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聃聃文集 > 年糕年糕

年糕年糕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张罗着过年了,富家大张旗鼓些,杀猪宰羊写春联贴门神的,小孩子家家则忙着催促大人炒花生打饴糖买甘蔗的。当然还要做新衣买新帽,那最刺激最热闹的炮仗更是必不可少的;穷家捉襟见肘些,杀不起猪的买半个猪头或一副猪肠,置不起新衣新帽的,做母亲的就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的,怎么也要把孩子弄得干净体面点。

    因栽种的粮食不同,南北方过年的吃食也就不同,一般说来,北方兴面食,蒸馍,炸果子,包饺子。就是那最苦最难的杨白劳,还“卖豆腐赚下几个钱,集上买来二斤面,拿回家去包饺子,欢欢喜喜过个年”;我们南方多大米,所以过年就捣年糕、炊松糕、蒸发糕。“糕”“高”同音,年糕年糕,象征着生活水平年年提高,生活质量年年升高,农民们巴望棉粮收成高,工人们盼望着工资涨高,当官的期望职务升高,读书的孩子,当然是希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分数步步高啰。

    糕的种类颇多,我这里只说普通的粳米年糕。丰衣足食的年代,家乡的农户们都要做上几百斤甚至上千斤年糕,从腊月吃到来年的夏收。做糕的前夕,人们就把粳米泡下了,这叫做“醒糕米”好像那米原来是睡着的,用水泡上整整一夜,就把它们给泡醒了。然后沥干,这沥的时间要掌握得当,干了,不容易磨粉,湿了,不是磨粉却是搓条条了。

    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有一台石磨,一架石臼。届时,先把石磨石臼洗涮干净。磨糕粉的时候,全家老少齐上阵。两人把着丁字型的磨担,一圈一圈地推磨;女人则坐在另一头,往磨孔里匀匀地添米。那么多的糕米,起早到晚也推不完,所以得不断的换人。好在吃糕在即,孩子们都争着搭一把手。在咿咿呀呀的乐声中,糕粉像瑞雪一样喜气洋洋地洒落在下面的团箕里。

    “十二忙月”哪家也不闲着。做年糕一般都在晚上,因为需要左邻右舍的帮忙。做年糕要紧的是个“捣”字,只有年轻力壮的男人才能把那沉甸甸的石杵举过肩头,然后瞄准那热气腾腾的粉团落下。捣一下,对面的人就把滚烫的粉团拎起翻个身。举杵的人要稳,准,狠,翻糕坯的人出手要利索、迅速,双方配合默契,才能把糕坯捣匀,捣透,捣出韧劲儿来。力气不够或手脚笨点的,石杵落下就偏了,砸在臼体上,磕下一堆碎石片片来,那一臼糕坯算是报废了。

    大而结实的揉糕板早已铺好,七八位帮忙者各就各位净手以待。糕坯冷了就揉不成糕了,所以必需趁热打铁。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印糕模子,木制,长方形,刻有各种各样的花样。做糕者摘下一团糕坯,揉搓成圆筒状,往模子里压去,压得满满匀匀的,四角都不许留有空隙。然后打开框架把年糕拍打出来。那些年糕都棱角饱满,有着浮雕式的人物和花鸟,更兼福禄寿喜等字样,精致而吉庆。

    更有人忙着做三牲祭品。我们家乡的三牲是指猪、鸡和鱼。不是每户人家都能备齐这三牲的,所以就用糕制品代替。捏一个笨笨的猪头,嘴里横衔着条猪尾巴,算是全猪;公鸡的样子挺风流,赤条条的身子,长长的脖子弯过来,媚媚的眉眼贴着右边的翅膀;鲤鱼做得最为讲究,除头、眼、鳍、尾栩栩如生之外,还用剪刀细细地剪出鳞片来,一点也句且不得。这时候的小孩子们最活跃了,除了抢吃糕头外,就是死皮赖脸地求着大人,让他们也给做条鱼儿,然后一个个举着大大小小的鱼儿跑来跑去,满屋子都是喜庆的“年年有鱼”了。

    从模子里出来的年糕,刚好是半斤重,一对就是一斤。有的糕坯里掺进了红糖,就叫“糖糕”印花的糖糕一般是送人的,这时年糕的单位说“双”男孩订婚、大小伙娶亲,拿这糖糕做聘礼,三百双五百双一千双的。对方越是优秀,送的年糕越多。如果光是自家吃,只需把糕坯揉成小臂粗的一支支,中间稍压一下就成了。

    自做的年糕是不泼水的(市上卖的在捣制过程中泼进大量的水),很结实,农民们说“很坚决”这么“坚决”的年糕,吃了能够拄腿脚、撑腰板,干活不累,挑起担子健步如飞。

    做出来的年糕在屋下晾上几天,就可以浸到水里去了。屋前屋后满是一缸缸的“水浸糕”看着喜庆,想着踏实,肚子饿的时候就捞它几支出来,或蒸或炒或煮,方便得很。

    曾经有那么几年,农民们穷得连肚皮都填不饱了。但年终归是要过的,糕还是要做的。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些干番薯渣,掺上十来斤糙米,合在人家的灶头,也做起年糕来。那种糕没粘性,一捣,分崩离析般一块块地蹦到臼外去,我们就忙着去捡回来,这种糕坯也不好揉,一揉就裂开一张张大嘴巴。看虽然难看,我们吃它时,却仍然能吃出浓浓的糕香来。

    我17岁那年,家里连番薯渣的年糕也做不起了,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饿得像篾条一样。没有年糕,哪有过年的味道?就在大年二十九的那天上午,我们家唯一一位有购粮卡的母亲对我说,她的卡上有10斤年糕供应票。母亲把购买年糕的光荣使命交给了我。我拿了一条布袋,向十里外的大公社跑去。那是每支一斤的条形年糕,软软的,一点也不坚决。但我拿到这还热乎的宝贝,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在回家的路上,布袋在我的背上亲热地撞击着,年糕们仿佛呼之欲出。我受不了诱惑,就打开了袋子,摘下四分之一支糕头,三两口就吞下肚去。过了一会儿,我还是饿得要命,又一次打开了袋子,又拧下了四分之一支糕头。走着走着,我的心思总也离不开背上的尤物,就又一次蹲到地上,摘下了四分之一支的年糕。看着留下那短短一截,心想对母亲有个交代就行了。可在快到家的那段路上,我还是抗拒不了胃口的热情,把最后那块糕头给填了进去。我还给自己找理由说:我家九口人,反正我吃的是自己的份儿,早吃迟吃没什么两样。

    回到家,母亲数了数年糕,问,怎么只有9支啊?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被我吃掉了。也许是不愿败坏过年的气氛,母亲没有骂我。至今想来,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甜的年糕,那个年也因此过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