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诗.2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原以为媳妇回来会拉长一条脸,可她一到家,先拐到自己屋里去,唤孩娃说你快来一下,床里边爬了一条虫。孩娃进屋替媳妇去捉虫,一捉好一阵,出来时候一脸红。随后媳妇也出来,一样脸上爬满红。到上房,媳妇先叫爹,后叫娘,跟着就惊讶:苹果咋坏了这么多?我真不该回娘家住这老长日。五叔说住就住了嘛,能住下去说明你娘家比婆家日子好。看爹说到哪里了,媳妇说,我明天就去卖苹果。

    媳妇第二天卖苹果,天不黑就把苹果卖掉啦,回来把一百八十块钱如数交给五叔说,二百斤苹果坏了五十斤,还有一百五十斤,一块二一斤,统共这些钱,爹你拿着办年货。

    “全卖了?”

    “全卖了。”

    “没报税?”

    “给他们吃个苹果就不用报税了。”

    五叔接钱时,手便有些软,觉得儿媳这角色厉害,别说孩娃惩治不了她,连自己也不一定真比儿媳有本事。

    孩娃因此就对五叔有些小瞧了,就对媳妇有些尊敬了。加上媳妇对孩娃侍候得好,慢慢孩娃对媳妇就有些言听计从啦。过年时孩娃和五叔吵了一架。

    吵架是因为媳妇想买电视。

    大年初三夜里,媳妇枕着孩娃胳膊说,村里好几家都买电视啦。来日吃饭时,孩娃就说,爹呀,咱家也该买个电视啦。

    五叔说:“买电视干啥?”

    五婶说:“买个电视媳妇坐月子时候不着急。”

    五叔说:“那样是不是你再病重也不急着晒暖儿?”

    孩娃说:“爹呀你是盼着我娘再病是不是?”

    五叔说:“滚你娘的,爹活着还能轮到你说话!”

    孩娃就果真起身离开饭桌了。孩娃退出屋门时候,五叔就脱掉鞋,猛一下摔到孩娃脑壳上。

    孩娃车转身。

    “打吧爹,你把我活打死!”

    五叔不想打。五叔不打没办法,冲上前,打了孩娃两耳光。

    怀孕的儿媳突然横到五叔和孩娃中间。

    “爹,要打你打我,是我想买电视的。我卖的苹果挣的钱,我说买个电视有啥不应该?”

    五叔把胳膊朝天伸了伸,像要一把将日头揪下来。

    “我说买就买,我说不买就不买!”

    儿媳不说话,扭头拉着孩娃进了自己屋。

    家里从此就开始闹别扭,直到过完正月十五,三个闺女都回来走娘家,光景里还刮着不热不冷的风。这风是在以后停刮的。那一天村委会来了一个干部说,你家媳妇肚子那么大,还不到村委会领个准生证?没有准生证,生出来谁给你家上户口?孩娃去领准生证,到村委会门口碰到管计划生育的女干部,女干部说你今年多大?孩娃说立马就十八。女干部便认认真真盯着孩娃看一阵。瞎来嘛,看后女干部认认真真说,你自个结婚年龄都不到,还想生娃儿?都像你中国人不多得胀破天?一人一口水都把黄河喝干了!

    孩娃领不到准生证。

    媳妇肚子气吹一般一天大一天。

    已经二月,沟沟岔岔中的白冰咔咔嚓嚓响。山梁上小麦硬起头,泛出一层柔亮的青绿来。二月初八这天村委会统一办理准生证,五叔锄地锄到半途上,孩娃从村中摇出来,慢慢蹭到五叔面前说:

    “爹村委会不发准生证。

    五叔不歇锄,从孩娃身边擦过去。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呀”

    孩娃朝一边闪了闪,脸上挂着红:“你去村委会说说,也许就发了。”

    这下五叔回了头,眼角朝天上吊了吊:“你媳妇有能耐,让你媳妇自个去。”

    孩娃走了。孩娃没有对媳妇说,爹说你有能耐让你自个去。孩娃说爹正锄地,脱不开身。媳妇就腆着肚子爬上坡,晃晃荡荡来到田头上。五叔已锄了一大片,新土又鲜又红亮,如飘在山梁上的一块绸子布。媳妇站在绸布上,脚上又光又滑润,嘴上又甜又亲昵。爹,你该歇歇了,媳妇说,我给你带来几个苹果放在田头上,洗净的,过来吃吃吧。五叔抬起头,不渴,留着卖掉攒钱买个电视吧。媳妇就笑了,看爹你说到哪去了,买电视还欠这几个苹果钱?也真是,你那么大年纪,还和我们一般见识,一点小事印在心上磨不掉,买不买电视还不是爹你说了算,咱家谁还能不听你的话?

    五叔住了锄,朝儿媳这儿来。

    “找爹有事儿?”

    “还得请爹去领准生证。”

    “这号事你和孩娃去办就是了。”

    “咱家的事,爹不抬脚哪件能办成?”

    五叔达到目的了。五叔就是要让儿媳知道家里事离他准不行。但五叔心里很清亮,事到现在还不能爽利答应儿媳妇。

    “你走吧。”

    “那准生证”

    “想去我就去,不想去了就拉倒。”

    六

    五婶的病时好时坏,续续断断。

    坏在家事又杂又乱时候,如五叔发脾气,孩娃和媳妇拌嘴,猪跑人家地里吃庄稼,被人家打断一条腿,零七碎八,都会让五婶病情加重。说好也容易,像哪一日天气格外亮,母鸡多生几个蛋,或媳妇肚子忽然又比昨儿大了些,再或五叔和孩娃有了高兴事。而真正重起来,又回到五叔拉她去县医院前的不吃不喝,显摆着是在媳妇生下娃儿那一日。

    时候又是农历四月间,气候交仲春,院里的泡桐,门口的槐树,村中的榆树,坡地的杂林,叶都齐齐全全。小麦又竖起腰杆儿。满世界又都是青颜色。那天五叔下了地,五婶扶墙到大门外边晒暖儿,清清爽爽的气息扑一鼻子。孩娃冷丁儿从家里跑出来,说快吧娘,媳妇蹲厕所,肚子疼得起不来。五婶一听便知她要生,转过身子就往厕所跑。这当儿,连孩娃都惊讶,两个月来,五婶不扶墙是不能走路的。可这一刻,她竟能箭跑,且事情拾掇得极快,不等孩娃醒转来,她就扶着媳妇出了厕所。

    “快去把床铺一铺,愣着干啥呀!”

    听到娘唤,孩娃几步窜进屋,把床上被褥拉平整,一道把媳妇捧上床。哎哟声从媳妇嘴里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跳。五婶说媳妇,咬着牙,把劲留到娃儿到门口憋着时候用。媳妇就听五婶话,咬着嘴唇,眼瞪成两只坏苹果,累灰灰的,汗水不断朝外浸。

    孩娃说:“我去请个接生婆吧娘?”

    五婶说:“来不及啦,你娘啥都会,生你们姑妹四个连你爹都没动手。”这样说着,五婶就如一股小旋凤,在屋里刮过来,刮过去,先抱两床被子把媳妇枕头垫成半人高;再把一块红布挂在门框上,挡住所有邪气不能进;接着把一团开水煮过又晒干的棉花放在床头上,以备擦血用;最后把一把剪刀在火上烧了烧,搁到媳妇脚头上,准备剪脐带;至尾才回头对孩娃说了句,去娘床头把那个包袱提过来。

    媳妇的肚疼一阵重一阵,这会她终于忍不住,就大哭大唤叫起来。

    “你要留下劲儿等一会用!”

    “疼死我了娘疼死我了娘”

    “不疼那世上的女人都不叫女人啦。”

    “我以后打死也不再生娃儿,打死也

    抓过一团煮棉花,五婶一把就塞进了媳妇哭唤的大嘴里。媳妇惊着。五婶却不看媳妇一眼,打开孩娃抱来的包袱放床上,从中取出一个新做的花铺垫,两套崭新的娃儿衣。两双虎头小鞋儿,一色儿都是缝制的,都是红颜色,连最后拿出的尿布上,每一块中间都有红线刺出的一块避邪红。看到这些娃儿的吉利物,媳妇突然安静了,不动弹,不哭唤,把嘴里的棉花取出来,捏住五婶摆放衣物的手,眼角有了泪。

    “娘,日后我死也孝顺你”五婶怔一下。

    “只要你和孩娃能和和睦睦过。”

    媳妇抓紧五婶的手指头。

    “爹要再对你不好,你就跟着我们过日子。”

    五婶的手拿着一块红布僵在半空里。然不等五婶想透那句话,媳妇的肚痛便又冲上来,一屋子重又响满哭叫声。五婶把媳妇朝上拉了拉,说你留些劲,听些劝,然后把头钻进被子里,扒开儿媳的双腿看了看。她闻到了她能辨出的一股血腥昧,出来便满脸光亮,扭头对孩娃吩咐道:

    “快在屋中间刨个坑是个男娃儿。”

    孩娃和媳妇都兴奋地盯着五婶的脸。

    “刨完坑再烧一锅温开水。”

    坑刨了,水烧了。

    “打五个荷包蛋,媳妇没劲时候让她吃。”

    孩娃打了五个荷包蛋,烧好摆在桌上。

    “把你四伯家黄牛牵院里,万一不行就颠生。”

    孩娃去牵黄牛了。

    孩娃把黄牛牵回来,拴在院里桐树上,回转身就见娘扶着门框,瘫在屋门口。一脸的汗,一脸微笑,坐在地上很安静。她看着孩娃拴牛,想说啥没能说出来,便朝孩娃摆摆手。孩娃忙不迭儿朝五婶走过来,问你咋了娘?不用牛了,五婶有气无力说,生过了,男孩,进屋看看去。孩娃不顾娘,从五婶身边擦过去,像从五婶头上跳过一模样,窜进屋里看媳妇生的男娃了。

    就那一会,五婶脸上的高兴突然没有了,回头看了一眼里屋的孩娃媳妇,想站起,拉了一把门框没能站起来,就觉喉咙里生出一股腥。吐在手上看看,是一口黑红的血块儿,就像中药里做引子煮烂的红枣皮。

    从此,五婶就回到去县医院前的模样儿,一日一日瘦下去,又成了一把干柴禾。

    五叔说:“媳妇生了男娃儿,你病该好的。”

    五婶说:“我撑到头了,撑不动了。”

    五叔说:“屁话,谁不是见不男娃一身劲?”

    五婶说:“放下了心,就没劲儿了。”

    五叔说:“你来世上真是拖累人。”

    五婶掉了泪。

    “活了五十多,也够了。”

    “咋样也得把孙娃扯拉到会走吧。”

    五婶想撑着,把孙娃带到会走路。在乡下,虽有了孙儿放了心,但没抱过,没扯过,设让孙儿在身上屙尿过,说到底来世上是少了一些事。可五婶到底没撑到那一天,中间病是轻了些,因为很小一件事,就支撑不住了。

    七

    事情是在孙娃满月时,家里摆满月席,孙娃的姑、姨、舅、表哥、表姐、外婆、外爷都来了,一个院子挤满人。孙娃被打扮得红红绿绿,绣球样传来又传去,传到外婆手里时,外婆在孙娃脸上亲一口,抱着半天不松手;传到五婶手里时,五婶只一抱,还没来及在孙娃脸上亲一下,媳妇便把孙娃接过来。你身子虚,媳妇乖乖巧巧说,坐着歇歇娘。五婶心中有底了:让她娘抱孙娃一大晌,让自己抱这么一小会,不就是因为自己有病吗?不就是嫌自己身上脏?不嫌脏为啥接走孙娃还要在孙娃身上拍拍灰?五婶低头看看自己的灰布衫,上边的饭疤在日光中像片片铜钱儿,再看看亲家母的一套衣,新里新外能照进人的影。不看也就罢,看了五婶猛然觉摸喉咙疼一下,像谁在她喉上打下一拳头,差一点把五婶从凳上打下来。五婶挺挺身,忙用手扶着椅子才没倒下去。

    开席时候,五婶没上桌,就倒床上睡下了。

    五叔忙里忙外,吃到半途发现五婶人不在,到屋里站到床前说,你这人,一堆客人在家里,你就躺下睡觉了?

    五婶说:“他爹我拖不了多久啦。”

    五叔擦擦嘴上油。

    “别瞎说,你死了孙娃谁来带?”

    五婶拉住五叔的手。

    “孩娃管不了他媳妇"

    五叔把五婶的手塞进被窝里。

    “都怪她比孩娃大三岁妈的!”

    五婶瞟一眼屋门口。

    “说死公婆也没有自家爹娘亲。”

    五叔用舌头挑挑牙缝夹的肉。

    “你挺着哪一天我把孩娃训一顿。客人多,我也去再吃几筷子。”

    五叔走了。五婶这天没吃饭,三个闺女吃完饭都到五婶床边站了站,问娘你吃啥?五婶说不吃啥。想吃你就说,闺女们说,让兄弟媳妇做,不能因为她生了男娃就把她敬起来。兄弟媳妇满好的,五婶眼里噙着泪说,你们都放心回家过日子,咱家的光景很和睦。

    说和睦三个闺女也就放了心,放了心就都高高兴兴回了自己家。

    满月席散罢,客人陆陆续续都走尽,媳妇让自家小妹留下带娃儿。说自己明儿就要上街和孩娃卖苹果。

    小妹留下来,五婶病就愈加重。

    五叔说:“让你娘带孙娃。”

    媳妇说:“小妹在家是个闲角儿。”

    五叔说:“你娘她想带。”

    媳妇说:“小妹认字,能教娃儿小聪明。”

    五叔说:“这本就是你娘的事。”

    媳妇说:“爹,你是怕我妹吃了咱家饭?”

    五叔说:“妈的”

    五婶说:“带孙娃我心里高兴些,"

    孩娃说:“你不心疼自个我们还心疼累着你身子谁都骂我不孝顺。”

    事情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孩娃和媳妇天天上镇卖水果,生意很红火,却很少向五叔五婶说过他们赚了多少钱,也从没向五叔交过一毛一分。不消说,责任田的活路是五叔一人独做着,就是帮工,孩娃、媳妇也该给五叔掏一包烟钱了。然五叔身上却没有一分钱,三天没烟抽;五婶也因没钱有六天没买药了。这样的日子不能再拖下,五叔想,奶奶,真他妈无法无天了。不给些颜色,他们就不知我身上流的还有血。

    五叔要给孩娃、媳妇些颜色看一看。

    五叔选一个好时候:

    麦熟时节,天热得见火就燃,镇上西瓜正走俏,一斤赚一毛,媳妇一天能卖五百斤,五百斤能挣五十块。家里小麦焦穗,一吹风麦粒哗哗落地上。就在这时候,媳妇卖完瓜,回来时给公爹、公婆捎一个,说大热天,吃个西瓜消消暑吧。五叔把西瓜抱进灶房案板上,一刀落下,西瓜露出一层淡白色,以为是新品种的白肉瓜,挖下一块尝尝,半酸半涩,如放了碱的水。生瓜。放久了的生瓜。五叔没言声,把瓜对好放到桌里边,令媳妇家妹子舀了五碗饭,围桌摆一圈,又让孩娃把娘从屋里背出来,坐在桌边靠椅子,说要趁吃饭时候说说家务事。

    那顿饭吃得很正经。五叔不动筷,没有谁先动筷子。孩娃在五叔对面勾着头,好像他知道五叔要说啥。媳妇在边上坐着奶娃儿,不断用脚尖去勾孩娃的腿。五婶的脸,已经瘦成一张干树叶,看五叔时一副偷偷摸摸样。这样默了一阵,媳妇让妹子端碗先到门外吃去,五叔就扫一眼屋里人,极威严地盯着孩娃道:

    “外面生意好吗?”

    孩娃瞟瞟媳妇的脸。

    “凑凑和和。”

    五叔有意用三个烟头卷一支烟。

    “我烟都抽不起啦”

    媳妇拍拍怀里孙娃。

    “这娃儿一月也得几十块钱花”

    五叔勾一眼媳妇。

    “地里麦都熟透啦。”

    孩娃脚被媳妇踢了一下。

    “爹多苦些,外面西瓜生意正好。”

    五叔把卷成的炮烟丢在地上。

    “妈的,爹也不是长工咱们分家!”

    五婶在椅上晃一下,差点倒下。

    “他爹”

    五叔敲敲饭桌。

    “家务事女人少他娘的参言!”

    八

    就分家了。

    分家的当夜,五婶又吐过一口血。以为是痰,吐出来才见地上一块红。有了这血,五婶就彻底不进一滴水,到分家的第四日,五婶就死了。

    五婶死得很平淡。以为分了家,媳妇家的灶烟会升歪,可媳妇家的灶烟照样一蛀一蛀升上天,且油香味浓得呛鼻子。五叔、五婶眼看着孩娃家早上烙油馍,午饭烙油馍,夜饭一样烙油馍。如果单烙油馍也就忍下了,事情不单是烙油馍。分家的第二天,孩娃到镇上给孙娃买了辆三轮车。孙娃才满月,要能骑车少说还得两年,且这乡村坡地,哪有一段平路?哪儿能骑走?不消说,这车不是让孙娃骑的,是让王叔五婶看的。第三天,就更够看的了:孩娃和媳妇上街卖西瓜,出钱请人给自家割小麦,一亩十块钱,不到天黑麦就全割了;可五叔却割了三天才割二亩地。第四天,事情就大了:孩娃家买了一个电视机,十八寸,牡丹牌,彩色,二千一百八十块,这在村里是罕事。别家虽然也有电视,但都是黑白的。吃过夜饭,天刚麻黑,媳妇就把电视摆到院落里。那时候,五叔下地刚回来,端起一碗冷水喝一半,就听见电视里面唱豫剧。五婶是两年没有听戏看戏了,她极想到电视机前看一看,又不好意思搬着凳子去。分家了,电视是人家的物件儿。她认为媳妇总会过来唤一声,娘,出来看吧,豫剧。然媳妇没有叫,却到左邻右舍邀了邀。

    没有叫,五婶就坐到床沿听。听着五叔就从灶房进来了。

    “咋的?你同意孩娃买电视,孩娃和媳妇也没来请你出去看?”

    这话是双层。五婶听明白就倒下睡了。院里挤满人,都知道是五叔怕替孩娃种地,才和孩娃分家的。五叔觉得妈的有理说不清,不想多见人,也就上床睡下了。

    老夫妻默着无语,趁着灯光瞅房顶。到外面电视停下时,五婶突然轻声说:

    “他爹”

    “睡吧,有啥叫。”

    “我想我死了,你还是和孩娃合锅吧。”

    “你死了就别管我咋过睡吧你!”

    来日,五叔觉得五婶身上凉,一蹬不见动,起身猛一看,五婶就死了:面向墙壁,双手揪住枕头,像死前哪儿疼得忍不住。这时候,五叔想起五婶死前说的最后一句是,我死了你还是和孩娃合锅吧,就说五婶,你实实在在一辈子没出息,临死还说上一句求人累人的话。

    副村长说话很算话。五叔拿着一瓶杜康酒,一条喜梅烟,去他床边坐了坐,他就照顾给五婶一副薄柳棺材板。五婶死了谁也不惊讶,两年来她都是今儿死、明儿活的那种人,都觉得五婶该死了,就死了。死了少受一些罪。三个闺女、孩娃和媳妇都哭得很伤心,不过人一埋,泪就都干了。都有自个的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谁也顾不了许多事。

    五婶死后,五叔独自烧饭吃。孩娃看不过,给媳妇商量说,和爹合锅吧,好歹他是爹。媳妇很通理,说合锅吧,没娘啦,我们不照看爹让谁照看爹?孩娃便去找爹说,合了吧。

    五叔想想也说合了吧。

    就合锅吃饭啦,就又成了一个家。

    终日是孩娃和媳妇上镇做生意,五叔在家带孙娃、种田地,有时还烧饭,主要干这三件事。孩娃和媳妇生意做得很不错,家事都有五叔去干着,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过得依然很像一首啰嗦诗。

    两年以后五叔也死了,得的和五婶是一号病。病时孩娃说,去县医院看看吧,五叔说不看,犯不上花那冤枉钱。媳妇过来劝,说家里有钱,看吧爹。五叔说有啥看,我早就活够了,早死早安宁。

    五叔就死了。

    五叔死后,孩娃和媳妇提一兜苹果,拿了两条烟,到副村长家坐了坐。副村长叹口气,照顾给五叔一副柳木薄棺材,便把五叔下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