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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罢浪上得岸来,见应医生正在给她的霞小姐做沙滩浴。她问我做吗?我毫不犹豫地答:做!

    应医生不愧是做理疗的,有着足够的经验和耐心。她把沙滩弄平,让我和霞小姐并排仰躺下来,吩咐我手贴两胯,双腿自然伸直。她挖了些干燥的、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沙来,把我们身体和沙滩的每一个间隙都塞得熨熨贴贴,塞得舒服极了。

    接着,应医生轻轻的弄来一捧捧沙子,将我掩盖起来。当掩到脖子处时,她停住了,因为脸上的眼睛、鼻子,是进不得沙子的。海风轻轻地吹,把一些细细的沙,吹进我的嘴,舌头一动,牙齿就吱吱地发响。正是中午时分,太阳悬得高高,应医生用一条毛巾,遮了我的眼睛。

    也许是冲浪累的,我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甜,很香。朦胧中,听到个陌生小孩子的声音:这两个人是死的还是活的啊?我马上醒了,回答道:是活的!睁开眼问应医生,才知道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了。

    这一觉睡得我精力充沛。吃过小贩送到沙滩上来的盒饭,我们重新下海,继续在浪里上窜下跳,来往穿梭。

    应医生说,在浪里的时间数我最长。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返回住地,就觉得浑身有点辣辣的,洗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皮肤那个红,——毫不夸张地说,红得就跟洗干净的红皮番薯一般。

    当晚疼得不好睡觉。侧右边睡右膀子疼,侧左边睡左膀子疼,仰着睡背疼,腑着睡胸疼,我的妈呀,这日子可怎么过?

    后来就开始寒噤,开始发烧。我心想,这可糟透了,出门生起病来了。亏得天亮前就退了烧。起床后一打听,应医生也是如此,说这叫“一度灼伤”;而霞小姐反倒没事,想来到底是年轻的优越性了。

    一度灼伤的我并不后悔,想起六七十年代的一句流行语;“皮晒黑了,心练红了”心里还有点得意洋洋,——让我再“心红”一回,往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可是我马上就得意不成了:灼伤皮肤在太阳底下火烧火燎般,那痛楚已经超过了我的承受极限,薄薄的尼龙伞子已经毫无作用,阳光仿佛无数把钢针,毫不留情地直往我身上扎。有人教我,拿毛巾浸了水,披在肩膀上。我照办了,果然好受一些。无奈肩膀已经磨破了皮,小小一只包怎么挂都不行,只得拿在手中。

    那毛巾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就这么陪伴了我三天。晚上洗澡,那水凉了不行,热了更不行,——或凉或热的水一触到皮肤就疼痛得让你浑身打颤;得很仔细地把水调到微温程度,当然更不能打肥皂,不能用毛巾擦,只能用水轻轻地冲冲,然后用干软的浴巾柔柔地按去水份,就算完成任务。第四天夜里,我觉得背上有点发痒,伸手一摸。只听得一阵轻微的、水泡破碎的噼啪声,手指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了。

    灼伤的薯红变成了黧黑。回得家来,熟人们指着我的黑又是惊叫又是叹息。慢慢地,我开始蜕皮,先是鼻子,再是嘴角,接下去是背脊,然后延伸到两个臂膀。蜕皮的工程一直延续了二个星期,每天,我总能从身体的不同部位起下一张张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薄薄的黑皮来。朋友们都说,乌皮蜕净了,皮肤也就恢复原来模样了。

    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这一回不灵了。人老了,抗紫外线的能力差了,新陈代谢的功能也不行了。如今,死皮已完全剥去,那黑却并没有减去多少。

    我只能说,青岛的太阳是入木三分的,它所制造的黑也是入体三分的。可是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