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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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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 二三年

    俞淑筠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十二楼的按钮,庆幸工作终于顺利完成,难得的假期正等著她去享受。自从她到这家电视台担任节目编辑的工作,生活才算真的趋于稳定。

    在这令人异常疲倦的四年里,她慢慢的学习人生的经验,也知道一个人在社会上生存是多么艰难。过去那些少女时的梦想正渐渐远离,但其实在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她的人生就已被全部打乱,再也无法掌握

    电梯门打开,她麻木的注视著来人。忽然她惯常的淡然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狂乱与无措。站在电梯门口的人是谁?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暗褐色有如深思的眼眸,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她整个包围。

    对方也如她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紧紧瞪视她,然后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闪身进入,与她正好四目相投。

    “淑筠,好久不见。”这醇厚有如浓酒的声音,立刻将她带回四年前的香港,那个她生长的地方,她拥有全部梦想和爱的地方,也是她美梦破灭的地方。

    没想到相隔四年,她会与他在异地重逢,在这样一间小小的电梯里

    突来的一阵猛烈摇晃,让她瞬间跌入他的怀抱。熄灭的灯光把她带回那些想要遗忘的岁月,他有力的手臂震醒了她尘封中的记忆,这个男人是她从来不曾忘记的爱人,她对他的爱一如四年前热烈。

    她在婚礼上拒绝过的这个男人,四年后,竟又出现在她面前?

    “看来电梯故障了。”震荡过后,他镇定地松开抱住她的手,扶住她站稳。照明灯已经打开,他则按下紧急钮向外界求救。

    她藉著微弱的光线,怔怔审视这张被她尘封了四年的脸。四年未见,他几乎没有变化——除了脸上那些代表成熟的岁月刻痕。他比四年前更加的英俊与迷人,还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稳重与坚强。

    她听见他和外面的人对话,听著他带有命令的稳定嗓音,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悸动与轻颤。

    钟垲转过身来面对她,神秘莫测的眼神扫过她全身,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偶遇,我不知道你来到台北。”

    她看不出他是愤怒还是不屑,是高兴还是憎恨,他对待她的表情就像他们仅是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她只能把所有感情压抑在心里,露出温和的友善笑容:“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钟垲。”她唤出这个深藏已久的名字,觉得身体里有某些东西正在融化。

    “你真的高兴见到我吗?”

    他嘴角的笑容代表的是嘲弄,还是真诚?她一点也猜不出,四年前她可以轻松的看透他的表情,四年后她却觉得他莫测高深、神情难料。

    “放心,我们一会就可以出去。”他忽然改变话题,态度也变得和善起来。

    她摸不透他的笑容,所以只能点头,有些戒备也有些著迷的望着他。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声音低沉,眼神专注,带著蛊惑人心的力量直直望着她。

    这眼神让她心神荡漾,眼光不自觉变得柔和氤氲:“我很好,你呢?”

    他向她走近一步,近得他们两人可以在眼里看见彼此,他的呼吸热热的吹在她脸上:“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报告,这就是我的生活。”他如催眠般的低语。

    她可以感觉到多年前,他们之间发酵的化学作用,现在又再次发生效应,她颤动的心灵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她心跳剧烈,浑身紧张。

    “淑筠,你看上去瘦了许多,是因为工作太过辛苦吗?”他的手指不经意地轻拂过她的脸颊,引起她不住颤栗。

    她的头脑瞬间空白,无法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无助摇头。他靠得如此近,淑筠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一如过去突然间她觉得无法呼吸!痛苦的绞扭掠过心头,一阵熟悉的感觉撕裂著她的身体,她紧紧揪著胸口的衣襟。不是这个时候,不要在这个时候发作!

    她的额头冒出点点冷汗,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发紫,胸膛剧烈起伏,大口的喘着粗气。钟垲有刹那的迟疑,但立刻,他就抱住她发抖的身躯,激烈的问道:“淑筠,怎么了?胸口又痛了吗?”他看看四周封闭的狭小空间,难道她的病还没有痊愈吗?

    她痛楚的点头,眼睛里迸射出零星火光。“呼吸我无法呼吸”靠在他怀里,她不住打著冷颤。

    “药呢?你的药呢?”他声音急切,轻柔的放低她的身体,让她靠在墙壁上。

    她摇头:“在办公室。”沉窒的感觉使得她的头脑开始混沌,这痛苦正慢慢吞噬她的生命力,她如破败的娃娃般倒在他怀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挺直身子。“你需要新鲜的空气!”

    她只能虚弱的点头。

    不再犹豫,他踩著扶手爬到顶端,用力打开电梯的顶盖,匡当一声,外头的风与空气立即涌入这个封闭的空间。他敏捷的跃下,蹲到她身边小心扶起她,让她的肩依靠著自己的胸膛,呼吸清新的空气。

    “怎么样?好点了吗?”她的病早应该在四年前就医治好了,为什么在四年后依然会发病呢?

    清新的空气让她紧缩的心脏立即一阵轻松,积压在心头的沉重瞬间消失。她的心脏先天不足,在封闭紧窄的环境里就会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一度她以为这病已经被治好,但却在今天再次爆发,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淑筠靠著钟垲结实的胸膛,呼吸著清新的空气,觉得全身瘫软无力,除了依偎著他,她根本无法站立。钟垲再次和外面的人联系,他的声音愤怒而严厉,警告他们必须赶快修理好电梯。

    他可以感觉到靠在胸口的她呼吸渐渐正常,这才松弛全身紧绷的肌肉,悠闲的靠在墙上,面带笑容:“你刚才真的把我吓坏了,你知道吗?”

    她惨白的脸上泛出红晕,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我曾经设想过几百遍重逢的画面,但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惊险。”他的声音如耳语,低沉的响在她耳边。

    他想过与她重逢?他真的想过她吗?他不是应该恨透她的吗?他的话在她心里泛起不小的涟漪,引起小小的雀跃。她何尝不是经常思念他呢?在无数个孤寂的白天与夜晚,他的身影总会不经意地窜上心头。

    一阵冷风袭来,她全身颤抖。

    “怎么,你冷吗?”他敏锐的发觉,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替她拉好,又把她抱进怀里。“这样还冷吗?”

    他比刚才更用力也更保护的拥著她。她还冷吗?除了他的外套,他身体散发的热力也包围著她,此刻她只感觉到温暖,寒冷早就烟消云散。

    他在想什么呢?感觉到他的唇正轻触她的头顶,她浑身燥热,无法遏制的颤栗蔓延至全身。他的温柔让她不知所措,也让她陶醉。

    “为什么?”他低沉的嗓音如他的碰触一样温柔。“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顶灯忽然大放光明,对讲机里也传来报告的声音,电梯故障已经排除。在明亮的光线下,他搂住她的手缓缓松开,淑筠忽然失去他的依靠,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法适应。

    “好了,我们得救了。”他的笑容和善,但也非常的疏远。

    淑筠难过的发现自己想念刚才的他,而不是现在的他。沉默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著,刚才那亲匿的一刻,仿佛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现在在亮光下,一切又都消失无踪。

    电梯门打开时,她低垂著头低语:“谢谢你,钟垲。”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扶著她的肩膀带领她走出电梯,门外站满了电视台的高层主管。

    淑筠顿时目瞪口呆。只不过是小小的电梯故障,怎会惹来这么多重量级人物的关注?这当然不会是为了她,而是因为她身边的这个男人。

    “钟先生,您没事吧?”企划部的经理赶上来询问。

    “我们没事,大家都去工作吧。”他简单的对众人点头,亲切但又威严。

    淑筠看着他们离开,简直惊讶极了,她走到钟垲身边。“我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这些人,你怎么”

    他回头对她微笑说道:“龙翔集团刚刚成为这家电视台的最大股东,你还不知道吗?”

    她想起龙翔在传媒界的龙头地位,四年前他们就计画向外扩张事业版图,看来现在已经成功。钟垲的几个助理依然站在他身边询问情况,她看看形势,自己似乎没必要再留在这里。“钟垲,我想我该回办公室了,非常谢谢你”“edison。”他朝著一位助理说。“去帮俞小姐拿药,然后送到我顶楼的休息室去。”

    “不用,我”

    他打断她的拒绝:“你应该好好休息,如果你现在回去工作,我会不放心。”

    他的助理问也没问就已经离开,淑筠发现自己别无选择,因为钟垲已经搂住她的肩朝另一台电梯走去。

    “害不害怕再坐电梯?”他低下头戏谑的问她。

    她莞尔一笑,在他之前走入电梯。“怎么会害怕呢?”

    他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看来你已经恢复正常,不用我再担心。”

    淑筠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见到他的紧张情绪正逐步舒缓,大概由于他看上去丝毫不介意他们过去的样子,让她放松心情了吧?她好像又回到四年前他们恋爱时的感觉不!她暗地警告自己,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过会你吃完药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他将她带到顶楼的一间办公室,打开旁边一扇门。

    她走进里面,发现是一间设施齐全的卧室,豪华的缎面床罩突显主人的贵气,不过她并不太喜欢。

    “这是上一任总裁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重新装修。”他有如可以看透她想法般的回答。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笑得揶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想法都放在脸上。”

    她噘噘嘴,最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轻易看穿她的思想——包括现在。这个想法让她的脸上罩上乌云,原本欢愉的情绪一下子全都飞走。

    “又不舒服了?”他梭巡她脸上的神情。

    “是。”她是觉得不太舒服,虽然呼吸顺畅了,可是人却虚弱的难受。

    “钟总。”助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立刻疾步而出。

    淑筠再也支撑不住的坐在床沿,那半个小时对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她和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重逢,然后她很少发作的心脏病又来搅局,让她神经衰弱,精神不振。最后又到他的休息室休息,而这个男人曾经和她步入过礼堂,被她当场拒绝。此刻,他却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些尴尬的事情,对她体贴入微的难以想像。

    他当真不在乎过去的事?还是过了四年,他也发觉当初没有娶她是一件好事?她记得他在这四年来,好像和许多女人都传出过绯闻。她的心又隐隐作疼——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病痛。

    吃了他拿来的药,她安静的躺在床上休息,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她居然立刻就沉沉睡去,一点也不知道他站在床前望着她的睡颜许久,暗褐色的眼眸里闪动著无法理解的光芒。

    四年,他找了她四年。不管为了什么,他心里都有一个细小而坚定的声音,要求他找到她!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他已经计画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正燃烧著一团火焰,一团自从被她悔婚后就从未熄灭的火焰!

    他全身绷紧,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凛冽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凡是背叛他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她当然——也无法例外!

    淑筠醒来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从玻璃窗望出去,她可以看见远处点点灯光。糟糕!她暗叫不妙,她居然睡到这个时候。匆匆整理自己的衣著,顾不得许多她就冲出房间,却倏地停步,好奇的睁大眼睛。

    钟垲就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拿著一杯红酒,背对著她,表情沉凝的眺望窗外的台北夜景。

    他还是如四年前一样英气逼人,俊朗出色,有如刀刻的下巴显示出异于常人的决心。微微上翘的眼眸则缓和了他脸部的冷硬,剑眉配上星目本就完美无缺,更别说他高挺的鼻子与均匀的颧骨,都有如艺术家手中的精品。她不觉看得痴了,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早就映在玻璃上。

    他轻扬眉毛,有趣的盯著她痴醉的表情,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这些年她并没有忘记他。但为什么要在婚礼上让他如此难堪?这些年,他不断寻找原因,却无法理出头绪。

    但不论是何理由,她都背弃了他对她的信任与爱,他第一次倾心爱上的女子,竟然在他的胸口插上一把尖刀,让他生平第一次尝到痛苦和绝望的滋味——还有被背叛的愤怒。

    没有人可以背叛他钟垲后,不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让他心痛到极点后,逃过责罚。当年的爱越是深刻,此刻他的怒火就越是高涨!

    他不会轻易发怒,但也绝对不会饶过任何一个错待他的人!他脸上僵硬的表情在瞬间到达至高点,可在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和温柔——让人足以解除任何防备的温柔。

    “淑筠,感觉好一点了吗?”他的声音好听的让她双颊滚烫,他很满意她脸上因他而染上的红霞。

    她跨前一步,不知所措的揉著衣角,羞赧的垂下眼。“我很好。害你这么晚还不能回去,真是抱歉。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他优雅的转过身,脚步如豹子般轻巧,声音如酒般醇厚。“我宁愿让你多睡一会儿,好恢复体力。”

    “我可以回家休息,我不能耽误你的时间。”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声音颤抖,他为什么要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她?害得她又一次觉得无法呼吸。

    “不。”他撩起她一缕发丝,缠绕在手指间。“我想请你去吃晚餐,现在时间刚刚好。”

    她慌乱不堪,忘了回答,忘了一切,只能仰头迷茫的看着他。

    他轻轻笑出声,胸膛因此而起伏不定。“淑筠,我发现你真的还和过去一样,永远这么有趣。”

    有趣?她哪里有趣了?她不解的眼神投射在他笑容满面的脸上,什么事这么好笑吗?不过他笑起来一如记忆中的好看,柔和他面部的五官。

    “走吧。”他自然的扶著她的腰。

    她先是皱眉思索,慌乱的后退,脱离他让她不安的掌握,激烈的摇头:“不,我不跟你去吃饭?”

    “为什么?”他浓眉可怕的拧起,目光锐利。

    不要害怕!淑筠,你发过誓这辈子不再和他有任何关系,记得吗?她无助的提醒自己,原来坚如磐石的决心,却在看见他不快的表情后一再动摇,是不是她真的太过思念他而宁愿放弃一切,只为再多看他一眼?

    “说呀!”他更加严厉的看她。

    “我”她结巴的回答。“我要回家,不想跟你去吃饭。”

    他的眼神凝聚在她慌张的脸上,怒火刹那间就要爆发但忽然,他的眼神再次被温柔的光芒所取代,他似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因而只能苦笑:“如果你要拒绝我,也得想一个理由让我有台阶下,否则我很没面子。”

    “对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她不是不为他人著想,她觉得难过,因为自己的无礼。

    “你难道不能看在我等你那么久,还没吃饭的份上,接受我的邀请?”他眼里闪著笑意提议,刚才的愠怒已经过去。

    “这”她踌躇著,他眼里晶亮的光芒让她害怕,但心里急切的渴望也同样无法忽视——那对他刻骨的思念。

    “既然你举棋不定就让我来替你决定。”他霸道的牵起她的手,不顾她抗议的拉她走向电梯。“我保证除了吃饭,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做其他事。”

    这一次?难道还有下一次?而且他说的其他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次重逢,她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那些恨呢?她仓皇失措,脚步踉跄,眼眸里满是惊慌与困惑,一任他拉著她走进电梯,完全忘记她可以有反对的权利。

    可她真的想拒绝他吗?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