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沉剑飞龙记 > 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破晓山风断肠惊恶耗

    穷途心事忍泪访良师

    明亮的北斗星渐渐隐去,东方天空上已现出一片鱼肚色,破晓的山风似乎较平时更寒冷些。武当山“通虚堂”里传出了清亮悠长的磐声,一声声传开去,好像笼罩了全山。

    这时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正背负着手,沿着树林边上的石手路,缓步向山下走去。

    这小孩正是吴戒恶,自金叶丐走后,他在山上甚是无聊,加以牵挂父叔处境,不知吉凶如何,心情十分郁闷,似乎不大住得惯。

    武当山上的道士们,皆专心潜修内功,讲究淡泊宁静,不大肯多干预外事。吴戒恶看惯了碧云庄上那些江湖豪杰、风尘侠士们的热情豪放,觉得这些道土们多数外貌都是冷冷的。

    戒恶不大喜欢这种人。并且以为人家嫌他来此避难,瞧他不起,以此故意冷淡,心里很不好受。

    戒恶住的地方是在观虚堂背后一个小院落里,这所小院名叫“眉峰小馆”是谢青峰住的地方。武当山上的道士们虽多,但经常和谢青峰往来得密切的,却也只有十余人。在这些人之中,戒恶比较喜欢金鼎和谢青峰两人,却不大喜欢守静。

    守静道人是戒恶到武当山来先认识的人。但这人却人如其名,对谁都是冷冷的,常常坐上半天不说一句话,对戒恶也是如此,所以有时他和戒恶在一起时,戒恶便觉闷得发慌。好像有他在场,便带来一股冷气一样。戒恶觉得碧云庄上那些叔叔伯伯没一个像他的。

    谢青峰对他却不似别的道人那么冷淡。他好像很喜欢戒恶。很同情他的遭遇,时常叫戒恶打拳给他看,偶尔也指点他几招。戒恶也偷偷从他那里学得了一些武当派的招式,但谢青峰却好像不大留意。

    有一次,谢青峰和他谈高了兴,还特地练了一趟武当派的“九宫连环剑”给他瞧,戒恶只觉得这一趟剑法快如狂风急雨,一剑连一剑,确有雷霆万钧之势。但这一套剑法太快了,他却一手也记不住,算是白看了一次。谢青峰又很喜欢下围棋,他保存有一盒极精致名贵的玉棋,是用白玉和黑玉制成的。谢青峰无事时便常拉戒恶下棋。

    戒恶本来便精于此道,因为碧云庄上的文武判李扬便是此中名手。李扬来碧云庄长住以后,爱下棋却又寻不到对手,便教戒恶下棋,后来戒恶简直就成了李扬的小棋友。他的棋艺虽不及李扬,却比雷杰那些人高得多。在碧云庄上也称得起二三把好手,但和谢青峰相较之下,却不如甚远。最初戒恶还以为自己棋艺太差,后来听松月说起,方知谢青峰棋艺极高,在武当山上的棋友之中,他也是一流高手,所以谢青峰从前的绰号叫作“圣手诸葛”一半是指他的剑法掌法厉害,一半也是指他的棋艺而言。

    戒恶对谢青峰印象很佳,他觉得在这人身上找得出一点碧云庄上那些叔叔伯伯们的影子,他有一点像李扬。像柳复,像裴敬亭,像金叶丐。但仔细想来,他却又谁都不像。总之戒恶对他有些亲切之感。

    金鼎对他虽不如谢青峰那样关怀,但也较别的道士好得多,金鼎的态度永远是和气当中带着亲切,戒恶对他也很有好感。

    不过,最和戒恶投契的,仍推金鼎道人的徒弟松月,松月的年岁和戒恶差不多大,但对于玄门各派所知的常识却比戒恶丰富得多。他能够清楚说出昆仑四子的名字,又能够分别华山,天台,点苍各派剑法上的不同,这些都是戒恶所不懂的。但当戒恶问他知不知道天台甘明的名头时,松月却摇头说不知道,不免使戒恶有些扫兴。

    松月最佩服的人不是他的师父金鼎道人,却是大师伯白鹤俞一清。关于碧云庄上的事,戒恶本极少对人提及。但时间稍久,他也向松月透露了一些。松月却很自信的说道:“我没听说过昆仑派有姓方的人,只听说过赤阳子有一个女徒弟很了不起,不过想来也未必胜得过俞师伯。你不用发愁,俞师伯既然去了,便没有办不到的事,何况还有师祖他老人家的亲笔书信呢。”

    戒恶不知道这白鹤俞一清的本事究竟有多大?听松月说得这么有把握,也有点半信半疑。

    近来戒恶常常失眠,他计算日期,金叶丐去黄山也该回来了,但却至今仍无音讯。他知道这位金叔叔人极热心,况且又是父亲叔父的好友,对于碧云庄上的事,他较任何别的事更着急,他临走时留下一张字条,说是去黄山访友。论理在这种时候,他决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去访友闲谈,而且又走得那么匆忙。依此看来,他所找的人多半与碧云庄之事有关。

    这一来戒恶就更放心不下。每天晚上反复思虑,越想越觉不妥。

    有时他也自己安慰自己:父亲叔父都非等闲之辈,尤其二叔父一手夺命金环,据说在武林中罕有这样的暗器功夫。敌人虽说厉害,到底也只是耳闻,未必有什么了不起。

    再说碧云庄上所有那么多好功夫的叔叔伯伯们,那天裴叔叔掌溶金匣,柳叔叔吸水取物,这样功夫都是少有见到的。

    还有那火雷王孙天夷。据说是当今天下第一暗器名家,既是“第一”就是说没人再比他高了。那两个昆仑弟子不知会不会打暗器,说不定他们根本未学过哩,那也就没什么可怕。

    纵许他们也学过暗器,那是不论如何也赶不上孙天夷的。要不还叫什么“第一暗器名家”呢?记得那天二叔说过:“别的还不要紧,这暗器功夫却是荒疏不得的。”可知这门功夫有多么重要?孙天夷的暗器功夫,决不是别人比得了的。单凭他的暗器,大约也能制住敌人了。

    何况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么多好手,如像铁木僧,陶春田不过陶春田太老了,也许差一点,但还有别的人呢,文武判李扬,泰山派的冯陈两位。山背后的炬烈峒主、火龙神君岭氏兄弟也都不是好惹的。此外,碧云庄还有机关埋伏。

    提起了机关,戒恶也想到了甘明,咳!要不是那莲池中的机关误事,甘明也不致于和父亲叔父搞得不愉快,那么,自己到武当来,甘明也许还会同行,就不致于这样寂寞了。

    戒恶每天夜里就这样胡思乱想,没有哪一天睡好了觉,早晨却又不敢贪睡,怕那些道人说自己懒惰,像谢青峰这些人都是天不亮便起身到“通虚堂”去。戒恶也就起身嗽洗。有时在院子里打拳,有时却在山上闲走。

    他来到武当山快有一月了。但仍有许多事弄不明白,他知道这山上的道观很多,却多半没有去过。

    他又知道“三堂”是极重要的所在,守虚堂是专门练药的地方,通虚堂是练功的所在,至于那观虚堂做什么用?他可就不知道了。

    这山上的道士无虑千人。地位最高的当然是卧云道长,另外还有一位尚真人。卧云道长除了最初上山时见过一面而外,后来还召见了戒恶几次,每次总是问他在山上是否住得惯,又劝他专心在此居住,不必想家,也不必担心碧云庄有什么危险。戒恶每次都是很恭敬的回答。

    那个尚真人,戒恶只是远远地看见过他一次。那是一天清晨,卧云道长和尚真人从通虚堂走出来,似乎眉目之间也很慈祥,但那时戒恶立得很远,而且他们一走出来便拐了弯,没看得清楚。

    此外,戒恶还常从谢意峰和金鼎两人口中,听他们谈起什么“五师叔”这人却不知是谁。

    戒恶秉性外和内刚,自金叶丐走后,虽然他心中无时无刻不惦记父叔安危,但表面上却装得行无所事。除非别人先谈论起碧云庄之事,否则他决不多提。

    昨夜谢青峰和戒恶闲谈之时,无意间提起了话头。谢青峰便安慰他道:“俞师兄此去持有我武当掌门人书信,料想昆仑弟子还不致于毫无顾忌,俞师兄此时还未归来,想必是和那两位昆仑弟子,同上昆仑面谒赤阳子去了。只要武当昆仑两派掌门人一晤面,事情便可缓和下来,故此你大可从此安心,不必再焦虑了。”

    当时戒恶一听他如此说,便问道:“据道长说来,俞道长此番持有卧云道长手书去,昆仑弟子便必定会遵命罢手吗?”

    谢青峰笑道:“我不是此意,卧云师伯虽然领袖武当,但武当昆仑,派系有别,谁也不能以势相压,但一般武林中人,总懂得敬老尊贤,我想只要俞师兄拿出了掌门人书信,对方总不能毫不理会。”

    戒恶虽然知道卧云道长有手书交与白鹤,但却不知道他书中写些什么,这时便低头揣想,谢青峰只道他仍不放心,便又解释给他听。

    谢青峰道:“你要知道,卧云师伯乃是我武当派掌门人,他的言行举动,那怕一丝之微,也关系本门名誉,代表我武当派声名,如异地而处,设如我今日下山寻仇,忽然接获昆仑赤阳子手书,我也不能毫无犹疑。须知卧云师伯出面调解,也即是我武当派数千弟子面皮,在情在理,昆仑弟子皆不致于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戒恶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日金叶丐和自己两人苦苦请求,卧云皆再三推托。

    从前李扬教自己读书的时候,自己对于那句“一言九鼎”的话总弄不明白,一下才算完全明白过来了。

    谢青峰又道:“自然,天下事总难以逆料,俞师兄性情刚硬.极易将事弄僵。但如果他调解事败,以他的脾气,必然立即回山,算来该在昨夜便可抵达,但至今他仍未转回,所以我猜他是和那两位昆仑弟子同赴西域去了。”

    吴戒恶一听谢青峰如此说,倒也觉得他推断得颇近情理,心中也安慰了许多。

    原来谢青峰这人胸中颇有经纬,他对吴戒恶颇为喜欢,爱屋及乌,对于碧云庄之事也极关怀,但平时却从不提及。便为的是时候未到,尚不能下断语,谁知他这一次却又料差了。

    来武当山上这许多日子,戒恶似乎从未有一日睡安稳过,这次听谢青峰言之成理,心下一高兴,一上床便睡熟了。

    也许是戒恶心中太兴奋之故,次日醒得很早,此时通虚堂内正钟鼓相应,召集众弟子做早晨功课。

    戒恶知道这通虚堂是他们练功之处,在早午晚三个时辰,是不可轻易入内的,他站在远处坡上,目送一群群的道士入内。

    直到通虚堂闭了堂门以后,戒恶才顺着树林边上,缓缓向山下走去。

    武当山上虽然景物极佳,但戒恶一直心中有事,从无闲情逸致欣赏。此时他一路领略着清晨的鸟语花香,心中恰然自得。

    走了半晌,不觉已到前次金叶丐和他来时,遇见守静道人之处,戒恶依稀还认得那座树林,和林中大石,正想入林去休息一番。

    这时匆听林中有人笑道:“吴小侠起床甚早,是打算下山去么?”

    随着语声,林中走出一个道人来。

    戒恶认得这人道号微尘,是守静道人的师兄,不想他今在此处出现。

    当下戒恶便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微尘道长。我是信步闲游而已,道长是刚从通虚堂来么?”

    微尘笑道:“那倒不是,贫道三日前奉了掌教真人之命,调来此处,代守静师弟任山门援引,方才正在林中练功,却见吴小侠从那边来。”

    戒恶方才明白,武当驻守山门的道人,乃是轮流替换。怪不得有数日没见着他。

    微尘又笑道:“本山同门,多数皆派有执事,今儿吴小侠来在山门,正是贫道佳宾,吴小侠既想游览,待贫道引路如何?”

    吴戒恶忙笑应道:“如此极好。”心里却想道:“这武当山规模好大,就和一个国度一样,从前常听父亲的朋友称赞碧云庄规模不错,看来连人家百分之一也只怕及不上,名山大派,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一路闲谈着走来,微尘道人丝毫没将他当成小孩,说话态度都似当他武当佳宾一样尊敬客气,戒恶对他颇有几分好感。

    戒恶手指前面问道:“这儿不是解剑岩么?”

    微尘点头道:“正是,此处已算武当外山,过了解剑岩,便算到了山下了。吴小侠如无别事,请到敝观待茶如何?”

    刚说到此处,吴戒恶忽然“咦”了一声,微尘忙顺着戒恶注目之处看去,只见远远一人,步履如飞,直向解剑岩奔来。

    戒恶眼力极好,已看清了这人是谁,登时耳里嗡的一响,几乎昏晕过去。

    微尘道人尚不知就里,便道:“这人不是白鹤大师兄么?看他如此忙迫,似乎遇见了什么事的样子,这倒有些叫人诧异。”

    微尘道人刚说完话,白鹤已窜上了解剑岩。他见戒恶也在此,似觉有些意外,面上立时流露出窘急之色,但立即也便恢复了常态。

    这虽然只是一瞬间事,但已被戒恶看在眼里,他一见是白鹤突然归来,这无异将昨夜谢青峰揣测碧云庄平安的话全部推翻,再见白鹤神态有异,便已料到父叔们凶多吉少,一时他竟木然呆立在原地,竟忘记了上前招呼。微尘便上前稽首道:“大师兄归来了,一路可好?”

    白鹤只略举一举手,说道:“承师弟挂念,我倒没有什么,只是”

    说了半句又复忍住。掉头对吴戒恶道:“吴小侠也在里,山上还住得惯么?”

    白鹤虽然极力想装出微笑,但他这时满心惶愧愤怒,那里装得出笑容来,倒变成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戒恶倒反而已经镇定下来,趋前施礼道:“俞道长为家父家叔奔忙,弟子感激莫名。”

    白鹤见他似要下拜行礼,自己此去已经把事办糟,误了人家全家性命,那里还有脸受他这一礼。心里一急,忙过去用手一挡,口里道:“吴小侠休要多礼,贫道那里敢当?”

    不想他用力太过,几乎将戒恶整个身躯抛了起来,旁边微尘道人看得大为诧异,正想:

    今儿这大师兄到底怎么啦?

    白鹤深怕戒恶再问下去,急于想脱身,便向戒恶道:“尊府我已去过,今尊令叔也见过面了,此事一言难尽,待我见过掌教师尊以后再详谈吧。”

    戒恶甚欲知道详情,便冲口问道:“敢问前道长,可曾与昆仑弟子见了面么?”

    白鹤最怕他问这句话,果然戒恶单刀直入的提起了这事,在势又不能不答,只得“咳!”了一声道:“昆仑来的三人,我倒是全数见着了,惭愧得很”

    刚说到此处,忽然山上传来一声声悠扬的声音,那阵声音接连不断,疾徐有致。白鹤一听,便慌对戒恶道:“通虚堂早课已完,掌教师尊大约便驾返观虚堂去了,我得趁此时前去谒见。碧云庄之事尚不能算完,待我请示掌教师尊以后,再作商议吧。”

    白鹤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身形已去了十余丈。他就如逃避二样的离开吴戒恶和微尘二人。运起轻功提纵术,朝山顶疾奔。

    这时通虚堂早课已完,众弟子刚散了堂,各人回现去用早膳。以此白鹤沿途均碰着不少人。

    这些人见了白鹤,俱都稽首招呼。白鹤只微微点头,脚下却丝毫不缓。

    忽听一个小童声音唤道:“俞师伯,你老人家到那里去?”

    白鹤掉头一看,却是侍候卧云道长的小童松月。只得收住脚步道:“我去观虚堂谒见掌教师尊,你怎的跑出来玩耍来了?”

    松月道:“掌教真人差我到观虚堂取十二时辰图,我不是玩耍。”

    白鹤忙问道:“师尊不在观虚堂么?”

    松月摇头道:“掌教真人此刻在通虚堂和尚真人说着话呢。师伯要见他老人家,还是转到通虚堂去吧。”

    白鹤不等听完便掉头迳奔通虚堂,守堂童子通报进去。

    少时里面走出一位年约三十左右,丰神俊秀的道人,见了白鹤,忙上前行礼,说道:

    “大师兄辛苦了,刚才到么?”

    白鹤认得这人正是通虚堂执事弟子石少阳,是尚真人门下弟子卧云道长的师侄,便也稽首道:“愚兄刚才赶到,尚师叔在内么?”

    石少阳点头道:“掌教真人正和家师叙话。昨夜米师兄新从徐州赶来,这时由谢师兄倍着等待谒见,还在候着哩,大师兄请到堂内等候吧。”

    白鹤随着石少阳走进堂内,在第一重殿上等待了一阵,只见守堂童子传出话来道:“掌教真人传俞师伯入内相见。”

    白鹤躬身答应,解下宝剑交给石少阳,方随着守堂童子入内。

    接连穿过两重大殿。此时殿中各人俱已散去,殿上排列着千数百个棕草蒲团,每重殿都有一个小童侍候。见了白鹤进来,皆垂手肃立。

    白鹤随着守堂小童走过了三重大殿,便来到了通虚堂后院。

    这里是一个小而精致的院落,天井里栽着花木。一连三间精舍,除了左间是本堂执事住屋以外,其余两间皆是准备为本山前辈真人起居休息所用。

    这时院落里正站着两人,一个是谢青峰,另一个却有四十开外,作武士打扮,两人见了白鹤,俱都恭身施礼,那人悄声道:“小弟米重光参见大师兄。”

    白鹤还了一个稽首,也悄声道:“不敢当,待愚兄见过掌教师尊,却来叙话。”

    说着整了整衣襟。小童掀开门帘,白鹤缓步而入,见卧云道长正倚着一张茶几坐着,对面椅上坐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道人。白鹤认得这人正是师叔尚真人。忙先拜见了卧云,然后再跪下给尚真人行礼。

    尚真人扶起白鹤道:“听说师兄差你去苗山办事,可办妥了么?”

    白鹤躬身道:“弟子正要向掌教师尊禀明,此次怪弟子无能,受人所愚,特地回山向师尊请罪。”

    卧云缓缓地摆一摆手,说道:“你且将经过情形慢慢讲来。”

    白鹤便将自己入碧云庄会见群雄起,直到与徐霜眉较量被挫为止,扼要地叙述了一遍,想卧云会责备他太过粗心,以致折了武当声誉。谁知卧云到似乎并不注意这些事。待白鹤说完以后,卧云默然半晌,只问道:“你这脱身一走,碧云庄以后的情形,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白鹤道:“弟子走到白象坡时,遥望碧云庄火光冲天,似已被昆仑弟子放火焚毁。”

    卧云听到这里,却微微皱了皱眉。

    尚真人便道:“赤阳子向来对门人极严,他门下弟子岂能如此乖谬,想来这方吴二家,一定仇深似海,所以这方氏姊弟才会在报仇之后,还焚庄泄恨,师兄可知道这黔边吴氏弟兄,早年到底是何等样人?他两家结仇的经过如何么?”

    卧云叹息一声,方道:“这事详情我倒也不大清楚,不过吴氏弟兄自从息影苗疆以后,人缘声誉都还不差,犹其吴壁为人本份老实,真没想到他会遭这样的惨报。”说着又摇头叹息。

    尚真人又道:“依小弟看来,师兄这次派一清去调解这场冤孽,事前未免稍嫌疏忽了。

    我是怕那吴氏弟兄早年品行不端,才惹下这场大祸,在真相未明之前,师兄便派人调处,固然师兄是一片慈心,但恐外人不知,反以为我们武当动不动便以声威相压,这可不大好。”

    卧云道:“师弟这话极是。先时我也不肯应承这事,奈何江南金叶丐侠苦苦纠缠,还有那吴璧之子戒恶也跪地苦求,我念在孺子何辜,也受这些孽债牵连?所以如说这事我为助黔边吴氏员仲,还不如说我看着这一老一小不忍的为是。”

    尚真人笑道:“金叶丐侠是古之朱家郭解一流人物,热心好义,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原是极可佩的,但江湖中人大抵只讲私人交情恩怨。金叶丐侠向来交游不择,对谁都一样热心,有时难免失分寸。”

    卧云笑道:“师弟这话也太过虑了。吴氏弟兄早年为人如何,我虽不敢说,但他们有一幼妹,却是峨嵋静因师太入室弟子,师弟请想,静因老尼为人之孤僻严厉,较之赤阳子如何?”

    卧云与吴氏昆仲订交,乃在他二人退出江湖,归隐苗疆以后,吴氏弟兄有一长时期随南海岛主方继祖在海外,在江湖上露面的时候本来不多“万儿”也并不太响亮,加以卧云为人向抱“君子坦荡荡”之旨,吴氏弟兄又一向以晚辈自居,卧云自然不便追问他们身世,因此他并不知悉吴氏弟兄早年历史。

    尚真人早年和昆仑四子皆有交情,他深知赤阳子为人方正。他既能允许门人下山寻仇,想来仇家定有可死之道,所以才如此说。

    吴氏弟兄在武林中的声名和地位,可不能和昆仑掌教相比较。尚真人如此一说,卧云也不好替他们辩护,所以才提出吴玉燕和峨嵋静因师太的关系来。

    尚真人一听这话,便诧异道:“静因师太的传人,不是那姓吕的小姑娘么?几时有个姓吴的?”

    卧云笑道:“静因师太的弟子共有两人,师弟说的是她大弟子吕曼音,这姓吴的是她第二个徒弟。”

    峨嵋静因师太共有两个徒弟,大弟子吕曼音出道较早,在武林中颇有名气。尚真人是想吴氏弟兄皆已年到花甲,他们的妹妹至少总有三四十岁了,那吕曼音也不过三十左右,那么这姓吴的姑娘如在静因门下,总该是吕曼音师姐才是。他却不料吴玉燕只有二十多岁年纪。

    经过卧云解释以后,尚真人不觉笑了起来。又适:“在江湖上是非恩怨极为麻烦,我们总以少理会为是。不过赤阳子门下弟子见了师兄手书,尚且如此妄为,也有些出人意料。”

    在卧云和尚真入议论之时,白鹤一直在旁侍立,这时便禀道:“当时因为徐霜盾一开口便迫弟子退出碧云庄,弟子忍无可忍,才在内五行功夫上和她一较长短,弟子一时大意中了她的诡计,当时无颜再在碧云庄上逗留,故此弟子还没来得及呈出师尊的书信。”

    说着从怀中摸出卧云致赤阳子的书信,双手捧着呈与卧云,卧云接过手来,顺手放在桌上。

    尚真人深知白鹤性格刚强,便猜到此番多半因他不肯让人,持技相压,尚未取出书信,双方便已经说僵,这都怪他平时自视太高,方有此失,但当着卧云,也不便多说他。

    白鹤又禀道:“弟子回山之时,途中遇见天台卢老前辈,他命弟子代为问候师尊师叔。”

    刚说到此处,松月捧着一卷图走了进来,白鹤便未再说下去。

    松月将图呈给尚真人,又回身向卧云禀道:“吴戒恶小侠在堂外求见掌教真人。”

    卧云点一点头,松月便退了出去。这里尚真人又问白鹤道:“你是在回山时碰见卢大侠的吗?”

    白鹤道:“正是,卢老前辈和黔边吴氏弟兄也相识,方氏姊弟到碧云庄寻仇之事,他也知道。”

    白鹤说到这里,卧云和尚真人两人也都留了意,正要再问,门帘掀处,吴戒恶已经跨进门来。

    卧云尚未开言,吴戒恶已经跪在地上,说道:“白鹤道长在此时归来,晚辈父叔想来已遭仇家毒手。”说到此处,他已气噎咽喉,以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尚真人虽然严肃方正,心肠也是极软的,见戒恶如此,他也颇觉惨然。

    白鹤便急忙道:“吴小哥且别伤心,碧云庄虽被焚毁,令尊令叔却也未必便难定遭了毒手。”

    尚真人便接口道:“是啊!我想昆仑派戒律极严,除了门下弟子身负重冤深恨,准其报复而外,放火焚房却是万万不许的,想是那昆仑弟子未能擒获仇家,一口恶气难出,盛怒之下,才不择手段,放火泄愤,如果我这推断属实,可能令尊令叔已逃出了仇家掌握,在真像未明之前,且先别苦坏了身体。”

    吴戒恶只当尚真人这番话是说来安慰他的。照他想来,连庄房尚且被焚毁,父亲叔父岂能免祸?但他此刻已较方才镇定了许多,便跪着哭道:“这次俞道长万里奔波,虽然未能救得晚辈父叔之命,晚辈仍是始终感激的,只要晚辈活在世上一天,此恩此德,决不会忘。”

    卧云摆手道:“这些话且不必讲,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戒恶也不肯起来,仍然跪着道:“但昆仑弟子这笔杀父烧庄之仇,晚辈也没齿难忘,只要晚辈活在世上一天,此仇必报,晚辈只求掌教真人大发慈悲,准许晚辈归列武当门墙,学好武功,好替父叔报仇。”说罢连连以头碰地,泪如雨下。

    白鹤在旁看见,也觉心酸,他巴不得卧云能准许戒恶归入武当门下。

    卧云长叹一声,说道:“冤冤相报,如何是了?吴小哥且先起来,再从长计议,此事不是片言可决的。”

    戒恶已听出卧云口气是不肯收留,心想昆仑门下何等厉害,卧云又不肯收录,父叔之仇,何时得报?这样一想,顿觉无望,不禁伏地大哭起来。

    卧云虽也觉戒恶太可怜,但一想此事可能后患无穷,便不敢轻于答允,只命松月扶戒恶回房去休息。

    待松月将吴成恶送走后,卧云才想起白鹤适才的话尚未说完,便又问道:“天台卢兄对碧云庄之事如何说法?”

    白鹤道:“卢大侠一知晓此事,便先派他门下甘明驰赴碧云庄示警。后来卢大侠在赴碧云庄途中又遇见了别事,延误了时间。不过弟子在碧云庄却未见到天台门人,不知是何缘故?”

    卧云又问了些别的事,白鹤方才返了出来。却见石少阳和米重光站在院落里,却不见了谢青峰。

    石少阳道:“谢师兄和那吴姓少年一起走了,临走时他命小弟转告师兄,请到他眉峰小馆一叙,他有话要和大师兄谈哩。”

    这时松月又出来传米重光进内,白鹤便道:“米师弟在谒见了掌教师尊以后,我们在谢师弟那里会面吧。”说罢各人分手。”

    白鹤出了通虚堂,先回到自己住处沐浴更衣,又到守虚堂察看了炼药丹炉,方到眉峰小馆来。刚一跨进院落,便听见好些人在大声议论。

    原来金鼎道人,米重光,石少阳这些人都聚在谢青峰房内,一见白鹤到来,俱都起立让座。

    白鹤首先问起自己走后,守虚堂炼丹之事如何?

    谢青峰笑答道:“师兄走后第三日上头,丹药便已出炉,第十日上头便已全部配制妥当,掌教真人和尚师叔皆已亲自验看,现在通虚堂由五师弟保管。”

    石少阳便笑问道:“大师兄此刻可要看一看?”

    白鹤摆手道:“不必了,愚兄不过问问而已。那位吴小哥到那里去了?”

    谢青峰叹息一声道:“那孩子也真可怜,年纪只有一点点,人却那么懂事。方才我陪他回来,开导了他一阵,此时他独自到后山散闷去了。”

    米重光不知就里,便向谢青峰进问吴戒恶的来历。谢青峰将吴戒恶身世大略叙述一遍,米重光和石少阳皆叹息了一阵,又问白鹤此去碧云庄详情。

    石少阳笑道:“方才我入内迟了一步,只听到个结尾,金鼎师兄也未听到,大师兄何不再说一遍?”

    白鹤“咳!”了一声,摇头道:“石师弟再别提了,愚兄自在江湖行走以来,就从未栽过这样的筋斗,我俞一清三字这次算被徐霜眉买去了。”

    他接着将碧云庄之行详述了一遍,一直谈到烈火玄冰,较量内功为止。

    石少阳便忿忿的道:“小弟有几句话,大师兄可别生气,我说大师兄也忒老实了。用这种方法较量功夫,那能作得了准,大师兄原该和她理论才是,不该就此认输,俞一清三字岂能算栽在徐霜眉手里呢?”

    白鹤摆手道:“贤弟这话差了。我们是甚等样人?既然话讲在前,焉有反悔之理;徐霜眉既然先拾完火中铁弹,我又失手震破了铁炉,自然该认输才是。”

    米重光对石少阳道:“石师弟不必生气,大师兄此事其实不算丢脸,江湖中人纵然知晓此事,但一查问个中情由,便不难明白徐霜眉只是以智取胜而已,并未较量出真正功夫。对于我们武当声誉,以及大师兄声名,仍然毫厘无损的。”

    米重光说到此处,谢青峰却微笑着插嘴道:“米师弟这话却并不尽然,这便叫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了。”

    米重光忙问:“这话何意?”

    谢青峰笑道:“想人家金叶丐侠,万里远行,不辞奔波劳苦,来求本门掌教真人,便是仰慕我们武当声威,否则以江南三丐交游之广,他那里求不到朋友,何必跑到这儿来。掌教真人不差别人,偏命大师兄出马,对此事之看重,也就可想而知。但大师兄此去,并未挽回碧云庄危运,异日掌教真人见了金叶丐侠如何交待?徐霜眉用诡计取胜,对大师兄令名固然无伤,但救不得碧云庄,对武当派声誉却不能无损呢!”

    谢青峰这样一说,白鹤顿感惶愧,心中不安,不禁浑身汗下。

    谢青峰又道:“其实大师兄在较量火中取弹,被徐霜眉愚弄以后,口头上认输并不要紧,但最不该立时便离了碧云庄。这一着却大大的错了,如果彼时小弟随侍在侧,决不令昆仑弟子如此称心如意。”

    白鹤无可奈何地道:“我既已输了,还好意思不走么?”

    谢青峰摇头道:“不然!我且先问大师兄,据大师兄看来,徐霜眉功夫到底如何?”

    白鹤想了一想,说道:“这倒很难说,我自忖难胜她,不过她要胜我,只怕也未必容易,至于那方氏姊弟,我确还没有把他二人放在心上。”

    谢青峰笑道:“这就是了,须知徐霜眉当时在碧云庄上,所忌者,唯有大师兄一人而已。设如大师兄当时硬要插手,徐霜眉未必便真个与你翻脸。”

    金鼎道人一直未讲话,这时便接口道:“听说徐霜眉脾气也很刚硬哩。”

    谢青峰笑道:“金鼎师弟,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徐霜眉便畏怯于大师兄,但我却敢于决定:赤阳子在命他门人下山诛仇之际,却决没想到我们武当派会干预此事,因之我敢料赤阳子对他门人就一定没有指示。”

    金鼎道人听了这话,不住点头,微笑道:“谢师兄果然不愧圣手诸葛,你这推想额合情理。”

    谢青峰笑道:“如论聪明,那徐霜眉自是不弱。”

    石少阳仍忿忿地道:“诡计弄人,有什么值得佩服的?我便不服。”

    谢青峰道:“须知大师兄此去,乃是奉了掌教真人之命,与武当门人擅自干预者不同。

    凭他是谁,如果真要对大师兄无礼,便是冒犯了我武当掌教,亦即是得罪了我武当派上下千余弟子,即令是徐霜眉,她也未必敢于如此罢。”

    石少阳右手捏拳,向左手掌心里一击。叫道:“对了,怪不得她要大师兄说明白,干涉此事到底是掌教真人之意,还是大师兄本人之意,原来是给大师兄扣上一项死帽子呢。”

    谢青峰微笑道:“这便是她厉害的地方。这么一来,便轻轻将掌教真人之意,化为两派门下弟子私人间的交涉,如果不是这样,我料她还未必敢于和大师兄较量内功呢!”

    白鹤摇头道:“也怪愚兄不察,致堕她术中,日后如果再遇到昆仑门下,我倒要斗斗他们。”

    米重光也道:“小弟数日前在黄河渡口碰见了神眼弥陀,他还不知他兄弟受伤之事,看来令番昆仑派还结了不少梁子吧。”

    白鹤道:“可不是么,泰山门下的陈老七肩骨被打碎了。泰山侠隐夏一尊在武林中是甚等威望,这个脸他丢得起么?”

    谢青峰道:“夏老前辈虽说性情高傲,到底是武林中的老前辈,我料他倒未必会说什么。不过陈老七那些师兄们可不是省油灯,老大蒙潜龙还稍好一点,像向玄龙厉飞龙这干人,岂让得人的么?我看万竹山庄决不能默尔而息的。”

    白鹤又道:“陈老七的伤倒不算太重,头数华山派的裴敬亭伤得厉害,几乎气血两崩,许伯景只有这一个亲师弟,我看他决不会善罢干休。这次昆仑派算是犯了众怒了,麻烦还在后头呢。”

    米重光却忽然道:“大师兄,这次碧云庄之事,掌教真人后来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白鹤摇头道:“掌教师尊原是却不过金叶丐侠之情,才命愚兄跑这一趟,如今事情已了,愚兄虽然处置不当,掌教师尊也并未深责,算是已经过去了。尚师叔也不大赞同此事。

    自然我们不会再惹这些尘俗之事了。”

    米重光默然半晌,方陪笑道:“大师兄请恕小弟直言。据小弟看来,尚师叔他老人家是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如果大师兄没去碧云庄,倒也罢了。此时如果束手不理,却是不妥。”

    白鹤摇手道:“贤弟,你听我说,我受徐霜眉愚弄,日后遇上昆仑弟子,我自然得找他们算算账,但我决不能特意去寻他们,至于江湖上如何谈论,那我也不在乎。我本不是江湖中人,便让他们说我俞一清败在徐霜眉之手,又有何妨?”

    米重光道:“小弟并非此意,我也知大师兄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但江湖上人的想法却有些不同,照方才大师兄所说,在大师兄去碧云庄之前,庄上尚且高手云集,初次交锋,裴柳陈三位虽然身受重伤,但昆仑弟子也没得到便宜。此时庄上尚余孙天夷、陶春田、铁木僧、冯卧龙等好几位高手,大师兄一去之后,他们送人的送人,找人的找人,一时俱都散尽,可知他们对师兄如何推重?要知道,大师兄不去,这些人决不会散。您一去,这千斤重担便算放在您一人肩上了,您这一卸肩不打紧,碧云庄由此化为灰烬。大师兄请想,人家对此事如何看法?虽说那些人便都不散去,也未必便保存得住碧云庄,但那是另一件事,江湖朋友却不是这等看法哩。”

    米重光是武当俗家弟子,久闯江湖,阅历甚丰,这一席话乃是经验之谈,可说句句中肯,语重心长,白鹤俞一清不禁耸然动容。

    俞一清在武当第二代弟子中,地位最高。武当诸弟子皆视之为承继卧云道统之人。今番下山办事,却落了个几面不讨好。虽说众位师弟所言皆是出诸善意,他心里也气恼异常。

    还是谢青峰看出他脸色不正,忙把话支开,笑问道:“师兄此次回山,在途中碰见了天台卢大侠么?”

    白鹤乃是直性人,却未看出谢青峰之意,便答道:“正是呢,卢大侠风采仍不减当年,健谈得很。”

    米重光便忙问道:“就是当年大闹太清宫,力战昆仑四子的闹天宫卢大侠么?”

    白鹤俞一清大笑道:“不是此老还有第二个卢大侠不成么?”

    石少阳此时对昆仑已然有了成见,一听卢吟枫当年居然敢于大闹太清宫,心中油然起了敬意。便笑道:“看来这位卢大侠倒有几分像四师叔和五师叔,性子是十分刚强的。”

    白鹤摇头道:“这却不能打比,卢大侠对朋友热心,擅闯昆仑之事,只是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吧了。要论孤僻怪异,卢大侠却不如五师叔之甚。”

    金鼎道人忽然道:“您方才谈起见着孙天夷来,那火雷王当年不是与闹天宫卢大侠,和天台剑客普真人结有梁子的么?”

    白鹤道:“正是他,所以我见了卢大侠以后,便告诉他孙天夷已到了碧云庄,卢大侠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倒是谈起碧云庄被焚之时,卢大侠却连声长叹。”

    金鼎道人问道:“卢大侠因何对碧云庄这样关心呢?”

    白鹤道:“卢大侠和碧云庄主吴氏昆仲有旧,他为人又是古道热肠,他知道吴璧之子在武当山,便再三托我致意掌教真人,将此子收归门下。可是照方才掌教师尊和尚真人的神色看来,此事恐怕又很难办,咳!我真没料到我一办起事来,竟会处处碰壁。”

    大家又谈论一阵,都觉得卧云和尚真人是主张化冤解孽的。为了怕日后冤冤相报,他们恐不会允许戒恶列入武当门墙。

    白鹤又道:“我担心的,倒不是怕这孩子找不到名师。冲着昆仑弟子这种骄横自大,不论点苍华山,还有个不收他的么?卢大侠对这孩子很关心,天台派便头一个会收他,可是这么一来,我们武当派日后便别想再领袖中原武林了。”

    石少阳便接口道:“可不是么,人家还当我们怕了昆仑派,才不敢收这孩子哩。”

    此时除了金鼎道人而外,不但白鹤忿忿,便是谢青峰、米重光、石少阳这些人对于卧云和尚真人不肯收吴戒恶一事,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起来,只不过都不敢宣之于口而已。

    但他们却谁也不敢去向卧云或尚真人请求,议论一阵,仍然不得要领,只得各自散去。

    武当山上,中心之区共有三宫四堂,乃是总管全山之地,此外其它庙宇宫观何止数百。

    但都听命于这三宫四堂。四堂执事随时调动,但他们大抵皆各有自家的道院。

    白鹤俞一清是卧云道长的大弟子。此时执掌着“守虚堂”他自己住的地方却名叫“白鹤道院”

    白鹤别了众人,便向白鹤道院行去,刚转过石少阳住的“纯阳观”却见吴戒恶独自行来。他背负着手,低着头,一步步地走来。被道旁花草一衬托,显得分外凄凉。白鹤不由暗暗叹息。

    吴戒恶见了白鹤,便站住行礼道:“俞道长是回道院去么?”

    白鹤勉强笑道:“方才我到眉峰小馆来看望你,谢师弟说你出外散步去了。”

    吴戒恶忙道:“这那里敢当,我不知俞道长会驾临,才出来随便走走。”

    白鹤笑道:“本山道观极多,吴小哥虽然不一定会认得,但只要一提我们几人的名字,他们自然会招待你,这座山不算小,景物也值得游览,过两日我陪吴小哥去后山走走吧。”

    吴戒恶也陪笑道:“多承道长关注,方才我便到后面山上去来,只是那山谷上的铁索桥太窄太险,所以我没敢走过去。”

    白鹤脸上忽然一动,怔了一怔,方道:“你看见了那铁索桥了?”

    吴戒恶点了点头,白鹤又问:“还看到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吴戒恶想了想道:“没有什么了。”

    白鹤走近一步,问道:“真的没再见着别的东西吗?你仔细想想看。”

    吴戒恶又想了半晌,方道:“那边岩上好似用绳子吊着一个铁罐,不知做什么用的。”

    白鹤又问道:“你站在这边山坡上,可望得见那边山岩上有什么东西没有?”

    吴戒恶是聪明人,一他见白鹤这样迫问,已知其中必有缘故,便道:“远远望去,那边岩上似乎露出一座茅亭的亭项,此外便见不到什么了。”

    白鹤微微嘘一口气笑道:“这样很好,那边原是不许人去的,便是本山弟子,如果未得掌教真人许可,或持有四堂符令,也是不能过去的。”

    吴戒恶不知道这是何故,想来是他们山上的规矩,也不便多问。

    正说话间,石少阳已走了来,他见白鹤与吴戒恶站在路旁谈话,便招呼二人入观去歇息。

    白鹤道:“我这就回去了,你别管我们吧。”

    石少阳见白鹤神情,似有话要与吴戒恶商议,也便不再勉强,略微客套了几句,便转身入观去,待石少阳走后,白鹤方问吴戒恶道:“前番听金叶丐侠之意,似你欲拜在武当门下,你本人之意如何呢?”

    吴戒恶一听,登时愁容满面,悲声道:“若能拜入武当门下,乃晚辈求之不得的事,不过看卧云道长神色似不愿收录,晚辈空有立雪之心,仍是无用。”

    白鹤便在心里暗赞:这孩子果然乖觉,他已看出了掌教真人之意。

    吴戒恶又拭泪道:“如今晚辈已落得家破人亡。我与昆仑弟子不共戴天,恨不能立时学好武功,好报此仇恨,设如卧云道长能够回心转意,允许弟子列入武当门下,固是晚辈终身之幸,如其不然,晚辈也想拜辞下山,另访明师,却不愿再耽在山上了。道长和谢道长这些人对晚辈的关怀照料,晚辈仍是终身感激的。”

    白鹤想了一想,方道:“你说的这番话,使我也很难受,此时此地皆不是谈话之所,今儿晚上,你和我约谢师弟同到白鹤观来,我们再作商量,总要令你能遂心愿方好。但你除谢青峰而外,却不可向第三人提及此事;你可办得到么?”

    吴戒恶虽猜不透白鹤是什么意思,但也料到是与自己拜师之事有关,此乃关系自身前途,和报仇雪恨的大事,自然没口价答应,诚挚之情,现于词色,只差没有发誓而已,白鹤倒笑了。

    白鹤笑道:“你且慢高兴,事情成与不成,还得看你自己造化呢。”

    说罢两人各自分手。

    吴戒恶回眉峰小馆以后,窥个空儿将白鹤所说的话,偷偷的告知了谢青峰,谢青峰想了一阵,只淡淡地道:“我已知道大师兄之意,不过这事进行起来,也并不容易,回头再商量吧。”

    他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戒恶也不敢多问。

    到了晚上,谢青峰果然领着吴戒恶到白鹤观去。童子刚一入内通报,白鹤已迎了出来,原来他早已候了多时的了。

    三人略谈数语以后,白鹤便将戒恶留在厅上,却拉了谢青峰到他丹房之中,商谈了好一会功夫,两人方才重行出厅落座。

    这时白鹤正色对吴戒恶道:“关于你求师的事,我和谢师弟两人已为你想出了一个人来,但在进行此事以前,我先要问你两句话,你须照实答复,却一字不许支唔。”说着,一双锐利的目光,牢牢盯在吴戒恶脸上。

    戒恶虽然在武当住了相当长时间,但和白鹤却只见过数面,白鹤虽然品貌风度有种冷峻威严之感,但对戒恶却一向是和颜悦色的,从未如此郑重过。

    当下戒恶慌忙答道:“敢不如道长所命。”

    白鹤道:“我且问你,你想进入武当门下,是为尊崇我武当剑术武功,想学好以后,与昆仑为敌,替父叔报仇?抑或只是钦慕我武当派名气,以列入门人弟子为荣?你须坦白告我。”

    他这一问,却令戒恶很难答复,戒恶在心里想道:“我如果只承认想学好武功,替父叔报仇,便无异说我并非为钦慕武当名气而来,白鹤和谢青峰能够不多心吗?如说单为钦慕武当名气,似乎又说的是违心之论。”

    他正在盘算之际,却见白鹤正牢牢注视自己,心下一慌,使冲口道:武当派名闻天下,晚辈一向心折,但晚辈身负血海冤仇,不能不报,正因武当派剑术武功皆名闻海内,所以晚辈才想投入门下,练好武艺,好报昆仑弟子焚庄之仇。”

    戒恶目以为这番话应对很得体,不想白鹤却摇头道:“你一心想报仇,勿怪掌教师尊不肯收录你了。”

    戒恶不由一怔。

    谢青峰见他仍不大明白,便道:“你别以为掌教真人畏惧昆仑派。乃是掌教真人怕日后你们冤冤相报,甚至引起两派失和,多生事端,这却是我们武当家法所不许。掌教真人乃是本派领袖,他要对历代祖师家法负责,虽然他心中何尝不同情你?但却爱莫能助。除非你放弃复仇之念,那么我们还可替你进言。恳求掌教真人收录你,所以你自己得先拿定主意。”

    戒恶俯头不响,心中却道:“我如不为替父叔复仇,入武当门下干什么?”

    白鹤看出了他的心意,便笑道:“吴老弟,果然有志气,宁折勿弯,这才是大丈夫本色,报仇之事你不用急。你那两个仇家我都会过,功夫是较一般人稍高一些,不过就凭我俞一清,要制服他两人还绰有余裕。如今我替你寻一位功夫较我高上十倍的师父,你只要学得他一半的功夫,何忧报仇不成?”

    吴戒恶不等他说完,便已跪了下去。说道:“道长如此仗义,晚辈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白鹤忙扶他起来。笑道:“不必如此,但我还有两句话要嘱咐你。”

    戒恶道:“道长只管吩咐,晚辈无不遵命。”

    白鹤道:“我替你寻的这位师父,武功固然很高,但脾气却非常古怪。如果我替你去求他,他断然不肯收你。适才我和青峰师弟已代你商量好一条苦肉计,只不知你能否受得了。”

    戒恶慨然道:“道长放心,晚辈只要能投明师,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便请道长示下。”

    刚说到这里,只听“冲虚堂”大钟连响数响,白鹤道:“此时已届全山夜禁之时,少时便有巡夜弟子各处巡查,虽说没甚要紧,被他们遇上终是不便,这事又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还是回去以后再由青峰师弟详细告诉你吧。”

    戒恶心中疑惑,便拿眼去看谢青峰。

    谢青峰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便笑道:“这样也好,待回去后,我再详细告诉你便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

    白鹤将他二人送到门口,又对戒恶道:“明日辰末时分,待通虚党早课散后,你可去后山铁索桥附近等我,最好不让人看见,明白么?”

    戒恶唯唯答应,辞了白鹤,随着谢青峰回眉峰小馆而去——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