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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飞鸟各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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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紫英听得笑道:“这不是胡扯了?定是哪个戏班要演什么新戏,就胡编些齐东野语来逗引人,如何能信?李瑁何曾被玄宗所杀他虽献上妻子,失爱于玄宗,但是韬光养晦,回避政局。有没有苟且说不好。

    但子孙延绵,寿考终寝,虽然是个可怜人,但是也算是平安人再说了,杨妃纵然再有机心,亲笔写自己如何被奸污凌玩的文章却如何使得她到底是个贵妃,写出来再风流。

    其实也有淫意,哪里还有脸面见玄宗?又有哪个戏子那么大胆子,敢在这等天家是非上搬弄口舌?不怕灭门么?”

    沈擎哈哈大笑道:“所以四爷也是这么说的,四爷说了,哪里有什么凌香贴,必是巴州人伪造的古记莫说是巴州人伪造,便是当年盛唐真的有这么个帖子这么出戏。

    也不过是有人要陷害李瑁伪作的,不过四爷说了,要真有这么出戏,往玄宗面前一演无论真假,事涉内帷,又涉社稷,你说玄宗信是不信?

    哈哈我说,玄宗信与不信都只有处置,否则贻笑千古啊。哈哈我们这也是笑谈古今了,不过虽是笑谈,也是个香艳故事四爷几次问我这凌香贴,哈哈可惜我却没见过。

    世兄是个风雅人,想想,一代天姿国色的绝世仙妃,亲笔凄惨写自己被故王奸淫强暴无可奈何只有忍耻被辱之事,还细笔微言,这是何等风流旖旎,再有得意伶人饰演,只怕铁石人看了也要断肠呢

    四爷最爱博览群书,白问一句,也是有的。世兄也是爱读书的,若知道,或者是哪里瞧见了凌香贴,下回见四爷,回了也就是了。”冯紫英沉吟半晌不语,笑笑也就扯开话题,两人再说会子话,沈擎再端茶送客,冯紫英才出来回云儿处歇息。

    他心下有事,便不唤尤三姐来奸玩,而叫云儿陪侍。那云儿跟他多年,一眼便瞧出来他踌躇大事,也不扰他,也不过问,连动弹都不要他动弹,就身子扭在他身上好一番自辱寻欢,搓弄侍奉,便如同卸去他疲累一般。

    待到雷霆雨露散尽,温温存存替他擦拭磨蹭,又换一件薄纱小衣,偎在他身上缠绵一番,才道:“爷想来是有心思便是天大的事,也早些安歇,明儿再想,可好?”

    冯紫英也只能勉强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人说自古富贵险中求却不知那是说的上头台面上的人,若是无名小卒,往往险是险了,却没什么富贵。”

    云儿也是似懂非懂,却是个知心着热的,只好笑着道:“这些云儿如何懂得?但求爷平安就好,要什么富贵?”冯紫英也是苦笑长叹道:“你说的固然是。

    但是我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知前头是万丈深渊,也只好跳了若有什么不好的,倒是可惜了你。”他其实也是凡人,一时烦恼,忍不住就要将满腔心事说出来解解烦闷。

    但是终究知道说于云儿听,平添她烦恼,也于事丝毫无益,想了想,换个略略可说的话题道:“不说这个我瞧上了五爷园子里的一个姑娘,回头想问五爷要了来,到这里来,你可容得?”

    云儿倒是妩媚一笑,也不抬头,就把小脸搭在冯紫英胸膛上道:“我知道爷看上了那个叫晴雯的么睡梦里还说呢。爷放心只要爷不嫌弃我,你要了来,我和她姐妹相称,还有后头院那个尤家小妹妹,一块儿给爷日夜奸玩受用身子

    我出身如此,爷肯收留我,容我过了几年好日子,我若还不知足,不是天地也不容了。”冯紫英听得又欢喜起来。

    重新压倒云儿云雨,自也难以一一尽述。却说第二日,冯紫英起来,云儿伺候着洗漱,用过早点,他便整冠束带,唤家人常随跟了。

    离了云儿处,去詹事府点卯。一时读了日常禀帖,又见了几个小吏,便叫下头“取了昔日里罪余的嫔妃家书来检阅,要查案子”到了午间,见是个缝儿,便要出门去顺天府勾当。

    才到门上,可巧见是敬事房采办内宫文墨用度的小苏拉太监来取对牌,想起一事,叫住那小苏拉太监,只问道:“现如今瞧着你们内里办差,越来越不经心了,头回在园子外看到你们送到五爷园子里的内用书卷,都不用书格,只用个箱笼摞着,这成什么体统?可有另具形录名册?回头大内也要备着原本,弄混弄丢了。

    你们几个剥了皮也担罪不起。好好一座紫禁城,给你们这群没体统的奴才,弄得东拉一件西拉一件的。等爷空了,定要好好回了五爷和军机,整治你们一番。”

    这小苏拉太监是伺候惯这些朝臣门奴的,俯仰之间,已是揣摩其意,原来其时天下文字笔墨皆有朝廷管制,一为管束人心、二为愚蒙子民、三为昌化圣教。

    如有一等淫词艳赋、春宫图鉴、风月古记、小本传奇,乃至教养女儿家古怪淫行、别样妖娆、娇风奴德的传世书籍,本就为士大夫所不齿,更是断断不可流于外间。

    偏偏那大内太监虽不能人道,却最能揣摩其主人性情,知道凭是那天子宗室、亲王阿哥、六部执宰、公侯大臣,明面上越是正经人家,其越有不肖子弟偏最好此道。

    更有那一等士大夫,最爱府中妻妾性奴,用尽了风月小意头来伺候,却偏偏道貌岸然、自持端正说不出口的。

    如此便更爱用此等书卷,教养宫中府上女儿奴婢。更不要说一些王侯子孙,不过是承着祖上功业,手不能提肩不能担,除了“风月云雨”一概不知故此大内历来有惯例,收藏此类书卷,分门别类,造册入库,誊写抄本,却也不好明说。

    不过是睁眼说瞎话,只当是“收天下文卷”“查验典籍”的名头入库罢了,除了供奉天子内宫用途,太监们也夹三带四的,给些侯门望族送去抄本当是孝敬,只是如今,偏有个和亲王五阿哥弘昼,却是个荒唐不羁的,竟丝毫也不忌讳,三天两头下条子,明目张胆的就叫内务府呈贡此类书卷入大观园中,给他的性奴“小主”薛氏宝钗检阅分发,竟是一副摆明了“本王就是要调教女奴”的模样儿。

    内务府咋舌之下,自然更只有小心巴结,四方搜罗只这小苏拉太监寻思着:这等事情,无论如何好说不好听,这当官的个个好色,却个个都说自己不好色,才是规矩。

    这冯大人如今问起,想来也是府上有所需要,借着由头点拨自己顺着这个话题说话罢了,这起子太监本就是宫油子,一时又有了主意,立刻转了巴结笑容道:“回大人,大人只管放心,敬事房管的内用书卷,都是有册子的

    便是贡到五爷园子里,也是寻人抄录了的印刻本,一本刻五本,原本造册入库不得擅启,是大内的老规矩了,奴才岂敢疏忽”说着,从靴筒里取出一个小册子里,打开念到:“历来送到五爷园子里的书卷,共六十五种,两百四十二卷

    有太真旧事、婵娟野语、罗衫弄玉等各三卷、百羞经、落珍珠、婵娟录等小本各三卷”冯紫英本不过是出门时偶然想起,听着太监饶舌,一边跨出门,一边挥挥手笑骂道:“混账,难道还一卷卷念来?

    六十五种你爷我听到什么时辰去?回头送一本名册到我这里,我要清点的”那太监就腿儿陪走几步笑道:“是,是,里头还有几本孤本的抄本,送过来大人一并查验,算是个抽查检验呢大人若发觉错了,只管打折了奴才的腿”

    冯紫英也是好笑,又啐骂两声,抛下那太监,出漏街,看看天色尚早,便叫了一顶小驮轿,去顺天府里见府台鲁务治,只说是要见见昔日里囚的那个“小颜生”

    那鲁务治连声恭维之余,也知道是王府秘闻,不好打扰,自然由得冯紫英去。说起来,这小颜生亦是个可怜的,他本是京中梨园名班“寿熙班”的小旦,虽是优伶,也是公侯名门进进出出,素常有些脸面的人物。

    阴差阳错被冯紫英误捕,还供出柳湘莲来,惹出和亲王行宫大观园里一场泼天大案。那尤三姐被处置、柳湘莲私逃乃至最后情妃秦氏可卿自缢天香楼上,说起来都因此而起,虽然于他本是个“误捕”

    但是毕竟说到头,他也的确是个“贼”偷过大观园里古董,冯紫英以贼名儿拿了他,也不算冤了去。那顺天府鲁务治却也聪明油滑,不肯轻判也不重罚,只稀里糊涂罚他个狱中苦役。

    这小颜生亦曾央求原本寿熙班的班主、并几个昔日里的恩客上下打点,素年积的金银梯己在顺天府里使了个干净,却也不过是换来狱中些许善待,并出不得大牢去。

    在狱中七、八个月,他是个优伶出生,又生得俊俏,自然少不得胁迫之间,供狱中营兵奸污淫乐、消遣男风。

    他也算是昔日里京中名伶,交识得不少京城里男女粉头,更不得已间,替几个狱卒、师爷、牢头拉拉皮条,哄骗些个幼年的男女小伶童来顺天府大牢里“出活”说起来。

    那昔年风光时节,这小颜生也自认是个雅致伶人,不过是偶尔给王公贵族们玩玩身子罢了,如今才是污秽不堪、日夜煎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里头的悲苦形容不尽。这寿熙班虽是戏班,王公贵族里跑得勤快、六部里人事通达,本来也算是京城梨园行里的一霸,有头有脸的班子,寻常衙门都不来招惹。

    漫说放账借贷、强沽幼伶、欺行霸市、逼奸女童,就是倒卖贼赃、关说官司甚或掮卖爵禄也是常有的,这一干戏子,攀龙附凤得意之时,自以为也算是“人上人”了。

    酒楼茶馆里每每耀武扬威、说尽天朝文武大事、戏谈王侯闺中秘闻,踢天弄井、吹牛拍马,一时也是别有一番风光。

    奈何寿熙班得罪当今五阿哥和亲王之事,京城上下无人不知,纵使弘昼自持身份尊贵未曾荼毒,又有哪个衙门、哪部府寺、哪方贵人、哪家公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为了个戏班子,冒风险惹这位天字第一号荒唐王爷不高兴?一时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平日里奉承的那些“恩客”个个好似路人。如今班子早就没了。