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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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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清早,大小姐二小姐先去禀知唐夫人,母女就直等着浣青盛畹来下说辞。

    浣青盛畹来了,她们自有一篇得体的话说。

    接着便是梅问凤至进来伏地请罪,表白心迹,随后才让玉奇英侯上前拜认丈母娘。

    唐夫人倒是一点不生气,极口赞美梅问,誉她巾帼完人,称凤至脂粉英雌。

    对玉奇英侯也总是越看越爱,因此她笑着说:“一向对两位假货姑爷什么都满意,不满意就是带点女儿相讨厌。

    现在看一对真女婿,竟然是一娘胎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眉儿眼儿嘴儿,蜂腰猿臂彪腹鸢肩,一样的英姿飒爽,金声宝气玉润珠光好,真好,梅凤贤德无双,配着咱们一双女儿也还自爱,要得,真要得”唐夫人差不多快活得眼泪也流出来了。

    浣青盛畹大喜过望,彼此相顾而笑,交口而喜,自然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浣青臂上褪下一对玉镯,盛畹头上除下两柄凤头钗,给跪在膝前拜见的新媳妇下了定,这不什么都停当妥贴了吗?

    未了,因为一堂双凤至,大家又是一场说笑,公认为吉兆儿。虽则好,究竟嫌不方便,唐夫人教二小姐用了小名,叫文倩,此后二小姐便称文大少奶,凤至还是凤大少奶。

    璧人在外面跟唐家五老爷也有一番话讲,到了玉奇英侯拜谒岳叔时,五老爷不禁掀髯大笑。

    他给璧人只有一句回话:“真的比假的好!”梅问兰吟不分先后,同日于归,夫妻鼎足成三,一块儿交拜,一块儿合卺,那一片吉祥如意风光,真是写不完也讲不了。

    没吃过苦的就不晓得甜,梅问过去尝尽人世艰辛,现在她自然十分懂得知足。

    兰吟原也是福寿双修的娘们,幽娴贞静,完全是个贤妻良母典型人物,她敬爱梅问等于爱惜自己,什么事总要让梅问先一步,但梅问决不肯抢先,相得益彰,谦尊而光。

    英侯周旋两美之间,享尽人间艳福。

    唐家二小姐文倩,她跟她姐姐同日做了新娘子。她是个善心的,活泼的人,她十分敬服凤至豪爽能干。凤至也当她亲妹子一般看待,水乳交溶,如胶似漆,相处非常相得。

    可是她们都喜欢淘气,新婚中无事,不谈文就说武,谈文整天价聒噪不休,说武就非把屋子打翻不可。

    所以她们这边总是热烘烘的,乱腾腾的,不像梅问兰吟那边,一局棋,一壶酒,数行诗那般静悄悄的,甜蜜蜜的。

    英侯玉奇结婚三天,接着又忙办敬侯安侯吉席。

    在这一连串热闹喜事场中,最倒楣的要数恭侯,连俊侯老六都有个情侣兰韵,虽然不准他们俩成婚,究竟慰情聊胜于无。

    只有五阿哥还是光杆子,光杆子还没有关系,却因为他能干会办事,这一连串的喜事,璧人都要他料理,做新郎的四位哥哥就会嘻嘻哈哈,坐待吉期来临。

    一连串的忙,忙得恭侯头昏脑涨,暗地里他也不免会抱怨,抱怨命不如人。可是只是在这些日子之间,他的管事魄力,做人气度,让袖手旁观的唐五爷看了动了心。

    晚上恭侯总是陪五老爷睡在文昌阁,联床夜话。

    五老爷着实考究晚辈胸中学问,这一考究起来,才晓得人家五阿哥内在的美比那一位都要强。

    说武艺一身软硬工夫,登峰造极,而且深知水性,那还是他一家人都不会的玩意。

    五爷越考究就越爱惜,有一夜他多喝两杯酒,居然泪流满面的要求恭侯做他螟蛉儿子,为唐家两房延续香烟,说要替他娶两位好媳妇,还说心目中已经有了对象。

    老人家披肝掬胆告诉五阿哥很多话,原来五爷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风尘人物,少年时一段风流绮孽,弄得他灰心气短,因此韬光养晦,自甘寂寞。

    说自见恭侯后,他心苗又在复活,想有个家庭,想享伦常乐趣。老人家讲得万分沉痛,恭侯极端感动,可是他不敢答应人家要求,说是那必须请示堂上。

    五老爷却认为只要恭侯体念他,璧人方面他总找机会去恳恩。

    说话过了就算数,从这一天起恭侯直把老人看做长辈亲属,服侍他起居坐卧,照料他饮啖吃喝,俨如骨肉,情同家人。

    老人家就在那几天,悄悄派人送走了一封信。

    看看到了安侯新夫妻满月这一天,璧人眼见诸事吉利,他也还是性情中人,不喜欢矫张装怪,心里快乐,这日就叫预备家宴,欢叙天伦。

    时间刚好午时正。

    爷们一个个冠袍带履,满面青光,太太少奶们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翠绕珠围。

    在快要登席的一霎那,璧人忽然高兴,说要看兰吟凤至文倩的武艺,还要听梅问的琵琶和三弦子。

    这一来兰大少奶、凤大少奶、文大少奶不得不经过一番更衣麻烦,耽搁了一些时间。她们使的全是剑,各舞不同的剑法。

    最高明的究竟还是凤大少奶。兰大少奶也不弱,她是以轻取巧。文大少奶较差,璧人认为只好与菊三少奶,四姑娘兰韵等论齐观,却比蕙二少奶强一些儿。

    三位少奶奶次第练完剑。

    璧人教把三枝剑留在厅上,说是等会儿请大家看恭侯俊侯和自己使几路。

    这一说大家都喜动颜色,其间自然要算兰吟凤至文倩顶起劲,因为她们都还不晓得人家父子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她们赶紧回去换好衣裙,出来时梅大少奶手中已经抱着琵琶,临时婉仪老姨太提议,厨房里请出沈嫂子以三弦合奏。

    沈嫂子会音乐?这又是一个新发现,尤其梅问十分欢喜。

    合奏的刚刚合上弦子弹个过门儿,门子老王忽然赶进来报告,说门外来了一位老道,步行背剑请见璧人。

    听了老王的话,唐五爷霍地站起来,看定唐夫人说:“别是大哥找来了”

    这句话太可怕,大家立刻纷纷离座。

    璧人以目示意恭侯俊侯,他们哥儿俩翻身各去案上抢了刚才的一枝剑。

    唐夫人是吓糊涂了,五爷向后厅屋溜之大吉。

    梅问英侯玉奇文倩急忙过去围住唐夫人,敬侯安侯蕙容菊冷兰韵便去保着婉仪浣青和玉屏。

    璧人一步跨下台阶,兰吟跟在背后缓缓地说:“爸,假定是爹爹,也许没有恶意,因为他是请见并没有闯进来。”

    璧人回头说:“你放心,我决不过火。”

    但是兰大少奶仍然不放心,她还是紧跟着走。她背后是凤至,凤至后面是恭侯俊侯。

    五个人前后跟到门楼,望门口站着一位银髯飘拂的老道,背上交叉着一对宝剑,看样子也不见得怎么样凶恶。

    璧人赶紧向前长揖到地,口里说:“潘龙弼恭迓道爷鹤驾”

    道爷单掌当胸打个稽首说:“贫道唐古樵”

    璧人赶紧说:“请进奉茶。”

    兰吟后面抢着叫:“爹爹,爹爹”

    叫着,拜倒地下,两泪交流。

    道爷脸上微微有点异样,悍然说:“起来,你妈跟五爷呢?”

    兰吟站起来,说:“爹爹一定要饶恕我们,妈跟五爷都在这儿。”

    一边说,一边还不住的滴眼泪。

    璧人说:“老哥哥请里面细谈。”

    古樵好像没听见,还是怔怔地看定他的大女儿满头脸少奶奶打扮。

    凤至料到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剧变,扭回身便进去关照文倩玉奇英侯,教他们应该怎么办。

    英侯玉奇文倩赶到门楼上,一列儿下拜,兰吟就又去傍着英侯跪下了。

    古樵定睛看,心里好生奇怪。

    他喊一声:“兰儿”

    兰吟急忙说:“是,爹,妈跟五爷主意把我给了英侯。二妹给了石玉奇,他是石南枝的长公子。”

    古樵又怔了一下,点点头,叹口气说:“请起,请起”

    说着,他就随在璧人背后进来了。

    厅屋上太太们已经全回避,璧人请亲家翁上座,奉过茶,英侯兰吟,玉奇文倩分对子左右侍立。

    古樵看住英侯说:“英侯,为着你一个人,把我的家都搞散了吗?雷洞怎么破的?祖师爷怎么死的?详细告诉我。”

    说时声色俱厉,眼见有点不妙。英侯也实在不懂应该怎么解释。

    凤至站在庙下,认为这是紧要关头,一下子窜上来,笑吟吟地给老人家请个安,说:“爹,不会的,我们正在商量分头出门找爹,妈跟五爷也预备下个月回去四川。

    破雷洞那一天英侯没在场,那是我跟兰姐姐文妹妹还有一个梅姐姐四个人搞的。先到石龛里救了英侯赶他下山,我们都知道谁也不是雷道爷的敌手,所以不让英侯冒险。

    我们四个人糊里糊涂的摸到雷洞,兰姐姐文姐姐负责解除洞口封禁,梅姐姐专管巡风,由我进洞拚命。

    我倒是下了决死之心,一进去就望见雷道爷爬在石案上喝人血。雷道爷也看见了我,他猛的睁大眼,我吓得直想回头逃走。真奇怪,就在这一霎那,洞里起一阵金光,金光过处,再一见雷道爷,他,他竟然掉下了一颗头”

    听到这儿,古樵蓦地站起又坐下去,愣了好半晌说:“你是什么人,你看见什么样金光?”

    凤至道:“像长虹一般的金光,绕着石案这么一转又不见了我姓贾叫凤至。”

    古樵又吃一惊,追着问:“你也叫凤至?”

    兰吟急忙说:“她也是玉奇的”

    凤至又抢着说:“是,爹,我们都是爹的儿女,我们两只凤同事玉奇,兰姐姐梅姐姐同日并嫁英侯。我们并没有什么嫡庶偏正之分,堂上翁姑也不许有什么分别。”

    说到这里,她就又给人家请了一个安,恭恭敬敬的叫声爹。

    古樵点点头说:“我晓得是什么光,只有她会飞剑,究竟她放不过祖师爷”

    文大少奶几乎笑了,她强忍着问:“爹,什么光?她是谁?”

    古樵道:“古红老尼,听说她的剑有金色光芒,她跟祖师爷有仇怨小静呢?小静和尚怎么样死的呢?”

    凤至道:“和尚那时也在旁边,他也看见了金光,可只是金光并不找他,我只听得他大叫一声:‘此仇难报’,拿手里竹节鞭打碎了他自己光头”

    凤大少奶是满口胡扯,骗得唐古樵什么火都退了,他只能直挺挺的怔在座上。

    于是凤至又说:“爹,您老人家当时有意把兰姐姐给英侯,现在不是成功了么?您该欢喜呀!

    虽然屋里多了一个梅姐姐,不过她比什么人都好,不但比我好,比兰姐姐也要好,她就会出来给爹磕头的。大家都是爹的儿女,不是吗?爹!”

    她这一连串话,讲得特别温和,使人听得非常悦耳。

    古樵不禁微微一笑,笑着说:“你很会讲,不像文儿兰儿那样笨。”

    回头又看住英侯叫:“英侯,我们的底鸥盟怎么样呢?”

    英侯昂然说道:“当时爹不让我下山,我并没有负盟,现在我也还可以追随杖履”

    古樵笑道:“现在你是忙人,不要你了。我倒想约你的父亲”

    说着便又望了璧人一眼。

    璧人笑道:“我可以陪老哥哥,山水我所欲也。”

    古樵点点头,伸手肩上拿下两枝宝剑,说:“英侯,你跪下接我这枝剑。”

    英侯跪下,古樵说:“这枝剑叫白虹,你好好的留着做个纪念吧。”

    英侯再拜,双手捧剑立一旁。

    古樵又给了玉奇那枝青虹剑。

    随后他站起来给璧人作个长揖,正着颜色说:“亲家大人,我今天把两枝剑交下来,这算我从今天起洗了手了。

    我和雷化道爷不过忘年之交,我受石达开之托,供养雷道爷二十年,我希望他对我们祖宗君国有所贡献。后来我也晓得他也还是个妖孽狂人至于小静和尚一班人与我并无关系,那些人曾经与你们龙华石三家有怨,我倒是颇有所知。

    这一次我路过西凉,有幸使我遇着李念兹师,惭愧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较量过奇门术数,我是甘拜下风。蒙他一席话,指我觉路迷津。他要我来看你,所以我回去一趟就赶来了。看了你寒松古月一般气慨,看你瑞霭祥云笼罩的门庭,我非常羡慕。

    尤其满堂儿女,一个个晓日春花明珠皓月,果然积善之家与众不同。刚才还有两位哥儿衣底,暗藏兵器的。好像内外功都极好,让我见见啦!还有那一位梅”

    璧人耳听人家这样讲,心里喜不自胜,抢着去握住人家一只手,万分诚恳地说:“老哥哥,日月之蚀无损于明,海纳渊涵,尤拜高深。刚才家人小宴,令嫒等舞剑承欢,以此有二枝剑留在厅上,小儿无状,唐突丈人”

    说到这儿,回头叫道:“恭侯俊侯还不过来请罪!”

    哥儿俩回廊上急忙抛下剑,赶到厅前长跪不起。

    古樵过去一边手一个捉了起来,这边看那边看越看越欢喜。

    他笑着说:“老夫身无长物,容日补礼。不过你们肯使两路剑让我看看吗?”

    璧人道:“快谢谢大老爷。”

    恭侯俊侯又请了一个安下去,哥哥舞了一路八仙剑,弟弟使了几手太乙剑,这都是道家的剑术,自然对古樵更合式。

    他背负上一双手,石像一般,怔在廊上看得出神。

    哥儿俩练完了必然要上来请教,古樵什么话都不能说,点点头又摇摇头竟是有些伤感样子,璧人也就不敢多讲话。

    刚好梅问出来拜见,璧人便叫请唐夫人唐五爷,于是浣青和盛畹带着一大群小儿女陪着唐夫人出来。

    这一下请安相见又忙了好一会工夫,古樵终是愀然不乐。

    璧人请他参加家宴,他倒不推辞。五爷无话可说,却说刚才看过凤大少奶几路奇门剑术实在使得到家,因此就又提到梅问弹琴。

    古樵这便站起来向梅问拱拱手,梅问请示过婆婆,坐下去弹一曲高山流水。古樵渐渐转悲为喜,他极口赞美梅问才德无双,还为她浮了三大白。

    璧人看他豪饮,自己也就陪着喝,又叫英侯玉奇兄弟更番敬酒。古樵的酒量很大,他总喝了一百杯过去才带点醉意。

    起身如厕时,五爷跟着他,悄悄的将心事告诉他。

    古樵回来入席就直截了当的恳求承继恭侯为儿,带着滑稽的声口说:“你们要了我们的两个好女儿,还不应该还我们一个好儿子吗?”

    答覆他“应该”的第一个还是婉仪,于是璧人浣青也都表示愿意,即席恭侯拜古樵兄弟为继父。

    古樵夫妻和唐颜欣慰的情形不必说,兰吟文倩姐儿俩都欢喜流下眼泪。她们拜谢婉仪又拜谢公公婆婆,再给父母和叔父磕头称庆,大家纷纷起立贺喜,举杯互祝。

    古樵刚才看人家满庭兰桂腾芳,一个比一个好,想到自己膝下无男,女生向外,不禁悲从中来,不胜惆怅。

    现在承继了恭侯,细看他实在比英侯玉奇还要强,他又如何不快乐?放怀痛饮,不觉沉醉。不但他,唐颜五爷和璧人,小一辈的玉奇和英侯醉得都很厉害,娘儿们中浣青和盛畹她俩也喝了几杯。

    一场惊险,举室忧疑,俄然之间,化怨毒于片言,释干戈为樽斗,你想吧,都是希望好的,谁又能够不兴奋忘形呢!

    人都说福无双至,其实也不尽然。第二天一清早,头一个喜讯,便是唐五爷派人送去的一封信有了回音,算是替恭侯求准了直隶保定府徐姓的两位姑娘。

    这一家主人叫徐鸣铁,绰号不坏金刚,拳棒之中有名人也。但金刚并不能不坏,他活过四十岁就作古了。

    夫人姓初,叫初花,她乃是古红老尼最小的一个徒弟,倒确是了不起剑侠一流人物。

    徐家非常豪富,徐寡妇有北斗黄金之誉,她只有两个女儿,姐妹相差一岁,大的叫徐初绿,小的叫徐初碧,听了姐儿俩芳名,大约总是初家也没有后人,所以姐妹用了双姓,初绿十七,初碧十六。

    徐夫人跟唐五爷必然交情很特别,一纸鱼书,居然求得合浦珠归,却不过要五爷陪送恭侯前往保定府入赘。

    五爷征得古樵同意,又去跟璧人作一度委婉商量,璧人倒是不忍反对。于是稍作一番准备,五爷带恭侯动身走了。

    他们爷儿走了一个月,潘公馆又有了第二个喜讯,出门游历一去十多年的查古农和石歧西忽然带着李大庆李麻子,由杭州辗转入京来了。

    查老太太康健犹昔,游子双鬓已斑,骨肉久别重逢,能无悲喜交集?

    玉奇夫妻参拜歧西,英侯伉俪展谒古农。古农追怀菊人,歧西思念南枝,各自吞声饮泣。查老太太老泪涔涔,哀死劳生,肠为之断。

    大家竭力劝解,破涕蓄欢,古农歧西略述若干年来朝尽天下名山,行路数万里。前三年回杭州,家里一切情况还好。

    又说当年璧人松勇运柩南下,带去二十名丁壮,现在全是中年人了,他们在客中打伙儿成了家室,各有行业。

    李麻子强迫李大庆续弦,眼前也有一对儿女。璧人听了这样话自是万分安慰。

    古农兄弟到家第三天,锦上添花,唐五爷和徐夫人亲送恭侯夫妻入京拜见古樵夫妇,并潘龙石三家男女老幼。

    初花耳闻璧人英雄了得,老人久蛰思动,豪气未消,此来暗含较量之意。

    当日璧人大张绮筵,款接嘉宾,柬约松勇虎男红叶,又派玉奇邀请张家酒店张腾蛟伉俪前来作陪。

    大家席上看徐夫人初花,虽说年过五旬,看来还不过三十许人样子,硕长圆润,螓首蛾眉,依然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再看初绿初碧姐妹恍接二乔,俨然合德,果然倾国倾城。

    璧人对此满堂红颜白发,不觉心喜无既,看住徐夫人把酒,为古红老尼称寿。借花献佛,初花捧觞还祝勺火头陀。于时男女老幼纷纷起立,举杯致敬,环佩交鸣。

    其中只有古樵一人微感不乐,五爷晓得必是凤至当日胡说的雷洞金光作怪,古樵不无衔恨古红老尼,急忙提议教初绿初碧舞剑助兴,大家同声附议,俊侯立刻去捧了几枝好剑出来。

    初绿姐妹经过一番谦逊和请示,姐姐选了盛畹的剑,妹妹取了凤至的剑,她们却是会者不忙,不拢髻也不更衣,依然盈头珠翠,拖地长裙,款步下阶,翩翩起舞,但见满庭盈光倾泻,一座翠袖生寒,剑入神奇,人影俱杳。

    松勇璧人同声叫好,古樵也不禁点头击节叹为观止。

    姐妹舞罢,登堂献剑,徐夫人初花含笑起立请璧人指教。五爷古樵张腾蛟从旁一力怂恿,璧人谦辞不获,只得奉陪,教英侯呈献白虹剑给徐夫人,他自己就用了玉奇的青虹剑。宝剑出鞘,光芒万丈,初花连称好剑。

    彼此揖让堂前,相望稽首,然后起诀仗剑,诀引剑走,身随剑动,忽而疾走疾驰,忽而翻腾搏击,极猛极柔,极快极巧,却是纤尘不惊,声响皆绝。

    一代高人,各尽所长,穷出变化,约莫斗了半个时辰,依然难分上下,终于璧人献剑认输,初花也就算了。

    看过他们这番较量,大家寂然惊服,古樵尤为心折。

    璧人初花原都是自命无敌的人,一旦瑜亮并生,居然斗个平手,他们俩也实在觉得快活,因此不免多喝了几杯酒。

    酒酣璧人又要梅大少奶奏乐娱宾,兰吟自请吹笙相和,璧人大喜,便教请沈嫂子参加合奏。

    先由沈嫂子弹一会三弦,然后梅问拨动琵琶,兰吟吹响灵笙,合奏一套齐天乐,满庭芳,最终一曲是朝天子。一家上下男女都沉醉在音乐氛围之中。

    时近黄昏,鸦雀噪巢。回廊上有个不速之客负手伫立,静观自得呢。

    梅问弹完了朝天子,手抱琵琶,亭亭起立,猛抬头望见廊上客人,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拜倒堂前,口称万岁。

    璧人抢起来看,果然是咸丰帝来了,赶紧招呼大家下跪,自己驱前阶下俯伏接驾。

    这位皇帝穿着一身便衣,形容很憔悴,态度仍然从容,一脚跳下回廊,过去一把搀起璧人,笑道:“一别十余年,你回来了也不去看我!”

    璧人连称死罪。

    咸丰帝怔了怔,又说:“梅问,你好,起来吧!大家都请起”

    说着,他牵着璧人一只手走上台阶,看一看地下跪满了人,却有一个老道和一位十分漂亮的太太,还是屹立不动,看着心里纳闷,口里又笑道:“璧人,我们原是故人,教大家随便点啦,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璧人想一想家里到处全住满了人,这就只好把他领到浣青前厢房来。

    做皇帝的坐下去什么都不及说,又请教梅问。

    梅问当然不能不进去,她是有点嗔怪皇帝下流,也就只请了一个安,便想退出。

    威丰帝说:“梅问,我听说你嫁了英侯,菊冷嫁了安侯倒真是珠联璧合”

    梅问不作声,风流的皇帝又说:“我总想来看看你们,前两个月我还在病中,外面的事一点不晓得,所以也没给你们送点东西来”

    梅问还是不讲话。

    威丰帝长叹一声,又说:“梅问,我总算对得起你,你的冤狱我很帮一些忙,你承情吗?”

    梅问这才长跪下去奏道:“皇上明昭日月,臣英侯梅问同深感激。”

    威丰帝笑道:“英侯确然有点福气起来吧!今天你们大约是会亲宴,红颜白发,把酒言欢,可怜这都不是天子之家所能有的。

    谁都不愿意作天子之家眷属,谁还肯贸然走进天子之家?这些我全明白。贵为天子,身若穷囚,所以他永远是寡人”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梅问看璧人不讲话,心里万分着急。她不放心外面二位反对异族皇帝的贵宾唐古樵和徐初花,怕的是祸与不测,变生肘腋。

    她只得顿首奏道:“梅问以为天子理万机御庶民,必然无上尊严,不宜与庶人之家计其琐屑。微服轻出,事近荒嬉,恐非天下苍生之望”

    咸丰帝连忙摆手说:“你就不要讲,我知你心中在讲什么。你必然认为皇帝应该斩情断欲,灭亲毁性,不这样就是昏君,就是无道

    我却以为皇帝假定也是人,他自然不能无情无义。我来,你一定觉得添麻烦。但这个我可不管,我非要来看你这一趟

    我也总是有点傻,然而你也不要管。刚才我听见你奏齐天乐,朝天子,这些吉庆喜悦调调儿,我听了只有更难过。梅问,知我谅我,请你给我弹一曲古决绝之辞碧海青天,我就走了”

    说到这儿,他就又叹了一口气。

    梅问忽然感动,亭亭起立,却坐捉弦,低眉信手作凄怨清冷之音,不觉盈盈涕下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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