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女和三个男人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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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水珠，从陡峭的石壁上滑下，滴在下面的水洼里，叮咚！一会儿，又是一串，叮咚！
石壁下面是一个黄土坑。半圆形的坑沿上，挨排儿摆满了几十只水桶。等水的女人们，有的坐着讲“古”有的挨着说悄悄话，有的干脆躺下来睡了。
天很黑，没有月亮。疏疏的几颗星星，也叫长在石缝里的茅草和小树给遮住了。几天不下雨，水坑已经底朝天，只有坑肚脐里一个面盆大的水洼洼，得天独厚地接纳着峭壁上那一串串的小水珠。人们就这么等着，轮到了，拿勺子去舀。水桶满了，人也叫露水湿透了。
阿兰侧身躺着，她摔伤的尾骨在隐隐作疼。这几天她很乏，很想睡，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似的。胃也不大舒适，闻着那腌乌贼卵味儿，竟翻翻着要吐。
每当挑水的夜晚，剖鱼挖肚的事，男人们包去了。她在这儿排着队“坚守阵地”
“三劝囡，你且听
洞房间里休骂人。
你一句骂出不知觉
别人怪你娘家没教门”
几位待嫁的姑娘，哼哼着这一代传一代的“十劝囡”歌。农村姑娘是驯善的，她们大都逃脱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从地接受上天安排的命运。
夜，是静谧的，峭壁上，风摇树影；山下边，浪卷沙滩。阿兰的心，一阵阵像波浪在翻腾
阿雄已正式向她求爱了，他明天等她的回话。回话回话，她惊慌失措又感慨万分。她爱他吗？从心底里，她是喜欢这个万事都爱瞎热心的高中生。尽管日后和他过，手头不一定宽裕，日子不一定轻松——这个鲁莽的哥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给你捅个娄子。可是他疼她，敬重她。“敬重！”光为这两个字，阿兰就会感激他一辈子了。
可是，一个订了婚的姑娘，还有权利接受另一个男子的爱么？一个失了身的女人，还有资格爱人么？
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山下的海浪在哀诉，在召唤。都说大海能涤净一切，如果能还她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她情愿马上跳下海去
瞒下失身的事吧啊，不不，对自己心爱的人这样，那是缺德，是罪过；但如果告诉了他，他还会爱她吗
女伴们还在虔诚地哼哼着：
九劝囡，你且听
嫁鸡嫁狗要安分
夫婿就是无赖汉
也莫离婚回娘门
一只不知名的鸟，怪叫着从头上飞过，阿兰顿时毛骨悚然。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搂住了她，她感觉到她那有力的臂膀和温热的身体。
“你怎么不理我呢，老想什么呀？”是阿海嫂。
“没想什么。”她歉然笑笑“只是很乏。”
“你是”
阿海嫂显然想讲什么，话到嘴边又打住了。阿兰不禁奇怪起来，这个平日爽爽快快的嫂子，今晚怎么啦？
轮到她们俩了。她们挑起水桶，走下坑底，一勺一勺地舀水，勺底碰着洼底的石子，嚓嚓地响。水桶终于装满了，紧接着她们要爬90多阶石级。
“能行么？”阿海嫂很替她担心。
她在积攒力量。她打量着被茅草掩盖住的石级路面，心想，每次不是都上去了么？她屏住气，挑起担子来。
一级，二级，三级不错，她对自己挺满意，十三，十四，十五还好；廿七，廿八，廿九累了，这么快就累了数到哪里了五十一，五十二，不好，气儿喘不匀了，膝盖头有点晃晃的。不行，咬住牙，咬紧点汗水沿着她腮边爬，鬓发全粘住了；八十五，八十六腿肚子一个劲儿打抖，担子压得她像虾公了。挺住，挺住，你自己摔下去不要紧，你会卷上别人一起滚下山的！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阿弥陀佛！终于到了山顶。接下去是5里弯弯曲曲的山路，可是平稳得多了。
她们在山顶一小块平地上歇了下来。夜风尽情地吹着她们滚烫的脸蛋和湿透了的衣裳。
“你还蛮健的呢！”阿海嫂喘喘着说。“起头我还以为你——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还以为你害喜了呢！”
她的耳朵嗡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她回过味儿来，竟像遭了五雷轰顶！她的眼前金星乱舞，黑森森的树木，全都变成了魔鬼，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天在旋，地在转，脚下的小路斜了，歪了，一块块石头正在塌下去她紧紧抓住扁担，才没有倒下。
这些日子，她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昏头昏脑，竟忘了那日脚。本来，她那个来潮也不太整齐，40天也有，一个半月也有——她还不满18岁哪！经阿海嫂这么一点，她才突然记起，上鹿儿岛两月多了，红色信号竟没来过一回！
命运哪，你为什么这样捉弄人？老天爷哪，为什么对她这样不公？她那僵死的心，刚刚有点复苏，她那苍白的脸，刚刚有了点红晕！
她完全心灰意冷了。人绝望极了，反而什么念头也没有了，连难过似乎也不存在了。明天，阿雄还等她回话呢，让他等吧，就把这些全告诉他！她甚至还痴痴地咧了咧嘴巴。
她挑起担子就走。怪得很，身体轻飘飘的，担子也不沉了。脚下的路，像浮土，像棉花，她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走得很快。
阿海嫂以为她生气了。她真恨自己舌头长，嘴巴多。什么玩笑不好开，偏说这个，瞧，把个好端端的姑娘都气疯了。
前头路上有个黑影。阿兰也不怕，也不问，挑着水桶直直地闯去。
“谁？”倒是阿海嫂不放心了。
黑影哼了一声。是满仓。他没说一句话，接过阿兰的担子，走在头里。担子在他肩上，水桶显得小了，绳子显得短了，他挑得毫不费力，像挑着一对花篮。他们三人就这么走着，再也没说一句话。
一串水珠，从陡峭的石壁上滑下，滴在下面的水洼里，叮咚！一会儿，又是一串，叮咚！
石壁下面是一个黄土坑。半圆形的坑沿上，挨排儿摆满了几十只水桶。等水的女人们，有的坐着讲“古”有的挨着说悄悄话，有的干脆躺下来睡了。
天很黑，没有月亮。疏疏的几颗星星，也叫长在石缝里的茅草和小树给遮住了。几天不下雨，水坑已经底朝天，只有坑肚脐里一个面盆大的水洼洼，得天独厚地接纳着峭壁上那一串串的小水珠。人们就这么等着，轮到了，拿勺子去舀。水桶满了，人也叫露水湿透了。
阿兰侧身躺着，她摔伤的尾骨在隐隐作疼。这几天她很乏，很想睡，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似的。胃也不大舒适，闻着那腌乌贼卵味儿，竟翻翻着要吐。
每当挑水的夜晚，剖鱼挖肚的事，男人们包去了。她在这儿排着队“坚守阵地”
“三劝囡，你且听
洞房间里休骂人。
你一句骂出不知觉
别人怪你娘家没教门”
几位待嫁的姑娘，哼哼着这一代传一代的“十劝囡”歌。农村姑娘是驯善的，她们大都逃脱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顺从地接受上天安排的命运。
夜，是静谧的，峭壁上，风摇树影；山下边，浪卷沙滩。阿兰的心，一阵阵像波浪在翻腾
阿雄已正式向她求爱了，他明天等她的回话。回话回话，她惊慌失措又感慨万分。她爱他吗？从心底里，她是喜欢这个万事都爱瞎热心的高中生。尽管日后和他过，手头不一定宽裕，日子不一定轻松——这个鲁莽的哥儿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给你捅个娄子。可是他疼她，敬重她。“敬重！”光为这两个字，阿兰就会感激他一辈子了。
可是，一个订了婚的姑娘，还有权利接受另一个男子的爱么？一个失了身的女人，还有资格爱人么？
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山下的海浪在哀诉，在召唤。都说大海能涤净一切，如果能还她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她情愿马上跳下海去
瞒下失身的事吧啊，不不，对自己心爱的人这样，那是缺德，是罪过；但如果告诉了他，他还会爱她吗
女伴们还在虔诚地哼哼着：
九劝囡，你且听
嫁鸡嫁狗要安分
夫婿就是无赖汉
也莫离婚回娘门
一只不知名的鸟，怪叫着从头上飞过，阿兰顿时毛骨悚然。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搂住了她，她感觉到她那有力的臂膀和温热的身体。
“你怎么不理我呢，老想什么呀？”是阿海嫂。
“没想什么。”她歉然笑笑“只是很乏。”
“你是”
阿海嫂显然想讲什么，话到嘴边又打住了。阿兰不禁奇怪起来，这个平日爽爽快快的嫂子，今晚怎么啦？
轮到她们俩了。她们挑起水桶，走下坑底，一勺一勺地舀水，勺底碰着洼底的石子，嚓嚓地响。水桶终于装满了，紧接着她们要爬90多阶石级。
“能行么？”阿海嫂很替她担心。
她在积攒力量。她打量着被茅草掩盖住的石级路面，心想，每次不是都上去了么？她屏住气，挑起担子来。
一级，二级，三级不错，她对自己挺满意，十三，十四，十五还好；廿七，廿八，廿九累了，这么快就累了数到哪里了五十一，五十二，不好，气儿喘不匀了，膝盖头有点晃晃的。不行，咬住牙，咬紧点汗水沿着她腮边爬，鬓发全粘住了；八十五，八十六腿肚子一个劲儿打抖，担子压得她像虾公了。挺住，挺住，你自己摔下去不要紧，你会卷上别人一起滚下山的！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阿弥陀佛！终于到了山顶。接下去是5里弯弯曲曲的山路，可是平稳得多了。
她们在山顶一小块平地上歇了下来。夜风尽情地吹着她们滚烫的脸蛋和湿透了的衣裳。
“你还蛮健的呢！”阿海嫂喘喘着说。“起头我还以为你——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还以为你害喜了呢！”
她的耳朵嗡的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她回过味儿来，竟像遭了五雷轰顶！她的眼前金星乱舞，黑森森的树木，全都变成了魔鬼，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天在旋，地在转，脚下的小路斜了，歪了，一块块石头正在塌下去她紧紧抓住扁担，才没有倒下。
这些日子，她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昏头昏脑，竟忘了那日脚。本来，她那个来潮也不太整齐，40天也有，一个半月也有——她还不满18岁哪！经阿海嫂这么一点，她才突然记起，上鹿儿岛两月多了，红色信号竟没来过一回！
命运哪，你为什么这样捉弄人？老天爷哪，为什么对她这样不公？她那僵死的心，刚刚有点复苏，她那苍白的脸，刚刚有了点红晕！
她完全心灰意冷了。人绝望极了，反而什么念头也没有了，连难过似乎也不存在了。明天，阿雄还等她回话呢，让他等吧，就把这些全告诉他！她甚至还痴痴地咧了咧嘴巴。
她挑起担子就走。怪得很，身体轻飘飘的，担子也不沉了。脚下的路，像浮土，像棉花，她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走得很快。
阿海嫂以为她生气了。她真恨自己舌头长，嘴巴多。什么玩笑不好开，偏说这个，瞧，把个好端端的姑娘都气疯了。
前头路上有个黑影。阿兰也不怕，也不问，挑着水桶直直地闯去。
“谁？”倒是阿海嫂不放心了。
黑影哼了一声。是满仓。他没说一句话，接过阿兰的担子，走在头里。担子在他肩上，水桶显得小了，绳子显得短了，他挑得毫不费力，像挑着一对花篮。他们三人就这么走着，再也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