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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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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每个人都起来了,为防万一,各人穿了一套猩魑皮所制的软甲,漱洗方毕,于钧也赶来了,向大家一一问好,遂命黎奴送上早点。

    于钧亲自陪着用毕,略作歇息,欧阳子陵促请带路,于钧领着大家步出宾舍,直向山下而来,行有数百步,抵达两块巨岩之间。

    只见中间开着一条石路,宽约四尺,可容二人并行。

    于钧诚恳地说道:“此处即为七险山道入口,全程长三十里,共分七道门户,上面标定名目,沿一线直上,别无叉路,平时岛人上下,也俱由此,不过封闭一切险阻而已,兄弟立即传令清道,诸位请小心准备,如果有困难请立即止步,对空施放此响箭,兄弟宁担不是,亦必赶至导诸位出险。”

    说完由身边掏出一枚小箭,后附银笛,制作十分精巧。

    欧阳子陵十分感动,拱手推辞道:“于兄高谊云深,令我等感澈心脾,然兄弟等此行势在必成,有死无已,万不能萌退志,更不敢累及于兄。”

    于钧摇头不答,还是默然的将响箭塞在曹一江手中,拱手道了一声:“保重!”

    他飞身退后,一扬手,天空爆开一溜火花,这是开始的信号。

    欧阳子陵与左棠领先,老和尚辛红绢居中,穷和尚伴着曹一江断后,为的是他们二人另负责任,不宜犯险,金儿则摇头摆尾,或前或后的乱钻。

    山道弯曲,左转右折,整整拐了七八个弯,才看见一门峙立,建筑得颇为雄伟,门上横着一方木匾,上书璇珠第一险,匾下还有块小木板,有人用指劲刻着一句唐诗:“云机萦纡登剑阁。”

    欧阳子陵莞尔一笑道:“这大概是指路险了,我们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说完推开了门,眼前立刻展开一片奇异的景色,人说剑阁天下险,至少那还有条路可走,可是目前的这条路却出人意外的险,门下就是一道悬岩,岩下热气直腾,谅必是温泉沸汤,对面是一座峰头,烟雾隐约中现出另一座楼门,两门相去七八十丈,中间每隔丈余,插着一根细竹竿,大概就是所谓栈道了。

    欧阳子陵摆手拦住大家道:“这看来与梅花椿差不多,凡是练过几天把式的人都难不倒的,但是璇珠屿上既把它列为七险之一,可能内情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大家一起走,势属过于冒险,我看还是逐个过去吧,师妹轻功尚佳,请你们打头阵!”

    辛红绢应声而出,作势正将纵起,却被老和尚一把拦住道:“老和尚师徒这一路行来,猛吃猛喝,略无微功,心中十分不过意,辛女侠,你就让我领个头功吧!”

    辛红绢当然不能跟他争,又应命退下。

    老和尚一长身,飘落在最前的那株竹竿上,像一只黑色的大蜻蜓,钉在竿头,一动都不动。

    他知道所有的人中,曹一江的功力可能最差,是以用劲蹬了一下,竿头微颤,底下却不曾摇动,知道没有多大问题,遂放心的朝第二根竹竿越过去。

    辛红绢怕他有失闪,腰上解下一根丝绸,头上安着两个小银钩,提在手中,跟在后面过去,其他的人也一个个跟上,最后是金儿,你别看它四只脚,单爪点竿,文风不动,好像比人还了得。

    一连走出三十几根竹子,都无异状,大家的心都放宽了一点,而看来也到了中途。

    蓦而老和尚的身形急向上拔,口中喊道:“不好!”原来他的脚刚踩上竹竿,那玩意就好像有人控制似的,突地向下一沉,老和尚功力何等厉害,而且他也时时刻刻地在提防意外,所以大抽一挥,身子反而升一尺了,飘然又向一枝竹竿落下。

    可是这次更缺德,他的脚还没有挨上呢?那竹竿竟自动的缩入地底,老和尚重施故技,依然藉两袖反激之力,拔上半空。

    如是一起一落,直到第十二枝竹竿处,方始踏实立定,可是他这一分精纯的轻功,看得大家惊奇,钦佩不已,连欧阳子陵也自愧不如。

    原来轻功身法,一次飘前十余丈固属上乘,可是还不算绝顶,惟其如此时起时落,才见功夫。

    又走出了几根竹竿,后面的辛红绢可不敢玩这一套了,她猛提一口真气,绿衣飘拂,像只大蝴蝶似的飘然落下。

    左棠如影随形而至。

    曹一江看着这么远的距离,心头略感恐慌。

    穷和尚心知其意,叫着解围进:“老当家的,我穷和尚可过不了这流沙河,您老做好事提携我一把。”

    说着纵起来,跳到他的身边,竿额已无余地。

    穷和尚只好借用他的脚尖一使劲,二人同时而起,双双飞越空档,直至实竿处,穷和尚用掌一推他的背后,曹一江直向前一根落下,然后自己才脚点实竿,依然维持先前的次序,大家又继续前进。

    曹一江心中好生感愧,心想自己当年冤枉逞雄海上,现下的几个人,那一个不比我强得多,老的不必说,年轻人也是如此了得,不过他假如想到这批年轻人的师门无一不是顶天立地的奇人时,他心中的难过会好一点。

    如是走出三十几步后,前面老和尚又在叫了:“骑鲸客,我把你这缺德鬼可恨毒了,你这是待客人还是考状元哪,老和尚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上这么高呀!”

    原来竹竿到此为止,热雾弥漫中,坦然一方平台,是以远处看不见。

    台上亦悬着一块木牌,写着璇珠第二险,下面则是两行诗:“行人至此归不得,凌云直上九重山。”

    大家都上了木台,辛红绢道:“怎么归不得呢?我们怎么来的,还是怎么去好了。”

    左棠看着她笑道:“丫头别傻了,你回头看看。”

    辛红绢一回头,才发现来时借力的竹竿,一枝都没有了。

    大家向前望去,只见一重峭壁,高有数十丈,离平台也有五六丈,光滑如镜,先前所见门楼,还是矗立峰顶。

    大家起初以为那是第二道险阻的,想不到骑鲸客居然在这里伏了一笔。

    左棠皱着眉道:“这山壁太滑,全无一丝可借力之处,纵有壁虎功、游龙术,也只能爬个十几丈,骑鲸客能想出这个难题目,此人不愧为鬼才。”

    辛红绢噘着嘴道:“人家是鬼才,你是鬼见愁,快想个办法上去呀,难道就困在这里不成?”

    左棠熟思有顷,对欧阳子陵道:“贤侄,你不是有两把宝剑吗?我想山石虽坚,总难当神物锋利,两把剑轮流使用,插入山壁,借力上升,大概还可一试!”

    辛红绢雀跃道:“对!这办法妙极了,师兄,你快把宝剑拿出来。”

    欧阳子陵道:“前辈这个方法当然可行,不过每次只能上一个人,费时大多,晚辈有个方法,只是不知功力能否及此,且姑容一试!”

    说完拔出龙泉,迎空一扬,青光耀眼,闭目默念剑诀!猛喝一声:“起!”身剑合一,直向山壁冲去,铮然剑鸣,已创下一片山石,青光又起,超上七八尺,又创下一片山石,如此随创随上,像一条青蛇般窜上峰顶,壁下只闻不断的坠石声。

    老和尚跌足惊叹道:“这是凭虚驭气,身剑合一的功夫啊,小伙子那儿学的,好像他的艺业已超过了悟非,当年我就没有听说过他也能此,老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罢!罢!当初我许他天下第一,只是尊重悟非那老秃子,不好意思跟他争,现在可是死心塌地,真心承认了!”

    左棠也悚然动容道:“你是井底之蛙,能知多少事,以为除了悟非,就没有人盖过你了,告诉你这是宁机子的袋底功夫,不过杂毛道人自己并未练成,还有他那义父四绝神君的天杀琴音,恐怕你老和尚也受不了,当年只去找东僧争名,还算你聪明的,要是换上另外两个人,这把老骨头早已变灰了!”

    老和尚息隐百年,火气早已磨得差不多了,任他百般挪揄,却始终不动气的道:“我不行,你也不见得行,听说你在赤阳掌下,照样吃了点小亏,丈二的灯台,别只照别人,看不见自己,老和尚喝酒吃肉没杀生,倒是你这魔头,早年多少杀孽,死后不打下地狱才怪,看在今日交谊,老和尚少不得还要替你念念超生经。”

    他们两个人口头上谁也不让谁。

    辛红绢却因为欧阳子陵上去很久,不见动静,芳心未免着急,催着道:“二位老人家以后有空你们慢慢斗口不迟,阶梯也挖好了,我们赶紧上去是正经。”

    说完迫不及待地第一个顺阶而上,其他的人也不在多说,跟在后面上去了。

    只有金儿,它天生异禀,根本不用阶梯的,利爪深嵌在石里,四肢并用,反而走到他们前头。

    上得岩来,只见欧阳子陵坐在地上调息,脸上稍见苍白,片时方始恢复红润。

    他站起来道:“晚辈倒底功力不足,得剑以后,事情又多,致疏于练习,今天在各位老前辈面前丢脸了!”

    老和尚一把抓住他道:“算了,你这小伙子藏着这一手,让老和尚大开眼界,以前听人家说起身剑合一,还以为是古人造谣生事呢,老和尚人老心不老,往后你也教教我,让我驾着剑上西天去玩一趟。”

    欧阳子陵以为他真想学呢,嗫嚅道:“驭气合剑是道家吐纳之术,与佛门之学,相去迳庭,并非晚辈挟技自珍,老禅师学来恐怕得不偿失。其实以老禅师佛门心法,参悟大道,可臻身外化身,神游大虚,是又比晚辈所学强多了。老禅师何苦舍近而求远呢?”

    老和尚放手哈哈大笑道:“小伙子,别着急,我是逗着你玩的,我那里不晓得佛道两门,虽说殊途同归,倒底是冰炭不能共炉。至于说到修身证果,老和尚没那份雄心,人寿几何,绝情毁念,似乎太苦自已,老和尚只望能大酒大肉的吃他几年,就于愿已足!好了,好了,废话少说,路险、峰险都算渡过,我们看看前面那门楼上说些什么鬼话。”说完第一个摇头摆脑的走过去。

    这座门楼建筑的比较阴沉,照例写着璇珠第三险,下面的字句不再题诗了,不伦不类,断章取义的摘了一句李后主的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老和尚道:“骑鲸客这免崽子,大概是想用滚汤灌耗子,曹老当家,这可是你闹海蛟的天下,和尚让你领头吧。”

    曹一江应命推门,却是一条隧道,高可丈余,里面阴深深的,不过相当干燥,不由得奇怪道:“这里没有嘛!究竟是闹些什么玄虚?”

    左棠说:“恐怕在前头呢?管他的,反正别无去路,走了再说!”

    隧道相当长,越走越黑暗,幸而曹一江是个老江湖,身上东西带得很全,一晃火折子,点着油纸,大家才看得见前进。

    走了约奠半里路光景,欧阳子陵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告诉大家道:“糟了,我们上当了,这地势愈走愈低,要是他们用机关,两头一堵死,再灌水进来,我们岂非是坐以待毙了!”

    穷和尚一听着慌了道:“我可是个旱鸭子,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水,咱们还是快一点走,冲出去算了。”

    曹一江听了加紧脚步向前冲,可是已来不及了。

    轰然一响,前后两面落下两块铁闸,把他们人兽都关在中间了。

    铁闸上面打开一个圆洞,直径尺余,开始朝里面流进水来,想这隧道有多大地方,不到一刻工夫,水已浸到胸膛上。

    曹一江想泅过去堵着水洞,使它流得慢一些,谁知道刚一起步,身子就像石块似的沉了下去。

    他闭口不及,喝了一口水,入嘴苦涩,慌忙挣扎钴起来道:“这是弱水,连鹅毛都浮不动,大家快闭住气用龟息之法静坐水中别动,我去探一下水源。”

    话刚讲完,水已没顶,他干脆沉进水底,慢慢地向前爬去。

    弱水果然不虚传,全无一点浮力。

    好在这些人都是功力盖世,听曹一江的话后,立刻静坐水中,采用内家龟息之法,闭住呼吸,仅凭体内一口真气,抵抗外来的重大压力。

    曹一江慢慢的摸索到铁闸,尽全力站起身子,伸手去够那个圆洞,不由得吐出一声:

    “苦也!”

    原来那洞已闭上了。

    他感到一阵失望,整个身子又坐了下来。

    可是过了一会,他觉得有一个人摸索到他的身边,接着又听到铁闸上有声音传来,慢慢的那声音渐远,似乎到了铁闸外面去了。

    他好生奇怪,用手一摸铁闸,居然底下有一个大洞,他突然想起欧阳子陵身上带着斩金断铁的宝剑,方才一定是他用宝剑开洞,内心一阵狂喜,庆幸得救了。

    幸亏他闯海蛟水性了得,不惜耗费精神,运用功力,发出一阵短而急促的声音道:“各位快到这边来,从洞中爬出去。”

    语音虽小,在水中可传得根远,而且非常清楚。

    果然不一会,一个个都已爬过来,估量着大家都出去了,他才钻进洞里,爬过铁闸也出去了。

    虽然隧道中没有一丝光线,可是他认定方向,一直前进,渐渐地势高了,他情知脱困有望,心情更加心奋。

    可是他刚才为了传话,耗费掉许多空气,要是在普通水中,他是不在乎的,只要含上半口水,籍体内热力蒸发,他就得到一点微薄的氧气,足够支持他呼吸所用的。

    然而这是弱水啊!

    弱水往往会葬送掉多少水中的豪杰呢!

    他闹梅蛟空有一身水中耐性,如今却全无方法施展,只是一丝求生的欲望,支持着他向前爬去。

    胸口愈来愈涨闷了。

    可是他想要活下去,他鼓励着自己不能停下来,渐渐的他感到眼睛能看到光了,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一些。

    突然他的头已能超出水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口鲜血直冲出来,眼前一阵金星乱舞,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许久,他感到有人在他胸前推拿,翻涌的血气平定了,人也舒服多了,睁开眼睛一看,大家都水淋淋的站在他的周围,每一个人都情切的望着他。

    闹海蛟苦笑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弱水真厉害,老朽一生海上生涯,自信不让鱼龙,想不到浅浅的一池弱水,就把我困倒了,老朽一命必是欧阳大侠所救,今生不知将如何图报了!”

    欧阳子陵郝然道:“老前辈别这么说,晚辈虽然能破闸脱困而出,不过是仗着利器,若非老前辈舍命传语,我真不知要如何去通知他们呢?而且晚辈新施运气驭剑之术,疲劳交瘁,决无返回救人之力,若是大家都葬身水中,晚辈又岂有独活之理呢?我们只能算是互救,谁也不欠谁的情。”

    辛红绢怪他道:“师兄,你既然有宝剑,为什么不早点砍开铁闸,也免得我们受了那么多的罪了,你看这一身湿淋淋的多难过呀?”

    老和尚生性豁达,刚脱困呢,他又有精神说笑了:“辛大姑娘,你这就怪错他了,事起仓卒,谁能一下想那么多呢?再说幸亏他没有鲁莽当时破闸,不然水一下子冲进来,我们连闭气都来不及,别说学王八打坐了,你们死了还算同命鸳鸯,老和尚等人陪葬在里头算是那一门子呢?”

    姑娘被他说得满脸通红。

    她啐了一声道:“老没正经,你们师父徒弟一丘之貉,亏你还好意思打穷和尚呢,自己就先该打。”

    大家哈哈一阵笑,把刚才的惊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曹一江经过休息,体力也好得多了。

    大家带着满身水,嘻嘻哈哈地又开始前进。

    这段路也比较平坦,而且行去里许,始终没有见到第四险的征候,不由得有点奇怪。

    再朝前走不多远,发现一所小屋子。

    大家一阵紧张,心想这次又是什么名堂?

    可是屋子前什么也没有写,推门进去,却出人意外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酒菜,桌旁熊熊的生着一炉火。

    桌上有一张柬帖,上面写着:“且喜诸君无恙,南国春早,湿衣犹易生寒,爱客心切,敬备炉火以供烤衣之用,长途劳顿,灾厄余生,腹中想必饥饿,酒食聊表寸衷,三险虽渡,前途多艰,盼诸君饱食,少作养息,方足全力以赴也。

    骑鲸客谨拜”

    大家看后,禁不住相顾愕然。

    百了禅师怪声叫道:“我们一路行来,都没见过人影,怎么我们的行动,那些魔崽子居然了如指掌,看来骑鲸客这鬼头还真不好对付。”

    欧阳子陵最是细心,闻言略作思索,然后笑道:“老师父这下可看走眼了,骑鲸客化外之民,能有多大作为,这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酒菜炉火,纸条留字,都是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可从炉中火烬,及酒菜都已冷却上,一看便知,彼等用意至为明显,若我们无法渡过那些难关,则必已丧生,这些酒菜不过徒作浪费而已。

    若我等安然无恙而出,则此举不仅是一个示威,亦且表现岛上能人甚多,令我们心生怯意”

    欧阳子陵料事如神,详细的将自己目前一切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

    老和尚听得的确心服,一拍大腿道:“着哇!你这小娃娃是了不起,我老和尚痴长了将近百岁,这些江湖门槛还是比不上你精,看样子我得叫穷和尚多跟你学学,我不想他赶上你,能及你一半,老和尚衣钵也算有了传人。”

    辛红绢可等不及听完他们的那些噜嗦,早就把炉子抱向里门道:“你们真是,放着好酒好酒好菜不享受,尽讲些闲话,这一身湿淋淋的多难受,对不起,我可先要去烤衣服了。”

    说着走到后屋去了。

    其他的人也就坐下,酒菜虽是微温,制作倒是不错。

    不一会儿,大家的肚子都塞得差不多,衣服也轮流着烤干了。

    老和尚酒足饭饱,拍着肚子道:“走吧,骑鲸客那小子在纸条上把前面说得像龙潭虎穴似的,也许真的不简单,好在他还算有良心,没让我们临死前饿肚子,落个饿鬼下场!”

    大家劫后余生,对骑鲸客留条上所谓前途尚多凶险,的确不无悸然之感,让他这一插嘴打趣,都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

    大家略作收拾,便又顺路上道。

    路越走越宽两壁却越来越陡,就像是一座大山脉,被利斧在中间削出一条道路来似的这一群人中像左棠百了大师曹一江等人,行道日久,足迹几乎遍及各处名山大川,到此也不禁脱口叹息,钦佩这骑鲸客果然是一等超人,单看他岛上的经营布置,就很少有人及得到。

    行有片刻,又是一道深沟阻路。

    沟前果然直着一方木牌,写着璇珠第四险,下面一句七言诗:“行人至此欲断魂。”

    欧阳子陵眼尖,早就看见字句了。

    他恐怕别人轻举蹈险,所以加快了步子赶到沟边,口中却佯为不解地道:“我倒要看看这道山沟如何叫人断魂法。”

    说着,走到了沟边。

    其他人也一一相继赶到,俯身下望,则又是惊心骇绝的一幕。

    沟底非水非石,却是烈焰腾腾的岩浆。

    南海岛中多火山,骑鲸客因地制宜,把一个火山口当作险阻,也确亏他能想得到。

    穷和尚不服气,脱下脚上的一双破草鞋扔下,尚未接近岩浆,就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青烟,顷刻乌有。

    他这才吓得一伸舌头道:“乖乖!这岂止断魂啊!幸亏我没莽撞跳过去,否则怕不在半路上就烤焦了,落个尸骨无存!”

    原来沟面不过数十丈宽,看来好似不算困难,只要轻功卓绝,直可一飞而过,可是沟面上的空气,奇热无比。

    谁要是不知道,贸然一试,立刻形骨俱灭,端的厉害已极。

    大家被穷和尚无意一试,瞧出厉害,不由得紧皱起了眉头,谁也想不起该如何飞渡过去。

    欧阳子陵已练就护身罡气,倒是不怕火烤,可是不知其他人如何,因此也不好单独的过去。

    他沉思一阵。

    左棠突然道:“此险不易渡过,骑鲸客利用这天然地形,实是巧夺天工,老朽想来只有一法或许勉强可用。”

    辛红绢一听有办法可以过去,慌不迭的拖住他的袖子道:“爹爹,你有办法快讲吧,别呕人了,你们年纪大的人讲话真是要命,唠唠叨叨,推三阻四,就是不干脆!”

    大姑娘人天真,话更天真,自己废话说了一大篇,却怪人家唠叨。

    左棠笑着没去反驳她,却讲出他的办法。

    他认为上面不过空气太热,倒是有办法可以克制的。

    只需由二个功力深厚的人,合掌力将热空气逼过一边,其他的人就乘机抢住这一刻的时间,在掌风的空隙中跳过去。

    这方法说来简单,行之确颇为不易。

    第一发掌之人的功力,是否真能迫开那热可熔金的空气尚未可知。

    再者以掌击风,时机稍纵即逝,一定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过与不及,均将遭致杀身之灾祸。

    是以,大家听完之后,都是一阵默然。

    良久之后,欧阳子陵开口道:“看来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左老前辈与老禅师劲力深厚,请担任发掌之责,辛师妹可先行一试。”

    辛红绢见欧阳子陵每次都把最危险的事情叫自己来做,心中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感到无限安慰。

    因为可以看出师兄处处地方都没有把自己看成外人,所以听他吩咐已毕,立刻靠沟边站好。

    她朝左棠及老和尚道:“爹爹、老师父,你们快请发掌吧!”

    众人见天外玉龙已然指名分配,当然也不好争执。

    左棠朝老和尚互望一眼,双双同时走至沟边,凝神聚气,猛然同喝一声:“发!”

    两人一齐扬掌,呼的一响,两股掌力合成一强劲风,朝着沟面推去。

    合两位宇内奇人之力,岂是小可,霎时即将一片微带烟雾的热气团,由中间冲开两丈方圆的一条路来。

    但是凭肉眼绝看不出,只能以感觉来判断。

    辛红绢俟掌风击出后,即像一只绿色的燕子似的,紧随掌风之后,直穿过去,碧影一闪到达对岸丈余远近处,才翩然落下。

    大家见她无恙而渡,方始把一颗悬在心头的石块放了下来,可是出人意外的是俏姑娘脚尖才点地立刻娇叱一声,飞身又跳了起来。

    大家慌忙朝她脚下看时,不由把刚才放下的石块又提上了心头。

    原来那边地上盘踞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五色斑斓毒蛇,因为那儿土色也是红色,是以先前不曾留意。

    这会儿毒蛇受热风一激,已然骚动不安,及至见有人下来,立刻纷纷的窜了过来,女孩儿家多半怕蛇,辛红绢虽然有一身绝顶功力,却由于天性始然,也未能免俗。

    幸而她轻功卓绝,百忙中睹得一丝空隙,脚尖轻轻的一点,身形又拔起在半空中,猛吸一口气,展开在哀牢山清昙大师那儿苦练成的柳絮舞风身法。

    她那绿色的身影就像是一团因风飘舞的柳絮,在空中飘来飘去,可就是不敢下地。

    那许多毒蛇骤失目标,空自乱窜了一阵,后来才发现敌人在空中,各自昂起怒首,红信直吐,口中更嘶嘶作响。

    有几条大一点的蛇,更成了气候,口中嘘出一团团的毒雾,那声势的确是吓人。

    这边尚未渡过的人,大半为姑娘神奇的身法所吸引,纷纷欣赏赞叹,连左棠与百了大师二人也都忘了继续发掌把别人送过去。

    只有欧阳子陵知道,此等功夫最耗真力,不能持久,师妹一直不敢下坠,想必是那毒蛇很厉害。

    心中很是着急,忙朝二人道:“二位前辈请发掌将金儿先送过去,它为虫兽之天然克星,对付那些毒蛇,恐怕比我们还内行些。”

    一言提醒了大家,而金儿也早已跑至谷边,朝对岸低声怒吼。左棠与老和尚不敢怠慢,舌底生雷,也是一声猛喝,掌风排山倒海而出,金色的影子像箭一般,跟在掌风之后,冲向对岸。

    灵兽狻猊果然天生神威,四爪落地后,全身立刻金毛逆竖,发出一声崩天裂地的吼叫,那些毒蛇果然似受感应一条条低首盘蜷,状似颇为恐惧。

    只有那几条大的,还不大害怕,可也十分谨慎,纷纷转移目标,不再针对空中的辛红绢却纷纷的游过来,将金儿围在中间,口中毒雾也各自收回,怒目嚣张,在离开金儿七八尺处,却已停止,不敢在前进了。

    金儿也是一样的紧张,前爪踞地,铁尾翦起,口中低吼有声,双方都剑拔弩张,谁也不愿轻动。

    这时灰影连闪,穷和尚、曹一江都相继过来了。

    对岸只剩下左棠、老和尚及欧阳子陵三人,这就难了,他们可以再送一个人过来,可是其他二人又待如何飞渡呢?

    沉思有顷,欧阳子陵决然道:“晚辈与左前辈合力,先送老禅师过去。”

    语毕不由分说,即与左棠并力出掌,老和尚推辞不及,时机又稍纵即逝,不容思索,只好飞身而渡。

    欧阳子陵俟他安全到达后,才对左棠道:“晚辈思得一渡过之法,然事近冒险,因与老前辈行谊较深,故斗胆请老前辈伴同犯险,实感歉疚。”

    左棠却哈哈大笑道:“贤侄这番话岂非大已见外,老朽行年近百,几番死里逃生,早将死生二字看淡了,你这么年轻都不在乎,难道我还珍惜这条老命不成,倒底是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吧!”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一讲,当然不好意思再讲客气话了。

    他遂用手比划着说道:“我曾见老前辈浮光掠影身法,确如电光石火,若我等二人先合力用掌劈开热气,随即跟着上前,也许能与掌风同时到达对岸也未可知。”

    左棠听了也惟有这个方法了,当下毫不迟疑道:“好,就是这么一试吧!”

    说完二人都庄容凝神聚气,直至觉得真气充沛,才互相对视一服,朝谷上猛然发掌。

    这集二人全力施为,当然其势不凡。

    掌风才出,二人即一前一后随之而起,可是发掌起步,中间必有一段时间,就在二人离岸尚有丈许之处,热流已自卷至。

    欧阳子陵慌忙间暗叫一声:“不好!”他急运护身罡气,长衣下摆已然燃着,可是他顾不了这样多,危急中还是再推出一掌,将左棠直送到对面。

    自己则仗着青莲心功护体,空中朝上穿,直拔起七八尺,然后头前脚后,平射而至,乍一及地,立及俯身一滚,压熄身上着火的衣服,等到爬起身来,那付形像实是狼狈已极。再看左棠,却更是不堪,除却满身焦孔外,连一脸雪白的银胡,也都烤成了焦黄,残断了不少。

    然而他神情愉快,一点都没有沮丧之容,笑着道:“贤侄,你真行,若不是你那一掌,老朽必然是尸骨无存了,这地底毒火想不到有如此厉害。

    骑鲸客那小子我现在倒有点喜欢他起来了,能摆出如此一条七险山道,可以算他一号人物,四险俱渡,只不知那第五险又是什么?”

    众人见他们自烈焰上安渡,已是佩服之至,当然是对欧阳子陵的佩服成份较多,及至左棠劫后余生,豪情不减,反而更加激昂,这份气度,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老和尚满怀钦佩的道:“左兄豪人壮语,乃令人肃然起敬,更为后世留下不朽风标,老纳痴长岁月,却万万及不上这等修养,至于第五险却远在天边,近在目前了!”

    说罢用手一指。

    大家只见地下乱石丛上立中,远远地立着一块小木牌,宛然写璇珠第五险:灵蛇千条阻征程。

    牌下另悬一方小片,上面密密层层的写了许多小字,却已看不清楚了。

    大家见了牌子,才知道满地毒蛇也为七险之一,心中对骑鲸客这种精密的布置,确是由衷的赞佩。

    大凡一个人若果功力超凡,勉强能渡得火谷,必然已惊魂乍定,喘息不止,毒蛇突出,猝不及防,必为所乘。

    适才若非辛红绢轻身功夫不凡,而且对岸有人发掌送行,较为从容,否则此刻必已膏蛇吻矣。

    大家都先后渡谷,且喜无恙,遂把心神定下,注意起神兽金儿与毒蛇的拚斗来。

    金儿与那几条大的毒蛇僵持着,双方都不肯抢先发动,完全在比静的工夫。

    这一着自是金儿占了便宜,它在清昙大师那儿十几年,完全已经磨去野性,所以此时据地作势,碧眼中蓝光闪烁,一派好整以暇的样子,那些毒蛇可没有这份耐性,不过慑于敌势太强,一时不敢冒昧行动而已。

    是以凶睛怒凸,口中一团团的毒雾,不住的朝外直喷,金儿对它那毒雾也似颇顾忌,一丝都不敢让它迫近,尚未及身,就连连喷气将它冲散。

    如是僵持片刻,那些毒蛇的凶焰稍杀,喷出的雾也没有以前浓了,而性情却更为暴躁,叫声嘶嘶,有一两条甚至昂首曲身,似欲向前窜噬,谁知它们所面对的,乃是一只通灵的异兽,洞悉她们的一切意向。

    蛇首尚未射出,金影一闪,利爪已然伸向当先的两条巨蛇,惨啼声中,两条红影掷出,落地后鲜血直流,齐颈至膛,已为金儿利爪所裂。

    这一来,的确将其他几条毒蛇震慑住了,不过此等毒物最是凶残,又极其合群,眼见同伴被杀,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再也不僵守了。

    厉叫声中,一条条的红影纷纷的窜上前来,向金儿咬去,神兽狼狈也奋起雄风,齿噬、爪裂、尾翦,一刹时只见血雨纷飞。

    欧阳子陵见蛇数太多,恐怕金儿吃亏,拉出腰间宝剑,正想上前帮助,却为辛红绢止住道:“师兄,你放心,金儿不会吃亏的,它天生是各种毒蛇的克星,再说这种蛇名叫喷雾,全身都含有剧毒,尤其是口中所喷的毒雾,常人吸入一丝,即告不治。那蛇血更是沾不得,碰到皮肤就烂,要不然金儿为什么跟她们僵持许久呢,就是想引得它们将毒雾吐尽,再逐一收拾,否则凭她浑身刀剑不入,早就扑过去了。”

    欧阳子陵闻言止步,定睛朝金儿看去,果然放下了心,原来金儿亦知此蛇厉害,它一身皮毛虽坚,却也不愿意来冒险一试,所以将一身长毛都逆竖了起来,仿佛一只大刺猬似的。

    那些毒蛇尽管有两三条缠在它身上,吃长毛所阻,就是无法咬到皮肉,而金儿爪牙俱利,片刻之间,遍地都是蛇尸,不是断头就是裂腹,还有那未死透的,在地上蠕蠕的扭动着,形格甚是丑恶,大家看了不由感到一阵呕心。

    老和尚尤其合掌连呼阿弥陀佛不止。

    且喜蛇障已除,一行人遂即小心翼翼地避着蛇尸走过,辛红绢还特地招呼大家闭住呼吸,以免吸进蛇血的那股腥臭之气。

    约莫走出百十步后,腥味始无,也就到了先前那块牌子的底下,才看出那上面的字迹:

    “且喜诸君,幸免烈焰蛇吻,七险已渡其五,足见诸君功力深厚,然行百里者已过九十,前途为璇珠最后二险,迷宫难入诸君法眼,甲兵阵乃传自诸葛武侯,先贤胸中邱壑,实非凡夫俗子所能窥测,敬告诸君小心应付。

    骑鲸客敬曰。”

    辛红绢刚才几乎被蛇咬了一口,这时心中旧恨未消,看到骑鲸客又在卖弄,预先在这儿布置好一番风凉话,不由气往上仲,纤掌一扬,将木牌击得粉碎。

    她恨恨地骂道:“这骑鲸客真不是玩意儿,自己不能出头,尽搞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儿,还要故作大方,预先示警,我就不相信凭他自己能将这七险山道走完!”

    大家都朝她笑笑没做声,最后还是欧阳子陵劝她道:“师妹,别生闲气了,骑鲸客既然能够成为海外一派宗主,当然有他过人的地方,就看他布置的这七险山道,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尚有两险未过,迷宫不外乎是八阵图之类的东西,他虽说得轻松,只怕实际还未必那么简单。

    至于甲兵阵,必是木牛流马的滥觞,想当年诸葛先生孔明,六出祁山,颇仗着它立过一番功劳,连一代奸雄曹孟德都吃了不少亏,少时我们倒是要多费点精神,现在千万不可心浮气躁,免得临时慌张乱了主意!”

    天外玉龙语重心长,表面上虽是对辛红绢谈话,实际上却是在点醒大家,辛红绢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内心也的确佩服师兄胸罗万机,果然乖乖的不再讲话。

    其他人当然也敬服异常,一个个面色庄重,迈步向前走去。

    时近未末申初,春日昼虽稍长,一抹娇阳,已稍见偏西。

    百了大师催促大家道:“我们要快点走吧,一会儿太阳下山了,黑里恐怕就更难走。”

    大家听得也是,赶忙加紧脚步,赶了约有一刻光景,果见一片桃林阻路,郁郁森森,就不知道它倒底有多大。

    奇怪的是虽仅初冬,依然千树桃花,花团锦簇,靠路的一株树钉着一块木板“旋珠第六险”下面却写着两句唐代神象派诗人的两句桃源行:“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林下果然还有一曲清流,落英缤纷飘落在水面上,杳然而去,俨然十足江南风光。

    左棠这时虽然衣衫破烂,须髯焦黄,绮景当前也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好!这地方有点意思,一路行来,我只道骑鲸客是个俗子村夫,不想他倒风雅的紧,这大概就是所谓迷宫了,真要是出不来,我就在里面做个问津渔夫,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的了,仙源在即,我们还等什么呢,快朝里走吧!”

    说完第一个顺溪跨入林中,欧阳子陵本来还想再研究一下再做处理的,见左棠进去了,只好跟在后面,其他的人自不怠慢,也就一一鱼贯入林。

    清溪曲折,桃花灼灼,那景色迷人的,大家一路走一路欣赏,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了,可是绿湾湾,彷佛没有尽头,而且全是桃花流水,似乎也看腻了。

    左棠的渐渐不耐烦,脚步就加快了,后面的人也快步赶上,如是又赶了半天,却依然没有走出桃林,这一来憋出了左棠的火了。

    他脚上一用劲,竟使出独门工夫,浮光掠影身法。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还可以巴结,百了与穷和尚师徒俩展开佛门心法,也追个首尾不离,苦就苦了曹一江,差不多拚上吃奶的力气,气吁吁的追了半天,距离愈拉愈远,几乎快看不见前面的人了。

    他心中着急,口里可不好意思叫前面慢点,只好咬紧牙齿拚命了。

    又走了一阵,实在吃不消了,刚想停下歇口气,忽而黄影一闪,原来是金儿赶到他身边,将身子蹲下,似乎要他骑在身上。

    老头子又羞又惭,然而技不如人,的确没办法,只得腼颜跨上,神兽狻猊一声低吼足下生风,就如一缕轻烟,虽是背上驮着一个人,却是满不在乎地向前飞奔。

    没有多久,就追上了穷和尚那飞跃的身形,由此就可看出功力的深浅了,几个人一般地跑,左棠欧阳子陵辛红绢都没有怎样。

    老和尚百了也是神定气闲,穷和尚可有点气喘地跟在师父后面,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

    穷和尚一眼瞥见曹一江坐在金儿身上,马上就将迈过他而去,忍不住忘形地喊道:“金毛狗大爷,你可真不赖,干脆也带我和穷和尚一阵,反正你是四条腿,我穷和尚身轻不过四两,加上去也重不了多少,金毛狗大爷,你也做做好事吧!”

    话刚说由完,又是哎呀一声,撇着嘴巴叫了起来,原来老和尚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嘴里还骂道:“你这穷小子,真给我老和尚泄气,我当年虽不成材,至少也冒充过一阵东僧,现在看你比人家徒弟差到那儿去,还好意思向畜生去求助!”

    老和尚虽是在管徒弟,却把个叱咤海上的闹海蛟曹一江燥得满脸通红,也亏得这一闹,提醒了在前面埋首飞跑的鬼见愁左棠,猛然收步,欧阳子陵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举头望天,早是繁星满天,新月曲如眉,月下桃花流水别是一番风味。

    左棠抬头向天,愕然道:“原来天早就黑了,那我们至少跑了有两个时辰了,听水飞鱼曾说这一山道,全长也不过四十里,以我们的脚程,应该两个四十里也跑完了,怎么连桃林都还没出呢,别是着了人家的道儿吧!”

    一句话将大家都讲得醒过来了,举眼向四周一望,果然还是桃花千株,别无杂树,碧流清澈,跟刚进林子并无差别。

    左棠废然的说道:“我明知它是迷宫,然而见了小河,心想水流必有源头,顺流而出,总该没有多大问题吧!而且一路走时,我即在注意桃花的变化,见它杂然栽种,全无章法,完全不像五行九官的阵势,真猜不透骑鲸客这家伙闹些什么鬼?”

    左棠测不透迷宫奥窍,其他人也是不行,欧阳子陵学究通神,却也是不行,一行人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坐下休息。

    穷和尚跟曹一江真累倒了,立刻盘坐纳气,辛红绢孩子气玩心重,一个人跳到对河去,拣一块草地干脆躺下来,左棠与老和尚不过闭目养神,只有欧阳子陵却斜倚着树干,两眼凝视着一碧如蓝的夜空,以及满天的星辰,静静的思索着迷宫中的诀要。

    穷和尚休息了一下,疲劳已经恢复,看大家都是默不作声,似乎静得难受,遂向老和尚道:“师父,咱们这些年来都是东飘西荡的,晚上不是住破庙,就是歇在人家的屋檐下,这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滋味,总算在今天第一次领略到。”

    话才说完,老和尚睁开了眼睛,啐了一口笑骂道:“穷小子,做人讲话都要合分寸,凭你这份大庙不要,小庙不收的德性,连念阿弥陀佛,菩萨都嫌你腌-,还要附庸风雅念诗,真是缺的那门子德,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季节,离七夕还早着,那来什么牵牛织女星,没的替我老和尚丢人现眼。”

    穷和尚肚子里的书本儿本来就不多,这时候自以为很不错的扯上了一句诗,还挺得意呢,没想到又出了一次丑,撇了嘴很不高兴。

    然他一眼看见隔河而坐的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忽而又转为笑容道:“师父,古人不是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吗,您是把书给想死了,我说的那儿是天上呢,您看眼前这小两口儿,不正是银汉两星,隔河相望吗?”

    说着用手一指,大家顺眼望去,辛红绢可不正是侧身而卧,一双朗目,明若秋水,呆呆的凝视着欧阳子陵,那里面含着万千种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