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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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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翠的脸色已变得一片惨白,不等他说下去,沉声道:“我不懂你的话,请你快些出去,再不走,我就要叫人来了。”

    何凌风一字字道:“你不会叫的,小翠,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己。”

    小翠用手掩着耳朵,连连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何凌风道:“小翠,你心里有什么恐惧?受到谁的胁迫?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小翠几乎是以哭泣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害我落到这种境况,难道还不够吗?”

    何凌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沉声道:“是谁害了你,小翠,告诉我,那些害你的人是谁。”

    小翠一阵抽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何凌风摇着她的身子低叫道:“小翠,说呀?

    告诉我,我是凌风。”

    “蓬”!房门突然一震而开。

    两条魁梧人影当门并立,一个是男的,身穿黑衣,神情剽悍,一付打手模样;另一个女的,却是那比男人更粗壮的吴嫂。

    这两人不知何时来到屋外,何凌风竟毫未发觉。

    吴嫂显然没有认出何凌风的身份,戟指叱道:“好小子,你是干什么的,竟敢闯进‘凤凰院’来撒野,老娘看你是骨头痒欠揍了。”

    何凌风道:“你们这儿开的是妓院,大爷有钱就能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吴嫂喝道:“要玩姑娘就该在前院,你偷偷跑到后院来跟休息的姑娘拉拉扯扯。算什么?老小子,再不放手,真想挨揍吗?”

    说着,掳袖子便想动粗。

    旁边那黑衣人一抬胳膊,道:“慢着,我看这位客人有些面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何凌风冷冷道:“噢!你认识我?”

    黑衣人凝目打量了片刻,忽然陪笑拱手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九曲城‘天波府’杨大侠,失礼!失礼!”

    何凌风道:“阁下是。”

    黑衣人道:“小的姓陈,是田大爷属下,匪号铁头小陈。”

    何凌风道:“这‘凤凰院’是你的地盘?”

    铁头小陈陪笑道:“不敢,小的是奉田大爷之命,为了何凌风在这儿暴卒之事,特来帮忙照顾几天,真想不到杨大侠会光临此地,适才仆妇下人不知是杨大侠。多有开罪。”

    接着,对吴嫂喝道:“还不快些跪下赔罪!这位是堂堂‘天波府’主人杨大侠,请都请不到的贵宾,你这老蠢物真是瞎了狗眼。”

    吴嫂立刻换了一张脸,两腿一软“卟通”跪倒,磕头如捣蒜,道:“杨大侠,请恕老婆子有眼无珠,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权当我老婆子满嘴喷粪放屁,千万别生气。”

    何凌风忽然记起那晚的醒酒汤,就是吴嫂送来的,如果汤中有疑问,这吴嫂一定事先知道。

    正在沉思,吴嫂已自顾爬了起来,道:“贵宾光临,这地方太简陋了,小翠姑娘,你好生招待杨大侠,我这就去告诉老妈妈去。”

    何凌风忙道:“不必,我马上就要走了。”

    吴嫂巴结地道:“那怎么成呢!杨大侠既然看中咱们家小翠,这是她天大的福分,纵不留宿,也得由老妈妈备杯水酒,让她陪杨大侠好好聊聊呀!”

    铁头小陈也接口道:“小的去通知田爷一声,再邀罗爷他们一齐过来热闹热闹。”

    何凌风望望小翠,知道今夜是绝对无法再追问下去了,长叹一声,黯然松手,取出一锭银子塞给铁头小陈,道:“我还有事,非走不可,这个给你们买碗酒喝,但是,今夜我到这儿来过的事,千万不可对外声张,知道吗?”

    铁头小陈道:“连田爷他们也。”

    何凌风道:“也不能告诉,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夜的事。”

    铁头小陈眼珠子一阵转,暖昧地笑道:“哦小的明白了,其实,杨大侠大可放心,田爷他们都是杨大侠的知交好友,这种事,他们绝对不会。”

    何凌风不再多说,挥挥手,跨出了木屋。

    小翠低头啜泣,默然无语,既没有抬头,也未相送。

    吴嫂却跟着送出门外,满怀歉意地道:“杨大侠,您该不是还在生老婆子的气吧?今儿夜里没空,什么时候再来呀?杨大侠。”

    何凌风迈开大步,简直是以奔跑的速度,匆匆“落荒而逃”

    唉!真是好事不出门“臭”事传千里。

    何凌风白花了一锭银子,并没有封住铁头小陈的嘴,第二天一早“长耳”小田就得到风声,赶来了“天波府”

    尽管田伯达怎样赌咒发誓,绝不会泄漏片语只字,事情仍然被冯婉君知道了。

    若依何凌风的脾气,知道就知道,有什么了不起?

    难就难在他现在是杨子畏的身分。

    偏偏杨子畏又是个怕老婆的人。

    何凌风既然承认自己是杨子畏,就不能不“继承”杨子畏的个性,无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受罪吧!

    冯婉君的脸色,冷得就像一块冰,不过,她终是大家闺秀出身,倒没有搬出尿壶、算盘等等“家法”只冷冷问道:“听说你昨天夜里雅兴不浅嘛!居然走马章台,扮起风流人物来了?”

    何凌风无话可说,只有嘿嘿干笑。

    冯婉君又道:“那里的女孩子想必都很知情识趣,为什么不留宿一宵,尽情享受享受,又回家来干什么?”

    何凌风苦笑道:“婉君,你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冯婉君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冷,语气却充满了委屈,道:“并非我捻酸吃醋,本来,男人家逢场作戏,偶一为之,无伤大雅,但你不该一个人去,更不该偷偷地去,那样反而显得无私有弊,一旦传扬江湖,岂不辱及‘天波府’的声誉。”

    何凌风点点头,道:“话是有理,可是,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吗?”

    冯婉君道:“去那种龌龊地方,还能做出什么干净事。”

    何凌风道:“你错怪我了,婉君,我去‘凤凰院’,绝非为了冶游,是去凭吊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去尽点心意。”

    冯婉君一怔,道:“噢!为谁?”

    何凌风道:“你还记得我这次生病,硬说自己是姓何的事吗?”

    冯婉君道:“不错,你一直不承认自己姓杨,口口声声说是叫何何什么风。”

    何凌风道:“一点也不错,我昨夜私去‘凤凰院’,正是为那位姓何的。”

    冯婉君道:“那姓何的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凌风道:“正因为他死了,我才偷偷去凭吊一番。婉君,你不知道那天我昏睡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怪梦。”

    冯婉君诧道:“什么怪梦?”

    何凌风道:“我从来没有去过‘凤凰院’那种地方,可是,在梦里却恍惚自己变成了姓何的,不但常去那里,而且对那里的情景很熟悉,那儿有些人的名字,我还能一一叫出来,门户方向、屋中陈设,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清醒了,越想越觉得奇怪,所以偷偷去查证一下。”

    冯婉君道:“结果呢?”

    何凌风道:“昨夜我去亲眼目睹,果然跟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哪儿有道门,哪儿有台阶,全都丝毫不差,你说奇怪不奇怪?”

    冯婉君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骇然道:“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道:“记得‘凤凰院’的情景还不算奇怪,我还认识那儿许多人,还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只是他们却不认识我了。”

    冯婉君连忙掩住耳朵,道:“别说了,别说了,叫人听来汗毛凛凛的。”

    何凌风索性再吓吓她,又道:“我本来只想去凭吊一下梦中情景,但踏进‘凤凰院’,忽然觉得那儿有一股阴森逼人的气氛,好像隐藏着凶险。”

    冯婉君道:“你是说那儿闹鬼?”

    何凌风道:“不,我怀疑那儿有黑道人物藏匿,暗中怀着阴谋,而且是企图对‘天波府’不利。”

    冯婉君吃惊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念头?”

    何凌风道:“我也说不出原因,反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譬如说,好端端怎会做这种怪梦?那姓何的死得不明不白,会不会是他死不瞑目,灵魂托梦给我,有意向我示警。”

    冯婉君越听越心惊,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代之是一半惊疑,嗄声道:“七郎,你也相信鬼魂托梦的事?”

    何凌风道:“怎么不信,人身本有精、气、神,普通人死后,灵魂随躯壳化散,从此消失,但含冤而死的,躯壳虽然腐化,精、气、神却不甘散去,时而随风飘荡,时而凝聚成形,那就是鬼魂,必须等含冤得伸,怨气得泄,才肯化散。”

    冯婉君摇头道:“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就算真有鬼魂,只要咱们没做亏心事,何必去理睬它。”

    何凌风道:“如果事情跟咱们有关系,怎能不理睬?”

    冯婉君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道:“那姓何的鬼魂不去别家,单单托梦给我,这就表示事情可能跟咱们有关。”

    冯婉君道:“七郎,你的意思是。”

    何凌风道:“我觉得那位姓何的死得可疑,‘凤凰院’内暗藏凶险,对这件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冯婉君道:“姓何的死因,不是有田伯达在查证了吗?”

    何凌风道:“小田公然派人留在‘凤凰院’里,如何能查出真相,这种事,必须暗地着手才会收效。”

    冯婉君道:“那就告诉他,叫他换换方法,改由暗中调查便行了。”

    何凌风道:“不,婉君,咱们得亲自出动,不能假手他人,因为这件事很可能对咱们‘天波府’有影响。”

    冯婉君道:“你准备如何着手?”

    何凌风道:“今天晚上,咱们一同去‘凤凰院’,暗中探查一下。”

    冯婉君不悦道:“什么?你竟然要我去那种肮脏的地方?”

    何凌风知道她不会愿意,却正色道:“婉君,你一定要去,如果怕碰见不堪入目的场面,可以在外面替我接应,咱们是恩爱夫妻,我不愿你对我误会。”

    冯婉君忽然笑了,欣慰地道:“原来你拖我同去,是为了避嫌?”

    何凌风道:“瓜田李下,本来应该避嫌,昨夜我就应该先告诉你的,岂不省得今天这场误会。”

    冯婉君微笑道:“其实,我何尝真的误会你,只不过试试你对我诚不诚实罢了,今天晚上放心去吧!有我批准,许你便宜行事。”

    话音略顿,又接道“不过,你回来以后,必须把经过情形,一字不漏向我报告,若有半点隐瞒,可别怪我‘家法从事’。”

    何凌风笑道:“谨遵阃令。”’

    冯婉君道:“先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你在前面,我会悄悄跟在后面,但有丝毫逾规行动,回来有你的罪受。”

    何凌风口里连称“不敢”暗暗却喜心翻倒。

    有了这道“阃令”尽可正大堂皇前往“凤凰院”当面向小翠问个明白。

    不过,他还是决定暗中去,因为小翠言语支吾,显然有难言隐衷,如果正面相询,决不敢说实话。

    还有那个吴嫂,也必须避开,那老婆子行动诡异,常常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极可能负着监视小翠的任务。

    主意打定,当天夜晚便再度来到“凤凰院”。

    “凤凰院”似乎并未受到“死人”的影响,仍然灯红酒绿,弦歌之声不辍,燕呢莺嗔,热闹一如往昔。

    何凌风有了上次的经验,不再冒失,先在附近一家酒店里,独酌自饮,直到深夜,估计院中嫖客该留的已经留宿,该散的已经散了,然后结账起身,缓步走进了梧桐巷。

    他先在巷子里绕了个圈,见院门已闭,灯火已熄,这才加快步子,踅近后院围墙外。

    为防万一被人撞见,泄漏了“天波府”主人的身分,又用一幅丝巾,掩住大半个脸部,提一口真气,飞身越过后院墙头。

    落身处,正在木屋右侧不远。

    院中一片沉静,木屋内也漆黑无光,看来,小翠可能已经入睡了。

    何凌风蹑足掩近门前,伸手试了试,门是由内闩上的,连窗子也加上了插楔。

    轻扣窗门,屋里却无人回应。

    何凌风不愿叫门声惊动旁人,只好寻来一块薄木片,从门缝中插进去,轻轻拨那门闩。

    “吱呀”!

    门开了。

    何凌风侧身而入,低唤道:“小翠,小。”

    声音忽然在唇边凝住,一股寒意,猛可涌上心头。

    屋梁上悬空吊着一个人,小翠。

    死者舌头伸出口外,尸体已经冰冷。

    估计断气的时间,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

    换句话说,也就是前院喧笑正盛之际,小翠已悄悄在后院上了吊。

    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何凌风昨夜来过之后,突然自杀?是为了逃避纠缠?是被人逼杀灭口?

    何凌风由于过分吃惊,连悲伤也忘了,急急将尸体从屋梁上解下来,平放在床榻上,先检查致死的原因,又查看屋中陈设。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查到。

    尸体上除了颈部被勒的绳印外,并无任何外伤。

    房里的陈设也整整齐齐,毫无挣扎零乱的痕迹。

    看来,小翠的确是自缢而死,而且死前很平静,死志很坚决,因此未留下片语只字的遗言。

    然而,她为什么要觅死呢?

    就只为了另外一个“何凌风”暴卒在她床上?

    抑或是为了内心那件无法吐露的隐衷?

    她的死,无论属于前者或后者,都是因何凌风而起,可惜这份情意,却只为何凌风留下无限疑惑和迷悯。

    她既然有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勇气把内心的秘密说出来木屋中一片漆黑,无灯、无语,好阴森!好寂寞!

    何凌风木然站在床前,默默注视着床榻上的尸体,不言不动,仿佛一尊木雕泥塑的人像。

    他所看到的,似乎并非一具冰冷的死尸,而是依偎在自己怀中,那柔情万种的红粉知己。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再想重温往日旧梦,却已不可能了。

    何凌风忽然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脸上痒痒地,一股暖流,缓缓爬过面颊,渗进了嘴角。

    他一向游戏风尘,不识愁苦为何物,如今,第一次尝到了这种酸涩的滋味。

    “笃!笃!笃!”

    木门上突然传来一连声轻响。

    何凌风一惊,旋风般转过身子,低喝道:“谁?”

    “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温存够了吗?该回去了。”

    何凌风听出是冯婉君的口音,忙拉开房门,道:“婉君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冯婉君穿一件墨绿色劲装,背插双剑,显得既婀娜,又英挺,跟在“天波府”的盛装浓抹,风韵迥异。

    不过,她这时的脸色,却不怎样好看,沉着脸,扬了扬眉,冷冷道:“现在进去方便吗?”

    何凌风忙道:“婉君,别误会,这儿出事了。”

    冯婉君道:“噢!出了什么事?”

    何凌风道:“你先进来再说吧!站在门口,被人看见了不好。”

    冯婉君一脚跨进门槛,略一迟疑,又缩了回去,道:“去把灯点起来,我可不愿意随便走进这种又黑又肮脏的地方。”

    没等她话说完,何凌风一探手,已将她硬拉了进来,急急掩上房门,低声道:“姑奶奶,你就委屈一些吧!屋里放着一个死人,怎么能点灯?”

    冯婉君骇然道:“死人?谁死了?”

    何凌风道:“就是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跟我托梦的何凌风,就死在她房里。”

    冯婉君道:“她怎么会死?莫非也跟那姓何的一样,你们刚才。”

    何凌风道:“不要胡猜,尸体在床上,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冯婉君凝聚目力,望了望床榻,吃惊道:“这是被勒死的征状,七郎,是你下的毒手?”

    何凌风苦笑道:“你怎么尽往歪处猜,就不能把我想得正派些吗?告诉你,她是上吊自缢而死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断气很久了。”

    冯婉君道:“既然如此,你就该赶快离开,以免嫌疑,还躲在屋里干什么?”

    何凌风道:“我在查验她的死因。”

    冯婉君道:“有什么好查的,一个妓院的姑娘自杀死了,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如果被人撞见堂堂‘天波府’主人躲在死人房里,传扬出去,那就变成天大笑话了。”

    何凌风道:“可是,我总觉得她的死因可疑,其中或许隐藏着诡密阴谋。”

    冯婉君道:“那是她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道:“本来跟咱们无关,但姓何的既然托梦给我,咱们又恰好遇见这椿事故,事关两条人命,岂能袖手不理呢?”

    冯婉君顿脚道:“我的爷,你怎么这样笨?咱们就算要查这件事,也得先离开此地,等明天再由田爷他们出面,正大堂皇着手查询,现在若被人撞见,问你为什么深夜越墙潜入妓院,我的爷,拿什么话回答?”

    何凌风道:“这。”

    冯婉君道:“别忘了,你不怕人笑话,我还要脸面去见亲戚朋友,赶快跟我回去。”

    说着,拉起何凌风的胳膊,硬拖出门外,何凌风实在不愿意离开,无奈强不过冯婉君,为了保持“怕老婆”的习惯,只得“妇唱夫随”黯然离去。回到“天波府”已是黎明时分。

    何凌风迫不及待,立即吩咐去请田伯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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