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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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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黑子,而家人、朋友及熟悉我的人,都叫我黑棒。

    衰老及疾病带给我的伤痛,以及黯然神伤的思念,还有那越来越渺茫的奔波,都使我认识到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天性的乐观使我不能象猫或象一样预知大限来临之日。不然,我真的没勇气写下这份遗言。  

    2000年冬天,南方的天空飘着罕见的大雪。在没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我被主人转送到一个张姓的农民家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大闹,狂奔,叫嚣,甚至用头撞墙。当所有的情绪找不到思索的出路后,我沉默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以一种绝决的激情毅然离开熟悉的环境,开始了漫长的寻亲之路。现在想来,我要找到主人的唯一目的:问他!难道,弃之如芥就真的如此从容?  

    我流浪过很多地方,特别是一种名叫城市的地方最让我迷惑不解。那里的人们也穿着与主人一样光鲜的衣服,可一见我就象吃了性药似的亢奋,不顾斯文地以野狗之名追杀我。有一次被追急了“嘭”的一声撞在一辆出租车上,顿时鲜血直流。人们常说我有七条命,其实血流多了一样会静静地停止呼吸的。细思之,我在城市中的遭遇就象人世间那些蓬头垢面的盲流,不知那些追杀我的人欺侮他们时会不会讲一些规矩。 

    没有安全感的流浪使我身心俱焚。在那些凄苦的日子里,有时是万家灯火的傍晚,有时是万籁俱寂的午夜,我总回忆起与主人您一起度过的美妙时光。没有这些美妙回忆的支撑,我想,我无法前进日益沉重的脚步。  

    某年,一戴大沿帽的人要求你支付水资源费。争执过程中,举棋不定的犹豫让我象拳击比赛的裁判一样左盼右顾。突然“啪”的一声,他的帽子被你扔进了两米外的水沟里。受此启示,我当仁不让地把他的腿象你经常奖励给我的骨头一样吮吸起来。事后,你突然飞起一脚把我踢翻,骂道:“狗杂种,干部也敢咬呀?”继而哈哈大笑。 

    某年,一伙盗匪趁我幽会情人之际,用刀子剥开大门,然后做出老鼠咬门的假象。冲动热情的你,竟中了诱敌深入的奸计。门一开,就连吃几铁棍。在与盗匪搏斗中,恰遇我跑马归来。几声号角般的吠声,把你的生命从渐行渐远的异途拉回正道。事后,你抱着我长哭不止。

    还有许多,比如,秋冬之季的夜晚,你头顶矿灯,身背自制猎枪与我一起漫山遍野地猎杀野兔。比如,凄冷日子里,山道上,你我一前一后孤寂的背影,及你那一会是男声一会儿是女声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所有这些,主人您,可记否?

    伴随着这些感情色彩浓郁的回忆,我突然悲伤起来。我的悲伤不是来自于死亡,而是来自于我即将离开自己所爱的人。而这人现在还不知道我零丁在何处?以至一场简单的告别也无法实现。狗并不象人一样惧怕死亡,于狗而言,生与死都是一场轻漂的呓语。况且,谁能知道死亡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宁愿相信那里是天堂,在那里,没有漫无边际的漂泊,没有步步惊心的歧视,没有撕心裂肺的抛弃,没有城里狗乡下狗的森严等级,人与狗勾肩搭背,觥筹交错。当然,我再也不必花尽心思分辨哪些人该咬哪些人不该咬,因为我的天职不是咬人而是消灭堆积如山的骨头。

    在每个漫长的夜晚,都有无数永不熄灭的柴火照耀着打着一连串饱嗝的我,柴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我会倦怠地打着盹,进入美妙的梦乡。梦中我会再现我在人世间的一切英勇行径,以及与主人一起度过的那段相依为命的苦涩岁月。或许,我会半夜醒来,那一定是梦见主人您在我做对或做错时——伴着“狗杂种”的喝斥——飞起的一腿。  

    我最后还有一个祈求。某年某月,我不慎咬伤一个大人物,给你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你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狗杂种,黑夜给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它一眨不眨地咬人。”

    如今我要恳求您:别太严格要求后来的接班人,因为我们狗世界不象人世界那样复杂,也不象人世界那样喧嚣。我们全部思维就仅限于“忠诚护主”四个字。反之,狗不咬人还是狗吗?

    我就要离开这无限美好的人间了,此时,我已泪流满面。主人您若有感应,就为我播放一曲马思聪的思乡曲吧?这样,当如歌的思乡主题旋律从小提琴弓弦之间慢慢流溢而出时,我那充满思念与伤痛的灵魂在行进天堂的途中不至太游离。同时,在如泣如诉的慢板中,我开始讲述狗的来历,虽然狗的来历象某些歌星一样,有很多版本。

    圣经。创世纪中曾有这样一段:

    亚当说:“主啊,我在伊甸园时,你可以每天与我同行,现在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在这里感受到很孤独,很难回想起你多么爱我。”

    上帝说:“没问题!我会给你创造一个伙伴,他会永远陪着你,体现我对你的爱。让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尽管你看不到我,不管你有多么自私,幼稚或多么不招人喜欢,这个伙伴都将接受本来的你,他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于是,上帝就创造了一个新动物与亚当为伴,并不停地摇尾巴。

    亚当说:“我的主,我已为这个王国所有的动物命名,好的名字已经全用完了,我找不出来一个名字给这个新动物?”

    上帝说:“没问题!因为我创造这个动物是来体现我对你的爱的,那他的名字也将体现我的名字,那你就将我的名字(god)倒过来,叫它狗(dog)吧!”

    正是有这样圣洁的来历,每当我在人间受到委屈与挫折时,我总会用周星驰那部电影喜剧之王里面的台词自我安慰道:“其实,我是一个狗(演员)!”

    主人,您若不相信这个版本,那就请求你相信这样一个事实:给我一本圣经,我的目光一定是肃穆的。上帝把狗带给人间,同时也就使善良,爱心,忠诚等美好词儿找到了回家的路。

    道别与永隔,是时候了。此时,天空开始淅淅着雨丝,那些绯恻的雨丝如同你我意味深长的附会。今后的日子,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或许阳光,或许雨露,或许你花盆里面的小虫子表达着对你忠诚摇尾巴的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