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鱼姬 > 第六章

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所以我说你呀——”

    摇头晃脑的灵参,以小小参形钻过铁珊瑚,潜入海牢里,进行这两日来每天例行公事——与鱼姬聊天打发时间。

    这个参娃,正是二龙子睚眦寻回的药材灵参,却不像她受囚于海牢中,如同禁脔,静待死期。参娃被安置在二龙子的楼阁中,身旁有鱼婢鲑儿随侍,小心照顾,更被允许自由逛玩龙骸城各处。毋须多问二龙子何以给予一味药材如此特权,光由参娃倍受呵疼、容光焕发的模样,便可明了内情——虽然参娃反应迟钝,全然状况外,还拿二龙子“怪怪的”行为举止来询问她的意见,视她为可以辟室密谈的姊妹淘一般,无所不聊。

    她喜欢参娃的单纯天真,喜欢这株明明被深深怜惜珍视,而不自知的傻小参。

    当参娃看出她对负屭的感情,那套不负责任大乱讲的言论又挂在嘴边——即便自己对爱情一知半解,竟也敢大放厥词,以开导她为己任。

    “那只六龙子虽然人模人样,还是差睚眦很多点,脸臭,又不爱笑,看人都是这德性”参娃左右食指往双眼眼尾一吊,勾起一个效颦的冷绝眼神,偏偏学来不伦不类,冷峻没有,倒多了分俏皮,惹笑鱼姬。

    参娃皱皱鼻,继续发表意见:“他对你没有很关心,不常到海牢来看你,就算来了,也是马上走,你喜欢他哪里?脸吗?只有脸吧?”在她心目中,负屭一无可取,只有脸和身形勉强可夸,不过她觉得睚眦比较好,比较俊,也比较壮,有安全感多了。

    “脸吗?”鱼姬貌似深思起参娃话语的认真忖度,沉吟半晌,绽开轻笑,似莞尔,又仿佛当真“说不定真是如此,他若没有那张脸,那副容貌,兴许我不会感到震撼,不会在他身上伫留目光。”

    她没告诉过参娃,关于负屭与另一个“负屭”外貌相似之事,只让参娃以为她这只将成为釜中鱼的鮻,爱上了绑她回来的冷霸龙子;这并非存心隐瞒,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在她自己对一团纷乱亦理不出半分头绪的此时此刻

    “男人不是靠那张脸决定优劣的呀——”忘掉在人类城哪街哪巷听过某只路人这么说,参娃现学现卖,拿来教训以貌取人的傻小鮻,要她快点清醒,别被俊颜给骗走了“最起码要待你好,对你关心,而不是”

    鱼姬轻摇螓首,如瀑长发在海中摇曳似浪。

    “不,他这样很好,不要待我好,不要关心我,才能让我区分清楚现实。”不会再错认他和“负屭”说着,鱼姬忆起海牢中那一吻,几乎能煮沸她一般的炙热辣吻,芙颜微微红了。

    她已经遗忘掉唇舌相濡的亲昵滋味,太久了,她总是一个人,凭藉着回忆去眷怀过往“负屭”吻她时的甜美,只靠着那些在冀盼、在等候、在奢想着终有一日,她定能与“负屭”回到美好往昔原来对于过去,记忆早已模糊,她曾被细细呵护地揽进强壮臂膀里的情景,淡得几乎教她难以回想起来,更浓烈的感情亦不过如此,不敌岁月光阴的啃噬,不敌孤独怨怼的消磨,她若没任由他带回龙骸城,是不是再过五年或十年,她对“负屭”存有的就不再是爱,取而代之将变成仇恨?

    她竟因为负屭一个带有惩罚恶意的吻,扰得思绪尽乱,她试图努力回想“负屭”吻她时的温柔多情,藉以无视负屭在她身上加诸的迷魅影响,可是太难做到了,当她被抛弃在人界陆路上,痴痴等,傻傻望,第一个十年过去,第二个十年过去直到第十个十年过去“心死”的念头萌芽,她暗暗立誓,要与过去断绝关系,不去想念,不再哭泣。

    负屭“负屭”她不该把他们两人混为一谈,他已经用那一吻,证明这件事,证明了她终是没能盼回负心之人,她,依旧是孤单一个。

    “他不关心你无妨,我和鲑儿关心你就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扔下锅煮汤,等睚眦一回来,我叫他帮你打破铁珊瑚,放你出去——”

    “不,别这么做,我不想出去。”鱼姬立刻出言阻止。

    “为什么?”

    “我没有其他地方能去,我离开海底太久,无法独自一人在海中求生,陆路也回不去,出去只是死路一条。”无论是人界或海洋,她都没有半个亲人朋友,去了哪里,没有任何差异。

    再说了,参娃怎会不懂呢?她若离开海牢,龙主是否会定负屭一个“未能妥善保管药材”的罪名,迁怒于他?她不希望因她之故,连累了负屭,如同参娃亦为扞护二龙子,不也置个人死生于度外,甘愿为他踏入海底城来?

    “待在这里也没有活路呀!”她还没劝服龙王老爹别煮啥补汤来喝,想延年益寿不如少吃多动去晨跑才有效些。“你是不是觉得待在这里,起码可以看见负屭好几眼?”

    想否认参娃的直率询问,却瞒骗不了自己的心。

    待在这里,起码还能见他。

    在被熬炖成汤水之前,何必佯装多坚定多有骨气?是移情作用如何?恶质地拿他当替代品如何?或者对于负屭——不是她爱过的“负屭”——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又如何?

    谁会责备她呢?

    谁会训斥她呢?

    她已离死不远,还介怀些什么?

    于是,她给了参娃答案,坚定的颔首,换来参娃哇哇大叫,直嚷着她这样好傻好笨好天真好不值得。

    好傻好笨好天真的人,何止她呢?

    这小参也不想想是谁,明知回龙骸城将面对熬汤命运,依旧是义无反顾地跟随二龙子睚眦回来受死?还有脸指控她?

    参娃比她幸运之处在于她的傻气、她的天真,有人懂得疼惜。

    “等睚眦回城,我就去帮你骂负屭!”参娃看不惯负屭对鱼姬的冷漠态度,想替鱼姬打抱不平,又不敢单枪匹马去,好歹等睚眦回来,拉他一块去教训他弟弟,万一他弟弟恼羞成怒要揍她,她还能躲到睚眦背后保住小命。

    “为何要骂负屭?”鱼姬不解。

    “谁教他要这样对你,该骂。”

    鱼姬失笑,参娃的言行教她感觉窝心。“负屭没有做错,他没有义务要善待我,我倒觉得,无心时,就不要装出关怀备至的嘴脸,我情愿对方狠一些、直接一些,让人无法心生期待,明白何时该要断念”

    吼——

    蓦然,一声龙啸,犹似平地雷鸣,撼动整座龙骸城。

    “这这好像是睚眦的声音!”参娃兴奋起身,隐约能辨别那好似睚眦的咆哮,正与谁对吠着,音量穿透整座龙骸城。

    下一瞬间,天摇地动,几乎要穿破耳膜的龙啸震荡不休,龙骸城的雪白骸鼻发出挤压摩擦的刺耳声响,沿着龙骸鼻筑建的玉瓦石墙,受不住如此强力声波,龟裂破损,迸碎四散,海潮同感咆哮威力,波澜起伏,鱼群奔乱逃难。

    参娃摇摇晃晃起身,小小参身被海潮甩南又抛北,好不容易攀住铁珊瑚站直,她匆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便由铁珊瑚隙缝间钻出去,恢复步伐较快较大的人形,东倒西歪地小时在海牢入口。

    叽啸声没有消失,持续了良久,良久

    鱼姬身处牢中,替参娃担心,她就那样奔往咆哮声传来的方向,太莽撞了,万一并非她挂在嘴边的睚眦,岂不是

    好一会儿,毁天灭地的可怕怒吼声终于止下,一切回归平静,若非双耳仍微微疼着,方才的震慑,宛若恶梦一场。

    参娃并没有再回来向她说明那吼声从何而来,一整夜都没有。海牢里,无从得知龙骸城发生何事,静得有些骇人,犹如风雨欲来前的不安——海中自是无风无雨,不代表它不危险,她有股预感,有些事,即将到来。

    她低下头,青丝覆额,虚掩着茫然精致的小巧脸蛋,她神智远扬,唇儿本能轻蠕,那首唱过千百回的曲儿,不受控制地由檀口间流溢而出,像是呼吸,自然而然,唱着,唱着。

    不要忘怀,浓情蜜意,不要忘怀,共苦同甘,不要忘怀,我在等待

    盼来了秋叶,盼来了冬雪,盼来了春花,盼来了你头也不回地远去

    如泡沫,如泡沫

    海牢外,闭目聆听的男人,如完美石雕,一动也不动,听着,听着。

    曲儿轻轻吟哦,一遍遍反覆唱,直至天明。

    海牢不见日出,难辨何时何夕,她只是毫不觉倦累地唱歌,呢喃一般,是负屭出现在牢前的身影,中断她的歌声。

    乌云般的颀长阴影,笼罩住她。

    “我二哥,带回第二株灵参。”他清冷的声音,道出目前龙骸城的最新情况,和平时一样不带多余感情真的一样吗?她怎么觉得这几个字,他用了好沉的口吻在说?

    “为了保护参娃,二龙子好努力,参娃值得他这般做。”她发自内心替参娃开心,有个龙子如此扞护她,昨天那声龙啸,果然是二龙子返回,睚眦一归来,参娃的安危便不再需要她去操心。

    “这代表着,九样药材真正齐全了。”负屭语气越发凝重。

    “嗯。”她没有太多情绪起伏,脸上依旧淡淡带笑。

    “你不会不懂这句话的涵义!”

    “我懂。”真的懂。

    历经重重奔波才收齐的药材,不可能摆着不用,是时候要开始一项一项处理它们,以便熬制成药,贡奉龙主。

    由她率先来吗?

    她很乐意。

    “”他沉默,目光未曾从她脸上挪开,她却专注地望向他的手,以及他手中一柄长剑。

    “或者,由你动手?”她猜测问,神情平静无波,所有情绪都藏得太好,只有凝瞅那柄长剑时,泄漏出一丝刺痛。

    “负屭”从不拿剑,他的剑,是藏在掌心之中,与他相连,而不是任何一柄外来的神兵利器

    负屭动手撤去铁珊瑚牢门,门户洞开,她没企图想逃,亦不认为自己能逃。她觑着他,读不出他容颜上的情绪为何,他面无表情,寻觅不到杀气,同样看不见同情或怜悯;她不奢望他会如同二龙子对参娃那般全心扞护,她与他,亦无诸多瓜葛关系,她之于他,就是个陌路人,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他不是她的“负屭”不是她的爱人,不用对她手下留情。

    她恬静地等待着他挥下手中长剑,结束她的百年孤寂——

    “不要杀她!吃鮻不会补身体的啦!”

    参娃跌撞急奔,跑得又喘又急,身在远远处便大声嚷嚷,要负屭住手。

    她与负屭,谁也没有转向参娃,专注地看着彼此,她出声,阻止参娃上前妨碍负屭。“参娃,没关系的,让他动手。”

    “可是”参娃满脸焦急。

    她感激参娃在最后依旧努力想救她的恩情,这使她倍觉窝心,到最后,仍有人担心她,关怀她,这样很好,真的。

    她送给参娃一抹绝美笑靥,当成是生前所能留给参娃的唯一谢礼。

    “慢——六龙子!慢点!”

    又有人赶来阻挡负屭,这回换成了魟医。

    见魟医冲来,参娃好似看见曙光。“怎么了?决定不熬汤了是不是?!”

    魟医连连摇头“不是啦,为求鲜度,不能这时杀,下锅时我用最俐落的刀法开肠破肚,迅速洗掉污血什么的,再直接送进锅里熬,最好是趁她没断气,还会喘、还会动,才是新鲜!”

    “你怎么这么狠?!”参娃吓到脸色发青。

    “我哪有狠?你没瞧见六龙子连眉都没挑一下?”真正狠的人是现下站在牢门前,不动不挪的那一位,好吗?魟医被参娃指控得好冤枉。

    “他本来就不痛不痒呀!他根本没把她的死活放心上,他又不在乎她!他若是在乎,该学学睚眦,做些什么嘛!睚眦为了我都敢跟龙主老爹杠上,他就算没有睚眦强悍,没有睚眦勇敢,没有睚眦冲动,至少,去求龙主老爹呀,用哭的用耍赖的用打滚的用什么办法都可以呀!我就不信龙主老爹没喝鱻鮻伟大珍稀灵参啥啥汤会少活两三年!”

    参娃胸臆一把火烧上来,气得朝负屭直跺脚,细碎数落唠叨,话毕,喘了两口气后再补上:“明明在我看来,龙主老爹身体很好很勇壮呀!”

    参娃的控诉,宇字响亮铿锵,将负屭说成狼心狗肺之徒,而负屭任由她骂,不见动怒,不见反省,仅有某些字句,惹来负屭剑眉蹙拢,很细微的蹙拢,若不是鱼姬一直望着他,怕是也来不及捕捉到那些。

    参娃双手插腰,不知哪来的高傲胆量,站在负屭面前,直接问:

    “你在乎她吗?”

    “不。”

    一问一答,简直没有迟疑空隙,像是负屭的答案老早就准备在那儿,等着要回覆她。

    参娃好气,瞳铃眸儿瞪圆瞠大,唇儿抽搐,险些想吐出参儿粗话来臭駡他一顿!

    “别问了,再问也只是自取其辱,我不想听见任何比刀更锋利伤人的答案,我不想带着那些东西死去,所以,求你,别问了。”鱼姬出声阻止参娃为她出气的好意。

    够了,有些答案,彼此心知肚明不是很好吗?

    何必非得亲自从对方口中听见锥心刺骨的实话?

    参娃哪可能眼睁睁见鱼姬被人宰杀下肚,她不准谁动她的新朋友!

    “你不救她,我救!”参娃丢下这句响吠,转身跑回龙宫大殿,要向龙主求情,她不信非得杀鱼姬才能换来龙主的健康延寿!

    无言的静,弥漫整座海牢,直到魟医怯怯开口,打破沉默氛围。

    “六龙子,我可以带走鮻了吗?锅鼎还空着等她哩”

    负屭薄唇平抿,好半晌后,回答了魟医的试探。

    “带走吧。”

    魟医一脸吃惊。

    这回龙主好似看走眼了,他明明说这只小闷崽子呀不,是六龙子近来表现得相当不同,可是在他魟医看来,哪里不同?还不都是冷冷的,淡淡的,对任何事都无所谓

    龙主还说这小崽子哦不,六龙子开始反常,八成是和二龙子患上类似病况——陷入爱情的病。

    如果真要说,他倒觉得好些好些年前的六龙子比较像陷入爱情之中,那时六龙子还会笑哩,虽然不是四龙子的豪迈爽朗,也不是五龙子那种意味深远的沉笑,至少眉眼唇总是柔软许多

    偏偏他跟任何一个人说这件事,都没人信他,全当他是发了蠢梦,才会梦见六龙子改头换面,好似全龙骸城中,仅止他见过六龙子的温柔浅笑。哇,他说的全是实话呀!六龙子曾经好客气好有礼数地跟他说:“魟医,我需要脱胎换骨这种药,你可以替我炼制吗?药材由我去找”那明明就是真的嘛

    对照此刻眼前的六龙子负屭,连魟医都快怀疑起来,自己会不会真的是在做梦,错把梦中的所有情景弄混?嗯,是有这个可能

    但他为啥知道“脱胎换骨”的制法?难道是祖宗八代显灵,在梦里告诉他的?真想当面问问六龙子唉,罢了,就算问,也不过是被瞪得更彻底,他脖子上让二龙子龙爪深陷的伤口还痛着呢,短期之内,他不想再招惹第二只可怕的龙子来自讨苦吃

    先按照龙主交代的方法,把这条鮻带离海牢再说。

    “你随我来吧不对,你游得比我快,不先绑起来,万一你跑走,我追也追不上。”魟医差点忘记鮻是海中数一数二泅游最迅速的物种,光凭他这只以悠哉懒散着名的魟,别提“望尘莫及”了,只怕人家鮻早游走几百里,他还在原地飘哩。

    魟医俐落地掏出韧绳,准备缚绑她,一时之间忘了该要怜香惜玉,满脑子只想要快快绑好她,离开六龙子森冷的视线,所以手劲有些大,听见她的闷吭及疼痛,想放轻动作已嫌太晚。

    奇怪他一直觉得背部好烫好热,像有谁用着双眼要把他给瞪穿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六龙子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也大方地叫他把这条鮻带走了嘛,是他太多心了,唔,背还是好不舒服好难过好想打寒颤哦百般不易地稳住双手颤抖,把鱼姬绑到无法动弹,大功告成。

    “好了,走吧,下锅去了。”魟医扯扯韧绳,要拉她走,大步甫跨,与负屭错肩而过。

    一声吁叹,窜入魟医耳中,来得飘渺而不真实,尤其海牢里算算只有几只家伙在,先扣掉叹气不可能叹得像男嗓般低沉的雌鮻,再删去他这只赶着回药居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的魟医,想当然尔,便是负屭。

    魟医转头想瞧清楚自己猜得是否正确,只见黹有淡蓝波纹的白袖,往他这方向拂来,脑门瞬间剧痛,剑柄已重重敲向他——仅只一击,便教他毫无反抗能力,坠入昏迷黑漩中。

    魟医砰然倒地,在海水中飘浮,厥过去的脸庞仍写满了震惊,然而震惊之人,何止魟医?

    “你”鱼姬愕然看着负屭,他正挑断束缚她双手的韧绳。

    “走。”简单有力的一个字。

    他握紧她纤纤手腕,不容她拒绝地,要她随他离去。

    远远地,逃出龙骸城。

    她太错愕了,一路上任由负屭拉着她走,她做不出其他反应,不知该要挣开他钳扣在腕上的五指,或是要问清楚他这个举动代表何意?

    她不清楚他要带她去哪里,不懂他击昏魟医的后果,最最难以理解的是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带着她逃!带着用来让他父王养身益寿的药材逃离龙骸城!这负屭游驰的步伐只有加快而未见趋缓,是她出声恳求他停下来,他才终于止步觑她,见她脸色苍白疲倦,鱼尾欲振乏力,他找了一处海峡谷落脚,放她坐在浑然天成的沟洞间,细细吁喘,平复淩乱气息。

    他的速度虽快,对善泅的“鮻”而言,应该仍属可以轻易跟上的范围,她却极似用尽浑身气力,快要无法负荷,负屭锁眉望向金鳞闪闪的鱼尾,一个猜测闪进他的脑海。

    “你的尾,没有办法游?”

    “”她正在忍耐尾鳍蔓延的酸软刺痛,是无语,更是默认。

    “这是脱胎换骨的影响?”负屭的神情由愕然转为肃穆。

    “我不知道。”在海牢里,小小泅游还不觉得有何差别,被他带出海牢之后,一迳前行,她才惊觉鱼尾使不出力,越是摆动,越是疼痛,到后来几乎由他拖行着游,是药效的缘故吗?

    她小小声续道:“我之前喝下脱胎换骨所换取的人足,也有一小段时间难以行走,可能这回亦是如此,暂时罢了”她并不是很确定,只能这般相信。

    负屭脸上有恼怒,气他自己迟钝,没能早些发现,她却误以为那些不悦,是针对她而来。

    可他气她什么呢?

    她已经百般合作,任由他们决定如何处置她,自头到尾,她开口说过一句怨言吗?

    “你为何要这么做?现在还不迟带我回龙骸城吧,否则你父王误解,就太不值了。”

    “决定带你逃出来,我便不在乎我父王如何定罪。”

    “为一条和你毫无瓜葛的鮻,真的没有必要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

    “既不要我的感激,又冒着得罪你父王所可能面临的处罚,双面不讨好,不是聪明人之举。”她轻叹,再道:“带我回去,兴许你父王能网开一面,不计较你盗走一味药材,耽搁了熬药的时辰。”她不想连累他。

    在她眼中,他的行为是出自一时冲动,可对他而言,已是几日之前就在心里萌芽生根的打算。

    她莫名地引发他的怜惜,稀罕的怜惜,每次见她,总感觉胸口那方钢铁之心,仿佛要熔化般灼烫,无端地炙疼起来。

    这样一个女人,心有所属的女人,为另一个男人痴心等候的女人,让他恨着。

    这样一个女人,孤单独立的女人,为爱情而勇敢无惧的女人,让他深受震撼。

    或许,他根本是羡慕着那个男人能够拥有她;或许,他是因为没有嚐过如此深刻的爱情,他想要也被谁这么爱着

    他想要被她爱着。

    对于她遭魟医宰杀下锅的情景,光是用虚构想像,他便控制不住想捏死魟医的冲动!

    他无法容忍任何人动她半根寒毛,不,他连兄弟们想踏进海牢见她美丽身姿一眼都倍觉愤怒!

    强烈独占的念头,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渴望将她珍藏起来,让她只属于他,只爱着他。

    剔除她心里存在的另一道身影,不要被当成他人的赝品,完完全全取而代之。

    “别再说了,任凭你怎么劝服,我心意已决。”负屭阻止她多费唇舌,右手按上她的鱼尾,不过是轻轻一按,就引来她抽息哆颤,他锁眉看着她“很痛?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她咬紧下唇,忍过一波酸痛,对于他显而易见的关怀责备感到无所适从。他掌心凝聚的暖光熨贴着她,金鳞辉映术法形成的薄薄莹光,彩光柔和四射,温暖之息驱散她泰半疼痛,她不由得松瞬拢叠许久的眉心,芙颜上的痛楚表情逐渐褪去。

    而他,因为她放柔了神情,同感安心。

    他以前从不相信,因谁的快乐而快乐,因谁的难过而难过,见谁一笑,乌云满天也变晴空万里;见谁一哭,心仿佛要拧碎一般,绞着,揪着。

    原来受人牵动情绪这般蠢事,确确实实是存在着。

    “下回再觉得不适或疼痛,直接跟我说,不要自己强忍。”他嗓音轻轻。

    她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浑圆秋瞳,静然瞅视他,没点头或摇头。

    “听见没?”浅然的口吻添了几分不容拒绝的严厉。

    她缓缓颔首,蠕着唇,正要再劝他别做出对抗他父王的愚昧之事,他已先动手挑开自己袍上的龙头扣,脱下一袭雪白外褂,在她反应不及前,外褂披上她的肩,龙头扣“喀”的一声,又密密锁上。

    “你穿得太少。”

    闻言,她脸一红,被他带回海中后,她身上那袭水蓝轻纱不知何时何地勾破一处裂痕,随海潮拉扯,破洞越大,无法再穿,她便褪下它。

    在人界久待的影响,使她感到羞怯,她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她是鮻,氐人的一种,全数氐人皆做此打扮,她不该当过人类一段年月,便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人类,习惯人类的衣着饮食;她告诉自己,倘若离死不远,她要以鮻的身分,走最终这段路。

    这便是何以她在海牢中赤luo着上身,只靠浓密长发为蔽,垂掩酥胸,而他那句话,提醒着她,他沉浓目光所及的她,是如何的衣衫不整。

    她垂着颈,双手匆匆穿过外褂的臂袖,穿妥它之后,只能拘谨地握着襟口的龙头扣,雪白外褂还能感受到他未散去的炙人体温,阻隔海水冰冷,密密将她包围。

    你穿得太少。

    氐人族全是这模样呀。贝壳遮胸,或是根本毋须遮掩浑然天成的美丽胴体,也不会有谁指指点点或无礼的盯着瞧。

    我不喜欢有人看见你的肌肤,多一寸都不行。口吻简直是恶霸了。

    你好蛮横。娇嗔指控着,仍是乖乖把包覆在自己身上那袭会妨碍泅游的长衣穿好。

    这不是蛮横,是独占,你是我的,我负屭一个人的。

    是了

    “负屭”也曾说过相同的话。

    难怪她觉得耳熟,觉得似曾相识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这里还不够安全。”负屭横抱起她,不让她动用到鱼尾活动。

    “你不该这么做。”她微弱地出声,仍想劝他改变心意。

    负屭不听她的告诫,已然腾驰起来,往龙骸城更远的彼方去。

    她无能为力地枕在他胸口,她连靠自己游走的力量都没有,岂能妄想阻止他?

    幽幽低叹,茫然迷惘,任由他,带她走向混沌难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