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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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父亲的花店经营不错,身体也不错。她跟着在花店忙了两天,除了去墓园看了看母亲,剩下的时间都陪着父亲。他却嫌弃女儿的生活太枯燥了,一遍又一遍地催着:“你难道没有要好的男同学要见面吗?”

    橘梗觉得父亲已经有了危机,毕竟在他的眼中二十岁的还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不是长得太丑,就是性格不好,再一个就是同性恋了。男人胡思乱想起来比女人还可怕,橘梗受不了父亲的唠叨,干脆早容青夏一天回s城。

    她忐忑不安地在火车站给容青夏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是男生暴跳如雷地吼着:“叶橘梗,你就等着自己被砌墙里吧!”

    橘梗想着大不了做一顿大餐来讨好他,有谁能真的因为这个原因被杀人灭口呢?

    她随手翻着杂志,候车厅里闹哄哄的,泡面和香烟的味道弥漫,令人窒息。身边坐着的男人不时地脱鞋搓脚。倒卖车票的小贩不时地过来推销。橘梗起身去小卖部买瓶矿泉水,跑来跑去的孩子没头没脑地撞过来,她站不稳往后退了一大步。

    背后的人闷哼一声,显然是踩到了脚。

    “对不起!”橘梗抱歉地回头,遇见的半垂的眼睛“诶——”

    橘梗想起容青夏的人与人之间的巧遇理论,茫茫人海,无非是大海捞针。这么说的话,在异乡的火车站巧遇无异与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被雷劈了两次。安阳纯渊也有瞬间地惊讶,只是很快便被疲倦的神色掩盖过去。

    他明显地狼狈,青色的衬衫微微发皱,头发凌乱地垂在眉边,眼神黯淡着,只觉得悲伤。

    “好巧啊,我都忘记你家也是这边的了。”

    “嗯,挺巧。”他没笑,敛着眉问“你这是要回去?”

    “可不是,我们明天还有课呢。”橘梗始终是有点不放心问“你没事吧?”

    “没事,一起吧,你哪个车厢?”

    “9号车厢。”

    “那上车再换票吧。”

    这趟列车是临时发车,又是凌晨的车次,车厢里空荡荡的,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纯渊上车就锁着眉失神地望着车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她觉得压抑。终究是忍受不住尴尬,率先找话题说:“你回来是看爸妈吧?你妹妹怎么没跟着回来?”

    纯渊面上一僵:“我可以不回答么?”

    橘梗见他像是在隐忍什么,觉得自己问多了,低头沮丧地说:“对不起。”

    明明对不起的是自己啊,纯渊心里一动,翻手覆盖住橘梗的手背。他的手心透着寒气,柔韧的十指纠缠,像没有温度的蛇。这种念头也就是一瞬间,她很快便被湮没在这种亲密的氛围中。对于她来说“和安阳纯渊在火车上手牵手”可以媲美“中五百万大奖”的心情。

    牵手的姿势一直维持到列车靠站。

    “我们先回家收拾一下,两个小时后在学校见吧。”橘梗弯着眼睛“我给你占位置,别迟到啦。”

    纯渊笑了笑说:“那就这么办吧。”

    见到他笑橘梗才安心一些,在站口和他说了再见,刚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的手提袋还在纯渊那里。那里面有家里的钥匙,容青夏不在,谭非去上班,她怕是连屋都进不了。正担心纯渊怕是已经打车回去了。于是原路跑回去,却见纯渊依旧在出站口站着。

    她正要欢呼着跑过去,却发觉纯渊不对劲,就那么落寞地站着,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橘梗觉得心脏揪了一下,纯渊已经缓缓地站起身,沿着马路无意识地走。他看起来像是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衣服也没换过,他以往冷淡却没有这么的沉默。在火车的几个小时,他一直望着窗外,抓着她的手更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橘梗怕是自己想多了,她跟他在一起很容易就变得胡思乱想。

    而纯渊很不对劲,他毫无目地走了半晌,在一辆飞驰的车差点刮到他的胳膊时,橘梗终于忍不住跑过去问:“嗳,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啊?”

    “5”

    在橘梗的印象中,酒鬼都应该是一副邋遢又肮脏的模样,酒品很差,会爆粗口,还会在路边吐个天昏地暗。安阳纯渊一点都不像个酒鬼,他靠在沙发上气息不稳,淡淡的酒味却也很清甜。

    他到底要多痛苦才会流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表情。他摘了眼镜露出的眸子像藏了一汪泉水,一眨眼就能滚出珍珠似的。

    “纯纯渊”橘梗试着喊他的名字“你别再喝了”

    “我没事。”他又笑了笑。

    “今天容青夏不在,你去他房间里休息一下好不好?”橘梗轻声哄着他“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叶橘梗”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都是茫然“好不了了。”

    “什么?”

    “好不了了。”他重复着。

    “会好的,”她强调“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好的。”

    “好不了了”纯渊面容冷淡,像只是在说天气般那么简单“你知道遗传有多可怕么?那个你叫做母亲的女人,给你血肉,生命,世界观,甚至疾病。最可笑的是那种病竟然只会遗传给女儿,因为染色体的关系,所以她的儿子完全没有关系。”

    “安阳纯渊,会没事的——吧?”

    “春绯才十九岁,她以后会慢慢地看不见的,就像外婆那样。我什么都做不了她才十九岁为什么不是我我真的好恨为什么不是我啊我没关系的可是春绯才十九岁”

    橘梗的嗓子里像塞了一块木头,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她真恨自己太过笨拙,没办法找出恰当的话语安慰他。因为男生并没有流露出脆弱,反而太过冷静,在客厅暗下去的光线里,隐忍得过分。她只见过那些用眼泪来表达伤心的人,还可以拍着肩膀说“一切都会好的”遇见失恋的人也可以一律用“是他配不上你”这样的话来敷衍过去。

    大多数人愿意听的都是华丽好听的假话。

    唯独面对他。橘梗能听到他血液里流动的绝望,疼痛叫嚣着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像有一头小野兽在硬生生撕裂他的心。几乎能听见他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不紧不慢地,敲着她的神经。只是纯渊仍旧是不露声色的把啤酒往嘴里送,完美无缺的模样。

    他会死的吧。

    橘梗觉得自己想法太傻,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上去,抱住他的时候,感觉到他微弱颤抖着。

    “纯渊,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橘梗的声音低低的“或者你咬我也行,只要你能舒服一点,你这样是不行的纯渊我好害怕你别吓我了你如果出事了,我也不行的”

    “别说了”纯渊想要推开她。

    “我觉得你快撑不住了你打我吧,或者骂我吧就算我求你”橘梗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眼泪落在他的脖子里,像细小又温热的溪流“求你别丢下我纯渊我,我喜欢你”每个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在扮演着很多角色。

    别人的儿女,再是别人的朋友,别人的恋人,别人的父母。

    纯渊从小有个咒语,那个咒语的名字叫做“快点长大”因为这所有的角色他都可以不要,唯独只想要一种根深蒂固的羁绊。春绯和小镜的哥哥。他只想做他们的哥哥,一个可以保护他们,为他们阻挡一切伤害的依靠。

    他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旅人,把自己的大衣,鞋子和帽子,全部的温暖都给了那两个人。从来没有人问他冷不冷,因为他不说,别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无坚不摧的。

    橘梗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脖子里,流进胸口,似乎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奄奄一息,而她像一簇小火苗,让他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看到了火炉,香喷喷的烤火鸡,还有温暖的房子。

    他的嘴唇找到了热源,女孩的气息惊慌又甜美。他如一条苏醒的毒蛇那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索取她的温度。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有他这么美的眼睛,仿佛笼罩了一层清澈的水雾。她沉溺在他的目光中,混乱中橘梗也记不清自己和安阳纯渊怎么进了卧室,在酒精的影响下,他有些迷乱,动作却下意识的温柔。

    那种温柔却让橘梗忍不住低声哭出来,小声地说着:“我是叶橘梗你看清楚我是叶橘梗你知道么我是”

    她并没有反抗,在纯渊的亲吻下,她只是小声地哭着跟他说着自己的名字。

    那夜的记忆,是眼泪,疼痛,汗水,窗外虫声的低鸣,树叶与风的低吟,血液呼啸着流过静脉,清晰的体温。

    她记住的是他的心跳,如一面擂响的小鼓,变成她耳朵里唯一的声音。

    “6”

    初冬的雨有点凉,气味倒是很清新。

    小区里梧桐树的叶子绿得油亮,从叶隙间可以看到对面窗户里橘黄的灯光。

    晚饭是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很得宜,惹得谭非一直在夸赞她的好手艺。她说着,和妈妈比起来,我这才是班门弄斧呢。作为一个家长,橘梗坚持“孩子们”要全部到家才开饭,所以谭非干脆回卧室做企划案。

    容青夏回来时已经是八点多钟。

    橘梗边说着:“你也回来太晚了吧,菜都凉了——”

    除了容青夏以外门口又出现一个杏黄色的影子,是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女生,带着满身的雨气。她的身体很单薄,对橘梗呲牙笑:“不好意思,打扰啦。”

    “小可,你快换鞋子,弄脏地板橘梗欧巴桑会哭的。”

    “知道啦。”小可笑嘻嘻地说。

    谭非听到声音从卧室里走出来,容青夏又介绍:“这个是谭非,我们家的女王姐姐,这个是小可。”看到两个人亲密地勾肩搭背,谭非怔了怔问:“这是你女朋友?”

    “可不是。”容青夏整个人挂在小可脖子上“都爱得难舍难分啦!”

    “你——”谭非三两步走过去,一拳打在容青夏的鼻子上,众人都愣住。容青夏也被打懵了,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拳又打过去。容青夏直接被打倒在地,茫然地看着谭非盛怒的脸。

    小可扑上去护住他,气急败坏地喊:“你个疯女人,你干什么啊!”橘梗也抱住谭非的腰,结结巴巴地说:“学姐,有,有话好好说啊,你这是干嘛?”

    “容青夏!小兔崽子!你别以为我不说就等于我不知道。橘梗是笨一点,被你玩得团团转都不敢说,我今天非把你揍肿了!他妈的小兔崽子!”谭非吼着“橘梗你放开,你是猪啊,这兔崽子还带着女人来家里,你没神经啊你!”

    “怎么了啊?”橘梗吓得快哭了“学姐,到底怎么了啊?”

    容青夏还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小可捂住他的鼻子,想止住血,只觉得心疼。回头见谭非盛怒的模样,怕是有什么误会,压住怒气问:“你倒是说清楚啊,小夏怎么惹你了,有你这么不问青红皂白打人的么!死刑犯还他妈有个申辩的机会呢!”

    谭非一把揪过橘梗,用力一扯,黑白格子的衬衫硬生生地被扯掉几个扣子。还没等橘梗回过神,她洁白的脖子已经露出来,上面印着不少或青或紫的痕迹。橘梗惊叫一声拉整齐衣服,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能说这不是你干的!”谭非凑上去要补上一脚,却被橘梗死死地抱住“学姐,你搞错了,不关他的事!真的不关他的事!”

    容青夏脸上都是血,看不出什么神色。他不冷不淡地站起来,对一旁呆若木鸡的小可说:“走吧,我们去玩网游。”

    小可担忧地看着他:“小夏,可是”

    容青夏走到门口换好鞋子,头也不回地说“容青可,你不走我自己走了”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起,小可看着呆若木鸡的谭非郑重说:“你搞错了,我叫容青可,那是我堂弟容青夏,他就爱开玩笑,就这样再见”

    谭非一整晚陷入懊悔中,橘梗更是羞愤难当。好在容青夏次日就回家来,脸上还带着青紫,却恢复了一派轻松自然的模样。谭非毕竟是敢作敢当的人,吃早餐时道过歉,又伸过脸去说:“这样吧,你揍回来吧!”

    容青夏笑着说:“得了,女王姐姐,你以后别随便发威就好啦!”

    一切都好像恢复到原点,却哪里又不对了,像是装错了零件的闹钟,屏息时能听到不和谐的杂音。橘梗总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跟容青夏道歉的,但是又找不出道歉的理由,就那么尴尬着。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原来冬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