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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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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到翰成以宝剑击断沙利虎的铁矛长柄时,太子要过翰成的宝剑在灯下细细地打量起来:“嗯!果然是把陆斩犀兕、水屠蛟龙的宝剑啊!此剑肯定有来头。”

    因求聘大周宇文贺公主未成,突厥果然乘机挑衅,起初只是对大周北境试探性的侵扰,继而便两路发兵、开始大举进犯中夏边地。

    八百里加急!

    边关栩檄飞驰京都:瓜州、玉门和沃野相继失陷。甘州、酒泉告急!

    武帝诏命吴安公尉迟纲为前军总管,率步骑一万五千兵马立即从秦蜀之地直接北上歼敌。诏太子为三军元帅并兼前军总管,率步骑两万,右军总管长孙览率一万五千步骑,两军分为东西两路、同时举兵北上。

    在雄浑的鼓乐声中,大周太子宇文-领军辞别父皇母妃和送行的文武百官,离开京师一路迭鼓拥旄、日夜兼程地向北进发。

    八月下旬,中夏还是秋阳高照的天气,大军一路急行,临到北疆边地时,眼前已经是黄叶飘飘、枯草茫茫的初冬景象了。

    这个季节,北方游牧部落正值草黄马肥,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漫长酷冬,年年此时,便是北方游牧部落习惯上百里乃至千里朝东南温暖之地大迁徙、大走场,试图寻求一方存身之处,以期安然度过一个严寒季节。故而,年年此时,也是西北民族猎火狼山、铁骑南侵之际。

    大军越往北进发,面前越是荒漠千里、缈如瀚海。途中常见大团大团卷成斗状的蓬草游走于旷野。路旁杂生着大簇大簇被秋霜染成胭红色的白茅,于无遮无挡的浩风中翻涌如浪。

    风挟着利哨扑面而来,士兵们被风吹得摇摇欲晃。随风飞扬的砂石偶尔撞击在戟戈刀剑上,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响。旄麾旌旗也在肆无遮挡的胡风中忽啦啦忽猎猎翻扬得吓人。

    风停了。而沙尘似乎还不肯平息,飘浮于空中,染黄着漫漫浩野。

    士兵们的脸也成了大漠一样的颜色。

    向西望去,地平线上空悬着的那大如车轮般桔红的夕阳,此时竟如漏水的沉船般,眼见一点一点地坠落于黯灰的山林丛中。西天黛色的暮云中挟着零零星星金红的余辉,映在远处大簇大簇微微曳动的褐红色灰白色茅丛上。

    苍凉的大漠显得沉静而寥远。人伫立在那里,感觉大漠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向神秘无际的黯夜深处和西天

    夜完全降临了。天边开始浮出了寥寥数点寒星。

    上司还未发出宿营的指令,士兵们仍旧在行走。

    这是一处不甚陡峭却显得漫长的土坡。行至高坡上的先头阵营向下望去,见山下军中引路的火把参差晃动仿如一条鳞片会发光的长龙在逶迤爬行。

    步军兵士们的步履开始显得有些疲惫和杂乱了,扛在肩上挂在腰间的兵器偶尔相撞声、载装着粮草辎重车轮的吱咛声和马啼声,放眼千里而不见城廓村落的旷漠野川,悄悄潜伏下大战前的躁动

    宿营的角声终于响起,听上去苍凉而悠远。

    军队驻营的帐篷呈鼎足形,分扎在龙首阳一处川谷里。这是先头部队事先寻觅好的一处宿营地。易守,防火,背风。

    翰成坐在太子行帐不远处的草丛上,听远处巡逻哨兵击打刁斗的声响透过暗夜,萦徊于营地四周。

    翰成望着浩空寥星和闪跃于夜色中的营火,闻着秸秆燃烧的芳香,骤然记起遥远的故乡土院,夜色降临时分小巷的狗吠,被灶火映红的娘那慈祥的眉眼和粥熟的气息,也忆起贺公主时而俏皮时而忧怨的幽幽眸光

    直到这次行军途中,翰成才从同僚那里获知:原来这次战事的起因,是因为突厥牵制大周,派使强聘大周宇文贺公主,公主在宫中拒婚撞柱。太子于是向陛下请缨杀贼的。

    翰成闻知实情后惊愕万分!再没有料到自己此番打出山门,原想只是报国扬名、汗马取侯,终不负公主的深情厚义。孰知此一战竟是为公主而战——公主拚死拒婚,决不仅仅只是要抗命和亲,恐怕更有自己的原因在内。

    翰成此时甚是懊悔离京开拔之前,因怕爹娘和公主为自己担惊忧虑,竟连书信也没给公主留下一封,也不知眼下的伤势究竟如何了?心内又痛又怜,每日只有默默祈求佛祖保佑公主平安无事,发誓奋力杀敌、建下奇功,待凯旋之日,给公主一个惊喜

    左军吴安公和右军长孙将军果然不负圣命,与突厥的先后几场激战中,已经相继夺回了部分失地。太子所率左军进入西北之后,立即乘势围截,连着也打了大小几场胜仗。

    翰成因被太子晋为殿前侍卫、六品厉威将军之职,但主要职责却是守护主帅左右,故而未到非常之时根本就没有机会上阵冲杀的。

    翰成渴望亲临前阵、杀敌建功却始终没有机会,又见别的将士打了胜仗回营时的那番豪气和自得,嫉妒的眼都红了。十几天下来,竟急得起了一嘴的燎泡。独自来到无人之处,把几十斤重的一杆铁柄长枪舞得呼呼生风,恨不得立时就随大军杀入阵前,一枪挑了突厥诸将!

    这几天,只因寒流骤至加上水土不服,大军营中突然流行起伤风来。

    起初也没有太引起医官和太子的注意,几天后在军中突然暴发。有士兵的地方,几乎一片咳声。

    这次症状统是咳漱发热、浑身乏力,重症的还伴有呕吐和腹泻。

    随军的医官出征时虽也备下不少的草药,却没有料到一下子会暴发这么多病号。医官急忙命手下带人又四处采草,让各个营官架大灶熬了几大锅的药汤,怎奈病来如山倒,或是药难入症,众病号连服了几次,竟不见怎么有效。营中士兵们一时东倒西歪、咳声四起。个别重病号身上烧得吓人。

    因怕病势蔓延,也为了便于医治,医官忙命患病的军士集中居于十几处营帐里。

    主帅太子的体质原本就单薄,闻听军中病号与日遽增,在查看病号时,一时不慎竟也染上了。

    此时,一万多大军,眼下已有一两千人都被染上,还有三四十个重病号先后死去

    军中情势十分紧急!

    所有兵事俱都停止了。

    太子一病,加之担心突厥得知周军实情乘虚袭营,心内急得起火,病势更见沉重了。

    翰成一心想的是如何沙场杀敌,加之太子的帅帐离士兵营帐还有一段距离,翰成起初没大在意此事,当太子也染上伤风并且病势骤加重,自己也有两位同僚也染上后,方才得知军中发病严重的实情。

    翰成这才惊觉起来,蓦然记得前年冬天,寺外村落的百姓们遍染伤风,师父带领他们上山采来大捆的药,然而背到村中,在村里架起大灶熬药救治百姓的事。

    那次百姓症状和这次大致相同!

    翰成清楚地记得师父带领自己和师兄弟们配过的那个特殊方子。

    翰成急忙请同僚代自己值岗,叫了几位属下,匆匆离营,来到营外草滩寻找方子上的药草。

    可是北地与中夏土质不同,有些药草只怕这方土地不会生长。而且北地春迟冬早,就有,只怕也早已和别的草类一样干枯难辨了。

    翰成带着众人,先是寻着了一片有些积水的野沼地,顺着沼地而下,终于寻到了一片矮株的荻丛。

    几人趟进冰冷的泥水里,在水中拔了几大捆鲜芦根捆在马背上,然后朝林草深密的龙首山南簏继续走去。

    就着渐渐微弱的夕光,众人一路走一路寻,最后在一处向阳的大山坡上,意外发现了好大一丛枯干的薄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翰成高兴的手都抖了!他一边默默念了几声佛,一边令众人赶快斩割。

    几个人出门时都带着刀剑,众人用刀剑连砍带割,直到把一片干薄荷全部收完,又寻了一些细藤捆扎得结结实实拴在马背上,这才开始寻原路往回返。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幸好这晚还有半轮新月,众人一点不敢怠慢,冒着逼人的寒气、忍着饥渴匆匆往大营赶。

    到了营地,翰成找来医官,说了方子,医官原来也听说过这个方子的,又见周将军竟把方子上的药也一并找齐,真是又惊又喜。众人一起,又取了现存的干银花、柴胡、薄荷和鲜芦根等一齐放到大锅里,令几个军士立即架火熬药。

    药煎成之后,翰成先盛了一碗,因听见太子在营帐里不停地咳,蜡烛也一直亮着,便知道还没有睡着。翰成隔着帐篷叫了一声,听见里面有应声,这才端着药走进了帅帐。

    太子望着他手里的药碗问:“睡前才喝过,怎么又要喝?”

    翰成道:“殿下,这药叫做柴胡薄荷饮。有几味药是在龙首山一带采到的。属下思量,这些土生土长的草药,药效兴许更好一些。殿下趁热喝了吧?”

    太子这才看清,烛光下的翰成那被荆棘划破的棉袍露着棉花,满手满脸的血痕。脚下的麻屦和裤脚上也沾满了泥水。

    太子一边接过药、一边惊奇地问:“哦?周将军还懂医术?”

    “属下在少林寺跟师父学了几样普救众生、治疗头疼发热和伤风吐泻的方子。”翰成答道。

    太子正要喝药时又放下了药碗:“我个人倒没什么。我惦记的是,如今许多将士突然病倒,若突厥探子获悉我军营中流行大伤风的底细,趁机袭击怎生了得?”

    翰成忙说:“殿下,北域比中夏提前进入冬寒季节,士兵们感受风寒、水土不服也是常事。想是佛祖显灵,庇佑殿下和我大周将士,倒也寻齐了急需的药草。医官已经熬好了两大锅的药汤,令营官们分头送到各病帐去了。”

    太子见说,这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又问是什么药?在哪里采到的?翰成一边解说药名和药性,一边催促太子赶快躺下。又为太子掖好了棉被,看了看营帐的火盆,又添了些木炭,这才悄悄退出帐篷。

    出了帅帐,翰成心内挂念病号,又分别到几个病帐看了看火盆,问了服药的情形,因见士兵们东倒西歪的一片咳声,想他们来在这异国它域、大漠旷野,远离亲人父母,还要随时面临身死异邦、抛骨荒野的危险时,突然心生悲悯。

    他独自走出军帐,来在一处无人净地,面西跏趺而坐,先练了一番内功,尔后默默念诵了一个时辰的大悲咒,求佛祖保佑生病的军士迟早康复

    回营帐后也不敢就睡,轮番又看了一遍病帐的病号,见众人倒也睡得安稳,这才回到自己的帐篷,抱着马鞍和衣刚打了个盹,便被换哨的人惊醒,急忙朝外望去,见天已微亮,赶忙起身叫起属下,再次支起锅灶熬药,再分头送到各病帐去。

    翰成令属下把煎好的药汤送一碗到太子的行帐去,自己和医官一起忙着到各病帐送药、把脉,探望重病号。

    属下禀说太子传他过帅帐一趟。

    翰成赶忙来到太子行帐。进了帐时,一眼看见太子已经起床,气色比昨晚明显要好时,悬着的心不觉顿然轻松了下来。

    见翰成走进帐来,太子笑吟吟地望着他说:“周将军,你那药汤果然有效。我昨晚发了

    点汗,今早起来就觉着身上轻松多了!刚才我到病帐了一趟,昨晚凡喝过周将军药汤的病号,这会儿多说身上轻松多了。几个重症的病号也睡得很好。没喝这药的几个病帐都嚷着要药。”

    翰成心下一热:“阿弥陀佛!感谢佛祖!”

    太子道:“周将军,从今天起,你晋升为我的帐前奉骑都尉。这两天你先别管别的事,只管病号诊治这一样事,随时向我禀报病号治愈情势。”

    翰成谢过太子、就要退出时,太子却叫住了他,令侍卫捧过来一套藏青色绵袍、一双皮屦:“周将军,这是出征前母妃亲手给我缝的绵袍。见你身上的袍子昨晚采药时都挂破了,靴子也湿透了。边地寒冷,换上这会暖和一些。”

    翰成心里一热、鼻子一酸,忙谢了恩、双手捧着战袍退出帐去。

    这场突发流行于军中可怕的大伤风,终于被翰成以当年大禅师普救众生用过的药方刹住,几天后,几千病号也基本治愈了。

    翰成没料到:自己在战场没有获得的功勋,却因在营地遏止了病情的大批蔓延并救治近千病号,被太子格外晋大功一次。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胡天十月,边地已是酷寒难当的季节了。

    吴安公和长孙将军那边不时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太子这里眼下虽说有两次还没有太大的战绩,太子不禁有些急躁起来。

    这天凌晨时分,驻营地骤然再起狂风。人在帐篷里躺着,听外面的狂风好似无数个厉鬼齐声哭号一般骇人。巡逻哨兵击打刁斗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人在帐篷里,早上起来牙齿一碰,嘴里竟是咯吱咯吱沙子。

    这样的大风天气,中夏士兵在胡番之地的威胁最大。因为此时是动则不利、不动也不利。一旦遭遇敌军从上风头的火袭,极少有生还之理。

    太子一大早起来,令士兵们在大营西北之地又割掉了大片茅草,砍去了所有荆棘灌木,拉出一道开阔的空地来。营外好几里的草丛中又分别布下绊马索和木蒺蓠,加派了好几道的哨兵,命令通夜巡逻守卫,不敢稍有大意。

    大风又刮了两天,有几处帐营被大风吹毁、卷走。

    太子心中焦急,便把军中文武辅将召集过来,商议先拿掉龙首山南突厥的一支主力。

    军中军师将帅皆以为大风之日,大周军队又在下风头,此时动兵乃兵家大忌。不如暂且按兵不动的好。防御上可再加强些巡逻、再增派些岗哨。在营外二里地之外挖出沟壕、布以陷阱,以防敌军的偷营。待大风略息一些后再动兵事。

    太子却担心日子越往后拖,不仅天气酷冷难当,大军在北域的生存也会面临威胁时,便争执道:“诸位,远战忌久兵,我们必得尽快收复酒泉和凉州失地,及早回朝复命才是。我不想尉迟将军和长孙将军大捷之后,再渡水绕河地跑来帮咱们攻打龙首山。”

    众将军力阻太子说:敌在上风,我在下风。要想交战,必得先逆风行军几十里。这样不仅行军速度受阻,逢有草林之地,一旦敌军凭借顺风之势火攻我军,我军必然遭到重创。不如坐以静待,免却无谓的伤亡。

    太子见众文武辅将仍旧不同意出兵,遂想起往日在吐谷浑无功而返的羞辱,一时便急躁起来:“并非我不知珍惜将士性命。今我在逆风,敌在顺风,我即使不动,敌军也随时会扰我大营!众位若是怕死就请留在营中好了!明天我带兵击敌!”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再言。

    翰成自救治军中病员有功,被晋为殿前五品奉车都尉后,成了太子帐前左右的带剑侍卫。他立在太子身边,见情形一时冷在那里,便插话道:“各位将军,请恕属下插一句话,太子殿下想要及早动兵也自有道理。据当地土人讲,此风起自祁连山黑风口,名叫黑煞风。一起则半月不止。古之兵法虽有逆风为兵家之忌,但不得不为时,若我突发奇兵,分三路直逼敌军主帅大营,并选出强弩手若干,备干柴火箭,先行绕到敌军营地上风,以火箭攻袭敌营后,再与另外二军左右合力突袭敌营,定可重创敌军!”

    几位军中将帅听了,有的沉思不语,有的颔首以为然。只有大将军刘雄蓦呵道:“太子殿下和大将军议事的地方,哪有你一个殿前侍卫多嘴?”

    骠骑大将军赵文表,也是太子高筑擂台比武招将时的考官之一。这次大军北进,赵将军发觉这位出身沙门的周小将不仅武功过人,而且还深谙医术,竟以少林奇方几天内治好了一千多伤风病号,挽回了一场意外之大厄。

    如今,听他实战论兵也颇有几分道理时,便拦住了刘将军的话说:“周将军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不过,此时若逆风发兵,一路之上黄沙弥漫,行军速度亦必缓慢。敌军却可凭风直下。若途中我军恰与敌军遭遇,它一把火便可烧得我军不战自溃。继而再袭我大营、劫我粮草,那时岂不毁全军于一旦?”

    翰成道:“赵将军!敌军如有袭我之心,我军动与不动敌军也必袭之。既然被动亦不能安然自保,何如主动出击,或可先发制人?”

    赵将军点头道:“嗯,有几分道理。”

    太子此时站起身说:“各位不要再犹豫了。各位将军听令:全体整装待命,今晚子时悄悄发兵,天亮之前务必赶到敌军大营!接近敌营后,赵将军带领三千人马从右翼进发,刘将军带领三千人马从左翼进发,我和周将军带轻骑一千先行赶到敌军大营上风头,以火箭攻袭敌营。赵刘两位将军见火为号,一举歼敌于不备!”

    凌晨时分,三军偃旗息鼓悄悄出发。途中狂风如刀,挟着砂砾扑向大周士兵。将士们顶风顽强而行,彼此相牵相携着,二十多里路,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终于靠近了驻扎在酒泉南面的敌军牙帐。

    赵将军与刘将军的队伍合围敌营不久,就见随着射向半空的三支强弩发出的火箭,顷刻之间无数的火流一齐迸向尚在梦中的敌军大营。刹时,风随火势猎猎炸响,敌军大营立马陷于了一片火海之中。未几,火海中的突厥士兵便人号马嘶地乱成了一团。

    左右两军以迅雷之势同时扑向敌营!

    敌军再没有料到,这样的风狂沙滚之夜,大周军竟敢从下风头偷袭到了上风头来!

    此一场酣战!

    突厥士兵果然善战。虽大营遭袭,钻出火帐后,迎着狂风飞沙和滚滚的火烟拚力搏杀。嘶杀声、刀枪击撞声几乎盖住了啸叫的狂风。刀光剑影与火海相映,厮杀一团的两军士兵身影于浓烟中时隐时现。

    这时,忽见一身高八尺、突眼虬髯的突厥大将纵马奔来,手中八尺铁杆长矛左劈右扫,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直扑敌军北部的太子阵中。

    翰成在营中就曾听说,突厥有一员猛将名叫沙利虎。生得黑面紫髯,素以勇武威烈闻名南北。此时见他长矛所及之处,大周士兵非伤即死、躲闪不及。

    眼见沙利虎直逼太子而来,翰成拨马奋力挡敌。怎奈阵前杀敌毕竟平生头一次,加之在寺中多年教化,心内尚有几分不愿杀生的忌讳,故而和沙利虎奋战了十多个回合未分胜负。

    杀声如雷中,浓烟之中,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与沙利虎纠缠成一团的翰成忽见一群突厥兵直朝太子附近扑去,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诸多,举起手中宝剑狠狠地向沙利虎砍去,那沙利虎急忙横矛来挡,只听“钪锒”一声巨响,就见沙利虎手中那八尺长矛的铁柄竟被翰成的宝剑拦腰斩断!

    敌军大将沙利虎望着自己手中的断矛,一时惊得楞在了那里!翰成急忙纵马飞来,与太子一起合力杀敌。

    此时,沙利虎在马上,用剩下的两三尺断矛继续朝着座骑两边的大周士兵头上脸上连连抡砸不已,大周士兵在他的断矛中纷纷脑浆迸裂、四散溃退。

    翰成见到自己的士兵纷纷死在沙利虎断矛之下,纵马飞去,剑光怒发处,青铜宝剑早已穿透了沙利虎穿着犀甲的前后胸!

    一股黑血顺着剑刃涌出来。

    沙利虎在马背上直瞪了翰成好一会儿,几番欲举手中残矛都没得乘,末了身子一歪,一头栽下马去。

    晨光和大风渐渐吹开了浓烟。突然,四处里一片箭声如啸,只见朦胧的晨光中几个突厥箭手拉满弯弓,直朝翰成和太子射来。翰成挡在太子前面,以手中宝剑挡住了流箭。

    天大亮时,突厥驻扎在酒泉城南的守护营帐多化为火烟,敌军伤亡惨重。大势已去,一名敌将丢下几百突厥伤兵,带着近千人马突出风烟滚滚的大周军重围夺路而逃。

    突袭龙首山敌军大营大捷后,酒泉便成了一座孤城。

    酒泉之战前夕,大周军略做了几天的休整。

    这些天里,太子常约翰成到帅帐禀烛长谈。不仅谈兵法文学、禅机佛理,也历数前朝名将和当今天下局势,两下甚为投机而渐成知交。

    闲话中,太子意外得知周将军竟是胞妹奶娘的儿子后,怪他何不早说?

    如此,彼此自然更觉亲近了。

    谈到翰成以宝剑击断沙利虎的铁矛长柄时,太子要过翰成的宝剑在灯下细细地打量起来:见此剑式样敦厚,锋刃锐利,剑身长不足三尺,剑身上装饰有菱形的花纹,剑柄两面各镶嵌有七星北斗形的蓝宝石,心内已知是一把流传久远的宝剑。虽说眼下兵器的打造早已改青铜为铁钢原料,而且远比青铜坚利耐用,但此剑因年代久远又历经百战,本身因赋有天地日月之精气而有了某种神秘灵光。

    太子点头赞道:“嗯!果然是把陆斩犀兕、水屠蛟龙的宝剑啊!我见过不少绝世兵器,都不似这把宝剑犀利灵动。此剑肯定有来历,不知你从何得来?”

    “回太子殿下,此剑乃少林寺我师父所传。据师叔们私下传说,大禅师出家前似乎曾是前朝魏国的一位大将军。”

    “哦!果如所料。”太子一面点头称赞,一面爱不释手地打量着宝剑。

    突袭敌营大捷之后,翰成几番请缨杀敌,连着又打了几场胜仗。太子欣慰自己得遇一位既为心腹、又勇威知兵的将才,再次将翰成从正五品的扬烈将军晋为四品扬威将军。

    做为行军元帅的太子,扬威将军之职已经是他所能擢拔的最高官级了。

    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太子便雄心勃勃地要乘势一举夺回酒泉失地,凯旋返国。

    赵将军阻拦道:“殿下,酒泉城历来就是险关铁城,非有数倍于敌军兵力不可轻言攻城。属下以为,当请吴安公和长孙将军两军协力攻克稳妥。”

    太子道:“既为险关,突厥数月前如何从我守军中夺走的?”

    刘将军道:“酒泉乃兵家要地,占住了酒泉城,便可做到进有路、退可守。当初突厥便是集中了大多兵力,乘我城中兵力不足、后援一时未到乘虚攻入的。如今他们城中粮草丰备,定会死命把守。”

    太子道:“若等吴安公和长孙将军派援兵赶到,至少还要拖到二十天之后。我军近日连连获捷,士气高昂,正可一鼓作气拿下最后这处失地,回朝复命。”

    众将军见太子如此坚决,知他因上次吐谷浑受挫,此番有心独自建下大功,只得奉令听命,各自部署并研制攻城谋略,准备举兵攻城的诸多军事。

    兵临酒泉时分正值午夜。太子令人悄悄搭筑河桥,渡河之后先以火焚城门,再用强驽手朝城墙上守兵齐发以掩护登墙士兵。

    一个多时辰,周兵便攻破了第一道城门。

    赵、刘二将军和翰成都觉得这头道城门攻得有点容易了,正犹豫其中是否有诈时,突然二道城墙上众箭齐发,率先冲进二道城廓的士兵恰似掉入陷阱的猎物一般,于如雨的箭下一时死伤和自践无数。

    二道城门此时又突然打开,大群突厥骑兵一下子涌了出来,挥刀举剑朝着周兵杀来。

    闯进城廓的周兵太子因率先冲入城门,此时进退不是,而座下的青鬃马又突然被城头敌军的强弩射中。马儿骤然惊遽,一时四处窜跳,末了驮着太子竟然朝着二道城门冲去!

    翰成驱马奋前,一倾身子一把将太子的马头勒住,一边挥剑杀出一条血路、一边和赵将军一起带着周兵保护主帅冲出敌城。

    冲出城门后,翰成发觉刘将军还没有突出来,一面嘱托赵将军保护主帅回营,自己则重新冲入城门,金钢一般一边奋力拚杀、一边把着城门不令敌兵接近,防止敌兵此时突然关上城门,大周士兵和刘将军无法突围出来。

    城头乱矢如飞。敌兵一拨子一拨子,潮水一般涌上来。

    翰成一把长剑神光四溢、威勇无比,如入无人之境,直令敌众纷纷散开不敢近前。如此,直到刘将军带着部下杀出一条血路,众人这才一起撤出城来。

    敌军也不敢出城追赶,只在城墙上以乱矢追射。突然敌兵一支强弩飞来,骤然射中负责断后的翰成左臂。翰成一面忍痛以剑削去箭柄,一面继续打马和众将士一起撤回大营。

    太子逃出敌城后,一路又渴又饿又疲惫。率领众兵远远地看到大营时,跳下马来,兀自坐在一处草丛里,焦虑不堪地等着周将军和刘将军的返回。

    天交二更以后,终于看到两位将军率余兵撤了回来。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令各营点了一下,知道此一战伤亡有四五百士兵后,沮丧万分的太子少气无力地令众将士返回大营。

    翰成撤回的一路之上,箭伤洇出的血已把战袍洇湿一大片。下马时,令属僚帮自己拔出箭头并已敷上了临行前师父给他的一瓶九命止血散,并撕下一段战袍里子扎好了伤口。闻听太子下令众军回营时,一边捂着伤、一边叫:“太子殿下!属下请求殿下整顿兵力,立即率军重新杀回敌城!”

    太子望着扎着一只胳膊、血流了半边袍子的翰成,以为他是气疯了。可是,此时赵将军和刘将军竟也和周将军一样,请求太子带兵重新杀回敌城时,竟有些迷惑不解了。

    赵将军说:“太子殿下,我赞同周将军的主张。敌军新获大捷,此时必定懈怠。更料不到我军大败突围之后还会重新杀回去。故请太子重整兵力,杀它个措手不及!”

    太子惊魂甫定,哪里肯再杀回去?因见众将士虽遭惨败却毫不气馁,反复一致请战,终于抖擞精神,重调兵力、悄然再发!

    果不其然,黎明前夕,当太子命大军悄悄返回城外,令军士再次登上云梯后,头道城墙上寥寥数几的守兵竟在睡觉。众人迅速占令了头道城墙后,没有费太大的兵力便攀上了二道城楼。

    原来,城中敌兵见大周偷袭突厥大捷之后,清知接着就要来攻打酒泉,故而日夜严守,多日未敢松怠。今夜,太子果然率军攻城,他们有意放开头门,把周军引入,杀伤无数,还差点活捉了大周太子。

    为了庆祝大捷,城中上下众兵狂饮豪醉,哪里料得到刚刚突围出去的大周军竟会重新杀回?天近黎明,狂饮后的突厥兵此时多已瘫醉如泥,大多在烂醉和酣梦中便被大周士兵收了刀剑弓箭、捆了手脚。

    此番大捷,生俘突厥三千余人马。

    太子一举夺得酒泉城后,又相继灭掉小股的突厥散兵。原打算与北伐的前右二军合力进围突厥牙帐时,便接到了突厥可汗派人送来的乞和书:愿与大周重归于好,并请求改聘大周王公之女为突厥太子妃。

    太子栩书回京、得朝廷同意后,即撤营整装、回京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