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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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

    晚上十点。藤堂集团总部仍然灯火通明。那不是特别奇怪的现象,为了能在这个本国最具竞争力、最有前途的公司里出人头地,每个人无不拼了全力,原因是集团的总裁也是这样的人之一。

    签完最后一个文件,藤堂贵之将钢笔往桌上一丢,往后躺进牛皮椅里。

    连续数十小时的工作,就算他的体力再过人,也会感觉疲惫。

    织田敲门走进办公室,悄悄收走他桌上的文件夹。

    看见藤堂贵之不知在想什么,木然瞪著落地窗外的夜景,织田暗暗为主人忧心。

    “您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是不是要我去安排车子让您回家?”

    回“家”?那算是“家”吗?藤堂贵之嘲讽的想。

    “不用了。”

    一年前结了婚。但婚礼过后,夫妻两人过的就是各自独立的生活。那是惠美子在结婚前夕跟他达成的协议。

    外表温顺的惠美子,并不如他预期的是个柔弱、没主见的女人。她对他说了她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男人,她对父母安非的婚姻很愤怒却又无能为力;而他提议

    婚照结,但婚后两人互不干涉。

    惠美子在考虑过后同意了,而且也因此打消了逃婚的念头。

    对他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坏处。他本来想结婚的对象就不是惠美子,而是“筱田大老的女儿”妻子爱不爱他,他根本不在乎。

    他虽然也幻想过一个完美的婚姻,可是其实潜意识里他知道,那毕竟是有如海市蜃楼般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婚姻可以带来的好处跟婚姻本身的品质两者,他作了选择。而对于那结果,奇怪的是,他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他几乎很少回到新婚的那个家。他知道惠美子其实也常常不回去,她一直跟她那个执政党的议员助理男朋友在一起。他不介意,只要她不要太明目张胆,让事件曝光,他其实没有意见。

    “那么您吃点东西吧?您晚餐还没用呢!”织田关心的说。

    藤堂贵之不置可否。

    “您想吃什么呢?给您安排‘禅’的怀石料理,或是您今天想去‘陈’吃中国料理?”

    织田很尽责的提议了两家贵之常去的餐厅。那些餐厅都很昂贵,而且一般人想吃都订不到位子。

    藤堂贵之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心。

    不。他没有胃口。

    这一年来不知道为什么,吃什么东西对他而言都有如嚼蜡。那些高级料亭繁复而且矫情的料理,更是让他厌烦。

    肚子饿的时候他自然会想吃东西,但是当再美味的料理达到他面前,他都会突然失去了胃口。他吃东西,完全只为了填饱自己。有种似乎他身体的某处永远也填不满的饥饿感,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他说。

    织田忧愁著一张脸。

    “那么您早点休息吧!这样下去您的身体真的会受不了。我去安排车子。您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的样子真的有这么糟吗?看到织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藤堂贵之不禁觉得他太过杞人忧天。

    “好吧!”他说。懒得跟织田解释什么。

    “我去叫司机把车开出来。”织田一鞠躬,转身要出去打电话。

    “等等!”

    “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但那个念头变得强烈

    “我今晚想去别墅那过夜。”

    织田瞠大眼。别墅?可是那里自从初雪小姐离开之后,少主就不曾

    “去安排吧!”

    “噢!是、是的。”织田没有时间多想,匆匆的跑了出去。

    --

    他在想什么呢?当然不会有人在门口迎接他,也不会有为他特别准备好的消夜。当然,更不可能有一个柔软的身体、甜美的笑容,或是那个永远迷恋似的仰望他的双眼

    等待著他的,是干净、整齐、冰冷、没有一丝人味的屋子。

    “织田!叫佣人放热水!帮我叫外送的中国菜!还有,弄几盆花来!”藤堂贵之被一种烦躁的感觉所支配著,不由得怒恼。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对少主各种光怪陆离的要求,织田永远奋力达成。

    把一直负责别墅佣人工作的千春找来,先交代她给少主放热水,然后他就匆匆的联络城里的五星级饭店,把其他两样食物跟花准备好。

    织田的效率奇高。

    半个小时内,所有他要求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藤堂贵之从浴室里出来。桌上已经摆著刚上桌的料理、温好的酒。原本空荡荡的长几上,奇迹似的出现一盆草月流的插花作品。

    他坐在桌前,望着眼前一道道无可挑剔的精致餐点,他却没有了食欲。

    说不上为了什么。就是没有了食欲。

    草草用完了餐,事实上,他根本没动几下筷子,他就叫千春把东西收走。

    藤堂贵之独自躺在床榻上。他都忘了,这里有一片天窗,房里只要像这样躺在床上,就可以与满天星斗为眠。

    从前,他曾经为一个女人打造了这个天窗

    从前,他们曾经一起躺在这里看星星

    从前,他不曾感觉过孤独,当他知道有个女人永远会在这里等他

    从前

    他终于知道他今晚之所以会选择回到这里的理由。

    原来,他竟然想念著那个女人

    “该死”他在黑暗中低吼。--

    位于六本木的高级俱乐部莲,虽然背后有藤堂集团的支援,但藤堂贵之却一次也没有踏进去过。

    今夜,他却来到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来的地方。

    在没有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只身来访,他走进店里。气氛不错、装潢也不俗,给人放松的感觉。

    “欢迎光临。”

    穿著中国式旗袍,身材曼妙的女侍上前来招待他。女侍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之后,瞠大了眼睛。“藤堂是藤堂先生吧?”

    藤堂贵之是内地财经界的名人,因此女侍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

    “我找你们老板。”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女侍想去通知莲姐,哪知才转身就看见古蕴莲。

    “真是稀客。”古蕴莲笑着迎接藤堂贵之,好像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藤堂贵之严肃的瞪视她。

    而古蕴莲则表现的气定神闲。“你有事找我谈吧?不如到我的办公室。”

    他们来到俱乐部后方的办公室,古蕴莲关上了门。

    “喝点什么?”

    “不用。”

    迸蕴莲一挑眉,随即勾唇笑了。

    “好吧!那就开门见山。说吧!有什么事情找我?”

    他也不浪费时间。“她在哪里?”

    迸蕴莲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她思考著该怎么回答他,最后她决定诚实以对。

    “我不能够告诉你。”

    “那表示你知道!”他眯紧了眸子。

    “是。她有跟我联络。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她在哪里,我只能够告诉你她现在过的很好。”

    他的表情变得阴沈万分。“我不在乎她过的好不好,我只要知道她在哪里。”

    迸蕴莲没有回避那一般人都会畏惧的恐怖眼神。

    “说!”他吼道。

    她直视他,不退缩。

    “你找她做什么?”

    “做什么!?”他冷嗤。“多可笑。她本来就不该私自逃走,她是我的。”

    “我只是好奇。都过了一年了,为什么你现在才想要找她?”

    藤堂贵之抿紧嘴,沉默著,额头青筋隐现。

    “为什么?”古蕴莲不放弃的追问。

    “不为什么。”

    “太奇怪了吧!凭你的能耐,当初她刚离开的时候你应该就可以找到她的,不是吗?那时候不找,现在才想到要找,不是很奇怪吗?”

    “那时我以为她会回来!”他烦躁的阻止她绵绵不绝的问题。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唇边浮现苦笑。

    太笃定。笃定她对他的爱,笃定她不会真舍得离开。

    太笃定。笃定她没有他就活不下去。因为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拔除了她的羽翼,让她只能成为他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迸蕴莲带著责备的眼神,严厉的注视著眼前的男子。

    “那么我告诉你,你想错了,她不会回来了。而且她现在过的很好,没有了你,她一样可以很好。”

    藤堂贵之怒瞪著她。

    “从你这里问不出来。我会有其他方法找到她。”他站起来。再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他不想再跟她耗下去,更不必听她的教训。

    “不要再找她。”古蕴莲对著他的背影喊。

    他停下脚步。

    “不要再去找她了。放过她吧!既然你不爱她,勉强她跟你在一起对她只有伤害。想想看,难道你想要一个缠人又爱嫉妒的情人吗?”

    他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就这么走了出去。

    迸蕴莲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的嘴角才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

    --

    同一个时间,在台湾,这个亚热带的岛屿,正值盛夏。

    位于都市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小小的咖啡厅,叫做关外。

    必外有一个不常出现的老板娘,一个比老板娘更不常出现的酒保,还有两个包办所有大小事情,从准备食材到清洗的女店员。

    初雪跟思佳是一年前才来到关外的,刚来的时候她们什么事都不懂,老板娘秋晨不但不嫌弃她们的没经验,接纳了她们,还让她们住在她结婚前住的公寓里。

    这对两个孑然一身来到这个城市的女孩而言,正是她们迫切需要的。一个安定下来的地方,让她们可以不用漂泊;一个忙碌的工作,让她们可以忘掉一些不该记起的事;一个稳定的收入,让她们可以重新计划未来。

    是的,她们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她们从来不提,在关外也没有人会问。这就是关外一个把外界烦忧都关在外面的地方。

    蓖用两个毫无经验又“来历不明”的女孩,最后证明秋晨是捡到两个宝。因为,她们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给人的印象,是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

    初雪煮得一手好菜,让关外的商业午餐,还有晚上供应各种下酒菜都大受好评,生意好上一倍;思佳不会煮菜,不过她很有生意头脑,印了些传单到附近的各个公司行号去,接了很多外送午餐的生意,甚至还包括包办公司宴会餐饮的服务。

    总之,有了两个得力员工,关外的生意蒸蒸日上,老板娘秋晨笑得合不拢嘴。但是当每个人都欢欣鼓舞时,只有一个人是不开心的。

    那就是关外的元老级员工酒保阿贵。

    生意越好,表示他能够打混的机会就越少了。他不是说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可是他就是这样,在工作上从来不会太积极,只能说他可能天生就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懒懒散散的人吧!

    下午四、五点,是关外最悠闲的时候。阿贵呆坐在椅子上,把头放在桌上,永远惺忪的双限眼看就要闭上了。

    厨房那边传来食物的香气。不用说,一定是初雪又在忙了。

    “送货!”

    门口传来机车的煞车声。阿贵连理也懒得理。

    “怎么没人?”送蔬菜来的小贩直接进来,看见阿贵。“喂!阿贵。我东西放在这了喔!货款再跟你们算啰!”

    他连瞄一眼都懒。“喔”

    就这样小贩走了,没一会儿,初雪走出来。她看见地上一大箱的蔬菜,没说什么,弯下腰就想把箱子抬起来。

    “呜”细瘦的手臂虽然比一年前强壮多了,但是

    一次,不行。再一次,咬牙,呼,还是抬不起来。呜,再试一次

    “我来吧!”阿贵看不下去了。这算是他唯一的男性坚持吧!

    “谢谢你,阿贵。”

    “真是的。干嘛接那么多生意不累吗”喃喃的抱怨著,但他毕竟还是走了过来。

    “呜”抬是抬起来了,可是他的脸色好苍白,脚步还摇摇晃晃的。

    “阿贵,要不我们两个一起搬吧?”连初雪看了都捏一把冷汗。

    “不用!”逞强,是阿贵的另一个特色。

    初雪担忧的看着他。怎么办?万一阿贵晕倒了

    门口的风铃声响起,熟悉的声音传来“阿贵?”

    阿贵跟初雪同时回头。一看见来人是谁,初雪松了一口气。没问题了“那个人”来了就没问题了。

    “你在做什么!?”

    “我”阿贵虚弱的回过头望着他的情人。

    阿文几个大步走过来,也不顾自己身上穿的高级西装,就抢走了阿贵手里的箱子。奇怪的是,他抬起来轻轻松松,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困难。

    这才算男人嘛!初雪心中不禁有这样的感叹。

    显然阿贵也有一样的感觉。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不用你帮我!还给我!我自己来!”阿贵涨红了脸的大吼。他就是这种不该逞强还要逞强的人。

    “你搬不动。”阿文平静的诉说一个“事实”

    “谁谁说我搬不动了!?”他更是气得跳脚。

    初雪看着两人一路争吵著走进厨房。风铃声再度响起,是去发传单的思佳回来了。

    “怎么了?还没进门就听见阿贵大吼大叫。”

    “阿文又跷班来看他了。”

    “他们没事吧?”

    “不知道。”

    “我们去看看。”

    初雪与思佳担忧的走向厨房,厨房的门是两片虚掩的门帘。

    “啊!”初雪发出小小的惊呼声,然后捂住自己的嘴。

    看到不该看的画面了。

    阿贵跟阿文正在亲吻。正确的说法是,阿文用子诼住了阿贵不断愤怒抗议的嘴,不过结果都是一样。两个好看的男人正吻的火热,激烈的程度连旁观者看了都会脸河邡赤。

    阿贵终于把阿文推开,气息不稳,眼角微红的瞪他。

    “你干嘛这样?”

    “怎样?吻你吗?”

    “不是啦!”阿贵的脸更红了。“你干嘛帮我!我的工作我自己做。我不喜欢这样。”

    “可是我怕你受伤。”阿文温柔的说。

    阿贵的反应是暴跳如雷。“我才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事就受伤!不要把我当成女孩子!”

    “好、好、好,算我错了,对不起""”

    “”不是阿贵这么简单就原谅了阿文,而是他的嘴又被阿文道歉的唇给堵住。

    初雪跟思佳对看了一眼,同时微笑,有默契的退了出来。

    让恋人有他们自己的空间吧!

    “真是一对傻情侣。”初雪笑着摇头。真是败给他们了。

    “嗳,好羡慕!”思佳说。

    “是啊!能遇到你爱,又爱你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事。”初雪的感叹里有种淡淡的哀伤。

    思佳脸上的笑容逝去。显然,也让某些尘封的记忆触动了心里的痛处

    两个女孩同时沉默了。

    “对了!我刚接到一个大生意喔!”思佳为了转换情绪,用自昂的语调说。

    “是吗?是怎样的生意呢?”初雪也配合她。

    “一个大公司的开幕酒会。”

    “那量很大吧?我们”

    “放心。我们只是负责提供几道特别一点的菜色,量不会太大,可是利润不错喔!”

    初雪不太懂得利润,但她看着思佳一脸得意高兴的样子,微微的笑了。

    她只是很单纯的高兴又有得忙了。

    她喜欢忙。忙的时候人不会有太多时间思考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