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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前世乡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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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人间最美的,莫过于草木丛林,山石微尘,湖海烟波。一物一数,一尘一劫,芸芸众生,各持一心。

    繁华盛世,我们都在孤单地行走。背着一个不肯醒来的梦,以及一些善意的谎言,那么匆忙地,去赶赴约定的前缘,品尝人生的滋味。浮生一场,山水几程,直到暮色四合,烟云收卷,才算是行将结束今世的旅程。

    三毛,一个一意孤行的倔犟女子,知道人生苦短,不可任意蹉跎。所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沙漠,尽管在别人看来,她的沙漠之旅是看破红尘,自我放逐。但三毛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哪怕举目四望,旷野中只有她一人,亦是无悔。

    但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收拾行囊,先去了沙漠,并且在一家磷矿公司找好了工作。他急于安定,只为了等三毛到来,可以好好地照顾她。这个人,就是荷西。一个为了爱情,甘愿放弃自己的理想,去沙漠里承受风霜苦楚的男人。

    当三毛收到荷西从沙漠寄来的信,被他的深情感动落泪。她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浪下去。但三毛还是回信说:“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

    “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在沙漠结婚好吗?我在沙漠等着你。”荷西的回信,让三毛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她结束了在马德里的一切琐事,没有和谁告别。临走时,给同租房子的三个西班牙女友留下了信和房租,就那样,向未知又令她充满渴望的沙漠奔去。

    三毛当初去沙漠,为的只是自己,后来时间久了,又是为荷西。她这半世,漂流过许多国家,看过太多的风土人情,有感动,亦深受其影响。但她始终不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将心彻底留下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仿佛总是脱离众生,做出许多,自己都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事情。

    三毛下了飞机,来到一个叫阿雍的小镇。撒哈拉沙漠,这梦里的情人,三毛与它初次相逢,写下了一段美丽的话:“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热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

    但愿这个沙漠,可以原谅她的迟来,用宽阔的襟怀,容纳她的梦想。她见到了分别三个月的荷西。三个月,三毛打量着被风沙侵蚀的荷西。他头发和胡子,都布满了黄尘,嘴唇干裂,双手粗糙。三毛诧异,沙漠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改变成这般模样。

    她的心抽痛了,这片土地,让她感触得不能自已。荷西对她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是的,三毛在沙漠的怀抱里,这寂寞而苍凉的土地,是否记得前世与她有过的情缘。她明白,沙漠带给她的,将会是一个重大的考验,而不是理想中那份浪漫的情调。

    因为她必须在这荒凉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只要想到几个月后,自己黑亮的长发,会布满风尘;美丽的容颜,将被风吹得干裂,不免有些惆怅。但三毛没有却步,对于她来说,生命的意义在于追寻梦想的过程,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荷西在小镇阿雍,租了房子。走了四十分钟的路程,三毛总算看到了炊烟和人家。路旁,搭着几十个千疮百孔的大帐篷,有铁皮做的小屋,沙地里有少数几只单峰骆驼和成群的山羊。这如同幻境的世界,给三毛带来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风里传来一些小女孩游玩的笑声,荒芜的沙漠瞬间有了生机和趣味。就是这点点笑声和缕缕炊烟,让三毛的心,有了温柔的感动。三毛始终觉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就是精神的文明。

    “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孤傲的三毛,粗粝的三毛,坚韧的三毛,在她内心深处,永远有一片潮湿而温柔的土壤,经年种植着生生不息的草木。而她就像沙漠中,那株最有生命力的草,用她的热烈,她的优雅,感染着众生,将我们的灵魂,带至沙漠,让心投注在荒寒的驿站。不问有一天,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一排房子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长圆形的拱门的屋子,就是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家。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只有辽阔的天空和波浪似的沙谷。剧烈的风,不断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和长裙。如若是在图片里,三毛只怕会永生记住这个美丽苍凉的片段,但此刻,她要面对的是真实的生活。

    放下沉重的行囊,荷西从背后抱起她:“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在三毛心底,她没有热烈地爱过他,但是和他在一起,却有一种平淡而深远的感觉。这感觉,一样让她觉得幸福而舒适。经历了太多的离合,她似乎明白,真正的爱,其实并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安稳的流年。

    这是一处简陋的居所,有一大一小的房间,几步便可走完的走廊,四张报纸平铺大小的厨房,和狭小的浴室。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深灰色的空心砖墙。上面吊着一个光秃秃的小灯泡,电线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墙角处还有个缺口,风不断地往里边灌。扭开水龙头,流出来几滴浓浊的绿色液体,没有一滴水。

    唯一的欣慰的是,荷西买了一只母羊,跟房东的混在一起养,以后有鲜奶可以喝。望着那好似要垮下来的屋顶,三毛询问了房租——一万,约七千台币,水电不在内。荷西几乎不敢问三毛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但三毛觉得,有一个安身的居所,已是不错。这寒碜的屋子,等待他们精心布置。

    他们需要到镇上去买一些日用品,简单地安顿下来。从家里出发到镇上,一路上有沙地、坟场、汽油站。三毛所住的这一带,叫做坟场区。天暗下来,才看到镇上的灯光。这个荒野小镇,两三条街就涵盖了一切——银行、市政府、法院、邮局,还有酒店和电影院。然而这一切建筑,就像是风沙里的海市蜃楼,那么薄弱,那么虚无。

    他们走进杂货店,买了一台极小的冰箱,一只冷冻鸡,一个煤气炉,一条毯子。这里的商品,实在没有三毛选择的余地。再想起简陋灰暗的家,三毛亦无多少装扮的心情。她只有怀着一种,既来之,则安心的心理,让生活得以过下去。

    三毛与荷西以前做朋友的时候,是搭伙用钱。现在他们还没有结婚,经济上她也应该承担一些。所以付钱的时候,三毛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枕头套,里面竟是一大叠的钱。原来,三毛和她母亲,有一个共有的习惯,就是喜欢把贵重物品钱财藏于枕头里。

    付完钱,走出商店,荷西便问起三毛,如何有这许多的钱。其实这钱是三毛父亲在她来沙漠之前给的。父亲知道她倔犟的女儿,要独自走一趟沙漠之旅,必定会遭遇许多的困难。他不仅给三毛精神的支持,还给了她经济的支持。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爱,是最无私,也最真心的,那就是父母的爱。

    荷西看着那些钱,心生不悦。“你来撒哈拉,只是一件表面倔犟,内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会厌它。你有那么多钱,你的日子不会肯跟别人一样过。”这是荷西对三毛下的定论,他认为三毛来到撒哈拉只是一场短暂的旅行,等旅行结束,他就辞工,和她离开这里。

    为荷西的这句话,三毛觉得心凉。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年的孤身流浪,荷西竟会因为这一点钱,把她看作是一个没有分量的虚荣女子。但三毛没有说话,她不想在荷西为她作出许多牺牲的时候,再跟他争执什么,计较什么。她觉得,将来的生活,会为她证明,她对撒哈拉的情感,她内心的坚韧与做人的原则。

    或许那不是荷西的本意,他只是认为,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承担一切。他告诉三毛,那些钱,应该存进银行,今后他们所有的开销,都用他挣的薪水。日子也许清苦,但好歹都可以过下去。三毛能为荷西做的不多,她愿意,也必须维护他的骄傲。

    沙漠的第一夜,三毛蜷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薄薄的毯子。那近乎零度的气温,这对患难情侣,在水泥地上铺了帐篷上的一块帆布,冻到天亮。

    那个夜晚,三毛看着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的荷西。回首往事,多年固执的等待,到如今不问回报的付出。三毛觉得自己,再不忍,也不能将他辜负。也许她应该满足,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一个甘愿为自己赴死的男子,并且来到她梦里的撒哈拉。这一生,真的没有白活。

    她不是一个贪婪的女子。凭着一份信念,一份感动,一份责任,她也应该坚强地走下去。明天,明天她就要和这个男子,去阿雍小镇的法院,申请结婚的事。从此,她就是他的新娘,美丽而幸福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