道晏褚帝唤的正是自己,敛眸垂首且躬身移步至榻前跪叩行礼,额枕手背,末了,且一字一句嗓『色』温软恭敬回道,“君上,正是竹青。”

    此刻,她的腿骨绑着沙袋,备受束缚,正是隐隐作痛,开春真是多雨季节,加之长期料理不得当,因为御前随侍,故而莫菁在宫中的起居所用总比从前好一些,但腿疾仍是时有发作,

    晏褚帝手背且撩了撩罗帐,半晌才开口幽声道,“躲在沉乾池的蛙鸣实在呱噪,吵得孤头疼。”

    莫菁没有言语,亦没有下一步动作,只觉得四周浓香缭绕,金光『迷』离。

    “奴才……与孤说会儿话。”

    莫菁眸『色』一凝,仍是恭顺回道,“奴才惶恐。”

    过了好久,晏褚帝忽地自罗帐内传了话出来,语气平静,喜怒也无法探究,仿佛只是一个久经寂寞的人需要旁人的陪伴疏解孤寂,他又接着道,“奴才,孤一直都想问你,宫里的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来泰坤宫数月有余了,自长运峰回来后,这是头次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找她谈话。记忆中仅有的那两次,都只因一个人,莫菁细想,当初晏褚帝为了那个人而留了自己,如今,她的周全于他而言似乎变得毫无意义了。他仍留着她,不咸不淡的样子,若是从前,或许留着自己,还能成为束缚阿灵的一个筹码,可如今……莫菁不想去猜,也猜不透,这些日子,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知道随侍御前于自己而言是有利的便足够了。

    想到此,莫菁仍是低着头的动作,只是眼睫轻颤,轻声道,“君上多虑,宫竹青有幸,承圣恩苟活。”

    “孤记得孤三岁奉旨离宫前往封地。”彦稽朝有了藩地的封王此后非皇诏不得回帝都,本以为此生再少有机会回到出生之地,可哪里料到,几年光景后变故这样大,当年尚是年幼的荣王接了帝都来的旨时连人都是懵的,后来更甚,这群人,斗来斗去,你死我活,到最后偏生便宜他这个怎么轮也轮不到的藩王御极,一晃多少年,“你是从外间进来的。不如你说说从前你还在宫外时都有什么有趣儿的事?”

    莫菁依言一一回答,“回君上,民间有一种游戏叫跳花绳。宫外的时候,奴才也有个伺候人的差使,跟着一群小姑娘共事,偶尔坐在门槛边,看她们跳花绳。那个跳花绳君上看过么?就是穿着几个小裙袄的围在一起,两人握着花绳,中间的人么,各种姿势花样百出,比跳舞还要好看的。”

    “那你为什么不跳?”

    莫菁道,“奴才笨手笨脚地,哪里跟得上她们灵活。就躲在一边看,图个热闹。从前……从前阿灵小公子平易近人,也时常来杂役房看我们,空闲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嗑瓜子,想看表演似的,后来人儿多了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私下自己开桌来个赌局,就看今日哪个小姑娘跳花绳胜过别人。空闲嗯休息时光其实也就是这么消磨过去的。”

    静默半晌,才听晏褚帝的声音说道,“真有趣。”又过了一会儿,他似在犹疑,又问,“他呢?他那时在干什么?”

    莫菁眼里有了些许暖意,只淡弯着眉眼,语气柔柔地,似有些许的悦然轻快,“他呀,他就负责在一旁输钱给我们。”

    闻言,晏褚帝且平静地“哦”的一声,接着轻声咳嗽,最后似是捂唇笑了几下。

    “外面的蛙鸣真的很呱噪,你找几个人拿个桶子都抓了吧。往常开春立夏时节雨水频繁,也偶有池蛙鸣叫,从前也宿在泰坤宫内殿,并不觉得不妥,伴着蛙鸣入睡反倒觉得能享受到记得寻常人家的田园之乐,可总觉得今年特别教人烦闷。”

    莫菁微一愣,才起身应诺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