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梅子青时雨(完本) > 第十二章大结局

第十二章大结局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旧手镯物归原主

    上海的冬日冷得彻骨,天阴得厉害,到了黄昏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雪。不远的教堂传来浑厚的钟声,所有的基督徒在餐前会祷告,感谢主赐予他们食物。我嚼着有些生冷的牛肉,壁炉里的火已经烧到最旺,依然趋赶不走寒冷。

    蜘蛛护送妈妈取走了爸爸的骨灰。妈妈没有哭,她从来没像这一次那么坚强过。或者说,她的眼睛已经干涸了,流不出眼泪。

    叶家庄七天后会举行隆重的葬礼,叶家的祖坟里又多了一个名字。

    秦时月帮我擦掉嘴角的酱说:“今天晚上,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和路星旧,蜘蛛,还有小满,会把天狗救回来。”

    路星旧靠在窗边上看雪,听到他讲话回过头来说:“你能保证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会百分之百安全吗?我宁愿带着她,虽然会有些绑手绑脚,但是看着她,终归会放心些。”

    秦时月沉思了半天说:“也好。”

    蜘蛛从厨房里出来收餐盘,见我吃得不多,说:“如果不吃,就不要浪费牛肉。你知道不知道那些贫民窟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肉什么味道?”

    “对不起,我实在是吃不下。”我小心的道歉。

    蜘蛛冷着一张脸进了厨房,我跟进去,她别扭地将脸扭到一边。我绞着手有些不知所措。蜘蛛说:“你不要总是装可怜,外面那两个男人或许都吃你这一套,但是装可怜也不是脚踏两只船的借口。”

    “蜘蛛。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脚踏两只船。”

    蜘蛛关了水龙头,转过身,眼神里都是冷漠和讥讽:“对路星旧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贴心的照顾,丝毫不顾及老板的感受。对于路星旧的爱情,不拒绝,不解释,不讨厌。对于老板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我真怀疑老板是瞎了眼,否则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蜘蛛,我只是想把秦时月还给你。”

    蜘蛛愤怒地竖起眉毛:“你当老板是什么?是玩具?你喜欢的时候就可以抱着不松手?你不喜欢的时候就可以转手送给别人?你到底有没有爱过那个男人?如果我爱一个男人,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开他,我会用生命守护他,你明白不明白!”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就是因为他是你用生命来守护的男人,所以我没有资格去抢,根本就没有资格!我从一开始就输给你了。蜘蛛,他不能没有你,我只会连累他,给他带来伤害!”我眼里的蜘蛛面容一点点的模糊:“你看到了没有?我妹妹死了。我的爸爸也死了。我的姐姐只是暂时脱离了危险。我不想再看到我爱的人在我的身边没有了呼吸。你明白不明白那种感受,看到自己的父亲死在火海了,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天突然塌下来,连怎么呼吸都忘记。我不想再去经历那种痛苦,我害怕。”

    我顺着墙根慢慢的瘫软下去,蜘蛛在我身边蹲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善良,也知道你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只是叶冰清,你越是这样,被你伤害的人就会越多。如果老板选择的是我,我会很高兴的接受他。但是他选择的是你,我也会微笑着祝福他。”

    “蜘蛛,我好害怕死亡。”

    蜘蛛紧紧的拥抱住我说:“我们都会死的,只是在死之前,一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蜘蛛送我回房间休息。我站在窗边,发现这个冬天真的冷得厉害。雪那么大,大片的房屋被白色覆盖,纯洁像要掩盖所有的罪恶。

    “冰清”路星旧站在门口清清嗓子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想送你件礼物。”

    “为什么会突然送我礼物,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

    “我只是怕,如果我活不过今天晚上,就没有机会送给你了。”路星旧的话有些伤感。

    我急忙瞪着他嘴里“呸呸”两声说:“你这个乌鸦嘴,不要乱说话,你要送什么,我接受就是了。”

    路星旧温吞吞的笑起来,看起来十分无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送到我面前说:“打开看看吧。”

    我心里跳得飞快,如果是求婚的礼物怎么办。我已经承诺他,如果他不死,我就嫁给他。如果他让我现在兑现,我要怎么办?

    手有些颤抖,路星旧的笑容有些小小的狡猾。打开盒子的那一刻,我差点惊喜地跳起来。是我的镯子。我本来拿到当铺当掉了,后来去赎的时候,老板说已经卖掉了,我伤心了很久,没想到却在路星旧的手里。

    “我以为”

    “你以为是求婚的戒指吗?”路星旧抱起胳膊优雅地拨了拨头发:“我路星旧可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

    “谢谢。”我哽咽的说:“我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

    “属于你的东西我都记得,在当铺里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你的东西。”路星旧低敛下眉眼,将脖子里的挂件拿出来,竟然是一枚子弹,用红绳系着,倒多了几分精致。“这是在叶家的祖坟里,我为你挡下的那颗子弹。本来可能会要了你命的东西,挂在我的身上提醒我,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你。”

    “你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回报你。”

    “我说过了,你记得我就行了,把我放在心里。”

    我忍不住上前拥抱他。传说中,上帝会给每个善良的人安排一位守护使者。那个使者会变成普通的人混在人群里,当你有劫难的时候,他就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只是,我为什么会有两个守护使者,是上帝的厚爱,还是我看不清?

    天狗现身

    凌晨十二点,大上海歌舞升平。

    雪还在不紧不慢的优雅的飘着。她像大上海里面妖娆淡然的歌女,清醒地看买醉的人发红的脸膛。它的眼神可以洞穿一切。

    路边摆小吃摊的老人。拉黄包车的车夫。舞厅门口表情淡漠的保镖。脸上胭脂艳得过火的**。在路边上呕吐的醉汉。老爷车里面打盹的司机。

    我与路星旧装做情侣,秦时月和蜘蛛扮做嫖客与**。我们坐在灯光昏暗处,蜘蛛偎依在秦时月怀里像模像样的调情。如果蜘蛛去做电影演员,我相信她的演技肯定可以征服所有的观众。秦时月的眼神若有似无的飘过来,有玩味和暧昧,我紧张的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

    岳小满坐在二楼看台上,她面前的花瓶里插了一枝百合花。她装做喝饮料,不时的看着时间。二层的看台上的人渐渐的换了一批人,他们并不像来看大腿舞的男人。他们机警地扫视着四周,和那些喝醉酒起哄的人不同。

    “二层的看台上已经换成了杜艾的人。”路星旧在我的耳边悄声说。

    “怎么办?”我小声说。

    “放心,他们不是来杀天狗的,所以我们救天狗的时候冲他们开枪,他们也不会冲天狗开枪。”路星旧和秦时月交换了个眼神。秦时月轻佻地摸摸蜘蛛的脸,蜘蛛妩媚地站起身给秦时月一个飞吻,然后一步三摇的上了二层的看台。

    蜘蛛的旗袍一直开叉到大腿上,走起路来若隐若现,倒是有一番妖娆的风情。她的手指像是带着情欲的色彩探上了男人的脸,立刻就有的回应。看台上的人笑了笑,竟然搂着蜘蛛坐下,手不规矩地在她的腿上摸来摸去。

    秦时月并无任何的反应,仿佛蜘蛛是个真正的**。

    我咬着嘴唇心里撕心裂肺的难受。路星旧看出我的难过,拍拍我的手说:“蜘蛛是个很合格的特务。有她这样的助手是很幸运的事。她的工作和生活是分开的,你不必这样。”

    就算是为了工作,只是,我还是无法接受。

    她毕竟和舞台上跳大腿舞的女子不同。那些女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下面的看客们瞪着血红的眼睛起哄。她们甩甩裙摆退到后台。舞台上又换了灯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出来。她笑得妖娆妩媚,台下的男人们都为她疯狂的叫喊。

    “金如意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唱歌了?”

    “是杜艾安排的吧。”路星旧也有些莫名其妙。

    金如意扭着柔软的腰肢唱着酸得掉牙的情歌。她似乎唱的并不是那么专心,一曲终了,走下台子径自上了二层的看台。她对每一个对她对口哨的男人妩媚的微笑后,在岳小满的座位上停下来。

    岳小满明显地愣了一下,还是请她坐下。金如意摆弄着桌子上的百合花,机警地勘察着周围。岳小满的脸上都是惊异的表情,她将头上戴的珠花摘下来放到桌子上。

    秦时月与路星旧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已经看到了逃走的道路准备掏枪。我们与岳小满的暗号是,如果有人对到了暗号,就把珠花从头上拔下来。我按照事先已经商量好的,去外面开车接应他们。

    刚出门,只听到背后一身糟杂的枪声,女人尖叫声穿破了风雪。

    我将车停在大门口,远远的见许多人从门里涌出来,四散的逃开。雪被风卷进车内,融化在我的脸上流淌下来,像不甘心的泪水。

    路星旧和秦时月护着岳小满从里面跑出来,大批的杀**手疯狂的射杀。我并没有看到蜘蛛从里面出来,焦急地问:“蜘蛛呢?”

    “快开车!”秦时月简单的命令着。

    “蜘蛛呢?”

    “开车!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秦时月又强调一句:“她会没事的。”

    我狠下心踩了油门,将那些杀**手抛在脑后。同时将生死未卜的蜘蛛也抛到脑后。我们总要为自己的冒险付出代价。

    “天啊,金如意竟然是天狗,不会搞错吧?”路星旧转头问一脸惊吓的岳小满:“她竟然一直隐藏在我的身边,现在居然又借我的手隐藏在杜艾身边。”

    岳小满也惊讶地叹了口气:“是的,我也没想到天狗竟然是一个女人。”

    秦时月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军火依然在叶家的祖坟里,只是换到了西北角,她埋了zha弹在军火上面。她还跟我说,不要让我将消息透漏给革命内部的人,因为内部有了奸细,她不知道要相信谁。她要我将这件事情告诉秦时月和路星旧。她说,秦时月可以拿回去一半交差,而以路星旧现在的处境毕竟不再同国民党有任何交集,所以另一半由你亲自交给革命党的上级领导人手上。我们的上级会主动联系你的。”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不积极的要逃走,反而乖乖的被杜艾抓住。”秦时月说:“这有违背常理。”

    “你是怀疑金如意有诈?”路星旧皱了下眉头:“我看不像,杜艾从幕后冲出来的时候,还是很吃惊的。”

    “不,我怀疑的是她跟小满交代得那么清楚,一步一步的要怎么办,像要交代后事一样。我怕她知道明明有埋伏还来赴约,为的是其他的目的。”秦时月说:“天狗既然能隐藏这么久,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

    我开着车,听他们有条理的分析着,忍不住问:“你们都忘记了吗?我们还有个同伴留在那里。”

    “在我们的计划里,如果天狗不幸被捉的话,蜘蛛不会暴露身份,会一直跟踪。”秦时月说:“她的身份是**,不会被怀疑的。”

    我狠狠的瞪着秦时月,他也冷冷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如这冰天雪地一样冷酷。难道他的伙伴扮做**隐藏在狼窝里,这还不足以让人担心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吻你

    这次回到叶家庄和以往的每次回来的感受都不同。没有婆子和丫头在村口接着,也没有叔伯婶娘们艳羡的眼神。他们都知道大老爷死了,剩下这些孤儿寡女的也成不了气候。尤其是那些姐妹们,更是欢快得紧,眼白比眼黑大得多,看得我满心的酸楚。

    老太太见了我就哭,抱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说:“这老大一走可苦了我们冰清了,从小没受过什么罪,现在我活着还好,要是连老婆子我也入了土,不知道要怎么受那些叔伯婶娘们的欺负。”

    “奶奶,你放心,咱们家姑爷不嫌弃还要娶冰清过门,将来还是有人疼着,苦不着。倒是奶奶不要太伤心了,如果坏了身子,怕是疼不了我了。”

    这话本是说给老太太宽心的,只是在老太太的房里坐了四个人,除了我就是路星旧,秦时月还有岳小满。这话正好顺了路星旧的心意,却让秦时月的脸难看得要命。

    老太太擦干眼泪说:“我现在也没什么盼头,就盼着你和玉洁都成家,找个如意郎君。哪知道我们玉洁命苦,遇见薄情郎。现在我们玉洁还流落到外面,希望能早些回来,能参加你爹的葬礼。”

    姐姐本来是被路星旧的心腹救走了,在来叶家庄之前,左英和右年又跑来报告说,玉洁小姐认为他们将她关起来,他们就是坏人。于是趁他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逃跑了。这两个男人是大老粗,只说是路星旧让他们保护她的,却让姐姐误以为是软禁。

    我只能怪造化弄人,盼望姐姐能好好的回来。

    还有四天就是父亲的葬礼,妈妈一直在棺材前烧纸钱。她说,老爷活着的时候花惯了,可不能少了他的钱。

    按照风水,爸爸的坟本来挖不到西北角,只是二爷爷说,将来怕遮了坟坑,所以坚持要挖在西北角。死了的人怎么能跟活人计较,于是他们圈定了地方,准备三天后来挖坟坑。

    我心里暗暗的着急,如果真是被他们挖开了,必定会炸个尸骨无存。

    入了夜,蜘蛛派人送信过来说,杜艾已经知道叶老爷要葬在祖坟的事情,他们会在明晚赶过来。另外叶玉洁回到叶家,知道自己父亲已死,一时激动就昏倒在大门口,被杜艾救了回去。

    “怎么办?天狗和我姐姐都在他的手里!”

    路星旧摸着我的手安慰说:“放心吧,秦时月的人和我的人都已经布置好了。而且,天狗愿意被杜艾抓住,肯定是有她的目的。我们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还有相信天狗。”

    我将头磕在路星旧的肩膀上,远处的秦时月正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和我的堂姐聊天。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我们看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冷淡,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我承认自己有时候会故意和路星旧做出亲密的动作。只是,我渐渐的发现,我有点喜欢上了路星旧未婚妻这个称号做我的保护伞。

    无论在是什么地方,这个称号都是时刻的提醒着我,我不是一个人。

    入夜的时候,我准备去老太太房里道晚安,一出门就遇见秦时月在门口静静的站着。他的身上落满了雪,像一具雕塑。

    我愣在当场,不知道此时该不该给他个微笑。

    “冷吗?”我问。

    “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想对我说吗?”秦时月苦笑:“哪怕是告诉我,你要嫁给路星旧,这样的话也好。”

    “蜘蛛扮**安全吗?”我没头没脑的问。

    “你怕她扮**被别的男人占到便宜,我就会不要她,对吗?”秦时月突然笑起来。

    “啊?恩。”我老实的承认。

    “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希望我能跟蜘蛛在一起吗?”秦时月的眼里突然盈满了泪水:“就算这是你因为爱上路星旧而抛弃我所找的理由,我都接受。”

    秦时月,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看到你的泪水,就好像深陷在一个清澈见底的湖泊里。我的身体里都灌满了你的眼泪,那种味道让我哭不出来。你的表情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救世主,因为你一笑,我的世界鸟语花香,而你一哭,我的世界天昏地暗。

    只是,我不能那么自私。

    路星旧需要我,蜘蛛需要你。我们不能这样伤害为我们连命都不要的人。

    我低下头说:“好啊,你说是,那就是吧。”

    秦时月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冰冷的嘴唇也吻上来,我睁大眼睛却有温热的液体落进我的眼睛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吻你。”秦时月的脸在暗影里没有表情。

    我将他的脸关在门外。

    雪下得好大。

    一个筹码换一命

    家里的婆子和丫头们在后院拨花生的时候聊天说,昨天晚上看到祖坟的那边有很多的鬼火在晃。他们说,自从小小姐入了坟,叶家的祖坟就变得很怪。先前是听到枪声,第二天有人去坟地里看,发现坟地的墓碑上还沾着血。

    二爷爷怕是因为挖错了坟坏了风水得罪了土地公,还请了神婆去做了法术,从那以后果然就没有奇怪的事发生。

    这次大老爷死得那么惨,他还没入坟,这就有古怪了。看来这叶家的坟地里真的不干净,要好好的驱驱邪气才好。

    我去厨房里给老太太盛鸡汤正好撞见,婆子知道是自己嘴碎胡说八道,又怕我跟老太太告状,于是急得连连打自己的嘴说:“二小姐,您行行好,我这是说来吓唬丫头们的,免得她们入夜到处跑。您可别跟老太太说。”

    “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多闲工夫。不过那鬼火,我倒是真见过,怪糁人的。晚上千万别出门,省得撞了邪。”

    “二小姐教训的是,这些日子可不能让那些鬼丫头们跑出去。”

    我给老太太送了鸡汤,天已经黑下来,大院里已经掌起了灯笼。秦时月和路星旧正在检查他们的枪有没有装满子弹,连岳小满这种连杀鸡都不敢的人都拿着枪。

    “我也要把枪。”我说。

    “你开过枪吗?”岳小满得意地耸耸鼻子:“我岳小满可是拿它对抗过敌人的,可惜没打中。”

    “没打中有什么好炫耀的?我们是半斤八两。”

    “怕只怕你的枪伤不了敌人,却走火伤了自己。”岳小满将枪握在手里掂了掂皱着眉头说:“真沉,和我的心情一个样。”

    如果说不沉重那才是骗人的,今天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路星旧坚持不让我去坟地,我答应躲在左英和右年后面,他才勉强答应。因为他明白,我做了决定的事,他根本改变不了。

    尖锐的口哨声在窗外响起,秦时月推开窗子,冷风和雪花肆意地涌进来。窗外的人说:“老板,杜艾已经带着人走到邻村了,我们的兄弟已经埋伏好,随时听候发落。”

    秦时月回过头坚定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波澜:“我们该出发了。”

    这个夜异常的寒冷,凌冽的风和愈加猖狂的雪冷得人拔不出手。这温暖湿润的上海像变了心性,也惹得人关紧了门窗不愿意出门。我们踩在雪上只有咯吱咯吱咬牙切齿一样的声音,谁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话。通往叶家祖坟的小路变得漫长,满眼的银白,片刻的安静并不能隐藏住这个夜的危机。

    “少爷,他们来了好多人。”左英气愤地说:“他们燃着火把,这么肆无忌惮地从大路上过来,摆明了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骄兵必败,不要被敌人的骄傲晃了心神。你和右年好好的保护二小姐,其他的不要插手。”路星旧半命令半威胁地说:“你给我乖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冲动。”

    我侧过脸悄悄地看秦时月,他侧脸的轮廓冷得像被冰封起来。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冷漠或者是嫉妒。他的心情似乎都刻进了眼睛里,那双眼睛却大雾弥漫,找不到进去的路。

    火光渐渐的近了,一条长长的火蛇蜿蜒着从路的另一头赶过来。叶家祖坟本来就是很大的一块空地,周围种满了树木,很适合潜伏。

    走在最前面的并不是杜艾,即使他手里再有筹码,但是他在明,我们在暗,只要放一个冷枪,他的命就搭进去。

    余子漾穿着血迹斑斑的单衣和金如意走在前面。余子凡拿枪抵着自己弟弟的脑袋,表情里竟然还有几分谄媚和得意。岳小满的呼吸在我的耳边越发的急促,秦时月按住她拿枪的手迫使她平静下来。

    “少爷,看来朋友们都躲在暗处没出来。”余子凡对着杜艾说话,却是讲给我们听的:“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不如我们放火烧了周围的这些碍眼的枯草朽木。”

    “不出来没关系,不如我们做个游戏。”杜艾的声音从余子凡身后传出来:“余老大,你把叶家的三姨太拉出来,只要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出来,我就放她一条生路。我数三声,没人出来,你就开枪。我们的筹码不止一个,想想也挺有趣。”

    凌姨。我心里暗暗的吃惊。这个余子凡果真连最后的一点天良都泯灭了。他不顾旧情,真的将凌姨从身后拉出来。凌姨整个人看起来更痴傻了,空洞的张着眼睛竟然不懂得害怕。

    “一”

    余子凡的枪已经抵住了凌姨的太阳穴。

    “二”

    我的身子不由自己控制地要站起来,却被路星旧的手按下去,他从沟壕里跳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杜艾,这种游戏没有意义,该解决的问题总要解决的,就算是要打,也要把所有的怨恨解决了再打。你那边有几个人质,我这边就出来几个人,这样虽然降低你游戏的快感,但是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好,果然很爽快。不过,这个一对一的游戏,也是要有前提条件的。”杜艾笑出了声:“叶玉洁也只能叶冰清出来,至于余子漾也只能是他的妻子来救。而金如意嘛,你们不是还有个狠角色。”

    路星旧沉默着半晌说:“我们接受。”

    左英和右年得到允许放开我的胳膊,秦时月挡在我的前面,空旷的坟地里,我感到一种锥心刺骨的寒冷。

    “冰清”姐姐哭着要扑过来,却被杜艾扯住了胳膊:“杜艾是个魔鬼!他是个魔鬼!你快走不要管我。”

    杜艾的脸在火光中应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玉洁,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放开我姐姐,看在她曾经是你未婚妻的份上,你放了她。”我说:“就算你杀了她,你也得不到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要再滥杀无辜。”

    “二小姐真会说道,我怎么舍得杀她。”杜艾说:“我不仅不会杀她,还要娶她,照顾她。”姐姐单薄的身子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杜艾的手指如毒蛇的芯子一样在她光洁的脸上摩挲。她恨恨地看着他,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岳小满此时已经按耐不住情绪说:“我已经按照你们的意思联系到了天狗,快把我丈夫放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余子凡瞪了瞪眼睛说:“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放不放人是少爷说了算。”

    杜艾满意地点点头:“余老大说的对,要怪就怪金如意偏偏在军火上埋了头发丝地雷和子母地雷。只要我们安全的将军火转移走,他们都有活路。你们的人在暗处,只要他们的一走火,别说这几个筹码,连你们几个都会被我的神枪手打成马蜂窝。”

    我相信我的战友

    金如意微微地笑起来,她是个高贵的阶下囚,即使不施粉黛,也是个美人。卸下重重伪装的金如意少了一身的妖娆之气,让人突然觉得亲切。

    “既然我的同伴们都在你的手里,我自然会按照你的意思做。但是在这之前,我想知道几个问题。”

    杜艾抖了抖肩膀上的雪说:“万事死者为大嘛,只要我知道,一定会满足你。”

    “我想知道,你从前口口声声说爱我,而现在却说爱叶玉洁,你到底对谁是真心的?”金如意幽幽地叹口气了:“我阅人无数,自以为万事都瞒不过我的眼睛,惟独你却让我迷惑了。”

    杜艾眯起眼睛,冷风冻红了他的鼻尖,只是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所以他的兴致格外的高昂。他似乎很乐意揭开答案,游戏进行到最后,也就是玩家最兴奋的时候。

    他笑的春暖花开:“能得到路老爷和路家少爷同时赏识的女人,并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即使你伪装成痈脂俗粉,再怎样迷惑别人的眼睛,有秘密的人终究会跟别人不同。你接近我的时候,我就让地下侦探社查出了你的真正身份,潜伏在路家的革命党特务。美丽的女人无疑是最好的武器,你接近我是路星旧的意思,但是,除了接近我,你无非是想潜伏下来,为你以后的行动做准备。很好,这也正是我放任你接近我的理由。”

    “你答对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不爱我,那你爱叶玉洁吗?”

    “爱。”杜艾说:“我爱她。我爱她的天真单纯。我和我父亲本来打算和叶家好好的相处,各取所需。要怪就怪路家千方百计的要整垮叶家,让我不得不走这最不想走的一步棋。想必各位都能想到,若我不想法子灭掉路家,那么路家迟早会吞了这个实力远远不及他们的少将府。如果硬碰硬,我们不行。但是路大胖做的坏事可真不少,随便让地下侦探社一查,都可以让路大胖被舆论的唾沫星子淹死。现在很多人都想路大胖死,已经不劳我费心。我只要手里再握住这批军火,你们说,目前还有谁能与我杜艾抗衡呢?”

    “权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金如意的脸上都是讽刺和冷漠:“看来,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现在可以专心地拆地雷了吧。头发丝地雷啊,那么细的一根,只要一踏到,我们全完了。”杜艾冲他的手下们挥挥手说:“都把枪放下,免得走了火。暗处的人不会蠢到拿那几个人的命开玩笑的。”

    金如意赞赏的点点头:“你的顾虑的确很有道理。免的他们的枪走了火,我们的天狗的手一抖,你的命就归了西。”

    杜艾脸上的笑容僵硬在当场,他身后的人纷纷都惊讶地端起了枪,余子凡的脸涨成猪肝色向部下们吼着:“都把枪放下,别伤了少爷,都把枪放下!”

    杜艾的后脑勺上抵着一把枪,那把枪的主人正用痛苦的眼神欣赏着他的震惊。

    “杜艾,没想到吧。”叶玉洁冷然一笑:“你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你的未婚妻是为了潜伏在国民党的高层获取机密才接受了这门婚事。很高兴你让我清醒了过来,让我有勇气结束掉你的性命。”

    “你才是天狗”杜艾虽然不肯相信,还是慢慢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我代号是天狗。在我的小妹桃桃葬礼之前,我就已经发现,秦时月和路星旧已经盯上了叶家。于是为了保险起见,我换了位置埋下了地雷,除了我,谁都不能取走这批军火。只是革命党内部出现了奸细,军火的秘密已经暴露了,这个事情不容许再拖。我不知道可以相信谁,但是岳小满是冰清的好朋友,于是认定她是我的下线,急着要与她见面。这真的是无巧不成书,正好报纸上刊登了你琵琶别抱的消息,爸爸和你父亲都是要面子的人,不得不为我们解除婚约。于是趁这个时机,我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离家出走,为的是更好的行动。但是凑巧我又被余子凡挟持了,所以我没能暴露身份。”

    金如意呵呵地笑:“你没想到吧。你知道我是革命党的特务,你就应该知道,为了保护天狗不落入你的圈套,我愿意牺牲自己。我相信,天狗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杜艾不相信地说:“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一定没有相信过任何人,甚至连自己的战友都不肯相信。我其实并没有对出天狗的暗号,我只是跟岳小满对的普通的沟通暗号,她相信她的战友,所以她只考虑了很短的时间就答应了我。我跟你不同,我知道,我的战友一定会救我。况且,真正的天狗已经在你身边,只需要一个眼神,我就能明白这次我们绝对不会输。”

    叶玉洁与杜艾久久的凝视着。

    只听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杜艾的冷汗流下来。

    追溯着枪声,余子漾在岳小满的怀里慢慢地滑下去。岳小满的枪应该留着子弹的温度,她的悲伤到没有表情。余子漾手中的枪掉在地上,枪口指的正是叶玉洁。

    “你”“余子漾,你要记住,岳小满永远都是你的妻子。即使你和余子凡用苦肉计骗我出卖朋友,但是你知道吗?你曾经说过,你说谎的时候眼皮会抖。”岳小满抚摩着余子漾的脸说:“子漾,睡吧,我会原谅你的。”

    余子凡看着弟弟在岳小满的怀里抽搐着,这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余子漾举枪的时候,岳小满的子弹已经穿过他的心脏。岳小满从未跟我讲过,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奸细。因为她忠于她的组织,组织里的秘密已经超越了小姐妹之间可以讲的悄悄话范畴。我们都长大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而岳小满也因为守住了她应该守的秘密而变成可以被战友信赖的人。

    她是对的。

    这不是我的岸

    那个晚上静悄悄的开始,却只用了一颗子弹就结束。

    第一次杀人,杀的却是自己的丈夫。这算不算人间惨剧?如果算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日军进驻上海就应该是世纪浩劫。

    次日叶家庄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除了哭声,他们还看到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在叶家的祖坟里笑着讲故事。她坐在叶桃桃的坟前,用手指扒开坟头上的雪,然后用手指梳理着干枯的荒草,就像是给自己的女儿在梳头一样。

    三姨太经受不住丧女之后又丧夫的打击,疯了。

    下人们都说,三姨太真是痴情。

    可是叶家不愿意再管这个疯疯傻傻的女人,于是叶玉洁就把她带到上海亲自照顾她。我们重新翻盖了叶家的房子,走在花园里似乎还能闻到烟火的味道。姐姐再也不是天狗,她又变成单纯的叶玉洁。她每次推着三姨太在花园里散步,三姨太总是喜欢摘花戴到头上,只是,她有一个软肋,不能看到七八岁的小姑娘。

    她看到那样的孩子就会哭,跪在她面前用力地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喊着:“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没有和大少爷抱在一起!妈妈没有和大少爷亲亲!不许说!不许说!听见了没有!你别吓妈妈!你快说话!妈妈不是故意的”

    我听着听着眼睛就盈满了泪水。我跟路星旧说:“疯子的话,是不能信的。”

    “这个世界上,连自己都能不相信,怎么能相信疯子?”

    “是的,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我忍不住有些伤感。

    路星旧低敛下眉眼说:“你什么时候走?日本人近几日要封锁码头,若要离开,还是尽快。不过,我相信他会好好的照顾你的。”

    “对不起。”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如果非要说对不起,你要这么说,对不起,我没能替你好好的照顾我自己。”路星旧趴在教堂的顶上,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流:“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你说,我们还会不会遇到?如果再遇到你的话,我还要不要像现在这样放手?或者,你的身边会多了一个眉眼和你一样精致的小女孩,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小冰清。”

    “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有一个姓路的好男人在兵荒马乱的上海滩等我回来。”我真诚地握住路星旧的手眼泛着泪水微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不知道要等待多漫长的时间。”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会回来。”

    远处的夕阳余晖渐渐的破碎成浅灰蓝色,我看到成群的鸽子被枪声惊起,四处飞散。老旧的石灰墙上,有孩童用幼稚的字体写着,打倒日本鬼子。这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傍晚,我的眼睛已经不是那双不暗世事的眼睛。

    也许等到明日的破晓,太阳一出来,花也会艳艳的开,但那已经是明天的自己。

    今天的自己永远的消失在历史当中。

    码头的船已经开始鸣笛,妈妈和姐姐拥抱着我说,我们等你回来。路星旧远远的依靠在铁栅栏上抽雪茄,看起来那么伤感。

    “冰清,外面风大,别在甲板上呆太久。”乔将他的羊毛大衣披到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了,你进去休息吧,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我看见船已经渐渐的离开码头,姐姐已经和妈妈回了家,只有路星旧还站在原地,构造成一副伤心的地图。我回过头深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在西藏有一个传说,如果你和一个人尘缘未了,那么你只要心里虔诚地念着他的名字,再次回头的时候,必定可以看到他。

    我心里的那个名字默默地念了千遍,我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到真相,我不想要的真相。

    甲板上的风真的好大,吹疼了我的眼睛,也吹开了我的丝巾。

    我惊慌地回过头想要跟风将它抢夺回来。

    我的丝巾轻飘飘地随着风荡开来,目送它离开,吹到对面一艘即将要离开码头的船上。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弯下身将它拣起来。

    时间就此静止。

    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是他的眼睛。荡漾起秋水,像秦朝皎洁无瑕的月亮。

    他的手里握着我的丝巾,上面还残留着我的体温。

    我好像忘记交待这个男人的故事。我认为刻意不去想起,它就没有发生过。其实,我能欺骗的,也只有自己。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的大堤决了口,我的悲伤无从遁行。

    那天晚上我们找到蜘蛛的时候,她被脱得精光吊在铁索上,她受不了凌辱把自己的头狠狠地撞到柱子上,直到鲜血淋漓。医生说她得了脑震荡,肋骨断了四根。我的心被秦时月撕开一个大口子,他的愧疚我全看在眼里,只是我们都太年轻了,都不懂得如何原谅自己。听金如意说,他准备带蜘蛛回法国,并将一半的军火拿回去交差。

    我们看着对方越来越远,从此天各一方。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挣扎的影子,被痛苦,思念,还有责任捆绑得无处可逃。

    一艘船最少拥有两个码头,一个出发地,一个归属地。

    而我离开了等待我归来的码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走到哪里,才能找到要到达的码头。

    汽笛声尖锐地回荡在水面上,像哀号的战音。

    我看到水中自己悲伤无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