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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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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鸦又叫老鸦、老鸹。

    乌鸦的体型较大,羽色漆黑,喙及足都十分强壮。天下鸦类有百余种,它们广布于全球的每一个角落。中国就有大嘴乌鸦、秃鼻乌鸦、白颈鸦、寒鸦、渡鸦等等。

    中国人不喜欢乌鸦。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三点。一,叫声难听。一开口,哇!那么刺耳,那么粗暴。乌鸦若有自知之明,应该把嗓门收敛点儿,可是它不,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嚷,谁受得了?

    二,长相丑陋。漂亮如孔雀,雉鸡,金丝鸟和红嘴绿鹦哥等,它们的毛羽斑斓绚丽、行动花枝招展;朴素如画眉、燕子、白鹭、丹顶鹤们,多少也给自己弄出点花样或亮色来,哪像乌鸦,浑身上下密不透风地黑着,像刚从墨水缸里捞出来一样,叫人不忍卒看。

    其三,就是名声狼籍了。乌鸦自持个大力壮,抢别鸟的蛋,吃别鸟的雏,强占人家鸟巢,蛮横霸道,无恶不作。

    中国人还有一说:乌鸦是死亡和不祥的使者。是报丧鸟,晦气鬼。谁哪天遇见它了,或一大早听到它粗鄙的叫声了,就忐忑不安,甚至心惊肉跳。本来要出门的不走了,本来要办事的打住了。嘴里“呸!呸!百邪尽消、百邪尽消”地念咒避邪,仿佛乌鸦是死神恶魔,真会带来灾祸一样。

    跟乌鸦有关的词语,也没有一个是好听的,如“乌鸦嘴”“乌鸦聒噪”“倒霉愁鸦”最常见的恐怕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童年的我也忌讳乌鸦,我把它们的叫声翻译成“糟啦!糟啦!倒霉啊!出事啦!”因而毛骨悚然。我也曾跟邻居一样,看见乌鸦就扔石子,捅竿子,必得把它们打跑而后快。

    每每这时,母亲就跑出来教训说:乌鸦是在警告你:小心啊!仔细啦!——你可别把它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虽然有了这种诠释,但我还是讨厌乌鸦。

    台州有句俗语:叫“赚吃的是嘴巴,赚打的也是嘴巴。”和乌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喜鹊的巧嘴。喜鹊一开口就是“吉祥吉祥”!好像是宦官大臣像向皇上请安呢,谁不喜欢?所以作画的,剪纸的,雕刻的,织锦的,总要请喜鹊荣登大雅之堂;连牛郎织女七夕相会这样光荣而神圣的礼仪,也得恭请喜鹊去搭桥;我们家乡这一天还要专门做一种点心,扔到屋顶犒劳喜鹊呢。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愁鸦喜鹊”的说法未必正确。有一回上学路上,树梢的喜鹊尾巴一翘一翘的对我恭维:“小姐吉祥!小姐吉祥!”我一高兴,活蹦乱跳手舞足蹈,结果摔了个嘴啃泥,半天都起不来。长大后我唱越剧梁祝“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时,越发觉得喜鹊的胡说八道。然而每闻乌鸦啼叫,虽然心里不悦,但我必定多加小心,所以那一天肯定平平安安不会闯祸。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活了一大把年纪,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我为我对乌鸦曾经的不公正而愧疚。不错,乌鸦的声音和羽色固然丑陋,但那是造物主的不公“爱美之心,鸟皆有之,”乌鸦无力改变自己的形象。再说这“丑陋”是我们人类的审美,对鸟儿未必适用。全世界都不歧视黑人了,我们为什么要对乌鸦耿耿于怀呢?

    乌鸦的智商,更是让我惊诧不已。它们的组织性纪律性很强,工作效率非常高。它们热爱集体生活,成群结队地营造它们的乌鸦村落。在北京的郊区,在列夫托尔斯泰的白桦林里,我都见过这样的鸦群部落。我老家的东郊有一个颇大的荒土墩子,上面杂树成林,鸦群就选择了这里安居乐业。春夏树木葳森,鸦巢隐蔽其中不甚了了,秋冬黄叶凋零了,每棵光秃秃的树干,都高举着一个黑呼呼的鸦巢,它们错落有致,洋洋洒洒,蔚为大观。群居的乌鸦们互相照应,防守有当,很少受到侵犯,它们的部落因此更加兴旺发达。

    乌鸦的生存能力非常强,不管是风雪交加的西伯利亚,还是热浪蒸腾的赤道地区,抑或是狂风恶浪中的孤岛怪石,都有它们活跃的踪迹。乌鸦骁勇异常,那坚硬的大嘴,有力的爪子,固然伤害过其它鸟类,但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指责物种竞争的胜利者?乌鸦从不挑食,草籽,果实,昆虫,鱼虾,小蛇、小鳄,甚至是动物腐尸,它们都可以如食甘饴。就是狮狼虎豹们猎了食,乌鸦也敢去分一杯羹。愤怒于乌鸦的“太岁头上动土“,猛兽们会恶狠狠地向它们扑去,说时迟,哪时快?乌鸦立即腾空而起让你永远也抓不着;当猛兽们低头享用时,乌鸦们又涎着脸落下去,毫不客气地享用起鲜美的肉食。

    乌鸦连人类也不放在眼里。它们会大摇大摆地闯进农家的鸡舍鸭圈。窝囊的鸡鸭们吓得惊恐万状魂飞魄散,乌鸦们张开大嘴,叼起鸡蛋鸭蛋扬长而去。乌鸦用它的头脑和有力的喙,还能打开旅游者的背包,把里面的面包、奶酪、香肠和巧克力洗劫一空。

    “深挖洞,广积粮“,乌鸦把这个政策执行得十分到位。绝壁的裂缝,别鸟废弃的旧巢,小兽的地洞,都可以变作乌鸦的仓库,装上各类果实、龟、蛇的卵和风干的鱼虾。为了不让猎物被别人偷走,乌鸦会找来草叶、石片,把仓库捂得严严实实。它们实在是太能干了,缽盈盆满的根本就享用不完。来年春暖花开雨水丰沛时“粮仓”坍塌,遗落的橡子、松果,就能长成一片片新的树林来。

    人们常把鸳鸯说成爱情鸟,其实不然。真正忠于爱情的,却是其貌不扬的乌鸦。虽然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文书制约,但它们一旦“结婚“,就能终生厮守。乌鸦夫妇俩一起打猎,一起营巢,双宿双飞,形影不离。“夫妻本是同林鸟,患难到来各自飞”一点也不适用它们。雌鸟孵卵时足不出户,雄鸟就衔来食物精心饲喂,不知道天下的丈夫们能否这样伺候自己月子里的太太呢。

    写完了这篇短文,我打开了电视机,刚好看见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镜头:幽静的湖边,垂钓的人正往钓钩上装鱼饵,再将钓线甩下湖去,然后他就躲到树林里休息去了。这时候来了一只乌鸦,它发现鱼儿上钩了,就用嘴叼住钓线,往上拖一截,用脚踩牢,再往上拖一截,再用脚踩牢,三下五除二,就把活蹦乱跳的鱼给“钓”上来了,然后美美地大啖起来。待到垂钓者喊着捉贼从林子里奔出来时,地上只剩下一根鱼刺和一滩鱼血了。

    俄罗斯人并不讨厌乌鸦,他们认为乌鸦勇敢,正直,有灵性。我读过一本叫勇敢的长篇小说,作者把一个美丽温柔、识大体懂大义的姑娘叫作“小乌鸦”热情地赞美她阔大的嘴巴,夸奖她浓黑的眉毛“就像乌鸦的翅膀伸入两边鬓角。”

    有一年冬天,我随作家代表团在俄罗斯访问。一天,我们发现克里姆林宫墙外的雪地里,有一群蓝灰色的鸟儿在安详地觅食。有人说:广场鸽!导游小姐纠正道:这是乌鸦!我们都以为的导游小姐翻译错了,乌鸦怎么是灰蓝色的呢?正想找一个懂汉语的人重申一下,其中一只“鸽子”毫无顾忌地“哇”的一声!天下乌鸦一个调,就凭这放肆的、不堪听也不美听的音色,乌鸦的身份就铁定无疑了。

    从此,我明白天下乌鸦并不一般黑。听说在南美洲和东南亚,还有色泽较艳的长尾鸦,长冠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