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沧月·听雪楼(共3册) > 第十二章 红莲赤炎

第十二章 红莲赤炎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h2 class="yd-paragraph-c section j-chapter" data-paragraphid="f5c364f4ca354b2987d3bf7483e0d145_5">第十二章 红莲赤炎</h2>

    祭司的眼睛瞬间凝定,看见了绯衣女子受伤左手抱着的那只黑匣子——那一瞬间,迦若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一直冷郁漠然的眼里闪过电一般的亮光。他在教徒的簇拥中,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定定看着。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他退了一步,阿靖却是紧跟着踏上一步,继续逼问,然而声音却也是颤抖着的。她手中的血薇剑直逼他心口,绯红色的剑身上幻化出清光万千,映着祭司苍白的脸。

    “冥儿……”迦若抬起手,并指挡在剑尖前,眼神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乱了,他声音里蓦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哀痛之意,“你说我是谁?”

    阿靖看着他抬起的手——右手中指上,那只偏小的玉石指环勒紧手指——那是她当年雕琢的第一件饰物,却在青岚送她护身符时、作为交换送给了师兄。

    他的手指上戴着她送的玉石指环,他叫着她本来没有任何外人知道的名字,他念过那首白帝门下不传之秘的剑诀,他拥有朱儿那样的幻兽……

    他是谁?他是谁?他是……青岚?!

    “不要叫我冥儿!不要叫!”绯衣女子陡然间眼睛里腾起了疯狂和昏乱,她厉声叱喝,右手瞬间划出一道弧形,逼得白衣祭司再次退开三尺。阿靖的手渐渐发抖,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迦若,眼睛里哀痛忽然间深不见底:“你不是青岚!——青岚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她颤抖着手,猛地回手打开手中的黑色匣子——那个方才血战中,她不惜用血肉护卫而不让旁人伤到半分的神秘黑匣。她的手上流着血,血从指尖一滴滴落下,重伤的左臂无法准确地完成这个动作,蓦然,那个匣子失手从她怀里落下!

    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何,连迦若都仿佛遇到雷击,下意识地往后退开,然而眼睛却盯着那个落下、打开、翻落的匣子,宝石额环下的眼睛里复杂地变幻着。

    “啪。”匣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掉落了出来,微微翻覆了一下,停在地上。

    那是一颗头颅,十五六岁的少年的头颅。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眉目居然仿佛如生前一般,温文而沉静,带着悲悯从容的神色。然而,从那整齐的切口来看,这颗头颅被人一刀斩下、时日已经很久了。

    头颅从匣子里滚落出来,在地上保持着阖起眼睛淡淡微笑的表情。

    迦若忽然间说不出话来,看着地上孤零零的一颗人头,他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忽然间回过手,压在自己的眉心上,仿佛极力控制着什么,颤声问:“你、你怎么找到的?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的!”

    听得拜月教祭司这样的询问,阿靖身子蓦然颤了一下。忽然间,她冷笑起来,越笑越肆无忌惮:“原来我一直被当傻子骗?居然相信你是青岚……明明你的脸和青岚完全不一样,明明幻兽在主人死后可以再次选择宿主,明明知道你是敌方的人可以不择手段……我居然一开始就毫不怀疑地认为你真的是青岚!”

    在绯衣女子的笑声里,迦若的脸色苍白如死。

    少年的头颅在阿靖的怀里安静地对着他微笑,漆黑的头发,一绺一绺,挽在阿靖浸透了鲜血的手臂上——少年青岚的脸,却是如此安详空明的,仿佛所有一切愿望都得到了实现,再无任何牵念。

    青岚……青岚。什么又是你的愿望?

    如今你眉间的笑容那样的淡定,是因为终于再度见到了那个人、守住了终将相逢的星宿么?

    高台上的拜月教主看到了神庙里蓦然掠出的一袭白衣——那是昏睡的祭司终于提前醒转,明河还没有从喜悦中回过神,已经看到了底下圣湖边上迦若和阿靖对峙的一幕——明河的眼睛里,忽然掠过说不出的悲伤和暗喜。

    终于……到了揭开一切的时候了!

    那个倔强不服输的绯衣女子,号称武林中翱翔九天的凤凰,今日终于知道她所要的东西,早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吧?她的青岚……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迦若,只是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和她——无论是舒靖容,还是青冥,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因为立场的不同,他们两人已经是誓不两立、你死我活的敌手。

    如今听雪楼已经攻到了山下,迦若这一番和这个女子真正决裂、撇清了关系,自然可以再度将她抓回作为人质,及时的逼萧忆情退兵。

    自己实在是太意气用事了……居然因为一时按捺不住,就打开神龛、给那个自以为倔强高傲的女子,看了迦若的秘密。差一点……差一点就坏了大事呢。幸亏月神保佑,祭司提前醒来,事情才有了转机——这样一来,不但拜月教依然可以抓回这个举足轻重的人质,她也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将那个女子深心里对于迦若的眷恋,彻彻底底的抹去。

    明河微笑着,然而眼里却是有些不确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一直不对……那是她从来没有意料过的,超出她思考过的问题范围的东西。

    “快将圣湖边上围劫舒靖容的人手,都调到宫门口那边去!——这里有大祭司在,她逃不了的。”看到山下的动乱和尘土已经慢慢逼近宫门,黯淡的天宇下,新月照耀着祭坛,拜月教主开始吩咐,“对了,去看看,为什么孤光护法还不出现?是不是方才我的命令他没有接到?——让他赶快带着子弟们,去宫门口拦截听雪楼人马!这边,只要大祭司擒下了舒靖容,我们就能消弭这场兵灾乐。”

    “是。”坛主领命,匆匆退下去,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海里。

    圣湖边上,三千拜月教的子弟一见到祭司,立刻脸上升起了敬慕的神色,纷纷低头、退开,渐渐将包围放大,让祭司和绯衣女子单独站在空地里——那样的情景,居然和十年前的那岩山寨里一摸一样。

    只是,人质和保护者之间,角色已经和当日完全不同了。

    “真是可笑啊……”阿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强自压抑下了什么,然而苦笑却是忍不住的从她唇角溢出,“我还一度下了决心,绝对不让白帝师父的预言成真——即使青岚杀我,我也不会杀他!”

    她睁开眼,狠厉地盯着眼前白衣披发的拜月教祭司,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深蓝色的眼睛,冷笑起来:“果然好计算!这样一来,顶着青岚的名号,我就无法对你下手了。”

    不知道为何,自从那个匣子落地后、眉间一直纠缠着苦痛神色的白衣祭司陡然微笑起来了,反问了一句,神色舒展开来:“你,当真想过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杀青岚么?——他若是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绯衣女子的手指一震,低头看着怀里那个十年前熟悉的脸,她手指上的血流在头颅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阿靖的声音陡然间有了痛极的颤抖——

    “没有用……原来,我怎么样挣扎、思虑、取舍,都是没有用的!”她的声音发抖,带着一丝不甘心、一种凄厉,“早就已经是注定……那个预言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实现了!两年前,我杀了青羽——在那个时候,预言就已经完全成真了!”

    “是的。”迦若蓦然间叹息,漆黑的发丝垂下,掩住他的眼睛,只听得他叹息,“你说的都没错。青岚在十年前,便已经死在了苗寨里了。你们突围后他没能跟上来——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么,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所有过往一切的?”阿靖的眼色再度凝聚起来,针一样直刺眼前的白衣祭司,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愤怒,“你、你……你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知道得这么详细,这样一丝不漏!你究竟是谁?”

    “呵,呵……”低着头,迦若忽然再也忍不住的轻轻笑了起来,他缓缓摇头,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般,只是笑了两声,却不说话。

    “你杀了他?是不是!”阿靖眼神里面蓦然有火焰燃烧,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问。

    “我不但杀了他,而且,我还吃了他。”迦若瞬地抬起头来,深蓝色的眼眸里面带着妖异的笑意,看着眼前半身是血的绯衣女子,也是一字一字地回答,“是的,我吃了青岚,得到了他的力量——也顺带着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

    “什么?!”阿靖的手猛地一哆嗦,抬头冷厉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祭司,眸子烈烈燃烧起来——那是多年来深心里埋藏着的回忆,在一旦完全破碎之后变成的红莲烈火,几乎可以焚烧天地三界所有一切!

    “拿命来!”

    绯红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划开黯淡的天幕,仿佛有淡漠的血色从天际泼下来。

    迦若仿佛预料到对方蓦然间施展出凌厉杀手,这时陡然足尖加力,退开三尺,然而血薇剑上吞吐的剑气还是划破了他肩头的衣服。

    在重重剑影里,白衣祭司的身手快如鬼魅。虽然因为提前苏醒、反噬的影响还没有彻底褪去,他的脸色有些衰弱苍白,然而对比起孤身杀入重围、血战前行到此处的身负重伤的绯衣女子,他却算是完全占了上风。

    然而阿靖的眼睛里有鬼神都要惊骇的亮光,她咬着牙,左手抱着青岚的头颅,一任血流淌了半身,右手的血薇剑却是招招抢攻,迅疾凌厉、有如闪电纵横。她此时施展出的剑术,竟然因为杀气而到达了毕生的颠峰。

    “叮。”在血薇剑再度疾刺咽喉的刹那,迦若在急退之间抬手,右手食中二指并起,在刻不容缓之时挡住了剑——毫厘不差的,剑尖刺在了他中指的指环上,发出小小的清脆的声音。然后,碎玉片片冰裂。

    “啊?”陡然间,阿靖却不知为何怔了怔,手中的剑微微一滞。

    那个刹间,那个小小的破裂的声音,似乎一直响到了她内心最深处去——绯衣女子冷漠清傲的眸子里,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深切的哀痛。忽然间,不知道多少的回忆汹涌而来,压的她再也不能够思考和行动。

    就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剑幕中出现的空挡,迦若立时抬手,闪电般的探出去,直点向阿靖的眉心,手指的尖端因为灵力的蕴集而在黯淡的暮色里闪出淡淡的蓝光。

    “你不是问我是什么东西吗?”抢身过去,毫不留情的点向阿靖眉心死穴,白衣祭司的目光冷漠迷离,口气冷淡,“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青岚。”

    阿靖在失神的刹那后回过神来,看着欺近的对手,手腕急转,长剑挥出弧形的光幕,挡住隔空点过来的手指,然而,仿佛半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刺来,忽然间她手中的长剑就是剧烈的一震,几乎脱手。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力量交错的那一瞬间,迦若的口气忽然变得有些哀痛,他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然而手上却丝毫不缓,在震开血薇剑之后,继续点向绯衣女子的左肩,“对,我什么也不是……”

    白衣祭司的那一指迅疾如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右手的剑被震开,来不及回护,要反手封住对方的进攻,就必须腾出左手来——然而,危急的刹那,阿靖却抱着死去的人的头颅,紧紧的,不肯松开手来。

    她不愿再松手……虽然,失去的,已经永不再回来。

    迦若的手指点中她左肩的肩井穴,刹那间将女子的身形定住。阿靖左臂上的血浸透了衣服,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染上雪白的长袍,祭司低下头来看着她熊熊燃烧的眼眸,忽然间有些复杂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青岚已经死了。”他额环下的眼睛冷漠如冰雪,看着阿靖,蓦然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心口,垂下眼睛,“在这里死了!”

    “我什么也不是。”迦若的手指,轻轻勾起绯衣女子颈间带着的那个檀木护身符,低下头,极轻极轻的,再次重复了一句。他的眼睛在额环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带着微微的茫然和悲凉,安详从容,“不生不死,不人不鬼。”

    “你——”然而,阿靖的视线和他交错却在刹那间如遇雷击,脱口惊呼。

    不不不,那……那分明是青岚的眼神!绝对不会错……虽然过了那么多年,那样的眼神,她从未在任何别人眼中看见过。只有青岚,只有青岚。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当时为什么将眼前这个人认定为青岚——就是因为这样的眼神。

    虽然已经是完全陌生的脸,然而这个白衣祭司却有着青岚一样的眼睛,在看到那样神色的时候,她就完全相信自己是和青岚重逢在苗疆,他们十年前失散的地方。然而……没有想到,那却只是一场梦!

    “这一次的相逢,其实是虚幻的,不过是镜花水月。”

    那样的一句话,忽然间就响起在耳畔。

    当时白衣祭司话里的深意,原来就是如此!

    凝视了她片刻,忽然间,青岚的眼神从祭司眼里消失了。迦若不再说话,一把将被定住身形的绯衣女子交给了身侧围上来跪拜的拜月教弟子:“好好看着她!不能再让她逃脱了!——让教主亲自来守着这个听雪楼的人……”

    顿了顿,迦若的眼睛投向宫门,那里,已经有刀兵相交的冷锐声音传来,伴着很多濒死的痛呼和哀嚎声——听雪楼…听雪楼已经来了吧?

    血与火,必将湮没明月?这一次的大战以后,整个月宫、甚至整个苗疆都要变成修罗场吧?萧忆情是夹带着复仇的怒火而来的,发誓要让拜月教彻底在苗疆消失;而拜月教的弟子们,虽然武功低微,大部分人也不懂术法,却个个都是殉道者般的无畏于死亡。

    这一次,难道真的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么?

    冰陵预言过的,甚至上一代占星女史预言过的拜月教的“大劫”,就真的要覆顶而来?

    青岚……青岚,如今,你已经看到了她,守住了那终将会相逢的星宿——接下来、就来帮我实现我的愿望吧。

    灵鹫山。月宫。朱雀宫门口。

    “护法…护法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我们已经…守不住……”宫门口的弟子看到了那一袭掠过的青衫,带头的坛主终于松了一口气,血污满身地扑过去跪在孤光的脚下,断断续续地禀告,然而说到半句,声音便渐渐消散,身子一扑,在满地的血污尘土中死去。

    青衣术士将平日里穿的舒袍缓带衣衫换下,穿了一身窄袖束腰的劲装,那一柄从来不轻易带出屋外的灭魂剑背在他肩后,整个人充满了杀气。

    “护法……护法大人来了……”欢呼声低低的在那些尚自苦战的拜月教子弟中迅速传播开来,那些已经无力再支持下去的子弟擦着额头流下来的血和汗,眼睛里闪出光芒来。

    拜月教以教义立足苗疆,虽然教义深入人心、教徒无数,但是却多为普通百姓,平日只知膜拜供奉月神,每当月圆之夜彻夜静心忏悔所有罪孽,不但不会术法、甚至连练习武功的子弟都鲜见。然而此刻,云集在月宫前的,却是渡过澜沧的听雪楼人马——那曾纵横中原武林、扫并一切帮派的执武林牛耳者!

    宫门口的尸体已经堆到了半人多高,大半是拜月教的年轻子弟。然而,以那些堆叠起来的尸体为屏障,剩下的弟子们还在拼尽了全力守卫宫门,完全是凭了殉道者般的狂热、抛开生死不顾,和一轮一轮有秩序冲上来的听雪楼人马拼杀!

    血肉的屏障已经越堆越高,守卫宫门的子弟也渐渐少了下去。青衣术士站在血泊中,看着门外再次涌上的听雪楼人马,忽然间挥手,下令:“都退开,让我来。”

    “是。”听到护法的指令,弟子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当先几名弟子登时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孤光护法的灵力,在教中仅在迦若祭司之下,如今他一旦出手,朱雀宫的压力将会减轻一半吧。

    “大家将这个护身符带上,这是我专门在月神前祈祷而来的。”一边走过去,孤光一边将手中的一袋玄黄色灵符散发出去,吩咐弟子们带上御敌。

    青衣术士站在洞开的月宫朱雀门前,在新月初升的黯淡天宇下,看着层层如铁桶般包围了月宫的听雪楼人马,眼睛里忽然有隐秘的笑意——这泼天之血,就尽情地洒下来吧!把这明月、把这月宫这灵鹫山、这所有上下三界,全部一起湮没吧!

    ——他无所谓,只要能得到力量!

    “铮。”一声轻响,灭魂剑从孤光背后跃出,在空中几个流转,跳入他手里,青衣术士站在堆满了弟子尸体的宫门口,冷淡地微笑着,回剑——然而不是杀向底下围攻上来的听雪楼人马,而是忽然一挥手,将左右同守大门的两名拜月教副坛主一举制住!

    周围弟子骇极,然而却刹间发现自己连惊叫都惊叫不出来——仿佛被什么术法定住了身形,他们个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立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玄黄色的灵符。

    那道由护法发下来的“护身符”定定贴在了他们的身上,定住了所有人。

    “拜月教左护法孤光,特来迎接听雪楼主入宫。”长剑挥出,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将层层堆叠的尸体推开,剑尖上带着子弟们飞溅的血,轻轻下垂点地,青衣术士微微躬身,在洞开的宫门口微笑着轻轻开口,看着山道上。

    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山道上听雪楼的人马已经停下了手,无数烈战中的人却居然不发出一丝声响,无声左右如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一顶软轿由四位青衣童子抬着,从山道上悄无声息走上来。

    “咦?”这边忽然情势大变,听雪楼人马也是蓦的一怔,当先抢攻的几人停下手来。然而看到倒戈的人,一个穿着湖蓝衫子的少女陡然间皱起了眉头,脱口低低惊呼了一声。

    孤光没有留意说话的是谁,只是看着山道上远处的一顶轿子。然而听雪楼当先抢攻的湖蓝衫子少女却怔怔地盯着他看,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走到尸体堆积如山的山门旁,提剑护着自己,微微仰起头看着青衣术士,终于,开口问:“是你?”

    “喔?”孤光怔了一下,一直到蓝衫少女走到面前才看见她,忽然间,忍不住的笑意就溢出了术士冷漠阴郁的唇角——呵,原来是她。

    那朵雪白的梦昙花。

    “你说我是谁?”孤光蓦地笑起来,低头看着那个走到面前来打量着他的蓝衫少女,用一种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语气反问。真是奇怪……怎么说这个女孩都不该再认得他,那朵梦昙花,已经汲取了她心里关于那一日的所有记忆。

    弱水果然被他问住了,一时间居然怔了一下答不上来。背后的同伴看到她贸贸然的走出去,到那个敌友未分的人面前,都替她捏了一把汗,低叱着让她小心。然而蓝衣少女提剑防备着,却依然有些纳闷的看着孤光,忽然冲口道:“我认得你。”

    孤光猛然一怔,但是不等他反问,弱水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迷惑:“但是,但是……我又是什么时候认得你的?”想着想着,蓝衫少女自己都有些迷糊起来,最后,听了同伴的劝告,她有些无奈地往后退,一边用剑护住自己,看着孤光,最后说了一句断语:“我记得你似乎还不算是坏人……”

    “啊?”青衣术士脱口惊诧了一下,脸上有受宠若惊的神色,忍不住就要大笑出声——一个内心能开出纯白色梦昙花的人,居然说他这样的人还不是坏人?果然是……

    然而,不等他笑声落地,山道上那一顶软轿已经到了宫门外,四位俊秀的青衣童子放下轿,让白色软轿落在血污狼藉的地面上。

    周围听雪楼所有人的眼睛蓦然升起了敬慕之意,低下头去,齐齐单膝跪地:“拜见楼主!”

    孤光也是不自禁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顶泼天血腥中一尘不染的软轿,再回头看看宫门,眼神中忽然有冰冷的笑意——终于到了。终于到了这一天!

    传说中,由三代以前占星女史预言的拜月教的“灭天之劫”,今日就要实现了吧?

    “萧楼主,一切都进行的很好——我方才是从青龙宫那边过来的,已经同样收拾了负隅顽抗的子弟。”青衣术士微笑着,眼神冰冷邪异,躬身对着软轿里的人禀告,“这些人已经无力抵抗,楼主也不用多费力了。那边碧落红尘两位护法已经顺利地夺了青龙宫门,正等待着楼主一声令下,就全力攻入神庙。”

    然而,轿子里的人却迟迟没有出声,也没有下令下属从毫不设防,洞开的朱雀宫门涌入。

    连青衣术士的眼睛都有些疑惑起来,孤光刚要开口问,萧忆情的声音却蓦然从软轿里传来,带着一贯的病弱,然而语调里面却是有极大的疑虑:“先不能攻入!孤光,你说阿靖已经被你放下山,可为什么直到如今我还没有她的消息?”

    孤光的神色蓦然一变,脱口低呼:“什么?她没下山?”

    “灵鹫山下都是我的人,无论把守哪一个路口的弟子,都没有见到她下山!”修长秀气的手指从轿中探出,掠开帘子,萧忆情抬头看着青衣术士,眼神顾虑重重,“你说她已经逃脱,可是她人呢?”

    “可我已经解开了她的穴道,调开了人手——而且分明已经听到靖姑娘逃脱的消息了。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她目前没下山!”青衣术士眉目间都是重重的疑虑,忽然间抬起头,不敢置信地脱口,“难道、难道是她自己不想逃?”

    萧忆情的脸色蓦然一滞,清冷的眼底不知道掠过什么样的神色——阿靖自己不想逃?她、她宁可留在月宫?难道……又是为了“那个人”?

    没办法找到其他的理由——但是这个念头一起,就仿佛利刃划过他的心底。

    “无法确定靖姑娘从拜月教控制下逃脱的话,我不想轻易动兵。”那一刻的恍惚,在听雪楼主的意识里,却仿佛过了千劫,然而对着等待下一步指令的下属,他终于颓然坐回轿中,放下了帘子,淡淡吩咐,然而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惫,“我不想拿她的命来冒险。”

    孤光怔了怔,看着洞开的大门和被自己定住身形的拜月教弟子,忽地冷笑起来:“萧楼主,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听雪楼陈兵灵鹫山下,我作为内应已经暴露了身份——你却要临时住手?”

    “你没有确认阿靖脱险的消息,就传话给我,导致如今的局面,不能怨我——”轿帘背后,萧忆情的语音萧瑟。然而,仿佛感觉到了青衣术士身上迅速积累起来的杀气和怒意,听雪楼主顿了顿,淡然却冷酷:“而且,谁说你已经暴露了身份?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听到这样的提醒,孤光的眼睛骤然冰冷下去,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些被他定住身形的拜月教弟子,手指缓缓握紧灭魂剑。

    只有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他的手忽然提起,灭魂剑平扫而过,泥塑木雕般站在他左右的两位拜月教副坛主的头颅冲天而起!青衣术士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将那些看见了这一幕的子弟斩杀于剑下。

    “叮!”第三剑刺出,忽然间,却有人拔剑反击!

    孤光微微一惊,不知道还有拜月教子弟居然没有被他定住身形,然而眼睛扫去,看见的却是那一袭蓝衣——想也不想,弱水拔剑格挡,拦下了他。

    灵力修为上远远不如拜月教的左护法,只是接了那一剑,蓝衣少女已经连退几步,脸色苍白,但是看着手持灭魂剑的孤光,此刻身为听雪楼一方之人的弱水,却竟然冒了大不韪,对着那顶软轿单膝下跪:“楼主,这些人已经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属下以为,将他们压下看管即可啊,一定要斩尽杀绝么?”

    “咳咳。”轿中人显然被这个平日显得有些天真活泼的少女,忽然间这般郑重的出言震了一下,微微咳嗽,然而似乎有些沉吟,许久不答话——孤光的身份,那是绝对不可泄漏的,阿靖安危未明,只怕还要借助这位伏兵的力量。如果这样冒险,万一……

    “张真人门下,不是为了诛灭苗疆邪教而来的么?”萧忆情的声音传出,些微的诧异。

    弱水眉头蹙了一下,回首指指那群泥塑木雕一样的拜月教弟子:“可那些人都是普通人,并不会妖术啊!——若是为了攻入月宫,拼杀中死了也罢了,但是他们如今已经不能反抗了还要杀,那么不就是——”

    “谁耐烦这样——杀完了事。生死代代流转不息,不过草木枯荣而已。”然而青衣术士眉间却泛起了不耐的神色,看着圣湖那边越来越大的动乱,知道时间不能拖下去,否则只怕迟早被人发现异常,手一扬,剑光中,人头纷纷滚落。

    弱水还在单膝下跪,等着萧忆情的命令,转头看到身后一幕,气急,回身抢过去,一剑格开,却被反震得手中剑几乎脱手,她眼睛狠狠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诧和失落:“你……你这个恶人!”

    被这句话一骂,孤光莫名地怔了怔,手上的剑就缓了缓,看到弱水瞪着他的眼神,青衣术士蓦然间叹了口气,停住手:“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小姑娘。”他指向自己心口,苦笑,“我心里那朵花,是灰色的。”

    弱水还没有明白这个人说的花是怎么回事,却听见孤光忽然转过身,对着软轿里的人请命:“萧楼主,其实也不必非杀人才能灭口——用梦昙花可好?”

    轿帘微微一动,然后,听雪楼主声音有些诧异,却是淡淡问:“也好。可这样一来,对那么多人施法,可要损耗左护法灵力了。”

    “不妨事。”孤光将灭魂剑收起,看着瞪着他的蓝衫女子,叹了口气,回答。

    萧忆情似乎有些惊讶于孤光的转口,但是依然颔首赞同:“那也好,快些解决,不要被拜月教人察觉。”

    弱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同听雪楼纪律严明的属下一般,屏声静气的在一边听着——她只明白了一件事:楼主和这个青衣人,不杀那些子弟了。

    她笑了起来,正准备对他说什么,却看见孤光的手指蓦然弹出,凭空里,仿佛有一粒粒青色的种子般的东西弹出,落在那些被定住身形的拜月教弟子身上,然后,看到在暮色中奇迹般地绽放在人心口上的各色花朵,弱水再也忍不住地脱口惊叫——

    “哎呀,那、那是什么花?”

    孤光一连施法,将汲取人记忆的幻力结成的花种入弟子们心里,微微感到灵力消耗,却回头,对着那个蓝衣少女一笑,回答:“那是梦昙花。”

    话音未落,青衣术士侧耳听着空气里的什么声音,脸色忽然一变,低叱:“你们退开——我感觉得到有拜月教的人往这边来了!快做出被我暂退的样子来……”

    “退十丈!”软轿中,一个指令毫不犹豫的从楼主唇中吐出。

    令出如山,听雪楼所有人马,站上了朱雀宫台阶的,立时纷纷后退。孤光看了那些刚被梦昙花汲取了心里此日的记忆,而一时间依旧呆滞的拜月教弟子,反手重新抽出灭魂剑,挡在宫门口,一人一剑,对着听雪楼大军。

    来的人,竟然是一直守在神庙的玄武坛坛主。

    “听雪楼的人住手!大祭司有话相托,叫萧忆情出来听!”黑衣的玄武坛主,看到宫门口半人多高的尸体时,还没有抢近,已经忍不住大呼,托着一件事物奔过来。

    看着过来的人,青衣术士手指再度握紧,眉间有杀气闪现——来一个杀一个,决不能让这边的情况漏了半分出去!

    然而,灭魂剑正准备挥出,孤光眼睛忽然凝滞了,看着玄武坛主手中的东西。

    听得“大祭司”三个字,软轿里的人终于再也坐不住,撩开了帘子,长身而起。然而,萧忆情没有问迦若要说的是什么话,眼神也已经大变,看着奔到朱雀宫门口的坛主,和他手里捧着的东西——

    一柄绯红色的剑,在暮色中流转出清光万千,仿佛临风绽放的蔷薇。

    萧忆情脸色苍白。血薇剑!

    孤光暗自起的杀心终于强自按捺住,回首看了一眼听雪楼主。

    “大祭司说了,听雪楼如果要强行攻入,月沉宫倾之时,便是剑折人亡之日!”显然是受了嘱托,要凭着信物来阻止这边的屠戮,玄武坛主跑得不停喘息,神色肃穆的在宫门口停住,将血薇剑举过头顶,一字一字传话,“到时,萧楼主若要找血薇剑的主人,便只能问圣湖下的累累白骨了。”

    萧忆情看着那柄阿靖片刻不离身的绯色袖剑,冷漠的眸子里陡然有火焰幽暗燃烧。

    “迦若呢?他为什么不过来?”他手指暗自握紧,指节泛白,然而声音却是冷定的,问。

    玄武坛主喘息微定,看着朱雀宫门前听雪楼黑压压的人马,也不禁暗自惊心,然而一想起祭司大人,唇角就有了镇定的笑意:“祭司大人在青龙宫击败了碧落红尘护法,重新夺回了青龙宫,关闭了宫门。”

    碧落红尘?

    萧忆情手指更加握紧,脸色微微一冷:碧落红尘联手,都被迦若击败,这位大祭司的术法,又到了何等可怕的境地?如今阿靖落在他手上…岂不是……

    “他待如何?”楼主忽然间反而松开了手指,冷笑。

    玄武坛主依旧保持着那个双手举起血薇剑的姿势,显然迦若也交代过他对于那把剑不可轻辱,所以必恭必敬地捧着,低眉垂目,一字一字回答:“请楼主于明夜子时,一人一刀,赴灵鹫山最高顶与祭司大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