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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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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强用一个小时做了决定,到八点的时候,和根子交代好所有事情,拜托他跑这一大趟。

    根子走之前把手机留给他,方便以后跟人联系。

    陆强一夜未合眼,在洗手间随便抹了把脸,又穿上无菌服去里面看一次卢茵,她没有任何起色,眼睛沉稳闭着,呼吸浅弱,只有仪器有规律的声音,提示她生命体征正常。

    icu里依旧沉闷,陆强这次抓住她的手,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他心脏落回一半,弓下身,虚浮在上方,小心避开她身上插的管子。周围很静,头顶的灯光浅淡清冷,他们同一对寻常夫妻没任何区别,陆强拿手指摩挲她的脸蛋儿,纱布上一团浅黄印记,夹带淡化的红色,额头也不像以往光洁,沾着药水。

    陆强静静的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离开,每一秒都像最后一秒,显得弥足珍贵。

    探视时间只有五分钟,护士过来催促。

    陆强又看了几秒,浅浅亲吻她的脸颊,低声呢喃:“别害怕,我在外面守着你。”

    陆强出来,走到窗前,外面太阳高升,光芒被摇晃的树叶融成点点光斑。

    他撑着窗台,眯眼看向楼下草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天像经历一场噩梦,有些片段不经意跳入脑海,卡车横冲直撞、的士连续翻滚,她的惊叫、她在车底短暂困难的呼吸,还有他眼里一抹抹腥红。

    陆强猛的吸一口气,低了低头,感觉一阵心悸。

    他直起身,去吸烟室抽了根烟,出来坐到尽头的长椅上。把双腿岔开,后脑勺枕着后面墙壁,神思空下来,困意才一阵阵席卷。

    他没挺多一会儿,也不顾形象,直接在长椅上侧躺下来,抱着手臂,头枕扶手。他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耳边是空旷的噪音,偶尔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真正睡沉也不过十几分钟,只感觉有人在耳边叫他,恍恍惚惚间,陆强神经一凛,腾的从长椅上翻起来,提步就要往重症监护室走。

    大龙一把拽住他:“强哥,你上哪儿去?”

    陆强心脏狂跳,紊乱的节奏快冲破嗓子眼儿。待看清是大龙和坤东,他瘫回椅背上,搓了搓脸:“你们怎么来了?”

    大龙说:“根子临走给我打的电话,要不我们还不知道。”

    坤东站在窗边:“强哥,嫂子怎么样了?”

    陆强说:“在重症监护室,还没清醒。”

    “真是姓陈那畜生干的?”

    陆强手肘垫在膝盖上:“嗯。”大龙手里车钥匙往旁边一扔,愤愤不平道:“那龟孙子从前就跟咱们对着干,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作死,就他妈怕自己活的太长。”他弯下身体,看陆强:“强哥,你想怎么对付他,吱个声,哥几个跟你一起干。”

    陆强回视他,笑了笑:“没你们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坤东坐陆强另一边,激动的说:“我们必须去,从前都你罩着我们,现在嫂子有事,睁眼看热闹那就是忘恩负义。”

    “对”大龙立即应和的拍一下掌。

    陆强现在没心情谈这些,往两人肩上拍了拍,重重一压:“有这份儿心就行。”

    又坐了几分钟,三人去吸烟室吸烟,坤东问他吃饭了没有。

    陆强这才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水米未进。

    陆强说:“我不饿。”

    坤东把烟一掐:“那不行。你俩先抽,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没过多久,坤东大兜小兜买了一堆回来,放旁边长椅上。陆强翻了翻,有包子油条,豆浆和黑米粥,还有几样小咸菜。他捡了个包子,勉强咬两口,喉咙发堵,根本咽不下去。他把剩下那半个扔回袋子里,起身在窗边半靠着。

    大龙递过一瓶水,吞吐的问:“明天老家那边儿怎么办?”

    陆强瓶盖扭开一半,停滞几秒,经提醒才想起明天是大喜日子。他把矿泉水搁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半天没说话。

    直到晚上,陆强才给钱媛青打电话。他实话实说,把昨天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那边沉默良久,钱媛青叹息:“真是作孽啊。”

    陆强看着外面遥遥夜色,心情沉到谷底。

    听他的语气,钱媛青没忍心责备,只问:“那丫头伤的重吗?”

    陆强想了想,避重就轻:“昨天刚做完手术。”

    “你自己能照顾好吗?”

    陆强说:“我行。”

    “那我明天通知他们延期,等事情办完,我去看看她。”

    陆强说:“别来了,你找不着。”

    老家到漳州一千多公里,要做长途汽车和飞机,钱媛青一辈子生活在村里,去武清县的次数都有限,她不识字,没有手机,更不习惯用钱包,钱还是拿布口袋系在裤腰上。陆强不放心。

    那边没说话,陆强道:“再看几天,不行我叫人去接你。”

    钱媛青没搭茬,又交代几句才挂了电话。

    在重症监护室的三天,陆强寸步不离,晚上就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对付一宿。护士阻止过几次,说这里不能睡人,告诉他大可放心,icu里有医生值班,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陆强不走,从皮夹里掏钱,要给护士住宿费。

    护士哭笑不得,三番两次,随他去也不再劝了。

    第四天上午,大龙和坤东早早就过来。

    卢茵被推出icu,转去楼上的高级病房,里面有电视沙发、独立卫生间,还有个简易的小厨房。

    医生合力把她挪到病床上,身上仪器一样没少,呼吸还要借助氧气,仍旧昏迷,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强靠墙站着,看眼前一团忙碌,心里惧怕又茫然。

    医生调试好显示屏,在手里本子上记了几笔,交代护士换药输液,便匆匆往外走。

    陆强拦了一把:“大夫,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病人送来的及时,我们第一时间为她手术,她脑部淤血基本清除,从监测反应上看,恢复良好。”

    陆强听到这话,整个面部向外舒展,勾勾唇角,随后又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已经昏迷三天了。”

    “一到两周的时间是正常范围,”说完顿了顿,把丑化说在前头:“但是,不排除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之前也发生过后期病情恶化的情况,脑干细胞存活量下降,直接导致脑死亡。”

    陆强一下子僵住,唇线抿的笔直。医生见他表情,忙道:“不要担心,这种几率是很小的,病人生命力很顽强,”说完眼睛往下扫了扫,对陆强说:“你不用时刻在这儿,让朋友帮忙照看,适当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放松放松。”

    陆强心情大起大落“我不累。”

    医生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其实,病人在恢复期间,免疫力薄弱,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

    陆强一顿,听明白了。

    他还穿着几天前的灰色汗衫,领口侵出盐渍,前襟的血污干枯变暗,身上汗液干了又起,起了又干,胡子拉碴,口气浓重。

    他不敢离开,三天里一个澡没洗过。

    陆强手指触触额头:“谢谢大夫。”

    “不客气。”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把钥匙给坤东,让他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在病房卫生间里洗的澡。

    大龙他们吃过午饭,下午三点多才离开,病房里安静下来,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强搬了张凳子坐床边儿。卢茵脸色灰白,嘴唇干出细纹,他拿棉签沾了点水,往她唇上轻轻擦拭。天气炎热,病房里空调没敢调太低,她脸颊和胳膊密出细汗。

    陆强问过护士,从卫生间打来温水,又把空调调高几度,用湿润的毛巾帮她擦手和脸。薄被掀开一角,解开宽大的病号服,她里面衣服手术前被除去,陆强看的一清二楚。

    从胸口到上腹十几厘米,用医用胶条覆盖,一整片胸口都是手术残留的碘液,浑浊黄色遮住原本的白皙。

    光洁的身体,将来会横出一道丑陋疤痕,它的背后,是她今天受的痛苦和折磨。

    陆强攥紧拳,太阳穴突突跳动,又不自觉露出阴鸷的眼神。

    ***

    后来几天,陆强一直睡在旁边沙发上,日夜相对,卢茵仍然是老样子。

    离医生给的时间还剩几天,陆强反复问过,可目前除了等待没有任何办法。

    他时常怔怔坐在凳子上看她,渴望能捕捉到她眼皮轻颤,或突然睁开双眼对他笑。时间过得漫长煎熬,每一分钟的期待都以失望收场。

    陆强看了眼时间,夜里十一点,他起身帮卢茵盖好被子,只留一盏壁灯。

    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脑中混乱,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才睡着。

    他始终睡不踏实,隐约听见床上有细微响动,耳边有规律的仪器声突然乱了节拍,发出刺耳报响。

    陆强猛的跳起来,愣怔两秒,几步跳到床边。

    卢茵情况不好,氧气罩里的白雾短促浓稠,她张大口,胸口急速起伏,想要吸进更多氧气。

    两手绞紧被单,双腿在床上不断蹬踹,眉头蹙起,表情极为痛苦

    陆强吓坏了:“茵茵茵茵,你哪儿不舒服?”他去固定她的手,不敢用力,松松的圈着她。

    他拍下床头的呼叫器,冲外面高喊:“大夫,大夫!”

    可不管怎么叫,却始终没有人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的,卢茵动作缓下来,又恢复到昏迷之前的状态,呼吸机里的白雾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旁边仪器发出恒久不变的滴声。

    陆强意识到什么,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袭来:“啊——”

    “啊——”

    陆强从沙发上弹起,冷汗涔涔,汗滴顺脖颈流到领口里,他胸口起伏难平,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往床上看去。

    病房里静谧安逸,旁边仪器正常运作,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他盯着她的胸口,努力确认那微弱的一起一伏,冷静片刻,陆强撩起衣摆抹了把额头的汗,起身坐到凳子上。

    呆坐很久,陆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睛盯的发红,他昂起头眨了眨,喉结滚动,很久视线才落回来。把凳子往前拉,握住她的手,在掌中揉了揉,随后放到唇边亲吻。

    他苦笑着问她:“你还想睡多久?嗯?宝贝儿。”

    声音空空落落,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陆强埋下头,用她掌心轻轻盖住眼睛。

    房间没了声音。

    陆强在床边趴了一夜,早晨六七点的时候,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

    他闭着眼,额头压在自己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上挠了挠。

    耳边,有人轻轻和他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